喜闻乐见,第一遍并不顺利。
一首歌的初期排练,每个乐队都会遇见这种常见小问题,键盘会压吉他,吉他会压贝斯,几个乐器的起伏没有配合性。
杨今予敲了敲鼓棒,叫停:“小天,进唱部分你先停两拍,给曹知知一个律动空间。”
“好咧。”
“吉他在副歌第二段需要骤停再升调。”
谢忱比了个OK的手势。
他们又来了第二遍。
曹知知举手:“同桌,我感觉鼓在B段的噔噔噔噔的部分加花太杂了,好像有点压主旋律。”
“我控制一下。”杨今予会意,点点头。
“还有哥,第二段副歌我觉得吉他情绪有点空。”谢天说。
谢忱点头,表示知道了。
他们又来了第三遍、第四遍、第五遍......
谢忱唱歌时发音很好听,带着这个年纪独有的性格。
有个出色的主唱加持,他们渐入佳境,脸上的成就感一遍遍显露出来。终于有一遍是没有中途喊停就完整顺下来了,谢天雀跃:“不错啊!哥,你唱的真棒~”
曹知知卸下贝斯背带,招呼道:“我去楼上拿水,先休息一下吧!”
杨今予从鼓后面走出来,继续跟两兄弟沟通他们的一些小瑕疵。
杨今予在谈音乐的时候跟平时不大一样,脸色变得严肃,不开玩笑也不呛人,正经说事。
跟闫纪委附身了似的。
他摸来一张A4纸和笔,给谢天圈圈画画,说:“键盘在变调衔接的部分有点生硬,你试试加这几个和弦。”
谢天连连拿笔记。
“不用写谱,跟着感觉走。”杨今予夺下他的笔。
还没等谢天做出反应,身后正摆弄麦克风的谢忱突然嘲讽:“你不让他看谱,音能给你弹飞。”
谢天瞬间拉下个苦瓜脸:“哥,那是小时候,我现在进步很多了,真的。”
“没看出来。”谢忱无情道。
杨今予扭头看谢忱:“也别说他,主唱唱歌的时候老盯弦看,你多久没练琴了?”
谢忱偏了偏头,自知理亏,没接话。
杨今予拿着那张A4纸走到谢忱前面,点了点:“最后高潮这个起伏,效果器的声音被你吃了吗?”
谢忱觉得杨今予这幅认真说教的模样还挺逗的,也不知道听没听进去,噗嗤笑了一声。
“笑什么?我说得不对?”
“队长说得都对——”谢忱拉长了音调,语气及其敷衍。
“你刘海飞了。”谢忱话锋一转。
“嗯?”杨今予下意识去扒拉头发。
身旁欠欠的声音哼笑,伸了个懒腰:“一个大老爷们这么臭美,骗你的。”
这时曹知知抱着几瓶水上来,给大家发了一下,问道:“继续吗?”
几个人都有点累,吭哧吭哧灌了几口凉水。
杨今予拧上瓶盖:“继续。”
一板一眼的,今日的杨今予,格外特别。
排到午饭时间,他们已经磨合得不错了,曹知知推荐了这条街一家不错的面馆,几个人随便吃了点。
曹知知满心成就感,举起勺子里的白色浓汤:“以汤代酒,庆祝我们乐队的默契~”
她和谢天开始叽叽喳喳,展望乐队的未来。
谢忱嗓子唱累了,一言不发地喝着水。
杨今予给闫肃发消息,有心嘚瑟一下今天上午的成果。
闫肃那边直接打来了电话,震得饭桌突然安静。
杨今予一愣,心虚地抓起手机说:“我出去接。”
电话那头闫肃‘喂’了一声。
声音听起来有些虚弱,夹杂着不安的音调,杨今予心里咯噔一下。
“晶晶它情况不太好, 我们正在去医院。”
“什么?”杨今予一愣,当机立断:“哪个院,我过去找你。”
“别, 先别过来了,情况不好说, 别耽误你们排练。”闫肃说。
这话让杨今予有些上火:“晶晶的事, 有什么耽误不耽误, 排练哪天都能排!快点,地址。”
电话那头人声消失了一会儿,好像是在跑楼梯, 杨今予只听到刷刷的脚步声。
过了几秒钟, 闫肃的声音才又回来, 气喘吁吁道:“我们到了,别过来,晶晶现在样子......不太好, 会吓着你。也别跟曹知知说, 她该哭了。”
杨今予居然从闫肃轻颤的声线里,捕捉到一丝恐慌。
“我会怕这个吗!”杨今予急了, 没收住音量。
闫肃都慌了, 说明事情远不止他说得这么轻描淡写。
杨今予稳了稳情绪,压低了声音:“闫肃, 告诉我你在哪, 不然我现在就让曹知知知道。”
“......”闫肃沉默了一会儿。
杨今予专会戳他死穴,果然没多久, 闫肃妥协道:“新区的XX兽医院, 你自己悄悄过来,别让她看到。”
“等我。”
杨今予挂了电话往饭馆里走, 乐队几个人都看向他。
他咳了一声,镇定道:“你们先排着,我有事出去一下。”
“啊?什么事?”曹知知疑惑道。
杨今予几乎没怎么过脑子,随口扯道:“我哥,花哥住院了,我去看看。”
谢天站起来:“你还有哥?那我们也去看看吧,严不严重啊?!”
“......不用,我先去看看。”
谢天忙摆手:“排练不着急,看病要紧!快过去吧那!”
谢忱倒是皱眉思忖了一下:“花哥?纹身店那个?”
“啊,是。”杨今予囫囵道。
谢忱狐疑道:“今早上路过打车路过枪花,不还......”
杨今予一个眼神扫过去。
谢忱舔了舔嘴唇,笑了一下:“行,那你快走吧。”
曹知知喊道:“同桌你早点回来啊,我妈说晚饭做你的了。”
杨今予点点头,转身时给了谢忱一个眼神。
刚打上车,谢忱的消息便发过来了。
【谢忱】撒谎都不打草稿的?
杨今予回道:替我瞒一下。
【谢忱】叫哥。
【杨今予】......
【谢忱】什么事儿啊,没见你这么着急过。
【杨今予】私事,回头跟你解释。
【谢忱】叫不叫?
【杨今予】忱哥。
谢忱回了个欠揍的表情,一看就是从群里偷的。
到医院时,里面人满为患。
这还是杨今予第一次进兽医院,原来也不比正常医院清闲。
兽医院一进去,便能看到贴满墙的动物海报,隐隐能听到一些宠物叫声,鼻息之间萦绕着猫猫狗狗的气味,不同于正常医院的消毒水味。
他是在二楼一处顶灯通明的走廊里看到闫肃的。
闫肃坐在一间诊室的门外,一旁还坐着小刀和闫肃的父亲。
小刀一看见他,便喊了一声:“小鱼哥?你怎么来了!”
闫肃和闫父闻声,纷纷转过头来。
杨今予走到他们那里,拘谨地朝闫父点头:“叔叔。”
老头子有些意外地看了看闫肃,闫肃乖乖承认:“我叫来的,他担心晶晶。”
“有心了。”闫父知道这孩子常来家里找晶晶玩,想来看看也能理解,便应了一声。
没再有多余的目光,视线转回紧闭的诊室门。
这时诊室门开了条缝,闫父站了起来,里头有医生喊道:“家长。”
闫父便进去了,诊室门又被关上。
杨今予坐到闫肃旁边的椅子上,他见闫肃紧盯着关上的门,一脸忧心忡忡。
“师哥......”
小刀很怕晶晶也会像灿灿那样,说没就没了,他紧张地唤了一声。
闫肃镇定道:“别怕。”
还安慰别人呢,自己声带紧成这个样子。
杨今予看向闫肃。
他安慰人的言辞向来匮乏,只好一声不吭,鬼使神差地伸手,在闫肃手腕上用力捏了捏,以示安抚。
五月份的公共场所已经用上了中央空调,杨今予略带凉意的指尖触及皮肤,闫肃条件反射地手指跳了一下。
随后低了低头,自以为将情绪敛的滴水不漏。
“是什么情况?怎么突然送医院了?”杨今予问。
闫肃低声解释:“从昨天就开始不吃东西,今天喂了点,一直在吐。”
他顿了顿,声音更加压抑:“灿灿走之前的几天,也是这样。”
小刀终于没忍住,红了眼眶,颤着声问:“师哥,小鱼哥,你们说晶晶他会不会也到时候了。”
二十年了啊。
真的老了。
没有人敢回答小刀的问题。
闫肃几乎要把头埋进膝盖,不让任何人看到他的神情。白炽灯通明的诊室走廊,一瞬间寂静得可怕。
杨今予虽然跟晶晶没有建立多么深厚的感情基础,但也算是经常来喂的,那样一个活生生的小家伙,如果突然要消失了,他同样会害怕。
他害怕生命的脆弱。
曾几何时,他也是这样坐在医院门外,焦灼不安地等来了妈妈的坏消息。
仿佛等了一个世纪之久,诊室浅蓝色的木门嘎吱响了一道,杨今予率先捕捉到细微的动静,抬眸看过去。
随后闫叔叔拉开门,从里面出来了,闫肃和小刀齐刷刷站起来。
里面的医生紧随其后,手里拿着一张单子,跟闫父低声说了点什么。
闫父接过单子给闫肃,说:“去缴费吧。”
“爸,晶晶怎么样。”闫肃急切道。
闫父淡淡说:“暂时没事了,住院观察。”
不是最直接的噩耗,这无疑算是不幸中的万幸!
闫肃忙拿过单子,转头看向杨今予,眼瞳亮了起来。
杨今予也站起身:“我陪你去。”
两个人等不及电梯,走楼梯下到一楼去缴费。
闫肃心里刚经过大起大落,不太愿意讲话,杨今予跟在他后面,把闫肃攥着缴费单细微颤动的手指动作尽收眼底。
他觉得闫肃应该需要一个拥抱。
但在排着长龙的队伍里显然是不合适的,于是只是抬手,揽过闫肃肩膀,鼓励性的拍了拍。
闫肃扭头看他,眼睛里仍有一丝脚不能踏实地的茫然。
“没事了。”杨今予轻轻提醒。
闫肃“嗯”了一声。
男生想对陪着他的人笑一下,紧绷太久的面部却不太能笑出来,只好放弃了。
“会没事的。”杨今予又说。
“好。”闫肃柔声应答。
办完所有手续,两个人折回楼上。
在回去途中,闫肃突然说:“家里旧人一个接一个的走,晶晶如果也出事了,最难受的是我爸。这段时间我不准备找他切磋了,让他缓缓吧。”
杨今予闻言,叹了口气。
“嗯?不对吗?”闫肃问。
杨今予摇摇头。
闫肃这个人,无论何时都总能先跳出自我,替别人的情绪着想,懂事得让人无言以对。
杨今予想说“你也没好受到哪里去”,无奈道:“那你也歇歇吧,别没日没夜练习,身上又有新伤。”
“我没事。”闫肃说。
杨今予瞥过去一眼,心说你没事个屁,中药味都冲鼻子了。
闫肃还想说点什么,扫见杨今予眼底一闪而过的不悦,乖乖点头:“嗯,我也歇歇。”
杨今予陪他们在兽医院待到傍晚,四个人有老有小,一起坐上了回烟袋桥的车。
闫肃下意识想跟杨今予说话,一抬头,瞥见正襟危坐在副驾驶的父亲,悻悻闭了嘴。
小刀身量小,挤在后车座杨今予和闫肃的中间,闫肃不好没姿没态的勾头跟杨今予交流,只好掏出手机,点开了和杨今予的聊天框。
打字:晶晶暂时没事,但状况不会太好,我爸没明说。
闫肃点击发送的一瞬间,落针可闻的计程车车厢内,蓦然传来突兀的旋律响声。
哒哒哒哒哒哒哒——
特别关心提示音!!!
杨今予猛得捂住了震动不止的手机,不可思议地看向闫肃。
闫肃也疑惑地看向他。
杨今予从来没有这么手忙脚乱过,烫手山芋似的把手机静了音。
他看了看前座的闫父,又看了看旁边的小刀和闫肃。
还好闫父是跟他们有代沟的,只当是杨今予有电话进来,没什么太大反应,依旧正襟危坐闭目养神。
闫肃也没太大的反应,大概是不知道这算什么铃声。
但小刀就不一样了,这小子像是触动了什么雷达,好奇地扭过来,一脸八卦:“小鱼哥,你有特别关心啊?”
哪壶不开提哪壶!
杨今予两眼一黑,费力扯了扯嘴角。
他不打算回答这个问题,将目光扭向了窗外。
没敢看闫肃的反应,光是想想,已经尴尬地让人坐不住了。
什么事不能当面说,突然发什么信息!
车厢里的气温一瞬间降至零点。
也不知道是不是连司机都嗅到了一丝难以言喻的尴尬,车内缓缓响起滋滋啦啦的广播声,播的是蒲城这一周的本地新闻。
哪个区发生了交通事故,哪条路今日维修建议绕道......
杨今予从来没有这么认真听完过无聊的广播电台。
电台主持人是一位声线活泼的女性,她在播报完本地新闻后,插播了一首热心听众来电点播的歌曲。
妹妹你大胆地往前走
往前走莫回呀头
通天的大路
九千九百九千九百九呀
妹妹你大胆地往前走呀
往前走莫回呀头
通天的大路
九千九百九千九百九呀
妹妹你大胆地往前走啊
往前走莫回呀头
闫肃也不知道是哪根筋没搭对,杨今予听到身侧传来幽幽的人声:“潘子死之前,也给小三爷唱了这首歌。”
杨今予:“......”
“小鱼来啦?”
曹妈正在院子里端着筐晒衣服,打眼看到门口杵着的人, 招呼道:“饭还没做呢, 过一会儿哈, 先上屋里看电视吧——曹蝉!又在屋里捣鼓什么呢,肃肃和小鱼来啦!”
“哎!”屋里传来曹知知的应答。
曹妈笑意盈盈:“你们先玩着,冰箱里饮料自己拿, 桌上有杨梅, 知道在哪吧?”
“知道, 谢谢阿姨。”杨今予说。
闫肃略带惊讶看杨今予。
现在的杨今予可不得了,已经学会从善如流地跟长辈相处了。
杨今予还没从社死的氛围挣扎出来,不太能坦然接受闫肃的对视。
曹知知从屋里跑了出去。
小姑娘回家便换上一身松快的睡裙, 姜黄色的裙摆晃动:“同桌, 你哥怎么样了?”
“啊,还好。”杨今予愣了一下, 才答上来。
曹知知:“没什么大事吧?我跟小天儿还商量着要不要去找你呢。”
杨今予抿抿嘴, 心虚地看向别处。
这个季节的杨梅最好吃,曹知知洗了一盘端进客厅, 然后从卧室拿出一把尤克里里。
“同桌同桌, 我自己写的旋律,你要不要听听看?”
“哦, 好。”杨今予刚拿起一颗杨梅, 又放下了。
“你边吃边听啊,不用这么正式!我随便写得几句, 不完整,你就听着玩。”
杨今予有点认真的态度,让曹知知瞬间紧张起来。
“弹吧。”杨今予迫不及待。
队员有创作能力是再好不过的事,他想听。
曹知知便搬了小马扎与他们面对面坐着。
她按着和弦,右手拨弄了一个前奏,咳咳一声:“开始了啊。”
【曾如此风靡,旧世界为她着迷。
曾遥不可及,关在华丽的橱窗里。
少女们窃窃私语,心里留下秘密
平凡的鞋匠也想让她欢喜
啦啦啦啦啦啦啦啦
啦啦啦啦啦啦啦啦
后来橱窗里不再华丽
后来有了更多花花绿绿
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
“啦啦~后面还没写~就写了这几句。”曹知知调子还没停,词已经没有了,后半段全部“啦”了下来。
是很简单的民谣旋律,配上女孩子嗓音里独有的明亮纯洁,听感很治愈。
就是词有点乱七八糟的,杨今予不明所以。
“怎么样?”曹知知眼睛亮亮的看过来,等待被打分。
杨今予点头:“不错。”
曹知知抱着尤克里里,身体前倾,一脸神秘地卖起关子:“那你们猜歌名是什么?”
这哪里猜得到。
杨今予正一头雾水着,听到身侧清清淡淡的嗓音答:“六神。”
他扭头看闫肃。
闫肃气定神闲公布了正确答案:“六神花露水。”
曹知知“唉”了一声,不满道:“没劲了啊!多少给点面子,思考一下再猜啊!”
“真是六神?”杨今予惊愕。
闫肃单凭这几句没头没尾的歌词就猜出来了?为什么?
曹知知扁扁嘴:“没错,是六神。小时候我爸给我们讲的,六神花露水在旧社会是贵族才用得起的香水,背后还有一段凄美的故事呢。没想到你还记得啊闫肃~”
“嗯。”闫肃点头。
“那你记得后来鞋匠的结局吗?”曹知知问。
“记得,鞋匠奋发图强富甲一方。”
曹知知叹了口气:“可惜,姑娘早已嫁做人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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