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值得,因为你只是你。”
神识之中的大雪终于停了,天幕之上泄下几缕微光,让贺吟久违地感受到了一丝温暖。
他一直以为自己孤身一人,殊不知,有一只小鸟,愿意穿越重重风雪,向他扑翅而来。
那是全天下最好的一只小鸟。
沈樾之坐在他身侧,将他的头抱在怀里,轻声道:“这里好冷啊……我们走吧,好吗?”
贺吟点点头,应道:“好。”
心魔幻境应声而碎,四周的白壁如万千细雪,骤然消散无形。
沈樾之也被这股巨大的力量弹出了贺吟的神识,神魂震荡之下,他不得不松开了贺吟,跌坐在一旁捂住了头。
游长赢见状,扑过去将沈樾之扶了起来,急急问道:“你感觉怎么样?还好吗?”
见沈樾之仍是不说话,游长赢更急了,“吓死我了!你知道吗,你进入神君的神识已有好几个时辰了!你是不是觉得手脚发凉、浑身泛冷?这就对了,因为你魂识出窍太久了,再拖下去,你们都要有危险的……”
“我没事。”沈樾之忍着脑中那一阵阵针扎般的痛感,看向了贺吟所在的位置,只觉得五味杂陈,心绪难平。
一声低不可查的呻吟消散于风中,下一刻,贺吟缓缓睁开了眼。
他的眼神从迷惘到清醒不过短短一瞬,而后,他便自若地站了起来,整了整衣衫。尽管他发丝微乱、神色苍白,衣襟上仍沾淡金血迹,但你只要一看到他,就知道,那个举世无双的神君,回来了。
就好像刚才那个被心魔折磨得濒死之人,与之毫无关系。
沈樾之心下感叹,贺吟这个人,真的是有够擅长伪装的。
怪不得当隐鹤的时候那人也能毫无破绽……不,其实也是有破绽的,比如那只出现在衔春楼的玄凤鹦鹉。只是当时被贺吟三言两语糊弄过去了,他也没再起过疑心。
他实在是力所不逮啊。
正当此时,贺吟走了过来,握了一下他冰凉的手,问:“……还冷吗?”
这让沈樾之一下子就想起,他在心魔幻境对贺吟说的那些话,顿时浑身都热得燥了起来。他连忙甩开贺吟的手,压低声音半是威胁半是羞恼地道:
“喂,那些话是为了叫醒你才说的!情急之下,都不做数……你不要以为我就这样原谅你了!”
言下之意,贺吟装成隐鹤在魔界骗了他一路的账,还是要算的。
“嗯,我知道。”贺吟黛蓝的眸中漾着柔和的光晕,“你千万不要轻易放过我。”
游长赢及时地走了过来,救沈樾之于水火之中,他朝贺吟一揖,道:“神君,刚刚我已经探查出了这噬心镜内部的破绽,关窍就在此处……”
说着,他指向东北角的一处白光大盛的地方。
贺吟也知道噬心镜中的情况瞬息万变,尽早出去才好。他也不再多言,掌中凝出一柄通体雪白的细长冰剑,灌注灵力后,冷光涌动,尽显杀意。
袖袍飞扬间,贺吟已踏空而起,整个人如离弦之箭,向镜壁东北方那团最浓的光晕处疾速飞去。
他悬停于空中,衣袂猎猎,眉目结霜。随后他轻轻一挥剑,口中念道:“破!”
本命剑倏然一颤,伴随着一道清越的剑鸣,万千剑影向前劈风斩浪,只听“嗡”的一声,四周白壁剧烈震荡,关窍处仿佛被这一剑贯穿,露出镜子内部纵横交错的阵纹。
正当贺吟还欲提剑再攻,忽地从下方卷上一股烈烈炽火,带着山川尽燃的气势,汹汹而来。贺吟下意识要避,那团火焰却只从他身侧掠过,向阵眼席卷而去,顿时将上方烧得离火漫天……
凤火所至,阵法剧震,伴随着尖利的惨叫,噬心镜中多年来吸收的残魂、执念、怨气,在这一刻皆被烧了个一干二净,连带着卷土重来的心魔,也一并化作了飞灰。
紧接着,“咔”的一声裂响,镜壁终于承受不住,裂痕如蛛网般迅速蔓延开来。只见边缘如薄冰破碎,“咔咔”声接连响起,继而在某一瞬,猛然崩碎——
噬心镜化为无数闪烁碎片坠落,纷纷扬扬,宛如下了一场漫天的光雨。
镜碎人归,幻境消散。
红袍少年仰着头,朝失神的某位神君眨眨眼,笑道:“看吧,三界也不是只能靠你来救的。”
没人知道,在这一刻,贺吟心口麻滞了一拍。
“此处不宜久留。”
贺吟足尖点地,克制着自己不去看沈樾之,“游长赢,你知道离开魔宫的路吧?”
游长赢点了点头,一道阴冷的声音忽地从背后传来,宛如毒蛇般缠上了他欲离去的脚步——
“几位不请自来,现在又要带走我的人,是否太不把我这个主人放在眼里?”
回身望去,浓郁的雾气凝成了实体,一个身着洒金黑袍的男子自夜色中走来。他皮肤微暗,五官深而浓,一双蛇眼散着森森寒气,令人见之难忘。
沈樾之一看,顿觉浑身血都开始发凉了。
这人他见过的,在贺吟的记忆中。
是受了贺吟穿心一剑,却仍活到现在的魔尊。
魔尊边说,边从袖中取出一把扇子,展开在耳旁扇了几下——他魁梧的身躯与这等风雅之物放在一起,有种说不出的滑稽。
他走到几人身前,见到贺吟的本相,微微一怔,而后很快恢复了笑意,朗声道:“神君大驾光临,怎么也不提前说一声……不告而来,莫非是来我这魔宫行秘事的?”
“魔尊,你私自豢养暗獒,以同族血肉饲之,还纵其到仙界伤人,已酿成大祸……养这种邪物求来的福运,能续到几时?”
“神君,我与你不同。我这人呢,只活当下。”
贺吟冷笑一声,“那我告诉你,你的好日子也就只到当下了。”
“这么说,神君是一定要收了我这暗獒了。”魔尊以扇点颌,一派漫不经心,“若是我说不行呢?”
贺吟没有再和他废话的兴致,只手祭出了本命剑,这已代表了他的态度。
魔尊也再次开扇,向贺吟缓步走去,沉沉道:“我的暗獒,我的人,你们今日都不能带走……除非,我死。”
沈樾之默默拉着游长赢站到贺吟的左后方,不动声色地打量起魔尊来。他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到底是什么被遗漏了呢……
仔细看来,面前这位比记忆中的魔尊似乎要矮半个头,步态也看着要更加轻盈。况且,魔尊在大战中所用的武器不是重刀吗,那么他手上的玉扇又从何而来?
沈樾之越看越是满心惊疑……他总觉得,面前这位魔尊摇扇的动作与神态,似乎与三太子,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相似?
第37章 身不由己,进退无途
宛如静默群山的魔宫之中,剑拔弩张的气息无声蔓延,扼紧了在场每个人的喉咙。
贺吟迎风而立,持剑未动,神威如渊似海。快步而来的魔尊周身魔气沉凝如峦,气凌霄汉,与贺吟周身气势分庭抗礼,竟不落下风。
显然贺吟也察觉了什么,他眼眸微眯,锐如鹰隼,在魔尊攻来之前开口道:“三百年弹指,此番再见,魔尊风采更胜往昔。昔日魔尊所使重刀,煞气直冲云霄,令仙魔胆寒。只是……”
他目光轻轻扫过对方手中所持的玉扇,“这寒玉扇虽也算上等宝器,但还是少了几分霸气。莫非魔尊心境已臻化境,返璞归真了?”
面对这番质问,魔尊摇扇的动作微不可察地顿了一瞬,他脸上带着浅笑,声音却沉了几分:“神君说笑了。兵器不过是外物,随心而变罢了。”
“更何况,熄都一战中,重刀饮血无数,戾气太重,有伤天和……此扇温润,更合如今心境。神君以为,返璞归真有什么不好吗?”
这话四两拨千斤地将问题还了回来,贺吟挑眉,心道魔尊反应沉稳老辣,确实如同一位经历大战、心性有所沉淀的枭雄。
但……并非毫无破绽。
贺吟微微一点头,声音平静无澜,却自成威严:“没想到魔尊倒是一改往日作风……只不过,本君在此尚用本相,魔尊在自己的宫殿中,为何还要用易容之术?”
轻飘飘的一句话,便戳破了魔尊掩盖多年的秘密。
闻言,魔尊脸上的笑意尽散,眼神变得幽深,周身魔气微微鼓荡起来。
试探无果,贺吟不再多言,手中长剑清鸣乍起,祭出凝练的剑气,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向魔尊面门攻去。
面对这突如其来的一击,魔尊侧身闪过,手中玉扇划过极其迅捷灵巧的弧,只见扇面魔纹流转,精准地格住了攻击。他再柔滑地回手一转,剑气被巧妙卸开,消散于无形。
此刻,贺吟心如明镜——此人必定不是魔尊。
虽然他看不破易容之下的真容,但在仙魔大战中,他曾与魔尊交手数次,对彼此的路数都十分熟悉。
魔尊所修乃是侵吞江海的凶猛之道,行大开大合之法……而面前这人,身上虽带有魔尊的气息,但功法身形都十分灵巧,绝非魔尊那种以力破法、霸道绝伦的风格。
贺吟脚下动了,瞬息之间身影已至近前,卷携着空中气流发出阵阵鸣啸。素衣之人手挽剑花,剑势至简至快,出剑之时,寒光如霜雪骤降,映得天地一白。
“铮——!”
两人交锋,对撞掀起狂风,魔宫的石阶寸寸龟裂,气浪卷起石尘漫天。
弥夜咬牙抵挡,却终究低估了贺吟的剑势——一声脆响,寒玉扇从中断作两截,碎裂的扇骨飞旋坠地,溅起无数碎裂的玉屑。
巨大的冲击之下,弥夜身形巨震,掌中被划出一道长长血痕。他感到肺腑间血气翻涌,俨然是受了内伤的迹象。
他猛地抬头,却见贺吟剑尖已至眉间,杀意盈然。
“你想学魔尊,至少该像他一样能与我战上十个回合。”贺吟神色愈发冷峻,“你到底是谁?”
“魔尊”蛇眼紧缩,额间青筋暴起,他双手快速翻转,意欲再次交锋。但贺吟威压早已铺开,犹如雷霆万钧,压得他大汗淋漓,随后,不得不半跪下去。
黑袍男子肩头颤抖着,猛地吐出一大口血,气息也是一息比一息紊乱。
贺吟的剑再次向前指了半寸,目光冷如刀锋,“说。”
“我就是……魔尊,你今日就算是在此杀了我……我也是魔尊……”
“你不是。”贺吟神色平淡,“从你叫我神君的那一刻起,我就知道你不是。”
男子愣了一下,刚要说些什么,就听贺吟道:“魔尊从不以神君称我,他向来只叫我贺吟。”
“够了!”一声怒喝从沈樾之身后而出。
游长赢挣开沈樾之的阻拦,飞身而出,踩着一地染血碎玉,挡在那人身前,苦涩地开口:“弥夜,不要再执迷不悟了……你如何能与神君对抗?”
弥夜……弥夜?!
三界皆知,魔尊名讳为弥赤,而弥夜……是他第三个儿子、魔界三太子的名字!
沈樾之看着神色木然的魔尊,忽有一片灵光穿破重重疑云,在他脑子里抽丝剥茧般,将所这些日子以来所有的碎片都拼凑了起来。
若是三百年前魔尊就死了呢……
若是魔尊与三太子,一直是同一个人呢?
“阿夜,是你吗?”贺吟深深吸了一口气,勉强压住缭乱心绪,“那个已经死了的赝品可以什么都不记得……但你总该是认得我的吧?”
在这声质问之下,他强撑的平静终于碎裂开来,看向贺吟的眼中,浮现出意绝望的挣扎。紧接着,他埋下头凄厉叫道:“我没想要你死的……没有的……”
一片白光闪过,男人的面容几经变化,最后成了一张瘦脱了相的惨白面容。五官虽与三太子一模一样,但无论是神色还是状态,都与记忆中那个张扬的公子哥大相径庭。
泪水毫无征兆地流出,漫过弥夜眼下那抹浓重的青黑,淌了满脸。
“果真是你……”
贺吟瞳孔一缩,呼吸渐凉,旧事历历在目,他为阿夜的背叛而付出了太多。再见到这张脸,他仍是会忍不住感到愤怒、惊惧、痛苦。
那折磨了他多年的旧梦之源。
就在这时,有人握住了他在袖中颤抖的手,带着融融热意,无声地告诉他:别怕。
贺吟回望沈樾之,那人朝他微微一笑,宛如甘露,浇入他心中干裂的焦土之上。
他情绪渐渐平复,深吸一口气,终于将萦绕心头多年的问题说出:“弥夜,当年你蓄谋接近,是从一开始就受了魔尊的指使吗?”
“神君,不管你信不信,那时我真的没有任何目的,碰到你和宿光,也真的只是一场意外。”
“大战伊始,我不同意父亲以活人炼制血傀儡,与他大吵一架,还处处破坏,试图阻止……父亲认为我修为低就算了,还啰里啰嗦坏他大事,与哥哥们相比,我简直是个难堪大用的废物。于是,父亲把我逐出魔宫,要我自生自灭。”
“我自小便厌恶修习,只好玩乐,这也是我身上的魔气低微到你们都无法察觉的原因。我年少时,尚可仗着三太子的威名游乐三界,可一旦失去了这个身份,失去了靠山,便只有流亡的份。我只身一人,什么都不会,在三界中游荡,越混越差。”
沈樾之回想起在幻境中的记忆,心道难怪阿夜什么都会,大到下厨木工,小到修补衣物,样样精通……原来这是生活的苦难教会他的。
“不仅如此,我还惹上了一些仇家,遇到你们的时候,我正是被追杀者逼到走投无路。若是那日没有你们救下我,我应该早就死了。”
沈樾之忍不住冷笑着讽道:“那你可真是恩将仇报。”
“后来,我被父亲抓了回去……”
弥夜闭上眼,回想起那不堪回首的往事,简直是一步踏错,便步步错,直至走入深渊……
阴暗潮湿的地牢中,少年被高高吊起,铁链绑住他的四肢,死狗一样奄奄一息,身上遍布血痕。他是在一阵窒息中醒来的,一睁眼,才发现是魔尊掐住了他的脖子。
魔尊欣赏着弥夜被掐得紫红的脸,好半天才大笑着道:“夜儿,你可真是让为父好找啊……没想到你竟有能耐混到贺吟那小子身边去,哈哈哈,真是天不亡我!”
弥夜几乎断气,耳边一阵嗡鸣,魔尊的声音也忽远忽近:“你两个哥哥战死沙场,都是被那群仙界杂碎暗算的!你也算身负我的血脉,夜儿,你也该为我们的族人做些什么了吧?”
“你……你要我……咳咳,做什么……”
“魔界要胜,贺吟必须死。我要你给他下毒。”说着,魔尊取出了一个黑瓷瓶。
“……做梦。”弥夜想也不想就拒绝了,“就算你杀了我……我也不会这样做!”
如此直截了当的拒绝自然换来了更多的折磨,弥夜咬着牙,尽数扛了下来,对此事一直没有松口过。
直到有一天,魔尊带着他两个哥哥的遗物来了囚牢。
那时的弥夜浑身是伤,发着高热,却一眼就认出来那是哥哥们的随身玉牌。他与魔尊虽无太多亲情,但两个哥哥对他自小多有庇护,甚至他流落三界时,也会偶尔收到他们辗转相送的灵石。
魔尊一挥手,锁链便尽数撤去,弥夜也坠倒在了地上。
“夜儿,你自幼生在魔界,自是知道,这天地间的灵气福地大多都被仙界霸占。我发动战争,不过也就是为了给魔族争一片喘息之地!你当真忍心看着家园被仙族践踏,看着魔族成为仙界走狗吗?!”
魔尊蹲下身,拂开弥夜的乱发,声音放缓了些:“你不愿做的事,爹不逼你了。但魔界不能输……我只要最后一场大战时,你用这迷药让贺吟睡过去。只要拖住他一天,不,半天,我们就能赢,就能保住你哥哥们用命换来的机会。”
“我,我做不到……”
“你做得到!”魔尊握住弥夜的双肩,随后将一个白色瓷瓶放入他怀中,“你是魔界最后的希望。不要让我们的血白流,不要让魔界彻底覆灭……答应我!”
“我有一个要求。”
过了许久,弥夜才从喉咙中费力地挤出声音,“等大战结束后,你要立刻销毁所有的血傀儡,永世不得再炼制这种害人的东西。”
“可以。”
魔尊走后,弥夜伏在地上,紧紧握住两块玉牌,干涩的眼眶却再也挤不出一滴泪。
那时未曾流出的泪,最终化为了一腔愧疚,跨过三百年的时光,洒在了贺吟的面前。
“父亲骗了我啊!”
弥夜嘶声力竭地喊着,血泪混合着悔恨的泪水,“我当时,真的以为那就是普通的迷药,我以为只是让你睡一觉,不参加最后一战就好了……我真的不知道那还是毒药,我真的没有要害你修为尽失……”
相似小说推荐
-
继承游戏技能穿越,但限制级(鸦鸦不牙疼) [BL同人] 《(综武侠同人)[综武侠]继承游戏技能穿越,但限制级》作者:鸦鸦不牙疼【完结+番外】晋江VIP2025-09-11完...
-
不渡(天塔有只猫) [玄幻灵异] 《不渡》作者:天塔有只猫【CP完结+番外】长佩VIP2025.9.7完结19.91万字2,127人阅读42.53万人气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