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光火石间旋动杖身。
整个璇玑楼骤然落下万千金色莲瓣,眨眼将膨胀窜生的恶雾吞噬殆尽,须臾间回归禅室凝成一朵巨大金莲,将两道黑影困在其中。
黑雾还在无休止地重重撞上厚若铁壁的金莲盾,张牙舞爪凝成鬼面嘶吼。
“放我出去,不然定将你挫骨扬灰!”
鲜艳夺目的赤色火焰在莲心绽开,铺天盖地袭下,当即逼得莲中两道难以辨认身份的黑雾疯狂逃窜。
眼看就要彻底烧着尽力缩小几乎凝成团的浓郁雾气——
火焰骤散,最终只化作两条赤红锁链将其缠住。
然而不到几息,其中一团黑雾便已轻易穿透业火化身的锁链屏障挣扎着想要逃出。
同为魔物,只有魇兽不可为他所镇。
血色咒印再起,寂煊缓缓踏进金莲,径直朝着那团挣扎着出逃的黑雾走去。
魇兽重新被封归心口,寂煊身形微晃,闭目站定良久平复经脉剧烈翻涌的刺痛。
做完这一切,持杖静站着的人脸色苍白如纸,僧衣已然被后背汗水浸透。
待到内息稍平稳些,他这才有心思看向另一边。
业火虽未动焚烧之能,但化作的锁链只是缠住也让魔物难受至极。
随着魇兽的重封,无咎也逐渐恢复了少许意识。这会儿化回人形蜷缩在角落,四肢俱挂着赤红的锁链,白皙皮肤隐约可见少许焦黑色。
“痛...”青年不住发着抖,第一次露出犬齿呜咽,耳尖绒毛被冷汗浸湿,“死秃子...又害我...”
僧人安静站在无咎身侧,始终不置一言。
好一会儿,才俯下身去将手搭在青年肩头试图将人扶起,那赤红锁链也逐渐重新化作火焰漂浮在空中。
只是触碰到的下一刻,对方仿佛刻意对着他心口处的伤势猛地推了一把:“滚开。”
“咳...”
寂煊退后两步,握住法杖勉强稳住身形,抬眸看着恶狠狠盯着他仍处于暴怒中的天妖,琉璃红瞳中清晰倒映着他的影子。
虽已经不再彻底失控,但因着修罗业障的影响,耳尖至尾巴的绒毛彻底炸成了根根分明,浑身充斥着毫不讲理的怨毒与憎恶。
他才略微平复了会儿气息,又被骤然扑上前的人重重按在墙面,尖锐指甲深深抵在脖颈两侧的动脉处。
天妖徐徐凑近,耳畔低哑的嗓音像是竭力压制着怒火,一字一顿缓声道:“你刚才,是不是想连我一块镇压了?”
寂煊微微垂眸,很快摇头轻声否认道:“不用业火,婆娑降下的莲影困不住它。”
“困不住,那你就和它一起去死啊。”
即便被如此恶言相对,眼前深金色的眼瞳依然毫无波澜,看不出半点情绪。
无咎眯了眯眼,明知徒劳,仍是难以自控地加重了几分压在僧人命脉处的力度。
他向来讨厌佛修,其中以这类死板无趣的性情为最。不以物喜,不以己悲,不为万事万物所扰,像是一块亘古不化的寒冰。
他偏要想方设法将冰一点点碾碎,令其彻底从云端跌落深渊。
寂煊静静看着眼前青年额心本已经逐渐淡化的印记又在逐渐恢复色彩,指尖微动,不动声色捏出个法诀。
“你在干什么?”
一阵浅淡的金色灵流在人眼中隐没,天妖后知后觉反应过来,皱起眉眼看又要陷入暴怒——
染血的指尖骤然轻点在狂躁的妖眉心,寂煊启唇吟诵片刻。
那修罗印深化的速度当即慢了下来,原本压在颈间的力道也顷刻有所松懈。
无咎用力甩了甩头试图保持清醒。然而那源源不绝的诵经声自四面八方钻入脑中,瞬息化作无数软绵绵的云朵附着在四肢百骸,黏黏糊糊难以挣开,搅得整个人昏昏沉沉,只想立时缩进寂静无人的角落去。
“你又算计我...”
无咎看着眼前出现重影的人,下意识伸手,然而抓了个空。
却难得不恼,反而突兀地扯出个似嘲非嘲的古怪笑容。随后竭力操控着沉重的四肢向着虚影方向走近了一步,在彻底失去意识前,语气轻缓却足够清晰:“不要痴心妄想,印记不消。你穷尽此生之能,也镇压不了我。”
僧人不语,只是平静看着倚在肩头逐渐陷入沉睡的侧脸。半晌,在对方即将滑落摔倒去地上的瞬间,忽的伸手稳稳扶住后腰,将人轻轻抱起。
他醒来时,只觉得额心隐隐发烫,鼻尖传来檀香混杂着血腥气。
似乎是防着他再搅出什么乱子,寂煊离他并不远,照旧穿着那身洁白无尘的法衣在佛前闭目静坐。
青年神采奕奕从低矮简陋的木榻上跳下,背着手不紧不慢踱步去僧人跟前,唇角不怀好意的笑昭示着显然彻底恢复了清明。
“和尚,你偷偷给我种了什么?”
无咎摸了摸额心原本属于修罗印的位置,那里似乎被放进了什么东西。原本附着在身上的灰黑雾气被一些稀薄的金云柔和包裹住,云雾不厌其烦地吞噬清扫足以一点点蚕食他心脉的修罗业障化成的灰烬。
只是那小的可怜金云与眼下浩瀚无尽的灰烬相比,实在有些不够看。
不过也不是毫无作用,至少他现在神清气爽,神思异常清明。
寂煊缓慢睁眼:“优昙花。”
“优昙花?”
无咎倏然欺身上前哼笑一声,以指尖戳着脸颊。琉璃瞳中光华流转,懒懒散散的声线让人一时辨不清情绪:“你是在诓我没见识么?”
这花品级只略低于造化青莲和业火红莲,亦是传说中的神物,若是成体的金色优昙,自然足以净化修罗业障。
不过优昙花成体早在三万年前经历天地间的灭世浩劫时就已被毁,直到两千年前才有人发觉了被新天道重新孕育出的花种踪迹。
距今满打满算两千年,无论遗落在上界还是人间,时间上都根本不足以优昙发芽。
未曾发芽的花种,哪怕成体力量再强悍也不过是废物。
他体内那朵金云虽孱弱且进度缓慢,但既有净化之能,那最次也应当已经发出了芽。
净化之物千百种,按理来说,不太可能是优昙花。除非...
无咎冲着人露出个意味不明的笑,满心期待着那个答案。
如果是真正的优昙花芽现世,那就只有一种可能——
“以血催发。”
与他所想,如出一辙。
无咎再次凑近了些,鼻翼翕动,嗅着僧人身上那些新鲜的血气。
“反正你都已经将优昙种子催发成芽,为何不再多给我一些?你明知道这柔弱的小花芽如今根本净化不了我体内的业障,等它长成,也要近千年去了,我根本等不了。你既然有替我散业障之意,为何不直接将青莲心取来给我?”
寂煊身形微动,下意识偏头想避开颈间过近的灼热吐息。只是这动作反而更像是将命脉送去对方手中。
无咎自是趁机扣住僧人后颈迫使人附身,尖牙虚虚衔住佛修突突跳动的血管。
“反正你都愿意以血饲妖,不如做得再干脆一些...帮我彻底催成优昙花。”
寂煊低眸扫过几乎完全伏进他怀中的无咎,正想将人推开。冷不丁察觉一道湿热黏腻的触感划过皮肤,身体微僵,下意识抬手重重扣住人肩膀令其不得寸进。
在察觉对方因他动作生出不虞心绪的瞬间,语调如常开口转移人注意力:“青莲心镇压的不单单是吞象塔中妖魔,镇的更是此方世界的无间狱。”
“无间狱汇聚三界万千恶念,一旦失守,将引发三海暴动。届时无论凡人还是修士,妖灵或邪魔,都在劫难逃。”
“何况,纵然我此刻任你饮血,也不足以令优昙花长成。”
“哦...”
“怪不得你们当眼珠子似的守着,死活不肯让旁人抢了去。”
察觉那显而易见不想他靠近的意图,无咎不甚在意退开了些,懒懒笑道:“既然青莲心不能动,优昙花也长不成,那你要如何替我散修罗业障?”
话音落下,他余光瞥见肩上搭着的手,许是不久前才催生的优昙花种,隐隐可见掌心的伤口。因着此时的用力,还有些许血迹溢下滴落。
遂点了点人手背:“喂,放开,你想将本大爷骨头捏碎不成?”
习以为常某只妖夸大其词的言论,寂煊垂眸,当即松开手。
然下一刻,他便察觉手腕被人牢牢握住,随即传来的是掌心轻缓的舔舐。
伤口前不久才被割开,还未来得及结痂。殷红的舌尖轻柔碾过被翻出的新肉,残余的血渍在唇上凝出一抹艳丽的色彩,缓渐化作璀璨的金泽。不多时,又迅速被完全卷进口中。
掌心被迫展开,那点微弱的刺痛莫名比真正的创伤更灼人数倍。
他本能皱眉抬眸:“你——”
“别动。”
天妖瞪来一眼,赤色的琉璃瞳中满是被打搅的不快。
起身抽离的动作停滞了一瞬,僧人目光微动,看着心无旁骛饮血的妖片刻,继续收回视线静坐在原地。
像是从头到尾未曾生出半点波澜。
“优昙花并非不可长成,只是长成非一朝一夕之功。每日取我三盏精血饲喂,如此百年...”
那头恰好将最后一滴血液卷入口中,心满意足舔了舔唇,闻言轻拧着眉心打断道,又下意识凑上来:“百年?那我岂不是要跟在你身边整整百年?”
“想让我无聊死?”
妖总喜欢挨着人说话...实在不是个好习惯。
寂煊敛下眉眼,并不看人,自顾缩回手虚虚握起,不一会儿又听耳边道:“话说回来,每日要是多饲喂些,优昙花是不是能长得更快?”
“喂,说话。”
“并非我不想,是...”寂煊终于起身,才刚开口,就察觉无咎也跟着起身,依旧没骨头似的靠了过来。
姿态虽有几分亲昵,但远算不得过界,只是依旧让人有一瞬的消音。
“是什么?又打算找什么借口糊弄本大爷。反正你们这些佛修一贯小气吧啦的,什么宝贝都捂得严严实实...”
“......”
耳边传来一串丝毫不讲道理的控诉,随后,像是抱怨够了,又习以为常地凑上前来。
寂煊轻轻闭目,背过身去。
可妖不依不饶,语调状似祈求,又夹杂着几分揶揄讽笑:“你们这些和尚,不是向来以普度众生济世救人为己任么。”
“我也算众生...”
“我如今业障缠身日夜难寐,时时刻刻恨不得能一死了之。你到底能不能,渡我入桃源?”
“如你所愿。”寂煊向来冷淡没什么起伏的嗓音终于泄露一丝裂纹,像雪山初融的冰棱坠入岩浆。抬手轻缓按住天妖艳红的长发,乍然望去像是相拥。
明明是他想要的结果,无咎仍是抬眸狐疑地瞥去一眼,但蕴含着精纯力量的佛血带来的诱惑还是更胜一筹,尖锐犬齿很快刺破僧人颈间跳动的血脉。
寂煊岿然不动,任由那些毫不掩饰的贪婪疯长。
直到约半炷香后,耳畔的气息趋于平缓,最后一点吮咬的动作也逐渐停滞,无咎几乎完全靠进他怀中。
始终安安静静任妖施为的人似是早有预料,伸手回揽住人防止摔下去。低眸看着怀中彻底昏睡的妖,缓缓道:“你是妖,承受不了更多的梵力。”
桃林深处,白衣僧人独坐青石上。
桃枝交错成绯云,有风拂过,花瓣似揉碎的胭脂雪,簌簌泼溅向青碧涧水。
一道金光突兀飞窜而至,惊破花林静谧,带起满地飞叶。
“原来在这儿藏着!”
寂煊睁开眼,垂眸望向化作兽形扑来跟前的金团。许是为了寻他,将整个璇玑楼找了个遍,浑身长毛有些许凌乱。
——更准确地说,是气急败坏翻腾了个彻底。
天妖的尾巴还卷着半截撕碎的经卷,周身绒毛红艳不复,在璇玑楼幻化的春日桃林里泛着碎金般的光。似橘似金,像极了凡间话本里描画的招财狸奴。
若是忽略那双几乎喷火的赤瞳的话。
“秃驴!你到底给我吃了什么?!!”
寂煊默然拢袖,妖贪得无厌取血,定然陷入昏睡不假,但这点变化确实让他始料未及...
溢出的梵力竟直接将赤焰色的皮毛镀成了灿金。
他轻声一叹:“贪食的后果。”
“明明就是你存心陷害!”无咎重重一甩尾巴,异常烦躁围着人绕圈。
天知道他一睁眼看见那满头金灿灿的长发时有多想杀人。
索性重新化作了兽形,不料浑身泛金的绒毛更加让人难以忽视。
“总之快给我变回来!本大爷的毛色岂是你能染指的!”
寂煊轻声道:“等血中梵力散去些便可恢复如初。日后,也莫要无度。”
微光闪过,溪边趴着的小兽又化回了人形。无咎随手捡过根枯枝,背对着他重重叉着水中活鱼,披散的金色长发随着不满的心绪左右摆动。
“那要多久?!”
“三日。”
“好,三日、便、三日。”
无咎深深吸了口气,一字一顿道。余光不期然又瞥见那散落的金发,立时又烦躁不已化回了兽形,浑身金绒仍是彻底炸开的状态。
下一刻,猛地冲进不远处的桃瓣堆打了个滚。任由残瓣七零八落附着在皮毛上,堪堪将那些金色遮住一些。
金色,金色,他最讨厌的就是金色!
桃瓣堆里趴着的天妖很快没了动静,四肢摊开,长长的金尾巴蔫蔫搭着。也不知是气够了在小憩,还是在默不作声地继续积火。
持续飘下的桃瓣簌簌落在无咎头顶,将那对竖起的尖耳衬得愈发蓬松。一时间,山林幽静无言,只偶有细碎的微风拂叶声。
寂煊收回视线,腕间佛珠轻转,忽而从袖中摸出一支竹笛。
清越的调子混杂着佛珠散开的微光淌过潺潺溪水时,天边灿金色的莲云染墨,正悄然蚕食晚霞。
乐声悠扬,花瓣堆中的金色小妖那些炸成根根分明的绒毛肉眼可见伏贴了下去。
再次抬眼时,无咎不知何时起身蹲来了身前,原本蕴在赤红眼瞳中的焦躁暴戾散去了大半,安安静静歪着头发问:“这是什么法宝?”
“竹笛。”
“竹笛?”
身前的小金妖跳上僧人膝头,冷不丁伸头咬了一口。
竹笛顷刻四分五裂。
无咎:“......”
“就是根普通笛子啊?”
寂煊垂眸看着掌中彻底碎裂的竹片,眼中亦浮现几分无奈:“嗯。”
“我还要听。”
“贫僧只有这一支笛子。”
“一支普通竹笛而已,有什么难的。你将此地幻化成竹林不就好了,快点快点。”
桃叶褪尽,取而代之的是青郁竹林。
细长竹节在僧人指间翻转,随着孔隙间的细碎竹屑被拂扫殆尽,崭新的竹笛冷不丁被人抢走。
“就好了?”
无咎靠在一大堆杂乱无序砍下的竹节间把玩新笛,随着翻身的动作,金色长发被阳光镀上一层斑驳的金泽,愈发炫目。
一串古怪不成调的刺耳呜声在林间断断续续响起。
“怎么吹不成曲,没意思。”
竹笛不多时又被甩回了人怀中。
寂煊望去一眼也不觉意外,重新执起竹笛淡淡道:“成曲非一朝一夕之功,你可想学?”
“不想,你吹给我听。”
无咎拒绝得干脆利落,扫开身旁的细竹节空出一小块草地,以手枕在脑后大刺刺躺了下去:“既然不是生来便会就拉倒,本大爷才不学。快吹,我要听曲子,不许停。谁让你给我胡乱染色。”
他看着已然闭上眼一副不肯再搭理模样的天妖,终是什么也没说。
微不可察的叹息隐没在竹林清风中。
曲终的尾音在空旷竹林带出悠长的回响,人形态的天妖侧身背对着他躺在竹林间。蓬松的尾巴搭在腰间,身体略微蜷缩着看不清面容,毛茸茸的金色尖耳时不时抖动一瞬,似乎隐约还能听见轻微的咕噜声。
僧人安静看着光影下难得一见的和谐如画一幕良久,不多时又望向天际。
该绚烂的晚霞已被乌云吞没大半,云纹诡异地扭曲成数间屋舍的模样。
凶象,正指引人间荒北淮东镇。
睡着的妖不知什么时候就地翻滚几圈趴来了身前,托腮懒洋洋发问:“为什么不继续吹笛子?”
大约是睡舒坦了,质问声未曾带上往常惯有的凶戾。甚至因为才醒,夹杂着少许绵软慵懒的意味。
灿金的发色沾上了不少竹叶,凌乱缠绕无序翘起,让人不由自主想捋顺炸起的头发。
半晌没等到回答,无咎也难得的好脾气,只意味不明轻哼了声,跟着转头望天:“你在看什么那么入神?”
寂煊收回视线,终于舍得搭理人:“警示。”
“警示?璇玑楼出了灾厄之象?”无咎笑吟吟起身,曲起腿与僧人并坐,只是姿态不甚端正,没个正形倚了过去,“你不会要将一切都怀疑到我头上来吧?怪不得对我千般防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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