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宫,你会更加难受。”寂煊上前将人拽起,轻车熟路揣测出那点心思,轻叹道,“无咎,此玉只是凡品,不值得费心取下。”
无咎头也不抬,理直气壮:“它好看就够了,那些紫薇垣的人刚不是说了,‘整间宅子作礼相赠二位。’那不就是我的,又没抢,为什么不能撬下来?”
寂煊:“......”
默然许久,到底还是他先妥协。
“撬玉前,先将池中锦鲤安置。”
“这东西又不好吃,没兴趣杀他们。”
眼见人已经起身将莲池抛之脑后,又兴致勃勃跑去影壁前摩挲上头的九色鹿。寂煊复又轻声道:“若当真想去,等再过几日。”
无咎欣然回头:“你答应的,不准反悔。”
“嗯。”
说话间,外头窸窸窣窣跑来先前那两队黑甲守卫。
“圣上已回宫,上师,请随我等前往。”
无咎刚闻声回头,就察觉原本跟在身侧的婆娑缓缓升至半空,不消片刻,前庭已然空空荡荡,只留下一句:“两日定回,莫要惹事。”
待人离开不到半刻钟,预谋不轨的天妖当即大大方方跑向正门,不料才下台阶,便被一道金色屏障拦了个正着。
遂气急败坏冲着虚空处挥了挥拳头:“喂!”
两日风平浪静,转瞬即逝。
不过这日傍晚,他才离开宫门,就见一名黑甲护卫慌慌张张跑上前来:“上师!”
“您带着的那只妖...”
他心神微拧:“怎么了?何人出事?”
无咎被他以婆娑设阵关在宅中,这两日,更不曾察觉到任何异象波动。
没道理还能祸害旁人。
“不是有人出事,是...您随我来。”
两人才行至府邸,隔着老远就能听清好些夹着哭腔的清脆声音:“我的米花卷!”
“还有我珍藏的册子!快交出来!”
“我的紫玉毫一支也没有了呜呜呜...你赔我...”
几名年岁不一的少年围堵在门边两米开外哭嚷吵闹,却无人敢更进一步。天妖端坐门槛中心,盯着几人露齿笑得挑衅意味十足。
头上还顶着一只...与本体兽形极为相似的红色毛绒小兽。
闻言摸出一支质地极为清透的笔,捏着上边坠子晃了晃:“想要啊,进来就还给你。”
“真...真的?”
“当然是真的,这破笔也没本大爷想象中好,写了两回,不过如此。”
那少年犹豫许久,还是鼓起勇气上前伸出手。
只是指尖才穿透金色屏障,在即将触碰到笔杆的瞬间,果不其然被人牢牢握住手腕,一把拽了进去。
随即被人拎起来抖了抖。
“怎么今天什么也没带,出去出去。”
更大的嚎哭声瞬间冲破天穹。
护卫摸了摸鼻子尴笑道:“这府邸旁边挨着的是座学堂,起初不知是谁发现了他,过来好奇看了眼。自此...便一发不可收拾。我们也没能拦住...”
实在是,他们也不知如何阻拦。
随即又摸出一叠厚厚诉纸:“今日来讨要东西的人已经少了许多,更多人选择一纸诉状将他告去了官府。您看...得空处理一下?”
寂煊:“......”
不多时,门前嚎叫的几人也陆陆续续被师长领了回去,恢复了难得的安宁。
人群再次散尽,无咎百无聊赖靠回门边,随手抄起今日的战利品,就见上方覆下一层阴影。
“回来了?挺准时的。”
寂煊淡然望向两日前还空荡整洁的前庭,这会儿已七零八落堆着各式各样的大小物件。
足以想象出这两日府邸是何等的热闹。
“看什么?”无咎顺着人目光望向地面,警惕道,“都是我的,不许还回去。”
摆出来无非是好些东西他觉得新鲜,还没尽兴,一时没塞去储物袋而已。
他没应话,只是俯身将人头顶上趴着的那只红色小猫抱了起来。
是只不足月的白猫,不知被人用了什么手段染成了赤红。受妖身上的邪祟气息所摄,这会儿被吓得缩成一团瑟瑟发抖,一动不敢动。
也不知道怎么被妖看上了,本是只普通不过的凡猫。要说唯一有些特殊的,大抵就是前额有一小撮凸起的月牙痕状的毛。
无咎抬眸盯着蜷去人掌心的小猫,顿时对手中的紫玉笔暂失兴趣,起身一把将猫抢了回来:“小红趴得好好的你抓它干什么?以后它就是我的灵宠了。”
寂煊:“你用的何物染色?”
无咎一把将猫塞进衣襟:“不知道,屋里随便翻的,红色正配本大爷。”
寂煊看了眼衣襟处只露出小半个耳朵气息奄奄的小猫,沉默片刻,俯身牵起人去了府邸水源处。
腕上的力道不轻不重,但足以令人难以挣脱。
“朱砂带毒,任其舔舐入腹恐有性命之忧。”
何况经无咎无意识的一番磋磨,这还未断奶的幼猫眼看就要生机尽断。
无咎倚在横生的枝干间,居高临下看着巴掌大的小猫在温水中一点点褪色,颇为不满:“小红猫没了,那你给我去抓只狐狸来,也要红的。”
“怎么突然想饲宠?”
“想养就养了,哪儿有那么多理由。”
无咎咬住片飘落的叶子,收回视线仰头看天,任由长长的红发几乎垂坠在下方僧人肩头,含糊不清道:“谁规定妖不能豢养灵宠。”
没人规定,但这妖若是无咎的话,很难不惹人多看几眼。
朱色一时难以洗净,寂煊垂眸看着掌心湿漉漉的淡粉小猫,迟疑片刻,掌心生息之力汇聚,将一小片金色莲瓣藏纳于幼猫后颈绒间。
那虚弱得可怜的呼吸顿时稳健了不少。
“猫还我。”
不待他有所动作,树上的人已经一个翻身将猫抢了回去。
无咎重新恢复成懒洋洋躺靠的姿势,拎着蜷起的小猫后颈晃了晃,嘀咕道:“和尚,你给它塞了什么东西,怎么半死不活的。”
寂煊没理会人嘟囔,径直道:“但它生于人界,灵智未开,寿数不过十载。”
“我当然知道。此间凡人寿数不也才数十?”无咎随手将猫高高抛起,落下之际又以手背接住。不过幼猫因恐惧所致拼命攀挠,还是不慎将他手背抓出好几道浅浅白痕。
无咎盯着划痕,本能眯了眯眸。
溢散的凶煞之气顷刻惹得树下的人抬眸,当即出言:“凡灵生性亦折,无咎,你若想养,便莫要磋磨于它。”
“知道了。”无咎凶狠瞪幼猫一眼,又一把塞回了衣襟里。
只是不一会儿,这小东西便颤颤巍巍钻出了个头。
朱红洗褪,方能看清这猫头顶的月牙痕是点橘色。
无咎盯着那月牙痕好一会儿,慢悠悠地突兀开口:“你说,修罗形神俱散后,有转世成人的机会么?”
被这突如其来的问题问得一怔,下方静了很久,才有嗓音不徐不缓响起:“轮回以‘识’做舟楫。就像你记得自己是妖,我记得这世间苦乐,皆因那点‘本识’未散。而修罗向来无识,自然渡不过忘川。”
无咎拉长尾音,“哦”了一声,语气平平听不出情绪。
寂煊:“为何有此一问?”
上方轻哼一声,什么也没说。再次将冒出的猫头往里塞了塞,轻巧跳下树,头也不回往府门方向走去。
被这和尚不由分说拖过来洗猫,他抢来的东西还都在地上躺着。
那些抢来的东西仍七零八落散着,放眼望去,都是些寻常物件,算不得多珍奇,也不知如何惹来了天妖青眼。
不过也幸好还算寻常。
无咎:“你又跟着我干什么?说了都是我的,别想还回去。”
他才捡起其中一支雕竹狼毫笔正欲塞进储物袋,眼前突兀出现一截青白相间的竹玉。
寂煊:“那作交换如何?”
生性贪婪的修罗从来不会吐出到手的东西,但眼前是无咎的话,应当有斡旋之机。
无咎看看自己手中竹木,又看看递来跟前的竹玉,思索对比之下,下意识皱起眉,伸手拽了拽竹玉笔:“凭什么不能两支都是我的?”
眼前人不语,只是指间纹丝不动的竹玉笔清晰表明了置换的坚定心念。
没僵持太久,善于权衡利弊的某只妖飞速将竹木笔扔了回去:“给你。”
复又俯身捡起一旁的铜珠算盘。
这回如出一辙地被一张翡翠鎏金算盘拦下。
无咎顿了顿,目光扫过满地狼藉:“这些东西,你打算一一换过去?”
“嗯。”
一场皆大欢喜的置换从傍晚换到了深夜,直到天妖兴致勃勃捡起一个巴掌大的方盒晃了晃,内里传来清脆的玉石敲击声响。
“这什么?”
寂煊安静望着方盒,亦有些迷惑。那些学子身上的东西,无外乎就那些。从纸墨笔砚到尺笺食盒,一晚上几乎换了个遍。
这形制不明的方盒,一时间确实看不出个所以然来。
不过当无咎抽出其中一张牙牌好奇打量时,始终注意着这边的人还是先一步反应过来,目光在方盒下压着的一本无题蓝色书册隐晦掠过一瞬。
幸好无咎对书册一类的向来不感兴趣,直到就剩最后几样了也没打算翻开这本恐怕不太适合光天化日出现的册子。
“干什么?”
无咎看着空荡荡的掌心,一时还有些愣怔。
他才来得及看清牌上几道交缠的线条,还没看出个所以然来,方盒便突兀被人整个截走。
寂煊面不改色将方盒纳入掌心,垂眸淡淡道:“天色已晚,剩余这几样,明日再换。”
无咎狐疑凑近人:“那你先告诉我那什么东西?”
这和尚看起来虽和平日没什么两样,但像刚才那般猝不及防做出抢他东西行径还是头一遭。
盒子一定有问题。
寂煊目光略显偏移,抬手将人调转至面向卧房方向:“赌坊玩乐之物,不宜沉溺。”
“玩乐之物?那更该还我。”
这话只换得人一个坚决冷淡的转身:“明日。”
无咎:“......”
他还想说些什么,不料话到嘴边化作了一个大大的哈欠。
“很晚了,先回去睡吧。”
“明日就明日。”
盒子什么时候都能追问,但顶着困意不睡觉,难受的可是他自己。
向来不会委屈自己的天妖很快将古怪方盒抛之脑后,打着哈欠晃荡进了最近的卧房。
望着消失在院墙后的背影,一声微不可察的叹息隐没在夜风中。
无咎情窍未开,偏天生能摄七情六欲,有着蛊惑心智引人迷失之能。一旦未动情而先识欲,实在不是个好征兆。
存着刻意避让的心思,加之处理前两日的种种纠纷,第二日,寂煊午后才回到府邸。
无咎难得地安分,伏在窗边的书案前捣鼓换来的那堆纸墨笔砚。
“在写什么?”
纸上却是空空荡荡。
无咎闻声回头,一把将笔甩了出去:“这破烂玩意怎么写不了?”
只用过即取即写炭木笔的人,显然对墨条极为生疏。看得出来捣鼓了大半天,也只在纸上划出了几道干涩的墨痕。
习以为常接收到暴躁的瞪视,寂煊淡定捡回桌角被折腾得炸毛的笔,异常耐心替人重新铺开绢纸压上镇纸研磨墨条。
直到笔尖均匀沾上墨汁,才重新递还人手中:“想写什么?”
“画画。”无咎重重落笔,在正中心洇出个大大的墨点。
望着人生疏的握笔姿势,寂煊微愣:“画...什么?”
“当然是画...”无咎沉吟片刻,心念突兀一动,转口道,“我的名字怎么写?”
寂煊:“......”
他接过笔,在那墨点旁从容落笔,忽而开口问了句:“你的名字,源于何处?”
既不识字,没道理能取出这样一个名字。
无咎托腮一眨不眨盯着笔尖悠悠道:“一只死了很多很多年,神魂早成了灰烬的天妖告诉我的。”
直到最后一笔落下,才漾开明艳笑靥与人对视:“诸天不罪,本大爷永无过错。”
诸天不罪,无人可判,是为无咎。
那只早已消散的天妖,未免也太了解眼前这只凶残任性的修罗了。
寂煊静立书案旁,看着重新执起笔,开始对着他写下的名字认真模仿的人,思绪一时有些出神。
不消片刻,素纸已经被人七歪八扭写满了大半张。
但因着初学者的缘故,模仿的字样之拙劣实不堪入目。若是不明所以的人来查看,怕是根本联想不到这两个字。
“怎么看起来不一样?没有简单一点的写法?”
某妖耐性告罄,将笔重重杵在纸上,异常烦躁啃咬了两下笔端。
玉石铸成的笔杆上端瞬息碎了个七七八八。
寂煊回神。
看着满纸碎渣,他无声一叹,拂落碎渣重新取出纸张铺平压上镇纸:“无咎,你执笔方式不对。”
“怎么不对了?”
当然不对,像是小孩儿握拳攥着木棍的姿势。
残笔被妖不满扔去案上角落,一支崭新的青玉笔重新被取出。无咎伸手欲握,就见人指尖捻着笔杆转了半圈,递过来时,刻意将笔锋朝他方向偏了偏。
“握这儿。”
僧人指尖不经意擦过他手背,微凉的触感令妖忽而怔住。
“收些力,别握太死。”
无咎歪着头盯人,半晌没动,眼底浮起几许迷惑。
直到对方投来如出一辙的不解目光,才咕哝着抱怨了几句伸手,不过指腹仍是乖乖落在指引的位置。
墨迹一如既往在纸上拖出歪歪扭扭的长捺,像条没骨头的蛇。
无咎盯着废纸上还隐约可见的遒劲疏朗字迹,对比少顷,自己先忍不住嗤笑一声。
刚要把纸揉了,手腕却被轻轻按住。
“再缓些。”
残阳漫过案几,将纸上初具形态的“咎”字最后一笔染得发暖。
但他的笔峰又乱了。
“说了横要匀。”
又作废了大半张纸,僧人嗓音一如既往温和平缓,再次轻轻搭住人手腕。
无咎犯了初执笔者最常见的错误,同笔杆较劲,指尖捏得发白。
“收力。”
笔锋被硬生生掰回正途,墨汁在纸上拖出条勉强还算直的线。
天妖偏过头,鼻尖几乎蹭到人垂下的眼睫,心思这会儿却不在纸上:“我要写多久才能写成你那样?”
“练字非一日之功。”
僧人没抬眼,视线落在两人交叠的手上,心无旁骛带着人将笔锋略微提起:“顿笔亦要轻。”
笔杆在两人指间微微震颤,无咎轻蹙眉心,试图将心神重新放回字上。只是这回,却始终难以静心。
一如当日他在树下看到那个枯萎的花环时,那种不知该如何描述的奇怪情绪突兀卷土重来。
感觉像是...他站在空茫无际的大雾中,似乎听见身后有人唤他的名字,还有人自身后缓缓走近。
但直到沧海桑田,什么也没等到。
他回头试图找寻,整方天地却仍只有铺天盖地荒凉死寂的雾,和独留雾中的他。
夕阳落得更低了,将两人的影子投在墙上。一个坐得端正,一个歪着身子。
影子的衣袂悄然相叠,无咎盯着那团交叠的暗影,忽的没头没尾冒出一句:“可惜。”
“什么?”
“可惜,你与青莲心一脉俱损。”
屋中沉寂良久。
但谁也没就这莫名其妙冒出的话题继续下去。
望着纸上初具风骨的“无咎”字样,寂煊起身将笔置回笔架:“日后,可还想习其他字?”
“不学。”
无咎拒绝得飞快。
他只对自己的名字感兴趣。
“你昨日答应我的东西呢?”
寂煊:“......”
“东西已经交还给了人家。”
“那你用来置换的呢?那些上头有画的牙牌。别想着随便找东西糊弄我,”无咎轻哼一声,重新铺开张纸,轻车熟路压上镇纸。因着一下午的练字,落笔姿态显而易见地熟稔不少。
几笔线条跃然纸上,轻而易举勾勒出个大致的轮廓。
望着眼前颇有几分熟悉的“画”,寂煊眉头轻跳,下意识按住人还想继续画下去的手:“那牙牌上的画,你都记住了?”
“记了个大概,要不是你抢太快,本大爷分毫不差复刻出来也不在话下。”
无咎下颚微昂,随即歪着头左右看了看那张被他复刻出七分的“图画”,嘀咕道:“不过画的什么鬼东西,怎么看起来像个人...”
寂煊:“......”
正当他思索着如何才能将人的注意力从这“图画”上移开时,屋中一角突兀响起撕心裂肺的喵叫。
“小红好端端的叫什么。”
“许是饿了。”
“我放了吃的。”
“什么吃的?”
“猫当然要吃肉。”
交谈间,两人并行至榻边,淡粉色的小猫正颤颤巍巍从被子里钻出来,趴在床头大声嚎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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