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其中一位吞吞吐吐,“我们出来已久,草药难寻,不若早点回去,矩州城近在眼前,到时必有良药为将军解毒。”
“正是为你家王爷表忠心的时候呢,”沈昭拨弄着一丛丛灌木,坦然道,“二位急什么。”
“非是我等畏难,”另一人抱拳道,“大人坑骗我二人,假传王爷指令,诱骗我们来取还生草,如今已过晌午,也不见此药影子,我等乃王爷近卫,不能在王爷身边护卫,万一王爷出事,属下万死不能赎罪。”
“我若出事,你家王爷回京后也难交代,”观这水流,泉眼离此处应当不足一里,沈昭想再试试,“你二人总不能将我孤身一人撂在这儿吧。”
两人面面相觑,霍宗琛平日对此人虽有照顾,可并不怎么将他放在眼里,如今是他自己非要出来涉险,即便真有意外,也怪不到王爷身上。可他二人轻信于人在先,若再回去晚了,怕还有的罚。
两人略一思忖,下了决心:“对不住了,大人。”
沈昭没想到这二人真能将他自己留在这儿,看这天色,怕是很快要下雨。沈昭不敢耽搁下去,深一脚浅一脚地往泉眼处走去。
暴雨如注,主帐里彻夜点着灯。
霍宗琛看不出喜怒,只是眉心一直拧着。这雨下得急,山势又复杂,林子深处说不定还有野兽出没,沈昭逞一时之能,平白害人担心。
两名近卫已追回来,沈昭独自在外,霍宗琛派了两波人同这二人一起前去接应,一夜未有音讯。
天微亮,雨已经停了,先头去的一波人回来,说在山泉附近发现了沈大人的踪迹,看样子是在附近摔倒过,大片杂草被压,滑出一道不浅的泥印。
“人呢?”霍宗琛问。
“……”为首那人答,“我们分头在附近寻遍了,可是昨夜大雨,找不到明显的脚印,实在是……”
“不过主子,”那人将还生草取出,献宝般举起,“我们在泉眼处找到了这个。”
军医立刻上前,将那草药接过,兴奋道:“不错!正是此物,有了它,王爷的毒便能解了。下官这就去准备。”
“不急,”霍宗琛取过一件蓑衣,沉声道,“将我的马牵来。”说着就往帐外走去。
“王爷这是要去哪儿?”沈昭才从马上下来,语气中带着得意。
霍宗琛听见他的声音,猛一抬头。
沈昭被他凌厉的视线看得一凛,不由心虚,打趣道:“怎么了这是?莫非王爷以为我叛变,要亲去捉我?”
霍宗琛在他身上扫视一圈,倒没有缺胳膊少腿。想必这人昨夜淋过雨,头发不干,被他朝后捋着,露出饱满光洁的额头,衣服也带着潮气,脏了一大片,靴子更不用说。
“这回王爷可得谢谢我,”沈昭漆黑的眼睛亮亮的,从布袋中拿出几大株还生草,“保住了你一条胳膊。”
沈昭采的这几株草是泉眼附近最大最好的,自然比近卫带回的余下的好很多。军医见他手中的药草,急忙去接,叫道:“这回可行了,沈大人带回来的,比之前这些更好!这下不用等到矩州了!”
沈昭的视线落到军医手中,除了他带来的这几株,原来霍宗琛早就有了用不完的还生草。
沈昭脸上的得意褪去一些,倒还挂着一截笑。见军医要走,又喊住他,将一株曼陀罗扔给他,对着霍宗琛说:“或许它可以助你在去腐肉时少些疼痛。”
霍宗琛喉结滚了滚,“多谢。”
大雨已停,波折也已经平了,刘将军忙着整军,想在今日傍晚前,走出这片山地。
“不急。”霍宗琛却道,“昨日雨大,路途泥泞,不妨在此休整半日。”
沈昭挑眉,霍宗琛一向极重速度,不愿多耽搁时间,不过这样也好,他正累得不行,能趁这时间小睡一会儿,再好不过。
沈昭进了帐子,将脏湿的外衣脱掉,鞋子甩开,整个人瘫到榻上,这才觉出浑身的不适来。昨日要不是为了那株曼陀罗,以他的身手,也不会从石块上踩空滑倒,滚下斜坡。脱离了马匹的颠簸,沈昭才觉出自己大腿和腰侧都热热得疼。
可他也懒得再动,身体一接触床榻,便像抽空了力气,闭着眼睛才比较舒服。
霍宗琛跟着沈昭进了帐子,一路把他的湿衣服捡起,鞋子摆好,拿着一块厚实的干净的面巾递给他:“你头发还湿着。”
沈昭没应,他趴在榻上,没有穿外衣,也没盖被子,显得薄薄一片。
“喂。”霍宗琛站在一侧叫他。
雨停了没有再下,昨日安静的树梢今日又迎来和煦清风,叶片随风哗啦啦地响。
账内寂静无声。
霍宗琛在他旁边坐下来,沈昭已经睡着了,脸红扑扑的,压在手掌上。
霍宗琛轻轻将他翻了翻,将被压住的手拿出,给他垫了个小枕,用面巾一点一点地给他擦头发。
半日已是能拖延的极限,这半日里,军医将药煎好,给霍宗琛服下,又将还生草叶片捣碎,清理伤口,敷在他胳膊上。
霍宗琛虽未完全退烧,可到了中午,已觉头脑清明许多,左臂也敢稍微用力。
沈昭一直没醒,连翻身都没有,期间霍宗琛怕他死掉,还去探过他的鼻息。
沈昭被叫醒的时候极不情愿,恨恨地坐着,不动也不走。霍宗琛难得好脾气,帮他拿来干净的衣物。
“还要里衣,”沈昭说,“里面湿着,不舒服。”
霍宗琛皱了皱眉,沈昭睡着时他并未上手去摸,不知道贴身穿的这层衣服也是湿的。他裹着一层湿衣服睡了这么久,怕是要生病。
霍宗琛去寻沈昭的包裹,拿了里衣回来,沈昭还是那幅呆呆的样子,眼皮打架,眼看又要睡着了。
“给。”霍宗琛将衣服递给他。
沈昭这才眨了两下眼,将那里衣在手里翻来翻去,对霍宗琛说:“我要换衣服了。”
霍宗琛一怔,起身出去了。
沈昭将里衣脱掉,这才看到自己后腰处青了一大片,大腿上还有一片擦痕,隐隐泛着血丝,只要一动,浑身都痛得厉害。
他磨蹭着将衣服穿好了,又将自己的包裹重新收好,这才走出去。
昨日雨最大的时候,沈昭是找了块大石躲雨,可是风大雨大,雨丝还是落了不少在他身上。当时夜黑风急,沈昭心里多多少少有些害怕,一直默默祈祷雨停,雨势稍小,又着急往回赶,绷着一口气,也没觉得多难熬。可睡了这半天,欠下的债一股脑来找他,沈昭努力保持清醒,行至一半,还是差点从马上栽下来。
被霍宗琛拎住了。
“不是故意的。”沈昭见他神色不虞,急忙解释。
雨过天晴,想必夜里月光明朗,这样的夜他们是不会再扎营的,到了晚间,只略作休整,便会再上路。
今日在马背上的时间不会短。霍宗琛手上用了些力气,将沈昭拽到自己马上,与他同乘。
沈昭没法说不用,因为真的很累。可他不太好意思立刻倚在别人身上,只好也握住缰绳,打算等自己晕过去,这样就算霍宗琛说些难听的话也没关系,反正他睡着是听不见的。
沈昭的脑袋晃来晃去,可也晕不了。
“靠吧。”霍宗琛低声说,他目视前方,没有低头去看怀里的人。
沈昭听清了,一点没谦让,立刻卸了劲,软塌塌倚在他胸膛上。
沈昭的头发扫来扫去,弄得人极不舒服,霍宗琛想给他拨开,手抬到一半,觉出不合适,还是放下了。
沈昭约莫是真累着了,走了半个时辰也不见出声,仿佛靠着他睡着了。
沈昭的身体很轻,霍宗琛想,因为他太瘦了。他想起头午在帐中看见的沈昭,趴在床上,真是很薄很薄的一片,那还是穿着里衣,若再去掉衣物,身上怕是真没几两肉。
他虽瘦,身体却又软软的。他睡沉了,几次颠簸,差点摔了,霍宗琛伸手扶了一把,将他揽回来靠着。霍宗琛收回手,慢慢握住拳头。沈昭手感不似平日看起来冷冰冰的,摸着倒像个不坏的人。
一个不太坏的人,没有防备地靠在他怀里,霍宗琛甚至能感到沈昭身体传来的温热。
像沈昭这样的人,竟然也会冒雨为他寻解药,即便这人品行欠佳,或许还对他有所图谋,但此刻霍宗琛还是决定在剩余的路途中对他好一点。
算作为他寻来解药的交换。
怀里的温热越来越明显,霍宗琛开始觉得不对劲。
“沈昭。”他叫。
沈昭毫无反应。霍宗琛往他额上一探,烧得滚烫。
“沈昭。”霍宗琛晃了晃他,“醒醒。”
沈昭脸色泛红,唇却苍白。他睁了睁眼,看到霍宗琛皱紧的眉头,意识到自己躺在他怀里,以为霍宗琛生气,手在他身上乱七八糟地扶了一把,歪扭着坐直起来,卑躬屈膝地道歉,全然忘记是霍宗琛允他靠着的:“抱歉我睡着了。”
他烧起一身虚汗,还要挣扎乱动,霍宗琛脸色更不好看。
沈昭的手还搭在他腿根,霍宗琛捏着他腕子将他手移开了。
沈昭这会儿脑子不清醒,身上又难受,见霍宗琛这副嫌弃的脸色也生起气来,不欲再哄。
“我还是自己走吧,”沈昭说,“或者让刘将军带我一段。”
说着想起霍宗琛不愿意刘将军与他接触的事,又忙补充:“我保证不与他攀谈。”
说着就侧身找脚蹬下马,霍宗琛没有勒紧缰绳的意思,只气愤地将他一把捞上来,硬邦邦地说道:“不必。”
沈昭本就难受得紧了,腰上的伤被霍宗琛扯这一把更是火辣辣地疼。他嘶地一声,霍宗琛忙松开,打量他问道:“你受伤了?”
“一点擦伤而已。”沈昭只觉头疼欲裂,那夜里淋的冷雨叫他的病症发作起来,身上的骨头缝逐渐渗出凉意,也疼。他不欲再与霍宗琛多说,也懒得像平日般应付,因此语气冷淡许多。
“受伤了为什么不说?”霍宗琛还在逼问。
这样的指责不会让他好过一点,沈昭知道,不管受伤还是生病,霍宗琛大概都不是真的关心,即使有,也少到可以忽略不计。
此话若放在前日,沈昭自然有一箩筐的话等着来答。可此刻他病痛缠身,精力不济,对这些不痛不痒的言语便生出几分疲惫与厌烦来,觉得十分无趣。
现在他只想寻个地方好好睡一觉,可放眼望去这荒山野岭,实在无法。
沈昭没说话,往前趴下去,找了个稍微好受点的姿势,抱着马脖子闭上了眼。
“你着凉了,”霍宗琛觉得自己放缓了语气,因为此刻的沈昭看起来有些可怜,便提醒他,“还没服药。”
“别再说我了,”沈昭勉强挤出个笑,昏沉着想睡,“明日我便先走,不会拖慢行军。”
此处离矩州城已越来越近,沈昭大概要去寻车马,所以要先走。
霍宗琛想起自己曾应承过沈昭,待走过这段难行的路,要为他再找一辆马车。于是从善如流道:“我派刘将军替你去寻马车。”
沈昭没应,霍宗琛低头一看,他已经又不知是晕是睡过去。沈昭眉头皱着,即使睡过去,一只手还是牢牢攥着缰绳一端,压在身子底下。
看来是摔怕了。
既然怕摔,为什么还非要挣扎出去,要是靠着他,自己绝不会让他掉下去。
霍宗琛心里不知是何滋味,总之他慢慢将沈昭压在身子底下的手拿出来,将人扶起,让他靠在自己肩上了。
沈昭没醒,且一直高热不退。
中途霍宗琛叫来军医为他开了些治疗风寒的药物,队伍没停,他带着沈昭继续赶路,只留一小队人马护送军医生火熬药。
沈昭在半昏半醒间被人喂了满嘴的苦,吐不出又咽不下,难受得很。喂药这人毫无伺候人的章法,一碗药喂完,连衣襟都湿了许多。沈昭想抬抬手自己喝下去,可他略一动,就被人握住,还被训斥“别闹”。
霍宗琛只觉生了病的沈昭仍不消停,药碗都差点被他打翻。这时节,午间天热,沈昭的手指尖却还是冰冰凉的,霍宗琛把他手放好,找出帕子给他擦衣襟。好不容易弄干净了,思来想去,又喊人拿来块毯子,把沈昭包起来,这回总不会冷了。
沈昭服了药,中间醒来一回,挣扎着把这毯子掀了,晾晾浑身的汗。
他问了两回还有多远到矩州,霍宗琛耐心答了。若连夜行军,矩州城三日可达,那里也是剿匪的第一站,想必当地官员得到消息,已准备起来了。
临近矩州,沈昭似乎有些着急,心不在焉地应了霍宗琛两句,嘱咐他别再给他披毯子,实在太热。
“还不是你手冷得像块冰,”霍宗琛将那毯子扔远了,被副将一把抓住,“大军逼近矩州,更要收敛行踪,诸事杂乱,你若能快快好起来,便不需我额外费心思。”
“不用你照顾。”沈昭小声说。
霍宗琛面无表情地看着他,沈昭与他对视难免心虚,毕竟此刻还靠在人家怀里。
“我不冷,”沈昭讪讪,赔笑道,“多谢王爷费心,有王爷喂的药,绝对很快就好。”
霍宗琛不太自然地别开脸,十分冷漠,不再接腔。
沈昭清醒半日,面上烧起的红晕褪了不少,霍宗琛以为他好了,想着明日还是得去给他找驾马车,毕竟到了矩州还有别的地方,要是他总这样反复生病,实在影响自己领兵行军。
山路难行,要是真找不到合适的,姑且忍忍让他与自己同乘倒也不是不行,霍宗琛想,只是得与他约法三章,叫他少聒噪些,也不能不经允许妄自行动。
到了傍晚,又服过一次解药,霍宗琛的低烧已完全好了,臂上的伤也愈合良好,几乎不再有痛感。
沈昭跟着用了些饭食,可能因为生病,他胃口比平时更不如。霍宗琛将他手中的大饼拿过来,把外层坚硬的皮剥掉自己吃,将内里软乎的饼瓤递给他。
沈昭就着几口水,勉强又吃了几口,余下的都塞给霍宗琛了。
霍宗琛知道沈昭不是个挑食的人,白水就馒头也从不嫌弃。估计是白日发烧的缘故,便没去管,很快又收拾着,重新上路了。
谁知入夜沈昭又起了热,吃的东西全吐了,不停打冷颤。霍宗琛直觉不能再这样继续赶路,临时决定扎营休息,军医来到霍宗琛帐子中,虽给沈昭把过脉,却支支吾吾说不清楚,只能熬煮些汤药灌下去,施针叫他好受一些。
沈昭难受一夜,折腾着吐了几次,吃下去的药不等发挥效力便呕出来,浑身的冷汗将里衣都打湿了。
霍宗琛跟着一夜未睡,天将亮时才闭眼小憩一会儿。
沈昭皮肤白,经过一夜折磨,眼下乌青十分明显。
他吐得胃里空空,倒是比夜里清醒不少,也好受不少。睡了一个时辰,实在口干得很,沈昭下床倒了满满一杯水,一口气灌进去,觉得活过来一些。
昨夜霍宗琛做了一夜小厮的活计,现在撑肘托腮,看着是睡着了。
沈昭环顾一周,较有良心地拎起白日里霍宗琛用来裹他的那块毯子,给他披上了。
出过汗,虽然擦过,还是不舒服。沈昭见账内没有别人,就一个霍宗琛,还睡着了,便找出一身干净的衣服,轻手轻脚地换上了。
“干嘛去?”沈昭刚抬脚要走,霍宗琛便出声问道。
他转头,霍宗琛把披在身上的毯子扯下来,这才睁开眼,像是刚醒。
沈昭皱眉,他原以为霍宗琛睡着,才随意在这帐中换衣服,他倒是不怕看,只是若霍宗琛醒着,怕又要对自己冷嘲热讽。
“醒了?”沈昭问。
霍宗琛没回话,倒也没提换衣服的事,许是真睡着了也不无可能。
“昨日停驻,已误了行军路程,”霍宗琛道,“你身体不好,今日便让大军先行,你我原地休整半日再去追赶。”
闻言沈昭怔了怔,说:“不必。”
霍宗琛挑眉:“用不着如此逞强,左右你跟着队伍也走不快,修养后快马追上便是。”
“不必麻烦了,”沈昭笑笑,“此处离矩州不远,我绕道进城,就不随大军一起了,三日后在矩州城见。”
霍宗琛见他说得认真,想到昨日的对话,脸上的表情慢慢收起了,说:“没嫌你。”
“多谢王爷,”沈昭提着力气,跟他解释,“矩州已近,临近小城众多,我不想再受马匹颠簸,要临时找座城池休整,寻一辆舒服的马车,此地通往矩州城,有平整官道,虽绕行不少,但对我来说好过很多。”
霍宗琛打量他,并非他离了沈昭不可,只是沈昭现在这幅样子,能不能顺利进城都难说,于是他提议:“我已派人去为你寻车马,过午便能送来,你与大军同行,比独自一人安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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