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确实漂亮 ,阿野。”
林诉野抬头看去,是一个长相过分精致的男人,头发齐肩,却因为长的冷半点女气也不带,泠泠凤眸中又含着笑意,颇有种割裂开来的别样韵味。
“为止?”林诉野小小惊呼一声,眼睛倏地亮起,反手给了来人一个大大的拥抱。
江为止伸手接住他:“好久不见,阿野。”
若提起林诉野的好友,可以瞬间想起好多人名,生在林家有着庞大的人际关系网。但算的上至交的,只有两位,莫观棋和江为止。
他们仨加上林诉君,在高中时期可谓形影不离,往中二说就是校园F4。
想着过来交流感情的沈会词脚步硬生生顿住,眯起眼睛仔细打量这个突然出现的男人。
小林总脸上的笑不似作假,他可以说认识林诉野这段时间以来没见过他这么高兴。
握住酒杯的五指攥紧,用力到指骨关节都在泛白。一口气也卡在喉咙里不上不下的,心口又酸又麻,口腔甚至涌上一股子苦意。
莫观棋,安戚,霍蘅,现在又来一个不知名的男人。沈会词掰着指头算,算他在这些人中能排上第几,结果是好像除了霍蘅谁都比不上。不至于垫底纯属是因为霍蘅太让林诉野讨厌了。
要逼死他吗?
沈会词愤恨不已。
算了,他怎么只逼自己不逼别人呢?
沈会词平静下来。
宴厅二楼。
霍蘅和安戚靠着栏杆往下看,霍四伸手指了指和人紧紧相拥的林诉野:“看到了吗?我说什么来着?”
安戚顺着霍蘅的指引静静注视着被拥簇的人,瞳孔猛缩,眼睫陡然一颤。
那是他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
安戚记得清楚,那天是一个暴雨天。他刚下戏就收到母亲病情加重的消息,匆匆忙忙往医院赶,裤子被雨水打湿了半截,头发顺着往下滴水。
他心急如焚抱着一大堆药物穿梭在医院的回廊,被迎面走来的壮汉撞的个人仰马翻,大大小小的药瓶滚落一地,对方嘀咕两句骂着不长眼。
恐慌委屈拧成一股绳套在脖颈上,他顾不上理论,艰难爬起来捡药,视线模糊不清,泪水滚出眼眶后才发现不知何时探出来的一只手。指甲修剪的圆润,手指骨节分明,腕上扣着一块价值不菲的手表。
安戚抬起头,和一双氲着笑的眼睛撞了个满怀。
后续的故事发展的顺理成章。
林诉野问他发生了什么事,需不需要帮助。了解清楚后出去打了个视频,随后白纸黑字的协议就送到了安戚手里。
那层记忆很浅淡,害怕痛苦迷茫占据安戚所有心神,别说细节了,大体是怎么一回事他都忘记差不多了。
今天看见那个长发男人,才一点点翻出被遗忘的点滴。
林诉野在了解清楚后,在原地愣了很久,安慰的笑意敛起替代成了心疼,眨眨眼看向神色仓惶的安戚时,变成了怜悯。沉吟片刻后,他转身站在窗台拨出了视频电话。
模糊的字眼——“见到了一个人”“想到了你”“你介意吗”溜进耳朵。
而视频里的人正是此刻宴厅一楼和林诉野紧紧相拥的男人。
细小的点连成完整线让一切都清晰明了起来,可能的真相让安戚大脑缺氧,屈辱又难堪,视线焊死在那个长发男人。
江为止敏锐察觉到不友善的注视,抬眸望向二楼。
安戚被这一眼看的控制不住打了个哆嗦,他处在上位按理来说是居高临下,但男人向上仰望的眼神犹如尖锐的冰锥,能将人捅个对穿。他瞬间收回眼,不敢再看。
林诉野感受到了江为止的动作,也扭头看过去。发现他烦的要命的两个凑在了一起碍他的眼,不耐轻啧一声,和996开始脑内对话:【他还真能来?我请了吗?就来?】
996:【好像是攻三带进来的。】
【而且宿主,现在已经到了剧情点了,就算没有攻三,也会有别的牛鬼蛇神带主角受进来。】
林诉野:【强买强卖,强盗行为。】
996认同转了转圆呼的身体。
“你们俩看啥呢?”莫观棋凑过来,见他们俩都一副雕塑样盯着楼上看也好奇地探头,“哦豁。那不是霍大脸吗?”
莫观棋很早之前就给霍蘅起了这么个外号,当然此大脸非彼大脸,他觉得霍蘅脸大纯属因为对方烦的像赖皮蛇。
三两天就忍不住过来挑衅林诉野,要是阿野不回应就破防,要是阿野回应了最后挑衅输了也破防。莫观棋一直觉得霍蘅像幼儿园的小屁孩,那种故意捣蛋惹老师注意力,老师关注别的小孩就哇哇哭那种小屁孩。
“他边上那个是谁啊?”莫观棋眯着眼睛看。
林诉野颇有一种黑历史泄露出来的心虚感,轻咳一声:“我也不认识。”
江为止意味深长地看他一眼,晃悠着手里的香槟,开口道:“你签协议的小明星?”
小林总:……
“啊——”莫观棋一顿,“就是他啊?”迷惑意味过于明显,见小林总莫测的表情,大明星连忙补救,夸赞:“还是我们阿野人美心善。”
“走开。”林诉野不客气给他一肘击。
“对了对了。”莫观棋压低声音,悄悄靠近江为止,“小为止,我偷偷告诉你,有人在追我们阿野。”
“这不是很正常的事?”江为止漫不经心道,“而且我猜到是谁了。”
“谁?”
江为止说:“经常和你同台颁奖的明星,刚刚一直在看,太明显了。”
莫观棋绷不住笑出声:“我就说,但是阿野之前说那个人要是喜欢他,他的名字就倒过来写。”说完看向满头黑线的小林总,“对吧,野诉林。”
大明星毫不意外的又被赏了一个肘击。
直到林诉君过来招呼他们去见林爷爷才被拯救出来,几个人挨个去给寿星送完礼物后林诉野就跟着哥哥去招待宾客去了。中途被路过的侍者不慎泼了一手红酒只得告辞去洗手间处理,回来路上和两个讨厌鬼狭路相逢。
该死的剧情。
林诉野咬牙切齿。
他就说怎么会有这么马虎的侍者,敢情在这等着呢。
安戚的神态是承受巨大打击后的灰白感,嗫嚅道:“林总,我有事想和你商量。”
林诉野说:“什么?”
“可以借一步说话吗?”
林诉野已经对这强盗般的剧情举白棋了,点了下头。
这次的宴会地点和上次的庆功宴不一样,选在了林家某处私宅,后院带了别致的小花园。清冷的月光给鹅暖石小路镀了层银白的晕圈,和明亮热闹的大厅划出泾渭分明的一条线。
“什么事?”
“我想取消和您的协议。”安戚道。
林诉野拨弄袖口系带的手指一顿,心道这又是唱哪一出?又想着还有这种好事?
“但是在这之前,我想弄清楚一件事。”他继续说着,眼睛含泪尽显无辜,“您和我签协议到底是为什么?”
“我认为协议上已经说的很清楚了。”林诉野双手插兜,“为你提供帮助,你为公司带来价值。”
“为什么在我没完成之前就帮助我的母亲?”
“因为我有基本的同理心。”
安戚身型轻颤,哽咽道:“为什么那天晚上去帮我?”
林诉野不咸不淡开口:“理由同上。”
“那您为什么只帮了我一个人?”安戚继续说,一边说一边向前逼近,“这个世界上需要帮助的人很多,您为什么选择我?”
“……”林诉野额角突突跳,“你到底想说什么?”
他的脸呈现出死寂的白,仰着脸,问:“您对我的帮助,是因为我,还是因为那个男人?”
林诉野眉梢挑起,终于舍得掀开眼皮看他一眼,他当然知道安戚口中的那个男人是谁,只是没想到会现在提起这一茬。
而且这被宛如被负心汉渣的语气算几个意思?
不过当时他冒出要帮助安戚的念头,确实是因为江为止。
江为止家境不好,江母受不了江父的家暴离开了家。从那天起,七岁的江为止和奶奶一起生活。直到高中,奶奶患上了阿尔兹海默症,江为止只得一边上学一边打工赚医药费。
最让人痛苦的是,江奶奶忘却了从小疼爱到大的孙子长什么样。
反而江父那张同恶魔无二面孔的深深刻在了老人的脑海里。
于是和江父有五分相似的江为止成了老人深恶痛绝的存在。
甚至连他们这些朋友都可以去陪江奶奶说说话,唯独和奶奶相依为命长大的江为止不可以。
因为这个缘故,江奶奶去世前江为止连堂堂正正告个别都做不到。
奶奶去世的同年,发现真心以待的初恋一开始的接近就是一场骗局。
林诉野闭了闭眼,压下胸口翻涌的情绪,忽地觉得,因为江为止而可怜安戚,是对江为止的侮辱,是他这辈子做的最愚蠢的决定。
这个人自以为是,以自我为中心,胡搅蛮缠,不懂感恩根本不值得怜悯。
一想到要是没有996的介入,他就要和这种人生活一辈子更是恶心的隔夜饭都能吐出来。
“第一。”林诉野冷声道,“我没有给你除却协议以外的承诺。”
“第二,我没有对你做出有任何让人误会的举动。”
“第三,协议内容你一条都没完成。”
林诉野面容如寒霜,眉骨投下的阴影遮住了眼睛,只余两点冷光,启唇继续道:“你知道你的业绩在影视部排第几吗?”他嗤笑着,“协议上的要求的十分之一都没完成,赚的那些钱往湖里一丢都听不见个响。”
“我还要我继续说吗?”
滚烫的热意席卷全身,浓烈的羞耻感半点不落的烧到每一个角落。安戚双目充血,两手抖如筛糠,指关节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嘎声。“所以是因为那个男人才帮助我,我什么都不是……”
“是。”林诉野打断他的话,没有和他掰扯下去的心思了,“明天我会安排人和你解约。”
他抬脚准备走,眼前一花,安戚的胳膊从眼前闪过,还没来及反应就听见他发出痛呼,紧接着是重物落地的声响。整个过程林诉野还什么都没感觉到,再抬眼时就看见安戚被沈会词以一个极其狼狈的姿势拧在手里。
沈会词一身深色西装融入夜色,手背青筋暴起,死死按着人让他连丝毫活动空间也没有。他动作狠辣,脸上却平和,仿佛和捏着小猫小狗也并无区别,眉眼弯起带着笑,温声和林诉野打招呼:“小林总。”
“晚上好。”
林诉野听见996报道剧情点已完成,目前剧情完成度31%就知道发生什么事情了。
原著线主角受因为某人误会了主角攻,两人发生了争吵及主角攻喜提一巴掌。今天同理,只不过某人是变成了江为止,肢体冲突在还没来得及发生的时候就被沈会词扼杀在摇篮里。
林诉野眼神晦涩,最后一丝耐心宣告告罄。
大厅内觥筹交错,气氛融洽祥和。因着是爷爷的生日宴,林诉野本不想把场面闹的难看,但他现在改主意了。
他冷声道:“违约金以及你母亲的医疗费解约时一并付清。”
安戚的身子陡然一软。
这是一笔他无法想象的天文数字。
沈会词见状,毫不犹豫松开了手,任由他软脚虾似的跪趴在地。
“还有。”林诉野微滞,用力咬了下舌尖才逼着自己把剩下的话说出口,“你母亲后续的治疗我不会再插手,你好自为之。”
安戚猛然抬头,声音劈了叉,语无伦次道:“不行……不,不可以。没有你的帮助,我母亲…我母亲她会死的!”
“你也知道是我在帮你?”
“我……”安戚颤颤巍巍站起身来,嗓音又干又涩,“我只是不甘心,不甘心当别人的替代品。”
“我不是一个可有可无的玩物,不想活在别人的影子里。您不能在给了我特殊后又告诉我,我只是沾了其他人光才被怜悯的可怜虫。”
996听的怒火中烧,恨不得变成章鱼螺旋抽人。这人什么意思?谁把他当玩物了?宿主碰都没碰他一下!
林诉野陷入诡异的沉寂,如果这里站的是别的任何一个人他可能都会耐心劝告个两句。比如要自尊自爱,不要轻易否定自己的价值,不要把自己放在“玩物”的定位上云云。
但面对这样一个人,他不想说。
他脑海里忽然闪回许多996给他看的原著片段,画面配合滚动的弹幕评论如同电影在眼前循环播放。
想起在每一次所谓的“修罗场”时安戚的冷眼旁观,想起他和各路人的暧昧不清来彰显自己的魅力,想起在故事线达到“he”后他还会因为无足轻重的事忘记“爱人”的生日。
林诉野眼眸轻阖,无比清晰的认识到这个人只是在享受在被爱的感觉,他心安理得接受一切对他的好,却没有分毫付出的念头。更可笑的是在原著里,自己所有的成就,都只是争抢这样一个人的筹码。
在原著的林诉野成了被绝世好攻这种无用的称号困住的主角,而现在作为已经跳出了原著剧情的主角,还是被这个人像血蛭一样紧紧缠着。
被缠着质问为什么没有给够他足够的偏爱,被既定剧情挟制的愤怒以及无力油然而生,好似无论怎么逃也逃不过剧情的怪圈。
林诉野下颌绷紧,牙关咬的生疼,血腥味萦绕整个口腔。
他胸口的怒火肆虐,嘴角却反常翘起,形成冰冷地弧度,轻轻启唇吐出几个字:“玩物?”
“你有当我玩物的资格吗?”
这句话死死扼住安戚的脖颈,像一块巨石狠狠将他砸醒。
“三十秒,从我的庄园滚出去。”
林诉野疾步行走在花园里,衬衫领口被扯的松散,露出一大片白皙透亮的肌肤。从混沌的大脑里抽出几分冷静,心想着现在不能见人,起码得从后门绕上楼整理一下自己。他越走越快,直至手臂被人用力拉住。
见他回头沈回词松了手上的力道,生怕弄疼他又轻轻摸了摸掌心的手腕。
林诉野凝眉,语气带刺:“你还跟着我做什么?”
“如你所见我就是那样一个人,狠心又不留情面,一条人命说不帮就不帮。”
“我还高高在上看不起人,我……”
咄咄逼人的话还没说完,身体先一步陷入带着暖意的怀抱。
沈会词轻轻地,轻轻地伸手揽住他。
干燥暖和的手掌哄孩子似地拂过背脊,喉结滚了滚,说:“我现在做什么可以让你心情好一点?”
“我去教训他一顿好不好,嗯?”
“还有什么,我想想……”沈会词的声音放的轻又慢,“或者我去片场给他使绊子?反正《踏雪行》还没拍完,我有很多时间。”
林诉野安静下来,卷翘的睫毛微颤,好半天才开口:“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帮我?”
沈会词笑笑,反问:“我喜欢谁?”
“……”
小林总小小声道:“……林诉野。”
沈大影帝被这一声叫的心尖发颤,弯起眼睛:“对,我喜欢你,况且我觉得小林总说的对。”
“玩物也不是谁都够格。”
“我还排着队呢。”他接着说,“在容貌上来说,我比他更胜一筹。”
“家世来说,我是沈家人,在清源科技持股百分之二十。”
“事业上就更不用说,我得影帝已经好多年了。”
沈会词语调混着笑:“我都排着呢,哪里轮的到他?”
“你在做相亲介绍吗?”林诉野闷声说,又推了推他脱离出身,“而且谁让你抱我的,不礼貌。”
“抱歉。”
沈会词从善如流道歉,见他心情好了不少,一颗心终于稍稍落了下来。
“我还有事先走了。”
林诉野转身准备绕后门回房,往前走了两步停下来,说:“对了。”
“晚上好。”
沈会词愣住,这才反应过来这是在回应他最开始那句晚上好,顿时被可爱到六神无主,傻站在原地半晌才同手同脚回了宴厅。
那身白金衬衫被自己抓出了褶皱,已经不太好看了。林诉野果断脱下换上了一套宝蓝的燕尾西装。对着镜子整理发型,又揉揉脸确认表情看不出来什么不对劲才打开门出去。
刚推开就看见抬手准备敲门的林诉君。
“哥哥?”
林诉君放下敲门的手,顺势摸摸弟弟的头:“去哪了?小棋和小止找了你半天了。”
林诉野挤出笑:“他们在哪?我马上去。”
“在三楼会客厅等你。”
林诉野点点头,抬脚正要离开就被喊住了:“阿野。”
“是受了什么委屈吗?”
林诉野脚步定住,嘴角控制不住往下撇,含糊着:“在我们家呢,哪有人会让我受委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