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婆婆一向是个怪脾气的,庞元英越是这样催, 她反而走得越慢。
庞元英瞧出来了,这个吕婆婆根本不情愿。她之所以会来,八成是为了信守承诺,碍于白玉堂的情面。但不知道什么原因,她似乎很不喜欢官门, 从进太师府开始似乎就浑身不舒服。而今这吕婆婆怕是在拖延时间,想一面糊弄还了白玉堂的人情, 一面还不想救人。
江湖中人, 脾性多有类似,特别是那类心高气傲的。
庞元英就故意激将吕婆婆:“您老人家是不是有的病根本怕治不好了,还偏偏贪神医的名声,就假装这治不了的病是自己不爱治!”
吕婆婆立刻瞪眼:“毛小子, 今儿我若将你母亲救回来了, 你磕破了头,血流三斤, 给我赔罪如何?”
“成,我等着流血呢, 你老人家别自己打脸了就行!”庞元英朝门的方向作请的手势, 催促道。
吕婆婆哼笑着再瞪一眼庞元英, 边挽着袖子边朝产房去。
半个时辰后,产房内传出婴儿的哭声, 产婆急忙出门来报母子平安。
片刻后,产房拾掇干净了,庞太师和庞元英父子就进去探情况。吕婆婆正抱着刚出生脸蛋泛红的孩子,高兴地逗弄。她转头瞧见庞太师等人进门,脸色立刻严肃下来,将孩子交到了产婆的手里。
“脐带绕颈,幸亏我手法好才能把这孩子救回来,换别人哪怕是御医,照样要一尸两命的。”吕婆婆说话的时候故意瞅了庞元英三眼,意思很明确了。
庞太师进门口就急着去查看郑氏的情况,见郑氏闭目躺在床上一动不动,向来肃穆沉稳的脸上闪出慌乱。他看向吕婆婆。
“庞太师请放心,夫人只是生产太累,见孩子平安就晕睡了过去,休息片刻就能苏醒。回头按照我开的方子滋补调养些时日,便无大碍了。”
庞太师缓缓地舒了口气,多谢吕婆婆帮忙。
“不碍事,我等着你儿子磕头出三斤血呢。”吕婆婆话毕,就挑衅地看向庞元英,让他痛快兑现诺言。
庞太师反过来担心庞元英起来,嘴唇刚动,吕婆婆便立刻抬手,请庞太师千万不要说情。
“堂堂朝廷太师之子,说话岂能出尔反尔?今儿若放过他了,你们太师府便会成了笑话,太师以后在朝中恐怕是不好立威了。”
“不会的!看来吕婆婆总是混迹江湖,不太了解朝堂。”庞元英立刻道,“满朝文武都知道,我爹养了个不孝子,整天就知道不务正业、斗鸡走马,大家都习以为常我是混蛋了。所以我干出什么事,还真不影响我爹立威。我是我,我爹是我爹,大家分得很清呢。”
吕婆婆瞪向庞元英:“你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我经常出尔反尔,不守信用。吕婆婆居然能信我的话,是我的荣幸。”庞元英耍赖到极致,反正比起脸面还是命更重要。
站在一旁的庞太师听着这些话,便请瞬间轻松起来。他刚才居然还担心自己儿子真的会磕头磕三斤血出来,那可是要人命了。既然他知道变通,庞太师也就放心了。
庞太师蹙眉头,故作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对吕婆婆道:“这个不孝子,老夫也没办法,烦劳吕婆婆费心了!”
庞太师干脆做起了甩手掌柜,直接不管了,去床边坐着陪郑氏去了。
吕婆婆气呼呼地抓着庞元英到外头评理,白玉堂正站在院外。他毕竟是外人,不方便进郑氏的产房,所以从刚刚开始就一直在外面等着。
“你的人,出尔反尔,怎么算?”吕婆婆质问白玉堂。
不及白玉堂张口,庞元英又先说话了。
“能怎么算,互相抵消了呗。你出尔反尔在先,我出尔反尔在后,平了!”
“你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懂?”吕婆婆真想甩出一根银针把庞元英的嘴巴给封上。
“婆婆欠我的人情,答应我来救人的。”白玉堂解释道,“紧要关头,您却不紧不慢的,他才会那么说话刺激婆婆,无非是担心自己母亲的安危。”
白玉堂拱手,请吕婆婆见谅。
“人我说救就会救!”吕婆婆避开白玉堂的目光,嘟囔道。
“您是不是真想救,您心里清楚。我也知道婆婆对府衙中人一向不喜,我不会深究。”白玉堂解释道,“左右而今的事情已经解决了,婆婆不再欠我什么。”
吕婆婆瞪一眼白玉堂,转眸再瞪一眼庞元英,甩开袖子哼了一声,气呼呼地走了。
庞元英笑着跟吕婆婆挥了挥手,还是跟她道了声谢。随即他就冷下脸来,看向白玉堂。
白玉堂拍拍庞元英的肩膀,给他一个赞许的眼神。
……
两月后,太师府后花园。
接连两日阴雨之后,今日天气刚刚放晴,阳光明媚,百蝶飞舞,让人的心情都跟着愉悦起来。
凉亭内,庞元英正拿着一个小铃铛逗弄怀里的弟弟,郑氏得闲喝着茶,顺便瞧着园子里那几个年轻的小丫鬟嘻嘻哈哈地捕蝴蝶。
“当年你刚出生,你父亲抱你的时候,连大声喘气都不敢,怕惊着你了。自你小时候到现在,你瞧他面上多严肃似得,说白了,他还是心慈手软,才会管不住你,每每见你掉眼泪或撒娇卖个好,他就心疼了。”
庞元英低下头去。
“我说这话没有谴责你的意思。反而是想夸你,你不枉我们这些年的疼爱,终于长大了,不任性逃避,而是选择承担责任,直面我们。”郑氏笑着握住庞元英的手,“你父亲明白的,他可不是你想的那种老古板。他宠溺你这么多年,不差这一回。做你该做的事去,你父亲那里有我呢。”
“母亲,您的意思是?”庞元英疑惑地看着郑氏。
“你开心,娘就开心。”郑氏笑着握住庞元英的手,眼睛里很快就蕴出了泪水,“我相信我儿子。”
庞元英跪在郑氏跟前,歪头靠在郑氏的膝前,哑着嗓子憋了半天,只对郑氏喊出一个字:“娘——”
……
白玉堂正骑上马,准备回开封府交差,忽见庞元英撒丫子地跑来,他脸上那点的肉在他疯狂奔跑下,上下抖动着,有种说不出的可爱。
待庞元英近到身前,白玉堂就弯腰捏了一下他蓄谋想捏的滑嫩脸蛋,低笑着告诉庞元英不必这样送行,他明日还会再来。
庞元英笑着对白玉堂挑起双眉,让他把耳朵凑过来。
白玉堂依言照做,他功夫好,即便骑着马弯曲身子,也照样能保持平衡,稳得很。
“你说什么?”
白玉堂身体突然打晃,身下的烈马就跟着摆动,平衡失守,白玉堂差点从马上头朝下摔下来,还好他一个纵身后滚翻,稳稳地从马上跳下,眨眼间就挺直腰板矗立在地面之上。少年白衣胜雪,冷绝孤傲。如果不是庞元英看见过他刚刚差点跌落下马的窘迫样,真的会被眼前的白玉堂给骗了。
庞元英想笑又不知道该不该笑,憋了会儿,最后还是没忍住,拍着大腿哈哈大笑起来。他伸手从左侧袖兜里抓出一把符,朝白玉堂撒去。
“天灵灵地灵灵,保佑小白平平安安,以后绝对不会从马上摔下来。”
大事当前,白玉堂懒得计较庞元英笑话自己的小事,他一把抓住庞元英的手腕,问他是不是真的。
“你爹娘真的同意我们在一起了?”
“你什么阴招都使出来了,他们能不同意么。”庞元英笑道,“不过我爹可能还要疏通疏通,我娘肯定同意了,有她帮忙,我爹那里肯定不日就可以解决。”
“嗯,你娘同意就好,我便担心她老人家的身体。”
“诶,怎么听起来,你不是最担心我爹,反而是我娘?”庞元英惊讶问。
白玉堂看一眼庞元英,没回答他,转身上马,要跟庞元英告别。
“话还没说完呢,你怎么就走了,快把话说清楚。”庞元英拦他道。
“晚上来找我,我便告诉你。”白玉堂对庞元英轻声一笑,便会鞭策马,绝尘而去。
白玉堂骑马的身姿尤为英俊飒爽,浑身透满力量。庞元英忘了半晌,直到人影消失了还在看,身后便传来一声咳嗽。
庞元英回首,见庞元庆冷面靠在仪门处,侧首看着自己。
庞元英不想搭理他,照常往回走,当他从庞元庆身前路过的时候,听见庞元庆那边传来一声低低地咒骂。
“你就是个疯子。”
庞元英从右侧袖兜子里甩出一把符纸,丢在庞元庆的身上,“保你平安。”
庞元庆两手指捏住一张符,送回给庞元英跟前,“我看给你用才差不多,毕竟你以后就要跟那个姓白的浪迹江湖了。江湖险恶,你好自为之。”
“对,江湖是险恶,但应该比不过自家堂弟险恶,所以我应该没什么可怕的了。”
庞元英对庞元庆手里的符纸吹一下,然后转身大摇大摆地走了。
庞元庆气得把手里的符纸攥成团。
三日后子时,庞元英背着他收拾好的轻便行李,留信一封,爬墙要走。庞元英和白玉堂约好了在府东外的大梧桐树下见面,然后俩人一起回陷空岛,见他的兄弟们。
庞元英跳下墙后,接着月光,看见树下一抹白色的身影,笑着小声说:“可以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