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猬饲养法则(灯豆)

后来高二下学期常玉休学，何瑞父母矛盾爆发，两人各有各的一团乱麻。他们本来就没说过几句话，又遑论去关心陌生同学的情况呢。
再之后高中毕业，何瑞和常玉才因为机缘巧合熟悉起来。
何瑞说，常玉从高二第一次见起就话不多，看着脾气又不怎么好，因此班上的人都和常玉不熟。
外头的传言太多，却没人想过去问问常玉真假。
男生们或真心或跟风地嘲讽常玉的性向，女生们好一些，但碍于校外、贴吧上那些风言风语，还是不太愿意冒着风险区接近常玉。
尚且年轻的学生们成群结队，只需要张张嘴的欺凌却已经如此老练。
或真或假的各种言论野草般疯长，滋生出难以想象的恶。语言与眼神形成的带着恶意揣测的丝线编织成一张密不透风的网，将常玉围困在里头。
不知不觉中，看似没什么实质性伤害的那些言语眼神，已经足够让常玉遍体鳞伤。
何瑞感叹那时候的常玉和如今的性格变化还真大，又说要是当年自己家没有那样的变故，他或许会早点和常玉熟悉起来。或许后面很多事都不会再发生。
提起性格的变化，便逃不开变化的原因。
这一牵扯便难免提起更多过去，常玉和何瑞自己记忆里的苦痛都被连根拔起。
其实谁都没能释怀那几年。
如此一遭之后，何瑞也不怎么愿意提起以前的事了。
而常玉呢。
许越每次问起，常玉都只敷衍潦草几句，说什么“都是些过去的没什么大不了的事，有什么好说的”，许越再想问，便什么也问不出来了。
甚至偶尔常玉为了堵住许越这些问题，一向不怎么主动的他还会破天荒勾上去试图用亲吻打断许越的刨根问底。
许越当然喜欢常玉主动，可他不要这种原因的主动。
数次下来，见常玉的确是不愿意再提起过去，许越也最终放弃了。
的确是，都已经过去了，再问这么多又有什么意义？
——怎么没意义！
许越现在只想抽死当时那样轻易妥协的自己。
为什么不问得更清楚一点，怎么就没想过自己有机会回到过去？
应该具体到哪些人欺负常玉哪些人传谣哪些人弄瞎了常玉的眼睛，具体到哪一个月哪一天，具体到时分秒都问明白。
这样他才能准确的、一个个地把人揪出来好好教训一番。
他越想越气，当然不是生常玉的气，而是生当时轻易沦陷于美色而妥协的自己的气。
两人没多久走到食堂，常玉一点没有带着不熟悉食堂的新同学的自觉，进门之后还加快了脚步。
一中的食堂不算很大，高一二分别在一二楼用餐，高三的时间和高一二错开，已经提前吃完饭离开食堂。即便已经这样分流，人还是很多，显得拥挤。
队伍长长好几条，一直延伸到食堂大门口。
常玉生活费不多，原本计划是吃泡面，被许越打乱计划烦得很，随意挑了个最便宜的窗口排队。
人往那一站，便什么话都不说了。
这一层都是高二的学生，常玉在同年级还算小有名气，幽默点的说法算是“黑红”。
因此此时已经有不少人注意到难得来食堂吃饭的常玉，许越扫视一圈，发现甚至已经有人开始频繁瞥向常玉而后跟朋友窃窃私语了。
从进门开始常玉的脸色就越来越差，进门之前偶尔还接两句许越的话，现在完全是一声不吭，只沉默地跟着队伍往前移动。
明明知道会这样，还心软带我来吃饭吗？
你怎么这么好呢，常玉。
许越不动声色地往前一步靠近常玉，想说点话转移常玉的注意力，没想到前面的人在他靠近的那一瞬间就向一旁迈了一大步躲开。
“离我远点。”
这是常玉皱着眉进食堂之后的第一句话。
许越没从他完全称不上好的语气里品出半点真正的嫌弃。
余光看见周围自以为很隐蔽地盯着常玉和他看的零星几个学生，许越忽然明白了常玉躲开的原因。
他也犟，常玉退半步他就前一步，队伍移动的速度根本赶不上两人一个躲避另一个前进的速度。
最终常玉被逼得没法，只好老老实实站着不躲。
许越如愿靠近常玉，微微低头凑近他耳边，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道：“对不起。”
常玉没动静，但湿热的气息抚过耳廓，让他有些痒。
不知道为什么，心里也有点发痒。
许越继续道：“我不知道你不喜欢来食堂，对不起。”
“谁说我不喜欢了。”常玉的声音也不大，但反驳得很快。
许越心知常玉只是嘴硬，但现在的常玉对他心防太重，一味地表露太多好感或者借机逼着常玉说出心里的难受并不是什么很好的方式。
于是他假装没看出常玉对人多环境的不适应，假装没看见周围那些人见到常玉之后的窃窃私语和不怀好意，顺着常玉的话道：“没有不喜欢怎么一进门就垮脸？原来你是讨厌我吗…”
常玉不想说，许越就给他递了个完美的台阶。
台阶已经放在脚边了，哪还有不踏上去的道理。
常玉当即就抬了脚，“你真的很烦，别靠我这么近。老凑过来还不知道别人要怎么想我。”
其实这种情况下许越靠近他只会让许越也被谣言漩涡卷入，许越心知肚明。
站在常玉的角度，赶走许越才是对许越而言最好的选择。
只是有些怅然。
常玉的话说出口，掩饰般偏头躲开许越的方向。
那点自己都不愿意承认的隐约的期待落空原来也会难受。其实上午的时候他真的以为，自己或许会有一个朋友了。
哪怕只是普通的点头之交呢。

他比常玉自己还懂常玉的刀子嘴……软糖心。
于是趁着常玉不注意，许越一个跨步又凑了过去。前者还没来得及躲闪拉开距离，便听见许越小学生一般说了句“我非要赖着你”。
常玉的眉头皱得更深，脸色也差得可怕。
甚至连周围悄悄注意着这边动静的众人都担心两人在食堂发生争执，毕竟两人看起来有仇的概率似乎大一点。
不过终究是雷声大而雨点无。
常玉挑了个素菜之后随手将饭卡丢给后头的许越，之后便端着餐盘转身离开，连一个多余的眼神都没留给对方。
争吵斗殴或者相亲相爱的景象都没有出现，吃瓜众人有些遗憾。
没想到被甩在一边的许越后脚打完饭又跟了上去，几步赶上常玉，在他正对面落座。
许越将饭卡递过去，常玉一声不吭地接过，对许越的“谢谢”无动于衷。
许越虽说饭量大，但吃饭风卷残云，速度快得好似没吃过饭。而常玉盘里饭菜都不多，吃饭速度却不快，两人如此一中和，一顿饭下来居然是差不多时间吃完。
当然，许越要快上一些，吃完便一动不动盯着常玉。
常玉被这道狗盯骨头一样的眼神盯得发毛，终于不再刻意无视许越，抬头恶狠狠瞪了他一眼，但仍是一言不发。
两人就这样彼此沉默着吃完相识之后的第一顿饭，又一前一后离开食堂，和来的时候一样——具体体现于常玉在前头开疾走，许越在后面自动跟随。
一顿饭的功夫，有关常玉和新转学生似乎认识且关系不错的消息就这样悄然传出去，蔓延至整个高二对常玉密切关注的那群人之中。
两人对这件事一无所知，更准确而言应该是许越对此一无所知。
而常玉早就习惯了这种一举一动都作为谈资活在别人话语里的日子。
下午的时候许越去找了一趟学校安排的教练，恰好碰上学生们在操场训练。
教练是个三十来岁的女老师，平常偶尔带带高二的体育课，赶巧正好就是许越现在在的这个班。
“你就是许越？”
第一次和教练见面，许越表现得格外有礼貌，“教练好。”
她看着十分严肃，大概是训手底下这群崽子训习惯了，正常说话时嗓门也不小。大概扫了许越一遍，“我们这儿可能比不过你原先的学校资源，也就代表之后必须付出更多汗水才能继续进步，才能取得好成绩，这点觉悟你有吧？”
许越当然有。
于是他点点头，“我知道。”
许越过往的所有奖项和其本人的大概情况，还没开学邱向裴便已经完全了解，并且给这个新来的学生制定了针对性的训练计划。
没有老师不喜欢听话肯吃苦的学生，更何况是一个天赋还不错的苗子。她满意地点点头，“我姓邱，邱向裴。今天第一天，先做点简单的训练适应一下我的节奏。”
说着，顺手指向不远处主席台侧下方关着门的房间，“带训练服没，去那里面换。”
这还是上辈子意外过后，时隔十来年许越第一次再感受有教练带着的日子。久违的熟悉的感觉慢慢代替这些年累积而来的陌生，时间一转眼便流逝，等训练结束之后，已经接近晚自习的时间。
他还没吃饭，拿着下午才办下来的饭卡晃荡着往食堂方向走。
填饱肚子先。
操场到食堂按理来说只有一条主路，也就是上午常玉带他走得那条。
但秉承“世上本没有路”这一真理，抄近路的学生们日积月累踏出来一条直线横穿孔子湖区域的小路，大大方便上体育课需要从操场狂奔到食堂抢饭吃的同学们。
当然也方便了需要在操场训练的学生们。
这还是训练时新认识的同学好心分享的。
还没走到一半，许越隔着错落的树影好像听见了熟悉的名字。
他蓦地停住脚步，整个小树林都安静下来，只有晚风拂过树叶轻微的沙沙声。
又过了几秒，说话的声音再度隔着一定的距离隐约响起。
许越听不太清内容，只能循着声音的方向缓缓移动，掠过侧方最粗壮的那棵树，许越终于看清了发声源。
说话的人背对着许越的方向，他定睛一看，才发现不远处正对着自己的那人竟然是常玉。
这个时间点，天已经黑得差不多，正片区域只有一盏格外昏暗的小路灯照明。
许越皱眉，看着小花坛旁的两人，直觉告诉他在这里遇到常玉，不是什么好事。
他刚想钻出去，下一秒常玉便开了口。
语气冷冰冰的，将手里信封模样的东西随手丢在对面人脚边，“很低级的把戏。”
背对着许越的男生闻言有些急切，着急忙慌道：“不…不是，我是真的喜欢你！”
许越愣了半秒，险些原地爆炸。
方才定在原地的脚又抬起来，只差一步便能暴露出去，就能阻止这场自己偶然撞破的撬墙角行动。
而后他听见常玉淡然反问，“喜欢？那为什么要在落款写‘许跃’这个名字？”
听见自己的名字，许越的脚步又顿住。
短短几句来回，许越已经脑补出一出美梦。
所以说是这个怂蛋写情书约人出来表白，但落款是自己的名字，而常玉看见了自己的名字才赴约，到地儿了才发觉根本不是我？
所以常玉是因为以为是我才来的吗……难道，难道常玉其实对我一见钟情了！
他完全忽略了自己这套幻想里成堆的漏洞，自顾自陷入其实常玉短短一个上午就对自己产生无限好感的遐想之中。
但还没等许越美梦继续做下去，小树林侧边不远处发出的微弱亮光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另一边两人还在说话。
“我就叫许跃啊……”那人卡壳一会，语气里有难以察觉的心虚。
常玉似乎是愣了几秒，不知道到底有没有听出这人的不自然，只是狐疑着开口，“不是写错字？”
这一边，许越已经悄然从后边儿绕到方才察觉到的奇怪发光源，三个男生小心翼翼蹲在一块儿，举着手机对着常玉的方向正在录像。
他们蹲在常玉和那个所谓许跃的侧方，透过层层叠叠的灌木叶片，勉强能将两人的脸拍个大概。但角度和手机像素的原因，只能大概看得出常玉的脸，对面那人的整个身体都是模糊的。
许越眯起眼，一巴掌拍在拿手机的那人身上，压低声音道：“干嘛呢，哥们？”
三人被许越吓了一跳，手机都差点摔下去。他们一起回头，最后边儿那个更是瞪了许越一眼，“你谁啊，别碍事。”
许越想看看几人到底耍什么把戏，倒也不急着跳出去赶走情敌了，而是小心翼翼地跟这三人蹲在一起，安静看向不远处的常玉。
他清晰看见那个自称许跃的男生偏头看了眼几人蹲着的方向，而后才转过头骤然扬起声调，“你不是喜欢男人吗！反正…反正我喜欢你，你不如、不如跟我在一起！”
方才怯懦尴尬犹豫的气势荡然无存，像是演出早已编排好彩排过的戏份。
常玉没出声。
许越终于意识到此时正在表白的那人和自己身边蹲着的三个显然是一伙的，不管目的是什么，总归是不利于常玉。
他有些手痒，想起自己已经很多年没有打过架。
但还没等他站起来抢走前面这人的手机，常玉却完全无视了表白者，而是突然抬脚走向几人蹲着的方向。
自称许跃的那位急了，伸手便下意识去拽常玉，“你还没回答我呢！”
突然的肢体接触让常玉下意识皱眉，猛然甩手将身后拉着自己的人甩开，“滚开！”
他力道太大，那男生又有些瘦弱矮小，被常玉甩得踉跄一下，也没再顾得上去拉住常玉。
蹲着的几人见情况不对，收起手机便准备撤退。却没想到身后忽然伸出一只手，一把便夺过了还没来得及揣回兜里的手机。
一回头，便看见许越似笑非笑的脸。
几人异口同声叫道：“卧槽！你他妈谁啊！”
显然由于方才过于聚精会神地偷拍常玉，对许越刚过来时的短暂交流毫无印象了。
为首那位还想把手机抢过来，许越却猛然站起身，手机在两只手之间来回切换。借着身高体型以及站位优势，眼前三人一起抢都愣是连手机壳都没碰到一下。
这会功夫，常玉也已经到了跟前。手机的主人还在执着于拿回许越手上的手机，另外两个却终于回过神发现常玉的到来。
这两人性格天差地别，个子大一些的那个一个见事情不对转身就跑，另一个倒是白痴胆大，两步上前和常玉面对面。
甚至不忘记放狠话，“想干嘛？找揍？”
常玉冷着脸，看着这张有事没事就找茬的熟悉的脸，一句话也不想多说，抬手对着眼前人就是结结实实一拳。
那位“许跃”早在常玉甩开他之后没多久就脚底抹油溜走了，于是此时在场剩余四人。
2V2的战斗因这一拳打响，抢手机的和拿手机的都看向已经打起来的两人。
许越挑眉，也没再收敛。
他一手举着手机，另一只手死死扣住眼前矮自己整整一个头的男生，力道大得好像手指都要嵌入对方的皮肉之中，“偷拍不可取啊，傻——逼——！”
下一秒，浅色的新款手机在昏暗的小树林里划出一道弧线，伴随着手机摔落在地碎裂的声音，手机主人的叫骂声也一起爆发，“老子新买的！你有病吧卧槽！”
混乱中常玉看了眼许越所在的方向，两人的目光在半空中交汇，下一瞬，四人团伙还剩下的两人结结实实被甩出去又撞到在一起。挨了常玉一拳的那位脸上挂着明显的青紫，衣服也被常玉扯得乱七八糟，此时两人在地上摔了半圈，校服外头套着的彩色棉服也被弄得脏兮兮。
平常都只有他们找茬欺负常玉的份，这次因为突如其来的外援导致被碾压，吃了瘪的两人怎么可能就此罢休。两人皮猴一般一个翻身便灵巧地爬起来，其中一人在地上随手抓起个家伙便往常玉身上砸过去。
仗着自己手长脚长，常玉一抬胳膊便弹开了迎面而来的半截木棍。这棍子在泥地里被水泡得久了，本身就没什么硬度，稍一点力气便断裂开飞出去。
许越并不知情，慌乱间想冲过去帮常玉挡住这一棍，揪住眼前还想扑过来那人的衣领便往外一甩。人还在往常玉身边跨，棍子还没挡住呢，突如其来的探照灯一般的光柱打在几人身上。
“诶诶诶！干嘛呢！打架啊！”
高一二晚自习预备铃声也在此刻戏剧般地响起，隔着面积不很大的小树林，缓缓从旁边的两栋教学楼里飘过来。
举着手电筒的保安距离越来越近，“哪个年级哪个班的！”
许越和常玉对视一眼，前者毫不犹豫便拽着还没反应过来的常玉拔腿就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