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凌霄似觉好笑,反问他:“那你觉得他好吗?”
许少阳往被子里缩了缩,黑夜中声音有些闷,含糊道:“我觉得也就,也就那样吧……”
贺凌霄闻言笑出了声。
“好不好的你得自己去看。”他半晌笑够了,“旁人说得能有几分真假?”
这话许少阳听明白了,又有点不服气,“可是天下人都说他很好啊?”
“天下人怎么说的?”
“他惩恶扬善啊。”许少阳说:“百姓若遇冤屈事,求到他身上的,他一定是会帮的。他能力也很强,都说他日日勤勉无一日懈怠,剑术也卓然,你见过他那把长秋剑没有?我们那的玩具坊就他那把剑卖得最好,所有孩子手里都有一把,天下名剑,谁人不羡?”
贺凌霄却不再说话了。
他仰面躺着,在夜色中睁着眼,静静地凝望着漆黑的天花板。半晌笑了声,在黑暗中轻飘飘地像一股烟,开口对许少阳说:“我给你讲一个故事怎么样?”
许少阳道:“什么故事?”
“一个臭名昭著的大魔头的故事。”贺凌霄说:“怎么样,要不要听?”
许少阳直觉他不是只想单纯的讲个故事,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只好道:“……哦,那你讲吧。”
“很多年前,天下有座名山,培养出过无数杰出名秀,天下久闻其盛名,引得世人争先恐后登山求道,妄想飞升成仙。”贺凌霄说:“名山不远处有个小村子,村子里有个少年也想登山。于是他千里迢迢地爬上了这座名山,过了重重难关后终于得以入选,成为了这座名山的弟子。”
这故事相当老套,民间话本十个有九本都是这样开头。但许少阳看贺凌霄似乎讲得正在兴头上,不忍拂他兴致,便硬捧场地问了句废话:“这少年登山也是想成仙吗?”
谁知贺凌霄却说:“不。”
他道:“为三两银子罢了。”
“这少年登上了山,才发现这山上的弟子原来有这么多,花上一整天去数也数不过来。他天分不高,身世也不纯粹,不大受人待见,被安排去了山门扫了一年的台阶。但他心气高,不服气,得空温书习剑,因等级低下没有资格进入书堂,就偷偷躲在窗角听讲,偷听了一年练了一年,年末弟子考试得了头名,这才正式走进了那山门。”
许少阳说:“后来呢?”
“后来。”贺凌霄接着道:“后来他被一位德高望重的仙人收为了坐下弟子,成了那名山上人人敬仰的大师兄。可惜他自己不争气,在外勾搭上了个妖邪,与他里应外合,杀死了一个真人,屠戮数名无辜修士,还亲手害死了自己的师叔,打开了地狱门,畏罪叛逃,成了那名山上羞于被人提起的耻辱。”
“妖邪伏法已死,那魔头不见踪迹。地狱门开,万鬼倾巢而出,百姓民不聊生。众修士合力抵御恶鬼魔物,正是酣战之时,也不知这魔头是良心发现还是怎的,竟又去而复返,最后以肉身关上了大门,爆体而亡,魂飞魄散。”
“……”
许少阳没想到他这故事结束的这么突然,贺凌霄三言两语讲完了,许少阳简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狐疑道:“那地狱门这么大个破洞,他自己就关上啦?”
“对啊。”贺凌霄说:“牛逼不?”
许少阳:“……”
他无言以对,一时懒得再理。贺凌霄那头也没了声音,想来这个故事也已讲到了结尾。许少阳又往被里埋了埋脑袋,明明是想睡了,脑中这故事却不知怎地阴魂不散缭绕在他脑中,于是他翻来覆去半天,终于忍不住问道:“这个魔头,有名字没有?”
贺凌霄许久没回他,夜色太浓,四下无光,从许少阳这个角度,只能模糊窥见他一动不动的半边轮廓。
“没有。”
良久,许少阳昏昏欲睡中,忽又听贺凌霄的声音低而轻的声音响起来。
“算了,你就当我没有说过吧。”
第12章 三位道人
太巽新生大选共有六试,登山口的为一,入了山门,再过了余下五试才有资格拿到修行令牌,成为这漫漫登仙路上的一块垫脚石。
贺凌霄本是打算在第二试就故意落败好早早卷铺盖走人的,谁知天不遂人愿,前三试叫他碰上的对手要么是草包到剑都拿不稳的废柴,叫他想被砍中都无从下手的;要么是心性胆量极差,一上场便崩溃跪地求饶的;最离谱的是有一位奇才在纂刻符箓中途被风吹歪了石刀,手一抖在符箓上从上到下划了个大口子。以此种种,贺凌霄一路十分匪夷所思、莫名其妙地进了终选,荒谬地像闹着玩,简直叫人怀疑太巽是否是要完蛋了。
此时已至月末,三日后便是终选,再从中筛出前百名,这百名便可入殿试,也就是众弟子口中称的“过神仙眼”。贺凌霄蹲在一块大石头后面,口中衔着根草,百无聊赖地上下晃着,迎着日光眯眼打量着这群弟子。许少阳站在众弟子之间,圆脸绷得认真,一板一眼地来回走着一套剑术。贺凌霄仔细瞧着他,片刻后竟还真大惊失色地从他狗尾巴画符的动作间看出了点门道来。这孩子天资不佳,悟性不足,但胜在还算勤勉,以后也说不好会是个人物呢?
他眼神一转,又看向李鱼。这人年纪不大,贺凌霄心说,虽是那场大战后才被收上山的,但他既能成为紫洪真人坐下三弟子,想来修行的日子也不会短到哪里去。
他直觉这人或许能知道点什么,将口中的草拿下,三步凑过去,乖巧笑道:“李道长。”
李鱼斜睨了他一眼,不咸不淡道:“做什么?”
“我先师羽逝前其实还留给了我一套剑术,道长想不想看看?”
李鱼听上去来了点兴趣,“什么样?”
贺凌霄便随手抓了地上横着的一把木剑,原地为他比划了两下,“如何?”
“甚好!”李鱼两眼发光,此刻终于肯正眼看他了,“此种身法我还从未见过,你出自哪家门派?后面招式如何?”
他面色潮红,神态兴奋,面对贺凌霄,宛若两个毫无隔阂正交流剑术的平辈。贺凌霄觉得他挺有意思,提着唇角看他,心说这人还真是个武痴啊,“不瞒道长,其实我乃白鹤门出身,师承白鹤山人。”
贺凌霄眨眼变了张脸,惆怅叹了口气,继续胡说八道:“我师父说修道需避世清修,道观修在一处荒山上,座下也只我一个弟子。只是道观也已在三年前被贼人烧毁,我师父怕他走后我受欺负,便将这两式传给了我,嘱咐我来太巽应试,好求个庇佑。”
李鱼听后唏嘘道:“哎呀,这……”
“太巽天下闻名,我师父在世时常提起镜棋道人如何举世无双,要我视于毕生榜样,不知道长可否详谈一二?”
“还有此事?怎先前未见你提过?”
贺凌霄对答如流道:“师门私家事,怎好逢人便提?”
李鱼抱臂看他,他比贺凌霄如今这副身体还要高半个头,半耷着眼皮看他,短而粗的眼睫下泄出的目光带着审视和打量,显然是不怎么信。贺凌霄于是将两眉一垂,放低了声音道:“道长,我无二心的。”
李鱼面颊肌肉一抽,移开视线,道:“你这也太突然了吧,动机很可疑啊。那日你不是还和他相谈彻夜吗?想知道什么当面去问不就得了?”
“弟子怎敢?!”贺凌霄惶恐道:“镜棋道人北斗之尊,我一个新入门的外家弟子,哪敢贸然叨扰?”
李鱼终于松口道:“好吧,你想问什么。”
“不是什么要紧事。”贺凌霄说:“我听人说镜棋道人三百年曾凭一己之力灭了六恶万鬼,这可是真的吗?”
“你还真是跟你师父隐居在山林里不闻世事啊,这种人尽皆知的事情你怎还特地来问我?”
贺凌霄嘿嘿笑两声,又问:“我还听说那场大战凶险异常,修真界伤亡惨重,镜棋道人是如何活下来的?”
“这个啊。”李鱼想了想,“我也是听人说的,说那场大战后他曾消失过两年,那会所有人都以为他死了。”
消失过两年?贺凌霄心神一动,追问道:“后来呢?他是怎么回来的?”
“这个我不清楚,总之是回来了。不过听说他曾被六恶火伤了神魄,有段时间谁也不认识,后来恢复了记忆也不大全了。再后来出了一些事,太巽便复了他的名,毕竟他曾经被……呃……”
“曾经被逐出了山。”贺凌霄顺畅帮他接道。不过重点不是这个,“出了一些事是指什么?”
李鱼看了他一眼,“不大清楚,只听说是曾经的某位仙长认罪了。”
贺凌霄猛地抬头看他,“谁?”
“具体名号不知,为华易山上的。”李鱼顿了下,接着说:“反正华易山已经不在了。”
贺凌霄登时更震惊了,“华易山不在了?什么时候?怎么不在的?”
李鱼嗯了一声,“大概两百多年前吧,道有荣枯,天命,也没办法。”
我的天。贺凌霄接受不了地一拍脑门,有人替他顶罪?谁?华易山居然不在了?那可是四大名山之一,曾也是与太巽齐名的仙门,怎么会不在了?
贺凌霄又问:“他不是还杀了自己的师叔吗?太巽连这个都能忍?”
李鱼又看他一眼,“你知道的倒是挺多。”
“道听途说,道听途说。”
“这个就涉及到我太巽山中内事了。”李鱼却回绝了他,“你还是外山弟子,此等师门私家事,怎好逢人便提?”
竟然用贺凌霄方才的话来回绝他。贺凌霄嘴角一抽,只好旁敲侧击道:“总不能也是某位仙长突然认罪了吧?”
“倒没有。”李鱼欲言又止,“你不要再问了,这种事和你也没什么关系,有这心思,不如多去同其他人一样练几招剑,不要觉得有那两招剑术傍身又走了狗屎运就定能过终选,运气什么的都是很虚浮的东西,明白吗?”
“……是。”贺凌霄心头一动,在李鱼转身时又忽然出手抓住了他的衣裳,“……最后一个问题,元微真人之女顾芳菲,如今还在这山上吗?”
“你识得静垣道人?”
“道人。”贺凌霄低低呢喃了一遍,“敢问道长,如今太巽上共有几位道人了?”
李鱼:“现共有三位。”
贺凌霄:“还有一位是谁?”
“行量道人李馥宣。”李鱼说:“怎么,你有事?”
“……没有。”贺凌霄松开了他,低首朝他行了一礼,“我的话问完了,多谢道长解惑。”
李鱼转身走了,贺凌霄直起身,面上表情说不出什么意味,凝视着李鱼离开的背影,又低声说了句:“……道人啊。”
顾芳菲和李馥宣,曾与贺凌霄乃至交好友。三人相识多年,幼时同上学堂,少年时同执剑出山游历,一同锄奸惩恶,一同闯祸惹事,同把酒言欢,也曾彼此相扶着出生入死过。
当年少不经事时曾立下豪言壮语要一同成为天下闻名的道人,现下看来,竟也算以另一种方式实现了。
贺凌霄默立片刻,末了低笑了声,将手里的草一丢,转身去寻许少阳去了。
夜浓露重,九遏峰上沉寂无声,四下连只虫子叫声也没有。峰顶寝殿中,镜棋轻轻将烛台放在白玉案上,柔黄的火光映得他手指修长圆润,镀釉的白瓷一般。
白观玉静坐在案前,正在翻一本经文。镜棋凝望着他半边被烛火勾勒的侧颜,雪白的道袍映光显形,其上暗藏的银纹毕现,裹着他修长挺拔的身躯,像一把出鞘的寒刀。镜棋目光中渐渐带上了丝痴意,轻声叫他:“师尊。”
白观玉巍然不动,淡淡嗯了一声。
镜棋略略走进了些,在他桌案旁温顺地伏下身子,抬首用目光描绘他的脸颊,问他:“师尊,您这趟出山去了好久,可是山下发生什么事吗?”
白观玉手下经文翻动一页,冷而毫无波动道:“东西既送来了便回去吧。”
他此次入殿本是得了其他真人命来给白观玉送一套笔墨,听了这话,镜棋却未起身,又说:“师尊,弟子近来总觉得功法有些缓滞,您能不能教教我那套身法?”
“上次与凤阳峰的虞师弟比试,他的剑术进步得好快,弟子险些就败给他了。”
见白观玉不应,镜棋往他身边又蹭了蹭,声音放得又低又柔,昏黄跳跃的烛火下,像道美而易碎的梦境,“师尊——您如今为何不叫弟子凌霄了?”
白观玉终于合掌收起了手中的经书,面色未变,目光极淡、极淡地从他形状凌厉的眼尾看过来。镜棋当场面色一白,连忙跪下,口中道:“弟子失言!”
“你先前命一个毫无修为的弟子下山取剑,此为刁难。”
他声音不轻不重,却又如重山般极有重量,压得镜棋冷汗淋漓。他不明白白观玉为何又翻起这笔账来,恐道:“弟子,弟子不是已领罚了吗?”
“罚你禁闭五日是要你好好反省,如今看来,并无用处。”
“!”镜棋慌忙抬起头看他口中辩解道:“徒儿真的知错了!是徒儿一时考虑不周!实乃并非有意为难!定不会再有下回了!”
白观玉不言,只垂目看他,烛光在他面上投上一层黯淡阴影,显得他整个人又冷又沉,像古井下封存的深潭。镜棋越说声音越低,僵硬背上浸出薄薄冷汗,眼看辩解无用,尚存的右眼一红,便覆上了层盈盈水光,低而委屈道:“师尊不信我?”
“……”
白观玉不再说话了。
屋外不知何时有虫子低声鸣叫起来,片刻,白观玉才重又打开那本书,淡声道:“你既为掌教,当要宽厚,今后不可再犯。三百把铁剑不是他一个凡家弟子可拿动的,你心中该有数。”
“……是,实在是他先前在讲堂上睡着我才……”镜棋绷紧的脊背这才松下,话说了一半又顿住,重又埋下头。
“弟子谨记。”
第13章 披蓑怪事
山外小道上,贺凌霄跟在队伍末尾。终选定在山外,所有参选弟子分为六队,各由镜棋和李鱼和其他几位掌教领队。许少阳与贺凌霄没能分在同队,几支下山队伍方向各不相同,他这支说是要去抓一只在镇中作祟的恶鬼,共有二十名弟子,带队者冤家路窄,正是镜棋。
前路弟子吵吵嚷嚷,紧抓着腰间佩剑,半是忐忑半是期待,三两讨论着除邪要领。贺凌霄无心插话,不远不近走在最后头。此趟前去之地名为披蓑镇,说是自三月前起镇中开始闹鬼,夜里行路者无端会被风卷至百里开外,频频有居民无由发疯,幼孩啼哭不止,耆耋投河自尽。在此之前,镇中的济慈堂曾无故起火,冲天火焰卷了半宿,里头却听不着半点哭嚎或求救声。镇中居民扑灭火进去一看,数十名大大小小婴幼排列整齐躺在堂屋中,皆已被烧成了数具炭尸。
济慈堂乃前朝官府遗存之地,当地知县来来往往了换了几批,早没了人看管。只是上头无人下头弃婴的却仍大有人在,济慈堂数十年下来到底也没荒废成,倚傍镇中好心妇人的照料与城民接济勉勉度日。此事一出,县衙只派了个人草草结了案,此事便算了了。那几十具尸体至今仍还在堂中躺着,也无人敢去收殓。
城中居民人心惶惶,恐是无辜惨死的弃婴作恶,又觉得是恶鬼先去了济慈堂作祟,不知何时就落到自己头上,于是合钱请了多方道士和尚布法度化,竟也都无用。此事在周边修士口中慢慢传开,一来二去,便传到了太巽这里。
慈济堂这场火起得蹊跷,受害者死相古怪,更像人为。贺凌霄心想,虽传是恶鬼作祟,但三月之内间除了开头济慈堂一案后也并无其他恶事发生,若真是鬼怪作祟,想来凶险程度也并不会太高,前方又有镜棋坐镇,拿来当作终选考核点,确实是再合适不过了。
山路渐阔,脚下泥头路变了青石道,披蓑镇已在眼前。这是座瓦屋排列齐齐的小镇,其下小路四方平铺开来,相当规整。只是现下青天白日,正是日上三竿时,镇中两街处却便无人迹,家家门窗紧闭,路上石板间杂草生得异常茂盛,风一卷便幽幽摇晃起来,孱弱伶仃,透着股阴森森的荒意。
街角空旷,偶有零星几个不得已出来的过路人也是裹着衣衫匆匆而过,长久惊恐的样子,路过他们时也只当没看到,只一个怀抱幼童的老妇路过时抬头瞧了他们眼。队伍中有弟子看见她怀中女童满面异常潮红,似乎烧得正厉害。便侧步停下,问道:“大娘,你家孩子可是出热了?用不用帮忙?”
老妇恐惧地看了他一眼,三两下用衣衫将那女童罩起,什么也没说,匆匆跑走了。那弟子在身后“诶诶——”叫了两声,见她不应,十分着急,义正言辞地大喊道:“大娘您别怕!我们是修士!来此便是为缉拿那恶鬼的!不是坏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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