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带着一打文件往外走:“我得去趟医院。”
相泽跟他出去:“去做什么?”
“昨晚有一嫌疑人吃屎中毒了。”
“……”
“对了,我准备了定情信物,不太好意思亲手给你。”柳停下脚步,就着垃圾桶盖整理文件,说话间没有一点不好意思的迹象,“顺峰快递,注意查收。”
相泽无言以对。
“我走了。”
“你辛苦了。”
柳本来知会了立刻就走,闻言却顿足,抱了抱相泽。
“为人民服务,不辛苦。”
柳发梢滑过相泽脸颊,弥散来一股淡若于无的烟草味,柳也及时发现了这点,观察了眼相泽的反应,才走的干脆利落。
相泽抬头去寻柳离开的背影,看到刚才的姑娘截住了没走多远的柳,红着脸问:“可不可以留给我你的电话号。”
“警局全国连锁,有必要吗?”
“……”
她坚持,柳找了张纸条写下一串数字。
柳走远,相泽走到姑娘跟前,还没说什么,她就一脸屈服于淫威的把纸条交给了他。
相泽还疑问自己很凶么,看完,他还回纸条,心情复杂。
纸条上的七位数字,前四位0081是警局的区号,后三位110。
怪不得他这么多年没对象,破案了。
隔天相泽收到快递,个头不大不小。相泽本想手撕快递,但怕里面的东西受损坏,规规矩矩的拆开。
打开一层又一层包装之后,相泽揭开最后的面纱,露出一截很漂亮的……骨头。
人类的臂骨,相泽确定。
他给柳发消息打电话没回应。打给柳女士,柳不在家。定位柳的手机定位不到,没有恐吓电话要赎金或情报,打给柳的警局,柳的同事木村说柳被临时调走,去向不明。
相泽不放心,回想柳抱着文件说要去医院,他瞥见柳整理的文件上有某医院的公章,便寻迹赶过去。
医院大厅有股奇怪的药水味,除了惨白的墙壁和制服就是花花绿绿的导示牌,相泽一眼就看见柳在挂号处队伍边的共享充电宝那,拿着没电关机的手机,对着用手机扫才能借充电宝的二维码发呆。
“你真的一直在医院啊。”
柳迟钝的看向相泽,想他来医院看什么病。
“你不信?”
“……”吃屎中毒这谁信。
相泽给他扫了码,柳手机充上电开机,有来自相泽的三通未接来电一条信息,原来相泽没病,只是担心自己。
如此一来柳有必要解释一下:“我前些天说的失足少女跟那吃屎人才同一家医院,她脚虽然找回来了,但皮肤大面积缺损,暂时不适合接上,得多躺几天。”
“她怎么断的脚?”
“被男友砍的。昨晚她男友还来探病,我得看着他们控制场面。”柳看了一晚魔幻恋爱荒诞剧,“她既不起诉也不和他分开,他都给她下跪道歉了,他爱她,她更爱他。爱他什么,会用刀?”
虽然难以理解,相泽仍抱以客观:“有些人难以爱自己,于是疯狂的爱别人。”
“那人也得配。她说他是她的英雄,那小伙还没像你这种正规的加入了英雄协会,自考了临时英雄执照。”柳越想越气,“大多数英雄考试只看个性不考察社会信用,前期后期都没有审查,这码事也就让他几个月摸不着执照。”
相泽岔开话题:“这是他第一次对她施暴?”
“只是无数次中目前最重的一次。”
电充的差不多了,柳薅下手机,外面天刚开始黑。
“我步行回家,你跟我一起吗?”
“好。”
黑夜侵袭,路灯一盏连一盏亮起,将要入夏,空气暖和,通往柳新家的路正如柳形容的冷清。
相泽寻机提起快递。
“务必随身携带,你带着它就像带着我一样。”柳停了停,又道,“除了失足少女,和人才同院还有一个嫌疑人犯了肾病。那是个菲裔少年,非法入境,为了来这把肾'器官方面的个性以器官移植的手段卖给了这方面有需求的富人。”
相泽虽不明情况,却有些同情那少年。
“来这做什么?”
“看雪。”
“只看雪?”
“没错,只是在冬天去北海道看雪。”
一个贫穷少年稚嫩而微末的心愿。
“他开春来的,初夏被抓,等他出院,藏毒的量再加上他上线给他甩的锅,要么遣返要么蹲大半辈子的牢,注定看不到自由的雪了。”
话题好像愈发沉重了,但世道如此,哪个受害人伤口还没点故事,哪个施暴者背后还没点苦衷,这年头人人都有隐痛,个性也改变不了,警察这职业不比职英光鲜,视野里是全社会的阴暗面,所到之处不是无底线的人间渣滓,就是用娘胎带来的劣根性把人生闹得一团糟的人。
“你每次办案都尽职尽责,”相泽道,“我以为你的正义感不会让你平静以对。”
“我不奉行个人英雄主义,我清楚我在哪。”
在国家机器的体制内,毫无公平可言的实力至上社会中。
“你偶尔也说的出有情商的话啊。”
柳沉默下来,相泽转头去看他。
电压不稳的路灯阴晴不定的灯光,晃照着这个捉摸不透的人。
相泽似乎在他眼神中发现了什么,很微妙,失望兼具期望。他觉得违和。
“你变了不少。”
“我一点没变,正是这点令我绝望。”说着这种难懂的话,柳微笑着,“你不能只看到别人给你看的。”
相泽懂了他的意思,也明白了柳那失望又期望的眼神是什么,正因如此,他感到自己与柳更近一步,也更陌生。
柳期望他知道什么,又失望于自己还不知道,这才将将向他展示真正的自己。
柳身上仍藏有秘密。
相泽心绪纷乱,不知不觉跟柳进了家门,入目遍是乱中有序排列着的瓦楞纸箱,窗户大而无当,使用痕迹最多的是正中那台硬件齐全的电脑。
柳在电脑前鼓捣的当,相泽细看贴主机上的纸,一幅画扎辫子的小姑娘的素描肖像,相泽记起柳女士的相册,仔细一想,肖像上不就是柳六岁左右的模样么。
他刚想开口,柳竖起食指放在唇边。
然后柳去关窗:“出去走走吧,附近有个露天篮球场,我点几个蚊香,屋里有虫子。”
话里意思很明显,别在这说实质性内容。
柳接连两天通宵,相泽怕他气虚打不动篮球,推说自己不想玩。柳就和他并排坐在球场边缘的沥青地面上,倚着铁丝网扯些有的没的。
说话间向上仰望,四周楼房林立,起伏不定连绵不绝的环绕着一块浑浊的天空,整个好像一口倒置的污水井,而其间闪烁的霓虹灯又仿若群星,离你最近的街灯就是你的月亮,你在钢筋水泥铸成的污水井似的宇宙低层飘泊流浪,隔着真空与人交流。
“……你肯定忘了自己小时候长什么样,女孩素描都让你画成了自画像。”
柳回神,意识到相泽说的是他贴在主机上的画像。
从柳女士那里看了自己幼时照片的相泽认为画像和柳一样。
可柳画的是柳浩章案子的被害女童还原像。
一瞬间柳明白了什么,眸子骤然阴暗下去。
☆、十一章
柳清楚自己在梦中。
炎炎夏日,被蒸腾热气扭曲的马路,街对面金店满地狼藉。
场景很纪实,他的梦缺乏幻想,总是回忆重现。
他在这边,看到街对面人群混乱,尖叫迭起,冲动扑上去的哥哥和敌人同归于尽了。
敌人望向他。
那目光没有冷意,只有冷静,甚至看自己看的入迷,不甘死去。
蜂拥而至的警察淹没了他仿若钟情的目光,他从柳眼中的倒影消失。
梦中的场景转换突兀,眨眼之后是葬礼。
柳坐在葬礼家属席的冰凉椅子上,右侧攥着自己手的人是父亲,他手心汗津津的,如果意在安抚自己柳想告诉他大可不必。
位置离棺椁很近,台上柳女士悼词念得泣不成声,柳百无聊赖,几近无情的想,柳寻一本可以不死。
只要不为所谓的英雄信念做了对社会无私对他们自私的选择,就根本不会死。
那时候柳不太能理解死亡,从童话中看到的说法是死者前往另一个未知世界,生者再也见不到他。
所以柳知道了,童话都是屁话。
地球上人类出现十多万年,迄今死了有一千亿人,那死者的每一寸世界不都得挤的像晚高峰的地铁。
棺椁上伏着一个高大的黑色幽灵,形近于人的身躯,看不清头颅上的五官,双臂是刀锋,周身飘荡着黑色粒子。
父亲对此没有反应,柳不懂,只有自己能看到哥哥的幽灵。
这自私的智障不仅有脸出现还遗愿未了?
睁眼是秋天。
窗外杨树樱树叶子金黄,飘飘下坠,柳从课桌爬起来。
明明是为防止相泽在课间为拘捕武器的事找过来装睡,结果真睡着了。
下节自主对战训练,班级空空荡荡。
没人叫自己,睁眼发现空无一人,绕是孤身一人惯了,柳难免觉得……这也太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