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清秋没说话,揉了揉喉咙。他发丝微散,衣袍略乱,因刚才呼吸不畅,现在脸上还泛着粉,红唇微张,轻轻喘着气,仔细看,眼睛里还有水光。洛冰河一瞬不瞬的看着,心肠已经软得一塌糊涂,连沈清秋揉着喉咙的动作在他眼里都带了委屈。
两人都没说话,半晌,沈清秋道:“你回来,究竟是想做什么?”
洛冰河道:“无非是想念师尊待我的好,回来看看罢了。”
沈清秋面上不动声色,手已经移到剑柄上:“只为杀我?那金兰城中的瘟疫算怎么回事?难不成这城里居民,都‘待你好’?”
洛冰河瞬间变了脸色,眼中刹那间仿佛寒星陨落,刚平息的怒火又腾地窜起来,他强压着汹汹血气,良久才道:“师尊对魔族果真是深恶痛绝。”咬牙,“不,应该说是对我深恶痛绝。”
他猛地朝沈清秋逼近一步,后者登时神色警惕,跟着后退一步。
两人目光在空气中碰撞,洛冰河察觉到自己的暴躁,开口声音越发冰冷:“师尊是不是真的觉得,杀人放火屠城戮国这种事情,只因为我身体里那一半的血统,迟早都会做尽?”
沈清秋敛眸垂睫,一语不发。
洛冰河见他默认,只觉一腔悲愤快要把他烧成灰烬,可骨头里又冰冷彻骨,他冷笑道:“既然如此,当初又为什么要说不论种族,只分善恶这种冠冕堂皇的话?!”他脸色陡然阴沉下来,眉间戾气横生,猛地出手喝道:“虚伪至极!”
真的,他不恨沈清秋把他拍下深渊,从来不恨,他可以为他做到一切,拼出命的三年地狱算什么,就是为他死都可以。他恨的怨的如鲠在喉的从来都是那句话!
沈清秋早有防备,这时急急后退,险险避过,刚才背靠的墙壁已粉碎成了一片。
洛冰河本来也没想真的击中沈清秋,暴击一次发泄过后,消了些气,一侧头,又想要去捉他,可沈清秋却猛地拔出修雅。
洛冰河一滞,这是师尊第二次拿剑指着他,说不寒心,那是假的。
他慢慢举起一只手,让师尊看清掌间滚滚翻腾流转的紫黑魔息,慢条斯理道:“师尊,你猜,如果修雅剑被我抓住了,要几次才会被侵蚀殆尽?”
沈清秋心知只一次修雅就会废掉,但见洛冰河逼近一步,仍是挺剑迎击。
洛冰河冷笑着出手,却忽然看见什么,猛地撤去掌间魔息,直接用手截住了剑锋,霎时血色喷涌。沈清秋一愣,洛冰河趁这功夫在他腕上一砍,手掌顿松,长剑坠地,被他弹指荡飞。
洛冰河一只手紧紧攥着沈清秋手腕,掌心鲜血流出,很快浸透了沈清秋的袖子,他却恍若未见,只把沈清秋的手翻了过来:“受染了?”
沈清秋手臂上零散地分布着几点小小红斑,洛冰河修长的手指在上面若有若无掠过,那几点红斑便在他指尖溃散,手背光洁如初。他突然想起,当年也是师尊这只右手替他挡下了“无可解”。
洛冰河缓和了颜色:“师尊这只手,倒也多灾多难。”然而下一秒,他就一拳捣上沈清秋小腹,微笑道,“一码归一码,既然是师尊挑起的头,那就自己咽下苦果。师尊留下的伤口,就自己好好补偿。” 说着扯过沈清秋头发,把手送到他嘴边。
沈清秋被迫抬起头,一股股血腥味往嘴里涌去,他猝然睁大双眼,猛地拍开那只手,低头要把咽下去几口的鲜血呕出来,却被洛冰河强行拧起,继续灌血。
洛冰河把手上的伤口撕得更开,温热的血源源不绝,他反而像是越发开心的模样:“师尊,别吐啊,天魔之血虽然污秽,但喝了也不一定会死的,对吧?”
上古天魔之血,离体之后,仍能受血统继承者操纵。血蛰伏在被饮者体内,可以有很多作用,□□、寄生血蛊虫、追踪、洗脑、情趣……等等等等
金兰 3
柳清歌抓着一个被五花大绑、嗷嗷乱叫的撒种人往路边一丢,登时那撒种人就撞在了另一个被五花大绑的同类身上,两个撒种人调过姿势,一起朝着柳清歌瞪视怒骂。
柳清歌理都不理,正准备去找下一个,忽听一个青年声音轻蔑道:“这么久了,才抓住两个?”
柳清歌皱起眉,望向来人。一个青年缓缓自黑暗中走出,面如冠玉,玄衣华贵。
柳清歌一怔:“洛冰河?”
洛冰河道:“难为你还记得我。世人都说,论武你柳清歌天下第一。”他扫向一边的两个撒种人,目光轻的犹如在看蝼蚁,“怎么样,比一比吧,柳师叔。”
黎明时,金兰城关了许久的城门终于开了,城内阵阵震耳欲聋的欢呼声。
洛冰河领着众弟子出城门迎接老宫主。
老宫主远远看到洛冰河,目光一直跟着,眼睛一眨不眨。
众弟子到了跟前,老宫主对洛冰河笑问:“冰河,金兰此行如何?”
洛冰河尚未答话,小麻子上前一步钦佩道:“洛师兄可厉害了,不仅发现了城中瘟疫为何,7个撒种人,洛师兄抓住了5个呢!金兰城之事能那么快解决多亏了洛师兄!”
洛冰河一笑:“没有,是各派人士的共同成果。”
城门既开,之前在几里外观望的各派修士都涌入城中,聚集在一片开阔的广场地上,木清芳也在那里发放配制的药丸,前几日还死气沉沉的金兰城一片欢喜洋溢。
几大派掌门纷纷聚首进入城中,苍穹山派岳清源和幻花宫宫主并行,其后,天一观与昭华寺各行其道。
七名活着的撒种人,全都隔离在昭华寺结界中。
洛冰河站在老宫主身旁,清晨初阳照耀得他一派神清气爽神采飞扬。
他一眼就找到了沈清秋,后者正跟柳清歌站在一起说话。
岳清源走进沈清秋,看了他一会儿,担忧道:“清秋,你脸色,太差了。果然不该让你来的。”
沈清秋笑笑:“只是昨夜没睡好。”
木清芳派完药回来,见了他也是一惊:“师兄,为何一晚上就变成了这样?我放在你房间的药吃了吗?”
沈清秋忙道:“吃了吃了。”
洛冰河远远望着这一切,忽听身边一阵喧哗,只见一个中年男子,披麻戴孝,领着一大帮男男女女要给他跪下。他忙阻拦,那帮人却硬是要跪他,为首那人,正是金兰城城主。
他跪在地上,激动不能自已:“小城蒙各位仙师舍身相救,此恩无以为报,日后若有吩咐,定当万死不辞!”
这话说完,不少别派的人都纷纷皱起眉头,四大派都派了人前来,死伤不少弟子,昭华寺德高望重的无尘大师就因初入城中,尚不了解,中了瘟疫,如今一双腿已齐齐腐烂殆尽到根部,令人叹惜。
况且还有苍穹山派的沈峰主探清了瘟疫根源,柳峰主抓住了两个撒种人,木峰主也为配制解药殚精竭虑,这城主如今哭着喊着只跪他洛冰河一人,难免让人心里不舒服。
洛冰河谦虚道:“城主快快请起。金兰城安然渡过此劫,多亏各派同心协力,一人之力,断难通天。”他说话举止,诚恳又得体,这番措辞既没损他自己风光,也让别派听了心里平衡了点。
城主大赞道:“昨夜亲眼见这位公子一力降住这些害人的东西,修为了得。果真是年少出英雄,名师出高徒!宫主您老人家后继有人了。”
洛冰河听见“名师出高徒”五个字,笑意加深,目光有意无意掠过沈清秋这边,蜻蜓点水般在他脸上点了一下。老宫主侧头看着洛冰河,目光赞许中带着慈爱,一脸看未来接班人加得意女婿的神情。
沈清秋展扇回避。
那七个被团团困住的撒种人桀桀乱叫,令人心中烦躁。有人道:“这些龌龊东西,该怎么处置?”
岳清源道:“清秋,你可有想法?”
沈清秋沉吟 ,“有看过古籍记载,撒种人畏惧高温。似乎有提过,烈火焚烧之法,才能除尽他们这身躯的腐蚀传染力。”
闻言,有修士震惊道:“这……这如何使得,这种方法,岂非和魔族一样野蛮残忍?”但他的声音很快被湮灭在周围一片金兰城幸存城民的愤怒呼喝中。
瘟疫横行的这段日子里,城中已有无数无辜生命逝去,而且死状全部全身溃烂,惨不忍睹。好好的一座繁华商业之都,变成了如今这副鬼模样。谁对撒种人表示同情,就等于是和整个金兰城为敌。
那几名修士很快被排山倒海的“烧了他们!”“谁反对就跟着一起烧了!”包围了。
七名撒种人在结界中,大多都龇牙咧嘴,桀桀大笑,毫不示软。它们可不认为自己是罪人,它们正为自己为本种族创造了丰盛的粮食而感到自豪。只有一名身材最为瘦小的撒种人抱头痛哭。
见状,有人又开始同情心泛滥。秦婉约咬咬嘴唇,靠近洛冰河道:“洛师兄,那名弱小的撒种人,看起来好可怜啊。”
再可怜,有那些莫名其妙染上瘟疫全身溃烂慢慢折磨致死的人可怜吗?
洛冰河对她敷衍地笑了笑。可奈何他长了一张任何角度和表情都仿佛温润如玉潇洒倜傥的脸,秦婉约不禁看得恍了神,自己刚说过的话也抛到脑后,回过神来满足地继续围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