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上前不由分说抓住了洛冰河的手腕,洛冰河下意识一抽没抽出来。
秦婉约看着他腕间的红斑,红了眼眶,“洛师兄,你被……”
洛冰河肤色甚白,显得红痕尤其刺眼,众人簇拥上来,不敢置信道:“洛师兄你……这、这怎么办?”
洛冰河抽回手,温声道:“无碍。”话音刚落忽听二楼楼梯上传来声响,他扭头不经意一望,瞳孔骤缩,愣在了当场。
刹那间,连呼吸都仿佛停止了。他看向走廊,脖子僵硬。
楼梯口,一袭青衫微摆,一头墨发微扬,腰间悬剑,手中执扇。那人也定定望着他,僵在了原地。两人目光毫无阻碍的撞进对方眼里,久久没有挪开。
金兰 2
突然,那人退了一步,却后背撞上东西挡住了退路,那人仓惶回头,只见公仪萧正站在他身后。
公仪萧不解道:“沈前辈?为何忽然要后退?”
沈清秋没回答。洛冰河已悠悠走来,“师尊?”声音低且柔。
沈清秋缓缓转过头,看着他。
洛冰河曾试想过无数次,跟这个无数次出现在他午夜梦回时的身影再相见时的场景,并非没有预料过这样的突然,只是真正见到,他才知道他堆叠了三年的话语竟不知该先说出哪句。一时间清静峰、绝地谷、无间深渊轮流闪过他的脑子,一腔起伏汹涌万千复杂的情绪却只化作了低低一声轻语:“果真是师尊。”
沈清秋捏着扇骨的右手青筋隐现,左手一掀衣摆,终是踏上了二楼。
这个自己日思夜想的人终于站在了面前,三年的岁月在他身上沉淀出了刻骨的痕迹,倒是没有在师尊身上留下丁点。
三年前绝地谷中,自己与师尊平高,而如今已高出他一个头了。师尊没有什么变化,依旧端和风雅,却凭空升起一缕清风,撩动了他三年未起波澜的心弦。
沈清秋镇定自若,只是喉咙略有艰涩:“.……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洛冰河微微一笑,不置一语。身后一众幻花宫弟子却突然呼啦一下堵了上来,个个眼神不善,满是敌意,有的已经亮出了兵器。
公仪萧见气氛不对,插到中间,低声斥道:“把剑收起来,成何体统!”
众人有所收敛,拔了剑的都不情不愿插回鞘中,但对沈清秋的敌意却没下去几分。
双方僵立一阵,忽然旁边走出来一名鹅黄色衫子的娟秀少女,秦婉约垂泪道:“你们现在还有心思这样,洛师兄他……洛师兄他都被那奸人害了,就不能先想想法子么!”
沈清秋目光扫过洛冰河的手腕,脱口道:“你被传染了?”
闻言,洛冰河看了他一眼,目光闪动,摇头诚恳道:“不碍事,大家没事就好。”
幻花宫众弟子见他无私又体贴的样子,想到这样美好的人竟然被人所害,还对加害者仍然温言相向,不禁对沈清秋怨气更起,阴阳怪气道:“洛师兄染上这瘟疫了,沈前辈心里估计高兴极了吧?”
公仪萧见沈清秋皱起眉头,十分尴尬,回头斥责道:“都给我住口!”
沈清秋一脸淡漠,只略略垂下了手,长袖滑下来。
小麻子挨了训,悻悻然闭嘴,却仍一脸不服气。秦婉约凄然道:“都是我们不好,刚才要不是为了保护我们,洛师兄你也不会……”幻花宫一派哀恸欲绝的气氛,洛冰河却无动于衷,仿佛说的不是自己,只默默注视着沈清秋。
沈清秋面色冷淡,目不斜视径直走到角落里那具尸体前,拔出修雅,嗤嗤几下,黑布划为碎片,露出里面的身体,他道:“是撒种人。”
闻言,幻花宫众人一派神情不屑,只有秦婉约还算客客气气道:“原来前辈也知道撒种人这伤天害理的魔物,洛师兄早就猜到了,刚才,他已经对我们详细告知了撒种人相关。”说完,四周一片幻花宫弟子又一齐用倾慕憧憬的目光仰视洛冰河。
洛冰河抬眸望向沈清秋,柔声道:“我所知事物,都是师尊教的。”说话间目光柔和,脸庞仿佛带着光。
沈清秋实在没办法再在这种诡异的气氛中待下去了,直言道:“既然如此,这具尸体可否借来一观。木师弟说不定会有所发现,也好尽早研制出抵御疫情的方法。”
洛冰河点头道:“一切听师尊的,随后弟子就将尸身送到。”
听闻这话,沈清秋抽身拂袖,说走就走,几下就出了废楼。公仪萧看着沈清秋的背影,洛冰河明明在幻花宫,自己却不告诉他,心下愧疚非常,追了出去。
来人都走了,秦婉约一众又围上来七嘴八舌的担忧洛冰河的受染,洛冰河虽温言安抚他们,眼睛里却没什么温度,望着一楼破败的大门,脑子里只有一前一后离开的两个身影。
内心狂躁的情绪翻涌起来,他不言不语直接从二楼飞身跳下去,一出大门,两个人亲密站在一起的画面就直直撞进他眼里,公仪萧揣揣解释的样子,沈清秋温和慈爱的样子,白衣青衫挨近的样子,都像极了清静峰的过去。
洛冰河心里忽地腾腾妒火直烧,眼睛却越发森冷。
众人又回到楼里,洛冰河把自己关在一个还算干净的房间里平复情绪。
其实,这次再见师尊,他是很高兴的。师尊并没有如自己想象的那样再抽出修雅,清理门户。他没有一脸怒容,他跟他说话了,这真的已经比预想的好太多了。
这么想着,他低低笑出来,他或许还是有机会的,师尊大约还是……念着点师徒情谊的吧……
他看向窗外,夜已经深了。他想,若是师尊已经睡下,他便看一眼就走,若是师尊还没睡,他便……他便告诉他,自己心里只有清静峰,希望师尊不要逐他出师门,仍旧认他为弟子……
金字兵器铺规模很大,在最宽阔的主干道上连占了四个店面,全部打通连作一起。
他靠在阴影里,不远处兵器铺斗大的招牌明灭在黑夜里。闭上眼睛,四周声音潮水似的涌来,再细微的声音都丝丝缕缕入了他的耳朵。
兵器铺很热闹,地窖里一干粗壮的男声“嗷嗷”乱叫,夹杂着木清芳低声的安抚和摆弄刀针瓶罐的声响,无尘大师在一旁轻声念佛。大堂里,杨一玄正研究对打的招式。
他微微转头,神情专注。片刻后,睁开眼睛。
二楼一间房里透出微弱的烛火。
走廊无灯,洛冰河站在黑暗里,轻轻深呼吸两口气,才抬起手敲了两下门,不轻不重。
本以为过一会儿才会有回应,谁知几乎是下一秒就听到师尊难掩喜悦的声音:“柳师弟?等你大半夜了,快进来。”
寒气瞬间冻结到眼底。
猛地掀开房门,就见师尊错愕地看着自己,像是没意料到来的是他。
洛冰河微翘唇角,眸中却有寒潭千尺,他弯弯眯起眼:“师尊,你好啊。”
沈清秋瞳孔骤缩,抓起折扇利落一个翻身,就从木窗翻了出去。
见他跑,洛冰河怒火更甚,上前一步也翻了出去。
沈清秋落地之后,脚底一点身子便掠了出去,动作间青衫飞舞,仍潇洒飘逸。
洛冰河清亮亮的声音穿透力极强,带着凉飕飕的笑意传到他耳边:“白日见师尊待公仪萧亲近温柔,晚间又掌灯等柳师叔直至深夜,情谊拳拳,怎么轮到弟子这里,就这般疏离了呢?”每说一句都朝沈清秋拉近距离,明明能毫不费力追上,偏偏又戏弄似的放他一步。
沈清秋深深吸一口气,喝道:“柳清歌!”气贯丹田,声传极远。
洛冰河的声音瞬间又逼近大段,这次没那么温和了,冷笑道:“柳师叔正与人缠斗,恐怕是没空闲来了。师尊你若有吩咐,不如和我说说?”
见沈清秋突然下盘一滞,立即上前单手卡住他喉咙,狠狠就往旁边石壁上一掼!
沈清秋从脊椎到皮肉都撞得生疼,后脑磕到石壁,脑袋里嗡嗡震荡,视线半晌才清明重叠起来。
月光流照,越发显得洛冰河轮廓仿若冰雕玉琢,俊美无俦。
他靠得极近,心里嫉妒地简直快要疯掉,面上却轻声慢语:“多年未见,金风玉露一相逢,师尊却不停地叫着别人的名字,弟子实在是有点伤心了。”
说话间箍住脖子的手渐渐用力,缓缓收紧。手中捏着的喉头在掌中艰难滚动,颤抖挣扎,直到此时,他才真正感觉到沈清秋。
见沈清秋蹙着眉,露出痛苦的神情,他才松了手。
痛,你有我痛吗?
沈清秋颈间骤然一松,腿一软,撑了把墙壁才勉强站定。
洛冰河上前扶他,一如以往下马车或者送点心时的含笑表情,见师尊没有挣脱,心里的怒火才稍稍平息一点,他叹道:“师尊跑那么快做什么?弟子险些就追不上了。”
沈清秋喘了几口气,缓缓开口,声音有点哑:“你胆子不小,堂而皇之地回来,不怕别人发现你真实身份?”
洛冰河眼光闪动,道:“师尊是关心这个,还是担心这个?”
“你莫非觉得,我不会告诉别人?”
洛冰河看着他,口气怜惜,“师尊,那也要别人肯相信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