汤逢山舒展二郎腿,一臂搁在椅背上:“柜台说今天这款买一送一。”
不在乎咖啡还是奶茶,但陆溢阳逮着机会还得揶揄他:“堂堂大老板,买饮料还选买一送一的?”
“你对当老板的有什么误解?”汤逢山说:“没听过一句话吗?创业者都是苦逼狗,没成功前得抠唆,否则公司活不久。”
陆溢阳嘴上扯闲篇,不妨碍手里飞速输代码:“这事业,怎样算成功?”
“众石主打网络安全领域,什么时候做到业界No.1,去纳斯达克敲个钟,差不多了。”
“有理想,你加油。”
“理想是远大的,我要人才啊!好创意好产品天上掉下来吗?”
陆溢阳想说,五千一个月能招来什么人才?一转头,视线穿过玻璃窗,看到街上走过来的人。
灰衬衫,黑西裤,拎着公文包,刚下班的样子。
目光相触,陆溢阳坐直,汤逢山抒发情怀的话擦耳不闻,他看着室友进门后对他额首,去柜台点东西。
陆溢阳看看霍承光,又看看屏幕,脑子短路,就给旁边嗯、啊、哦的回复。
霍承光扫了码却不走,一肘支在柜台上等咖啡。
等就等吧,他还面朝陆溢阳,一会儿垂视手里手机,一会儿抬头瞥来一眼。
像看到认识的人所以姿态照顾,又像不想过来打扰。
汤逢山见陆溢阳停手,对屏幕发呆。那口奶茶喝的,在唇上留下淡淡芝士奶盖,他说得兴起,拿起餐巾纸,直接覆他嘴上给擦了。
一个擦得很自然,一个愣到没注意,陆溢阳后知后觉转头:“干吗呢?”
“奶沫,帮你擦了。”
陆溢阳想说我自己会擦,就听霍承光来到近前:“好巧啊。”
陆溢阳啪一下,笔电合上了:“啊,嗯,你也来买咖啡?”
霍承光很熟稔似的,在对面坐下:“你网友?”
陆溢阳没开口,汤逢山先伸手:“汤逢山,他朋友。”
是叫“菊花弟弟”的那个声音。
“哦,我是他室友。”霍承光回握。
网友、朋友、室友,一字之差,亲疏远近可差着等级。
霍承光转头问陆溢阳:“什么时候回家?”
“弄完…弄完就回去。”
“行,我买点蛋糕,回去一起吃。”
霍承光起身去柜台拿装好的咖啡和甜点盒,走出Sweet Sun。
肩宽背直,劲瘦有力,灰色衬衫带出禁欲感,陆溢阳目视背影散步一样过马路,消失转角处。
“你室友很有型啊!”汤逢山视线和他一处,也对霍承光背影看:“就你说的,商新那个?”
见陆溢阳点头,说:“难怪了,看起来就一社会精英分子。”
陆溢阳:“你不也是?”
汤逢山:“我是穷diao丝。”
陆溢阳这会儿舌头不打结了,嘴也不瓢了:“花二十万买我程序的穷diao丝。”
汤逢山笑起来,话锋一转:“你们住一起,你看到他那么紧张做什么?”
这人外糙内细,挺有洞察力。
“我——?”陆溢阳:“我紧张什么?”
“你刚那一下,干啥?”汤逢山做关笔记本的动作。
陆溢阳打开笔电,根本不想解释。
“男人这反应,会让人误会的知道吗?”汤逢山见陆溢阳转来的眼神颇懵懂,就说:“误会你看片子。”
“什么片子?”
汤逢山给个“你装什么装”的wink,见陆溢阳面无表情看着他:“教坏小朋友罪过大,你做你的。”
陆溢阳脑电波接上,又畅通无阻,手下一气呵成。
弄了一个小时,汤逢山说:“明天还要上学吧?传给你,回家再弄。”
“身边没电脑。”
汤逢山略惊:“不是吧小陆神,没钱买啊?”
陆溢阳把弄完的存储打包,转到网盘:“我只是借住,东西多了没地方搁,后面稳定下来就弄一台。”
“你一计算机系的学生,没电脑多不方便?”
“功课学校里都做完了,在家临时有需要可以去网吧。”陆溢阳起身做个伸展。
“就不像话!下次给你带一台,我们公司有闲置的。”汤逢山跟他往外走。
出了门,陆溢阳谢谢他:“我洁癖,电脑就是女朋友,得自己买新的,别人用过的我不要。”
汤逢山开玩笑,一个头削上去:“个性啊你!”
陆溢阳哼笑,挥手走人。
回家八点半了,以为霍光肯定往常一样回房去,谁知一推门,他在客厅看手机。
陆溢阳开顶灯:“怎么不开大灯,伤眼睛呢。”
“回来啦。”霍承光像这才想起没开灯,放下手机,捏捏眼角。
陆溢阳去看乌龟,今日份还没玩呢。
霍承光取来甜点盒,到玻璃缸边,递去问:“吃吗?”
陆溢阳取一个纸杯蛋糕咬一口,掰点蛋糕屑放玻璃缸平台上,做完才想起问一句:“哎,乌龟吃不吃蛋糕的?”
“放着,它要吃就吃,不吃就不吃。”霍承光漫不经心说句废话,也咬口蛋糕,噎得慌,还是问出口:“你这是…奔现啊?”
和汤逢山网上聊半年,严格说来算是吧,陆溢阳点头:“嗯,他人挺好,就是太执着。”
霍承光看手里大半蛋糕,不太吃得下,半天挤出一句:“你还小。”
陆溢阳疑惑转头。他蹲着,霍承光站着,优越的身高体现在压迫下来的阴影里。
脖子倔出个向上弧度,陆溢阳问:“你今年三十二?”
霍承光垂眼睨他:“你才三十二。”
“您贵庚?”
“二十六。”
“才二十六。”陆溢阳没好气:“还以为比我大一轮。”
“大半轮。”
大半轮就能老说他小啊小的?他小怎么了?小就一定要好好读书,不能净想着赚外快吗?
无聊的大人都这逻辑。
乌龟缩在壳里,陆溢阳还拨弄玻璃呢:“我有分寸。”
霍承光看起来挺欣慰:“谨慎点总是没错的。”
陆溢阳声音闷闷:“我一向很谨慎。”
刚才不还当着你面关电脑了嘛。
第14章 凭一个床垫,还想人家死心塌留下来,可不可笑?
沈海机场VIP厅候机时,有电话进来。霍赢跟霍承光告状,说老四霍承意在学校惹出来的破事。老爷子火冒三丈,足足叨了一刻钟。
霍承光听到最后问:“大哥那里——?”
“你爸和你哥去了巴勒斯坦,信号不好,现在就你管得住小意。”
“是不像话。”霍承光恭敬应承:“我来处理。”
霍赢挂断前换了语气:“阿光,又一个月了。”
霍承光明白他意思:“早拍好了,就发给您。”
等对面挂断,霍承光电话打给陆溢阳,三分钟后收到一段视频。点开看,阳光正好,乌龟在阳台上爬行,精神抖擞,腿脚有力。
画外音:“哈基米,这里这里,爬到这里有肉吃。”
霍承光给他回:“别说话,就乌龟。”
很快又来视频。霍承光看过后转给霍赢,语音说:“爷爷,我没亏待它,精神着呢。”
霍赢:“不错,好好养,下月别忘交作业。”
“您老放心。”
通知登机,霍承光往登机口去,一手拉行李箱,一手给陆溢阳发文字:哈基米,什么鬼?
陆溢阳:我起的名字。
霍承光:什么意思?
陆溢阳:可爱的意思啊。
霍承光无语地把手机揣兜里。
戴高乐机场落地,开机连wifi,涌进诸多讯息,霍承光一眼捕捉到室友那条:对不起,不该给你宠物乱起名,以后不叫了。
关机十二小时没回复,小朋友想多了,霍承光一条语音过去:“就这个,哈基米挺好的。”
往接机口去,看到高举“Bienvenue Dylan HUO”(欢迎迪伦)的牌子时,手机凑嘴边,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哄,让网络把笑意传回去:“小太阳养哈基米,很配。”
大洋另头,半睡半醒的陆溢阳翻身,点开枕边亮起的屏幕。
关了灯的房间里,响起男人压低的醇色嗓音,伴着明显笑意。
之后有些失眠,隔日起来差点没赶上第一节课。室友不在,陆溢阳早饭省了,洗把脸狂奔出门。
在毛概课上昏昏欲睡,总觉得有事没想起来。
听着老师催眠般的语调,说出“改革开放是经济社会发展的钥匙……”,陆溢阳冰水浇一头,哐地坐起,醒盹了。
他是不是又忘带钥匙了?
动静太大,老师看过来:“陆溢阳你做什么?对改革开放有意见?”
报告老师,我对改革开放没意见,对钥匙很有意见!
我就和钥匙犯冲!
陆溢阳双手捏成OK,干笑:“我什么意见都没有。”
课程还在继续,他想把自己埋了。
书包翻遍,确实没带。
怎么办?
第二次了,同样错误他居然犯第二次,是可忍孰不可忍,啊啊啊!
摸出手机,在桌肚里调出室友微信,打字:钥匙又忘带,你啥时候回?
删了,重新发:出差几天?
有时差,别指望对方马上回,没想到就十分钟,手机震动,回复来了:后天。
陆溢阳立马搜时差,好吧,那边半夜两点半。
两点半不睡觉,这人修仙?
很快又来一条:有事?
陆溢阳秒回:没事。
后天回,这几天怎么办?进不去门,露宿街头吗?
他想用脑袋磕桌沿,那边来消息:想我呀?
想你的钥匙啊!
陆溢阳不自在地抿唇。
恨死发文字不带表情包的“中年人”,光光三个字,他哪知道对方开玩笑还是认真的。
可他室友也不可能有别的意思,估计就逗逗他,陆溢阳输入又删,删了又输,一时回什么都不太对。
最后发条最保守的:关心一下室友。
那边没回复了。
想了想,也不是没解决办法,比起何家出走那次,至少现在身边还有个手机,用电子身份证开个房总行吧。
下课抱着书出教室,有人叫他:“陈老师叫你去下办公室。”
陈老师是个刚毕业就进学校的小老师,管生活的,开门见山说:“上次申请的宿舍空出来了,住吗?”
及时雨啊!陆溢阳当然说住,可在陈老师带他去宿舍路上,还是忐忑问了句:“最少…能住多久?”
小陈老师听不明白:“申请到你就住啊,住到毕业没问题。”
陆溢阳不知道怎么说了,止了这个话题。
宿舍在六楼,四人间。看一圈,去财务处缴费。一学期一付,扣掉前面没住的一个月,直接付到学期结束,4600。
寝室里,两个同学是隔壁经管班的,没打过交道,一个是他同学,也计算机系的,见陆溢阳两手空空来住宿,也是新奇。
陆溢阳开玩笑地糊弄过去,超市买点生活必需品,把三天应付了再说。
第二天给霍承光发消息,明天回不回来吃晚饭。
霍承光说到家估计晚上九点,机场随便吃点,让陆溢阳别管他。
陆溢阳松口气,第三天晚上卡着点回金源名府按门铃,很快有人来开门。
霍承光已经回来了。
“怎么按门铃?”
陆溢阳一面换鞋一面说:“知道你回来,懒得淘钥匙了。”
进门先去看哈基米,他都担心死了,生怕三天不喂要出事。还好放好龟粮,小乌龟埋怨瞅他一眼,埋头苦吃。
陆溢阳在心里给它穷道歉,以后一定钥匙栓脖子上,再不敢丢三落四。
玻璃缸边蹲几分钟,室内悄无声息。
陆溢阳回头,霍承光衣服都没换,就站他身后。
“一个人嘀咕什么?”霍承光问。
“没啊,跟哈基米说说话。”
“嗯。”霍承光问:“有什么话跟我说吗?”
“跟你……”陆溢阳猝不及防:“说什么呀?”
霍承光直言:“你是不是今天没带钥匙?”
他怎么看出来的?陆溢阳起身承认:“嗯。”
霍承光又问:“就今天没带?”
要坦白从宽,霍光一定问他三天住哪里去了,说申请到学校宿舍,他会不会跟着来一句,既然有宿舍,就搬出去吧。
陆溢阳抿唇,很肯定地说:“就今天没带。”
霍承光回沙发坐:“桌上那袋,我刚提进来的,都馊了。”
陆溢阳过去一看才想起,霍光走那天他网上订牛奶,当天送上门,这几日应该一直放门口,带有下单时间的购物小票还贴在塑料袋上呢。
怎么把这事忘精光!
这就把馊味的袋子重新放门外去。
霍承光看他动作,语气还正常,陈述一个事实:“我一走,你也走;我走三天,你也走三天。”
陆溢阳站也不是坐也不是:“对不起,我不是有意让哈基米饿三天的。”
我说的是乌龟吗?啊?霍承光让他过来坐:“是不是我走那天,你就没带钥匙?”
陆溢阳坐下,老实点头。
“为什么不跟我说?”
陆溢阳觉得自己也不是没理:“你不在国内,说了也没用。”
“你怎么知道没用?”霍承光已是低沉口吻:“跟我说,我可以让人把钥匙送来。”
还有别人有这房子的钥匙?陆溢阳心里莫名滞塞,就听霍承光问:“这几天住哪儿了?”
陆溢阳低声说:“开了个房。”
霍承光静静看他几秒:“哪家酒店?”
这附近有什么酒店?陆溢阳绞尽脑汁。
一种无声无息的不悦开始弥漫,霍承光忽然起身,一言不发走了。
陆溢阳看他回房,心头一空,不知怎么办好。
霍光肯定生气了。可他到底是因为我三天没回生气,没及时告知生气,还是骗他三次生气呢?
陆溢阳换位思考想,大概无论哪个,都让人很生气的……
主卧门又开,陆溢阳喉头发紧看过去,霍承光拿衣服去浴室,眼神都没投来一下,浴室门关上了。
陆溢阳整个人萎下去。
温水浇下,霍承光在水流下没动。
不会因为陆溢阳接连两次忘带钥匙而苛责,也理解他因为不想被责备,不肯承认三天没回家的事。
小太阳还小,这一切他统统都理解,也统统无所谓。
他真正在乎的就一件事——这三天,陆溢阳到底住哪里去了?
回自己家?他和家人没和解,怎么可能?
住酒店?哼,那副撒谎都不提前做功课的衰样,别提了。
所以霍承光自然而然想到一种可能性,在他看来,甚至是唯一的可能性——陆溢阳住那个叫汤逢山的网友家里去了。
刚奔现就同居?
霍承光把水龙头切到蓝色,冰冷水花下让自己冷静。
没必要霍承光,他只是一个室友,和谁好,你根本管不着。
现在的情绪,根本没必要!
霍承光在水里憋气,心数八十才放开,头发往后撸,水温调回来。
洗完出浴室,见陆溢阳蹲在玻璃缸前,背影都透着丧。
霍承光往房间去,客卧门敞着,他瞥了一眼。
微微愣在原地。
不是不知道陆溢阳房里只有一张床,之前说过要添家具,可陆溢阳不要,之后他再没主动提起。
这段时间忙,每天吃完早饭就走人,回来吃完晚饭房里一钻忙公事,他早把买家具的事扔脑后。
明明一个电话就能解决的事,愣拖一个月,陆溢阳就在只有一个床垫的房间闷声住了一个月。
可把霍承光愣在当场的那一眼,又不仅仅因为房里只有一张床,而是床旁地上摊着一只行李箱。衣服、书、生活里的必需品,全堆在箱子打开的两瓣里。
简陋地仿佛除了摊开只占一平米的箱子外,房中再没一块地方真正属于陆溢阳。
简陋地仿佛箱子一合上,陆溢阳就能拉着它,头也不回离开这里。
小太阳入住后做得还不够多?房子打理得井井有条,好到连钟点工都不用再上门。
可他怎么回馈他的?
哦,对!他就让陆溢阳在一穷二白的房里住了一个月!
凭一个床垫,还想人死心塌地留下来,可不可笑?
它至少还能缩回壳里,陆溢阳叹口气。
这是他住进来后霍光第一次展现负面情绪,可他也有情绪。
他是不是又被讨厌了?
和妈妈住进何家时也想好好过日子的,整天告诫自己要做家里笑得最多、做事最勤快的那个,连两位阿姨都不敢得罪。
可他发觉越这样,就越被何小东讨厌。刚开始何小东对他只是言语侮辱和挑衅,后来演变为明晃晃的欺负,再后来……算了,再后来不提也罢。
那还是他名正言顺的家呢!他付出,却不得善终。而这里,这地方,只是暂时的落脚地。现在惹人不高兴,再待下去,是不是也会演变成何家一样,最后只剩伤心和辜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