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房中,阿难已经在卧榻上坐直了身子,日月明就横在他膝盖上, 乖乖接受着他的双手抚摸。
之前阿难还是妖的时候, 这柄仙剑对他是一副“胆敢靠近本剑就弄死你”的强横气势,如今却乖巧如一只小猫咪,随便他怎么摸都行。
应长恨难以理解地睁大双眼,“仙剑日月明难道是来找你的吗?为什么?”
仙剑日月明流落凡间后, 就像一只失去主人的流浪狗,一直在苦苦等待着主人出现, 为此守在摩宵宫不肯挪窝。
今晚它为什么会突然跑来无间鬼域找阿难呢?而且还一反初见时的“恶形恶状”, 在他面前乖巧得不像话。
“因为我就是它的主人。”
阿难含笑的声音轻如落花, 落入应长恨耳中却宛如惊雷, 脑子轰的一声响。
“什么?你就是明光?!”
应长恨震惊到了极点。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 自己一直苦苦寻找的那位谪仙, 居然早就以小妖的身份出现在自己身边了。
而阿难一介妖怪, 为什么会懂符咒之术, 还会不少仙家术法, 他也终于恍然大悟地明白了。
这不是因为他曾经是天界的仙鲤,而是因为他曾经是云间仙境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灵曜天君,有史以来最年轻的仙官。
“可是……你怎么会变成了妖?谪仙堕凡不是打回凡人吗?”
如果阿难是个修仙的凡人,应长恨绝对不会如此震惊。
难怪这三百年来,人间凡界一直没有明光的任何消息,他苦苦寻找也一无所获——因为他一直在找的是一个人,而不是一个妖。
“这个就说来话长了。”
“那你慢慢说,我现在有的是时间听。”
“还是长话短说吧!”
虽然是一个说来话长的故事,但是阿难——明光不想把自己的叙述变成大型卖惨现场,三言两语就概括完了。
“当年我被贬下凡时走了畜生道,所以我不是被打回凡人,而是沦为畜生道的一员,变成了一条鲤鱼,在太形山修炼了三百年才重新修成人形。事情就是这样。”
明光一番话说得轻描淡写,应长恨却听得心神俱震。
虽然他只是在简略地陈述事实,没有半点诉苦的意味,但是一位神仙堕入畜生道,在这种一落千丈的处境中挣扎了整整三百年,个中苦楚可想而知。
“什么?你为什么会走了畜生道?是那个死蛇精故意坑你对吧?我一定要宰了他再剥皮抽筋挫骨扬灰不可。”
应长恨一双怒焰熊熊的眼睛几乎要喷出火来,认定玉京子这个冒牌货帝君就是罪魁祸首。
明光也没有多说什么。当年“紫衡帝君”让越君朴负责贬他下凡,十有八九就没安好心。
假如换作其他仙官,未必会动这种手脚,唯独越君朴有可能这么做。而他就偏偏选中了他,这会是巧合吗?
玉京子分明就是存心要借刀杀人,而越君朴也被嫉妒冲昏了头脑,成为了任他摆布的那把刀。
咬牙切齿地发完狠后,应长恨注视着明光轻声问道:“这些年,你在太形山一定过得很苦吧?”
虽然遭贬时走畜生道下凡沦为一条鱼,但阿难并不是那种只有七秒钟记忆的鱼。
恰恰相反,他的所有记忆都在魂灵中保存完好。
如果只是普通的鱼类,没有昔日的记忆,那么他还可以在太形山的湖泊中当一条懵懂无知的鲤鱼。
然而他却清楚地记得前尘旧事,过往的一切对比今朝的现在,这种今非昔比的巨大落差,注定会让他的每一天都过得痛苦不堪。
“一开始是的,后来也就习惯了。”
明光仍然简单的一语带过,云淡风轻的声音就像在谈论天气,却听得应长恨心里越发酸楚难当。
“不说我了,说说你吧。你怎么年纪轻轻就做了鬼?是在越城出了什么意外吗?”
十五岁那年游历越城时,明光在嘉湖救下了双头畸形儿阿难,动手为他割去了那个多余的头颅。
原本还以为这个孩子恢复正常外形后会苦尽甘来,却不知为何竟英年早逝了。
此时此刻,应长恨终于弄明白了一件事。
那晚在玉岭,他明明想要拖着阿难一起死,他却还是不计前嫌地从疫鬼手里救了他。
“你是不是早就认出我了?所以厉无情要杀我时才会救我。”
“一开始只是感觉你有些眼熟,好像在哪里见过。三百多年前的事相隔太过遥远,想了好久才想起来。既然都救过一次了,那就再多救一次吧。”
应长恨内心是说不出的百感交集,原来他的两位救命恩人其实就是同一位。
——也不知是什么天意注定,三百多年前的明光和三百多年后的阿难,两次救了他的命。
“当年你在越城救了我,我一直想要报答你。后来你飞升成仙,越城为你修建了一座很大很气派的神庙,我就去做了一个负责清扫的小道士,每天把庙观收拾得一尘不染。日子虽然清苦,却是我过得最平静也最开心的一段时光。”
应长恨的眉宇间浮起一缕回忆之色,在越城灵曜庙度过的那三年,是他一生中不可多得的太平岁月。
虽然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小道士,却是在恩人的神庙中日夜供奉他,他愿意余生都留在这里报恩。
然而,这段好时光仅三年就到头了。明光被贬下凡后,人间凡界的灵曜庙陆续毁于雷火,越城这一座也不例外。
“后来灵曜庙毁于雷火,我来不及逃离,就葬身火海了。”
经年后旧事重提,应长恨的语气和明光一样轻描淡写。仿佛在说别人的事,与自己毫不相干。
“阿难弟弟,你怎么没有变成老实本分的冥鬼去投胎,而是化作厉鬼在无间鬼域闯荡呢?”
“因为我想替你报仇。天界泼在你身上的这盆脏水,我想让他们用血来清洗。”
应长恨不再掩饰自己对天界的憎恨。既然阿难不是堕凡的仙鲤,而是当年遭贬时被坑去畜生道的明光,那他们就是同仇敌忾的一方。
“当年的事你并不清楚,怎么就肯定我是被泼了脏水呢?”
应长恨一瞬不瞬地注视着明光,一字一顿缓慢而有力地道:“灵曜天君,你是我唯一信奉的神明。无论别人怎么说,我坚信你绝对不是那种狼子野心的人。”
“我都已经垮台三百年了,还以为信徒早就跑光了,没想到还有硕果仅存的一个。阿难弟弟,谢谢你。”
明光感慨万千地伸出一只手,按在应长恨的肩膀上,他粲然微笑道:“你我之间,不必言谢。”
在无间鬼域,应长恨一向出了名的冷心冷面,从来没有人见过他的笑容。
微笑对他来说像是比黄金珠宝更加贵重的礼物,吝啬得不愿送给别人,唯独阿难是个例外。
如今得知阿难就是明光,这一礼物更是免费大放送。
“行,那我就不说那些虚头巴脑的客气话了。阿难弟弟,现在你可以叫我一声阿难哥哥了吧?”
曾经的难兄难弟组合,阿难一直亲亲热热地管应长恨叫阿难弟弟,他却从没叫过他一声哥哥。
即使关系密切后,他也只是不再恶声恶气地喊臭妖怪,而是直接叫他阿难。
这一刻,一惯以凶神恶煞著称的新任鬼王,却温驯如小猫咪似的点头,毫不迟疑地喊道:“阿难哥哥。”
自从明光遭贬下凡后,应长恨的心愿就是在人间找到他。
那晚偶遇温且惠,他询问她要如何找到失散的哥哥,其实就是想知道有什么方式能找到明光。
而现在,明光果然成了他的兄长,他也甘心情愿一辈子当他的弟弟。
仙剑日月明离开摩宵宫的第二天,任天真正好过来探望阴有苓。得知此事后,她自然很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
“太好了!看来阿难哥哥想到法子收回仙剑了。”
任天真欣喜之余一时嘴快,阴有苓听得大吃一惊:“你刚才说什么?”
“呃……阴姐姐,我本来不想多嘴的,不过既然都说漏嘴了,那就索性告诉你吧——阿难哥哥其实就是当年被贬下凡的灵曜天君明光。”
任天真这么一说,阴有苓自然要继续追问,于是她干脆把自己在瀚海沙漠的所见所闻全部告诉了她。
“阴姐姐,事情就是这样,我刚知道真相的时候和你一样震惊。现在看来,明光当年被贬一事没那么简单,他肯定是遭人陷害的。”
阴有苓怔怔地发着呆, 良久说不出一个字。
这三百年来,无极宗上下一直认定明光是导致宗门没落的千古罪人。但事实恐怕并非如此,明光很有可能是被人坑了。
作为天界最年轻有为前途无量的仙官, 他的存在必然会让不少人心生嫉恨。想要暗戳戳耍手段把他拉下马的人,肯定也是有的。
正所谓木秀于林,风必摧之。
有时候, 一个人越出色越优秀, 越容易招来别人的嫉妒与诋毁, 甚至可能是想要使阴招让他跌落神坛的破坏欲。
三百年前, 在云间仙境没准就上演了这样一场精心设计的阴谋。不但成功搞垮了明光,还导致无极宗也惨遭连累,跟着一败涂地。
“收回仙剑后, 明光肯定会来摩宵宫的, 我要好好问一问他,当年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阴有苓话音刚落,任天真就在一旁点头认同道:“对,想要搞清楚当年发生的一切, 没有比直接问当事人更好的办法。”
当天下午,明光就和应长恨一起来了摩宵宫。
在开门的阿宽眼中, 这是两个陌生人来了。
因为明光已经不再是阿难的外形, 而是变回了自己的模样, 小胖墩怎么也想不到他其实是熟人。
在太形山修炼成精后, 明光能变成人形时自然不会使用自己原来的容貌。只有藏起真容让别人找不到, 他一介小妖的安全系数才能有保障。
要是顶着明光的脸四处跑, 万一被天界哪位想要落井下石的仙官撞上, 给他点苦头吃都算轻的, 还能以降妖伏魔的正当理由直接把他打杀了, 有冤都没处诉。
如今成功收回仙剑日月明,法力也提升了不少,明光终于可以不必再使用阿难这一伪装身份。
“你们找谁呀?”
“我们找阴宗主,请问她在吗?”
明光态度和气,又问得很有礼貌,阿宽不由自主地就点头道:“在,你们进来吧。”
得知有客人来访,阴有苓心念一动,立刻走去待客的屋子,任天真也紧随其后。
见到明光的那一刻,她俩都有所明了地目光一凝。
这位朗似玉山,灿若朝阳的英俊少年,虽然看似陌生,却有着令人倍感亲切与熟悉的笑容,只能是从阿难变回原貌的明光。
“阿难哥哥,是你吧?”
任天真又惊又喜地率先发问,明光微笑点头道:“真真姑娘,是我。”
阴有苓神色复杂地沉默了片刻,然后直接开门见山地问道:“三百年前发生的一切,你是不是被人坑了?”
明光微微叹了一口气,“我说是,你信吗?”
阴有苓斩钉截铁地道:“信——不认识你之前,我绝对不会轻信。可现在我很了解你的为人,你说是,我就信。”
“是,我想我是遭人算计了。”
任天真忍不住问道:“阿难哥哥,到底是谁这样算计你呢?”
“不好说,这里头的水估计深着呢,咱们进屋再细说吧!”
进屋后,四个人坐下来细细详谈。首先要谈的,自然是三百年前那桩陈年旧事。
当年在云间仙境发生的一切,明光自己其实也是满头雾水。
虽然他是局中人,但设局的却另有其人,他一点也不清楚这个圈套具体是怎么回事。
事发当天,明光在云间十二楼的藏书楼翻阅一本天书,忽然发现不远处的藏宝楼突然着火。
天界的火是神火,一旦燃起很难扑灭。到时候不但藏宝楼要保不住,相邻的楼阁搞不好都要步其后尘。
明光立刻下令,召来一批修为深厚的大仙官,一起动用法力进行灭火。
火势扑灭后,他才听说鬼王江天旷混上了天界,企图行刺帝君失败后,误闯玄清殿与陆衢展开一场恶斗,二人最终一死一伤。
江天旷一死,魂体就灰飞烟灭,却留下了一枚白玉令牌——他就是凭这枚出自明光的令牌过了白云关。
而事发时云间十二楼又恰巧失火,明光叫走一批大仙官协助灭火,更是令江天旷在天界如入无人之境。
这两点加在一起,让人无法不怀疑明光是否在其中扮演了什么不光彩的角色。
因为无论是他的令牌,还是他的灭火行为,都为江天旷暗中潜入天界提供了极大的便利。
檀豫是第一个开炮的人,直言不讳地指出明光有勾结鬼王犯上作乱的嫌疑。
不少对明光好感欠奉的仙官都纷纷附和,认同他极有可能利用江天旷刺杀英昊,好方便自己取而代之登上帝君宝座。
“一定是他,这么做只对他一个人有好处,不是吗?”
“是的,他飞升后获封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天君。如果帝君有个什么闪失,那就是他上位了,只有他才有动机刺杀帝君。”
“对,他有这样的动机,只是不方便自己动手,所以就暗中勾结江天旷企图颠覆君权。”
“没错,虽然证据链欠缺,但逻辑链可是一清二楚,只有明光有动机做出这种狼子野心的勾当。”
众口一词的情况下,明光百口莫辨,跳进天河都洗不清。
就算没有真凭实据,可天界发生了鬼王混上来企图刺杀帝君的事,终究不是什么小事。
明光的白玉令牌落在江天旷手里,不但让他混上天界,还造成了陆衢重伤的严重后果,也是难辞其咎。
最终,紫衡帝君英昊一声令下,以护卫天界不力的罪名将他贬下凡界。
认真听完明光回忆的当年种种后,阴有苓直言不讳地道:“这个设局之人显然早就想好了要拿你顶缸,所以精心将你设计为此事唯一的受益人,让其他人想不怀疑你都难。”
任天真也在一旁点头道:“是啊阿难哥哥,如果我和阴姐姐不是已经足够了解你的为人,光从这些情况来看,我们也会觉得是你狼子野心想要取代帝君。”
应长恨冷冷一哼,“那个所谓的帝君并不是什么好东西,他自己其实就是取别人而代之,这件事也不排除是他在贼喊捉贼。”
阴有苓不解地问:“这话什么意思?紫衡帝君怎么就不是好东西了?”
应长恨扭头看着明光道:“阿难哥哥,你再把水鬼的事也好好跟她们说一说吧!”
任天真好奇地眨巴着眼睛,“说紫衡帝君怎么还扯上水鬼了?难道他跟这个神龙见首不见尾的水鬼有什么关系不成?”
明光意味深长地道:“没错,他俩之间的关系可不简单呢,说出来能让你们大吃十惊。”
那晚的太湖缥缈峰水域,明光与水鬼铜棺将军狭路相逢后发生的种种,此时此刻被他细细道来,听得阴有苓和任天真都万分震惊。
“什么?现在的紫衡帝君没准是一个蛇精假冒的?你可有确凿证据?”
阴有苓下意识地想要确定这一点,明光苦笑着摇了摇头。
“我没有证据,无法确定,只是得出这么一个推测。当然,水鬼和英昊长得一模一样的事,除了我和阿难弟弟外再没有第二个人看见。所以,也不排除是我这个乱臣贼子再次勾结新任鬼王,用造谣诽谤的方式抹黑帝君。信或不信就由你们自己斟酌吧!”
任天真很干脆地表态道:“阿难哥哥,我相信你的推测。但天界那边肯定不信,他们只会认为你贼心不死,还想跟新鬼王合起伙来对付帝君。”
阴有苓也叹气道:“是啊,三百年前他们就已经给你扣上了这样的罪名,如今你的所作所为,他们也只会继续朝着这方面过度解读。”
应长恨道:“你们既然愿意相信我们的话,那我之前说的紫衡帝君不是什么好东西这一点,想来也就毫无异议了?”
任天真和阴有苓对视了一眼,一起点头表示认同。
“这个蛇精不但神不知鬼不觉地杀了英昊,还能假冒他的身份在天界稳坐头号交椅,论阴险狠毒也是没谁了。阿难哥哥当年遭人陷害一事,就算不是他在贼喊捉贼,也可能明知他无辜却顺势贬他下凡。毕竟他是一个冒牌货,阿难哥哥如此无敌的存在,对他来说是一种隐患。”
应长恨恨恨有声的一番话说完后,阴有苓还一点不解。
“为什么明光当年飞升后,玉京子要封他为仅次于自己的天君?如果很顾忌这样天纵奇才的少年仙官,应该要打压他才对吧?怎么还这么捧着他呢?”
任天真快人快语地回答道:“阴姐姐,你这就有所不知了。作为有史以来最年轻的仙官,明光可是由前所未有的七彩祥云接引到天界的。这种情况下帝君如果打压他,就是明晃晃的嫉贤妒能,传出去可就不好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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