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着急,慢慢来,毕竟心急吃不了热豆腐。阿难弟弟,我觉得你也可以像江天旷那样,先观察冥湖一段时间再说。”
应长恨深以为然,“好,从今天开始,我每天也去湖边呆上一个时辰,仔细观察一下。”
鄞城,素来被称为东海之滨第一城。
华源真君越君朴的华源庙,虽然遍布东海一带,但建在鄞城的华源庙,是其中最大最气派的一座,没有之一。
任天真独自站在一家酒楼三楼的雅座窗前,神色复杂地俯瞰着街对面气派非凡的华源庙。
前来庙里上香的信徒络绎不绝,香火十分旺盛,华源真君在东海地区受人爱戴的程度可见一斑。
半空中有道白光倏忽一闪,如流星般穿过窗户飞入雅座后,化为越君朴的模样。
这一次,他是以神仙本尊的模样露面,着一袭金丝云纹袍,戴一顶白玉芙蓉冠,容貌英武,目含神光,浑身上下仙气氤氲。
越君朴迫不及待地看着任天真发问道,“你传讯给我,说是已经找到了我想找的那个妖怪,他在哪儿?”
“华源真君,你想找的那个妖怪,是不是三百年前遭贬下凡的灵曜天君明光?”
任天真不答反问,问得直截了当,越君朴听得吃了一惊,下意识地脱口而出:“你怎么知道?”
“有人告诉我的。他还说,当年你奉命贬灵曜天君下凡时,有意开错畜生道,让他下凡后当不了人只能当畜生。”
“这话是谁跟你说的?明光吗?”
越君朴让任天真帮忙寻找被贬下凡后沦为妖怪的明光,她传讯来说找着了,却一见到他就直接询问当年之事,只能是明光跟她告了状。
“不是,是武佑真君卫靖。”
卫靖反正都已经反出天界了,任天真也就没必要隐瞒自己的消息来源。
越君朴一脸迷惑的神色。
武佑真君卫靖虽是天界仙官之一,他与之却没有任何交往,见面都不认识的那种,为什么他要跟自己过不去呢?
“他说当年云间仙境很多仙官都猜你会开畜生道,而你也果真‘一时手滑’开错了,他觉得你就是故意的。我不想只听他的一面之辞,所以今日想和你当面求证此事。华源真君,你当年是故意的吗?”
任天真一瞬不瞬地注视着越君朴,他不自觉地掉头避开她的眼睛。
那双秋水明眸中仿佛暗藏了很多细小的针,让他有种难言的刺痛感。
“当然不是,我就是开错了。”
这种只能心证的事,越君朴当然不会承认。落井下石并非光彩之举,不管大家私下里怎么认为,明面上总要说得过去。
越君朴在这个问题上表现出来的抵触与回避态度,任天真完全不难看出来。
虽然卫靖说得那么笃定,但她还是希望是他弄错了,越君朴的本意并非如此。然而,事实却朝着她最不愿意看到的那一面发展。
“华源真君,你能不能看着我的眼睛再说一遍?”
“任天真,你的莲花本体可是我当年一手种出来的。我对你有栽培之恩,你不思回报也就罢了,居然还听信他人的谗言跑来质问我,简直就是恩将仇报。”
恼羞成怒的越君朴,反过来指责任天真,她依然毫不退缩地盯着他看。
“华源真君,一码归一码,你对我的栽培之恩,我随时可以用性命作为回报。但灵曜天君遭贬下凡一事中,你到底扮演过什么角色,我很想知道真相。因为我喜欢你,我想确认你是一个值得我继续放在心上的人。”
越君朴出其不意地一怔,他之前都没有看出来,这个花妖原来一直对自己情根深种。
“你喜欢我?”
“是的,虽然妖怪和神仙是不可能的,但我还是可以喜欢你吧?还是你觉得我一个妖怪根本没有这种资格?”
任天真的反问让越君朴有些狼狈,“我不是这个意思。”
“华源真君,你知道吗?一直以来我都是你最虔诚的信徒。东海一带各地修建华源庙,我都会特意赶去捐资。鄞城这座华源庙,我还是捐资最多的那一个,把它建得比某些紫衡庙还要气派。虽然你不是天界第一人,但在我心目中,所有天神加起来都不如你一个。”
越君朴听得呆住了。他做梦也没有想到,自己最虔诚的信徒居然是这个莲花花妖。
在云间仙境,他只是一个地位并不显赫的中层仙官,在她心目中却是无与伦比的那一个。
“华源真君,我想知道的真相,你可以告诉我吗?”
迎视着任天真澄澈如清涟的一双眼睛,越君朴欲言又止。
虽然努力想要摆出一副问心无愧的样子,但他终究还是底气不足,没法在她一瞬不瞬的凝视下坦然说谎。
任天真的一颗心不自觉地往下坠,仿佛变成了片片凋零的桃花坠落一地,任人来去踩踏。
“我知道了,你不用说了。像这种不光彩的事,你其实也难以启齿对吧?”
越君朴狠狠咬着自己的下唇,几乎要咬出血痕。
他脸上的神色复杂极了,又是难堪又是恼怒,又是羞愧又是愤恨,还有一份彻底放弃的自暴自弃。
“是,我是故意错开了畜生道,存心想让明光下凡后当畜生。因为我讨厌他,特别讨厌他,讨厌到了恶之欲其死的地步。现在你知道了,我不是你想像中那么高洁脱俗的神仙,你眼光不行看错人了,赶紧换个人喜欢吧!”
越君朴情绪失控的一番嘶吼后,任天真神色幽幽地叹了一口气。
“我的眼光不是不行,当年我认识的你就是有那么好啊!为什么飞升成仙后心性却变了呢?”
当年在白鹊山潜心培植几枚苦莲子时,越君朴独居于深山之中。
有回偶尔被进山采药的人遇见,误以为是仙人下凡,不假思索地就跪下磕头。
因为他那份超凡脱俗的风神气韵,只会让人自然而然地想到“神仙中人”四个字。
那时候, 越君朴是人间凡界首屈一指的修真奇才,大有希望飞升成仙。
万丈红尘于他来说不过只是暂寄之所,没有人是他的竞争对手, 更没有人能压他一头。高洁之魂,脱俗之姿,自然也就无人能及。
飞升成仙后, 越君朴成了云间仙境的新晋仙官, 上头压着一堆比他有资历或有实力的大仙官。
这倒很正常, 毕竟论资排辈他是后辈, 不可能后者居上。
然而,明光的霞举飞长改变了这种论资排辈的现象。
他被封为仅次于帝君的天君,一跃成为云间仙境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重量级人物。
如果明光不是无极宗出身, 跟越君朴扯不上任何关系也没什么。
可他们偏偏师出同门, 不可避免地被人拿来比较,而这种比较让越君朴没法不灰头土脸。
曾经的越君朴也是天之骄子,被人顶礼膜拜的对象。
如今却因为明光的出现被比得黯然失色,那种巨大的落差让他没法不心理失衡。
任何人都可以变得狠毒, 只要你尝试过什么叫嫉妒——在此之前,越君朴从来没有嫉妒过任何人, 因为没人值得他去嫉妒。
直到明光的出现, 他终于开始尝到了嫉妒的滋味。
强烈的嫉妒如同一条毒蛇盘踞在心底, 嗞嗞地吐着血红的蛇信, 叫嚣着想要咬人。
明光被贬下凡的那天, 越君朴终于放任这条毒蛇咬出了致命的一口。
听到任天真感慨当年的自己有多好时, 越君朴不自觉地低下头, 唇角扯出一抹自嘲的苦笑。
“人都是会变的, 神仙也一样。”
“你讨厌明光, 是因为他比你强吗?可云间仙境还有其他比你强的大仙官,你为什么唯独讨厌他呢?”
“你不懂。”
越君朴没法解释自己那些幽微曲折的心思,任天真却因为卫靖之前的点拨,大概懂了其中的缘故。
“因为你和他师出同门,难免会被别人拿来比较。而你在这种比较中处于劣势,处处都不如他,所以就特别讨厌他是吧?”
任天真一针见血的话,再次让越君朴无法不恼羞成怒,低吼道:“是又怎样?难道我不能讨厌他吗?”
“当然不能。因为并不是明光要跟你比较,而是那些闲得没事干总把你俩相比较的人,是他们在轻视你嘲笑你而不是明光。所以你应该讨厌的人不是他,而是那些无事生非瞎比较的人才对。”
越君朴神色复杂地沉默着,他其实也讨厌那些多嘴多舌的人,但是跟他们翻脸会得罪很多人,就不如讨厌明光一个人。
“如果是明光老在你面前炫耀他比你强,那么你有机会阴他一把也算情有可原。问题是明光有那么做过吗?”
“他年纪轻轻就飞升成仙,别提多傲气了,在云间仙境总是一副目无下尘的作派,很多人都讨厌他。”
“也就是他在所有人面前都是一视同仁的傲气,并非只在你面前摆谱儿,我的理解没错吧?”
越君朴不觉一窒,任天真继续往下说:
“明光十八岁就飞升成仙,是史无前例的第一人,他为此感到骄傲自豪也很正常吧?”
“我承认他很强,但他能不能不要因为自己的成功就把尾巴翘得那么高,表现得谦虚一点不行吗?”
“就算明光表现得很谦虚,你和云间仙境的其他仙官也还是会讨厌他的。一个这么年轻就这么成功的人,很难不招来别人的嫉妒。嫉妒者会找出一千个理由讨厌他,无论他怎么做都是错。”
越君朴不服气地道:
“好,我承认我是嫉妒他。如果你有一个花妖姐妹,明明比你晚修炼几百年,修行却比你高出一大截,成为名扬四海的大人物,处处压过你一头,你也很难做到不嫉妒吧?”
人性复杂,有时候人们可以欣赏称赞一个陌生人的出类拔萃,却无法容忍身边熟悉的人比自己更优秀,过得更好。
任天真却想也不想地就摇头,“我为什么要嫉妒?别人比我强只要是凭真本事办到的,那就是她自己的能耐,我只会心服口服。”
“可是如果别人总把你和她相提并论,说你不如她,你心里会不难受吗?”
“我才不会难受呢,谁敢这样无事生非,我只会让他们难受。要是被我听见这种拉踩式的比较,我一定冲过去怼死他们——关你屁事,嘴巴太闲就去把马桶舔一舔,也算是干点正经事。”
任天真一向活得率性洒脱,不在乎别人的看法,说什么做什么都遵从自己内心的声音。
比她强大的人她不会嫉妒,认为那是人家自己有本事;比她弱小的人她也不会轻视,如果投缘的话还可以不拘一格交朋友。
越君朴怔怔地站着一言不发,忽然觉得自己白当了几百年的神仙,竟还不如一个妖怪活得通透清醒。
太平岛,无极宗仙府摩宵宫。
自无间鬼域归来的阿难,拎着大包小包的吃食走进摩宵宫时,小胖墩阿宽第一个看见了他。
“阿难哥哥,你来了。”
“来了,还带了不少好吃的,拿去跟师弟师妹们分一分。”
叫来一个师弟接走阿难手里的所有东西后,阿宽神色忧伤地拉着他到一旁问道:“阿难哥哥,我们大师兄真的没了吗?”
“真的,人死不能复生,你们可以难过,但是不要难过得太久,否则他走得也不会安心的。”
“我们再难过,也比不上大师姐难过。这两天她整个人眼看着瘦了一大圈,甚至头发都白了不少。”
阴有苓曾经有着一头乌黑润泽的青丝,在得知晁定武的噩耗后,满头乌发一夜间就多了不少斑斑白发。
“放心吧,你们大师姐很坚强,她能挺过去的。”
安慰了阿宽几句后,阿难独自飞上摩宵宫后殿的屋脊,从这里可以居高临下地望见不远处的练剑坪。
练剑坪上,一身素服的阴有苓,正挥舞着那柄重剑在认真苦练。她的形容清减憔悴了不少,两鬓也多了不少华发。
阿难没有过去打扰她,只是坐在屋脊上远远看着她。
大概一刻钟后,一袭绿罗裙翩然而至,在阿难身边轻盈落下。沿着裙袂往上看,就看见了脸如莲萼、唇似樱桃的任天真。
“真真姑娘,你也来了。”
“嗯,晁定武死了,阴姐姐知道后一定很难过,我不放心就过来看一看。”
一边说,任天真一边伸长脖子朝着阴有苓张望,见到她憔悴清减华发丛生的模样,不自觉地叹气。
“晁定武虽然希望阴姐姐别为他的死难过,但是怎么可能啊!她难过得头发都白了那么多,人也瘦了好多。阿难哥哥,咱们要不要过去好好安慰一下她?”
“不用,现在是她最伤心的时候,任何安慰的话都无济于事,只能靠她自己硬扛。”
阿难的话透着一股过来人的经验之谈,任天真小声问道:“你当年遭贬走畜生道下凡后,也是这样硬扛过来的是吧?”
“是啊,除了硬扛也没别的法子——扛得住要扛,扛不住也要咬紧牙关往死里扛。”
阿难依然是一副开玩笑的口吻,任天真看着他的目光中却满是钦佩之色。
从高贵非凡的神仙沦为飞禽走兽鳞介虫豸,这种一落千丈的巨大落差,不是谁都能扛住的。
如果扛不住就会彻底崩溃,不是变成疯子就是自杀一了百了。
从巅峰跌落谷底的这三百年落难时光,任天真不知道阿难是怎么扛过来的。
在越君朴的描述中,当年的灵曜天君明光,是一个傲气十足目无下尘的人。
可是如今的小妖阿难,身上却连半丝傲气都无。
人生的大起大落,磨去了少年仙官曾经骄傲得不可一世的棱角,取而代之的是历经沧桑后洞悉世事的豁达与通透。
没有怨天尤人,没有歇斯底里,他平静地接受了命运安排的一切波折。
从明光到阿难的整个蜕变过程,是多么的漫长与痛苦,一点也不难以想像。
任天真甚至都不愿意多想,一想就觉得心酸难耐。
“阿难哥哥,虽然我不知道当年的事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但我相信你一定是被人陷害的。如果你想回天界讨一个公道,有什么我能帮上忙的只管说,我定当竭尽全力。”
“真真姑娘,那我先多谢你了。”
“来这里之前,我和越君朴见过面,他对我承认了当年是故意开错畜生道贬你下凡的。对不起,我真没想到他居然会这么做。”
“关你什么事,为什么你要跟我说对不起?”
任天真神情苦涩地微笑了一下。
“他毕竟是我喜欢过的人,做出这种落井下石的事,我都替他感到羞愧。以前在白鹊山的时候,他不是这样子的,要不然我也不会喜欢上他。”
“越君朴并非十恶不赦的坏人,除了跟我过不去,与其他人都能和平共处。在东海一带镇山守海时,也是一个尽忠职守的仙官。你喜欢上他,眼光不算差了!”
阿难就事论事的一番话, 听得任天真都有些抱不平。
“阿难哥哥,你为什么不狠狠臭骂他一顿呢?我要是你,连他的祖宗十八代都要骂得狗血淋头不可。”
任天真扪心自问, 如果换作是她这样一落千丈,从天上的神仙沦为凡间小妖,她何止是会痛骂对方的祖宗十八代, 还会提着莲花锤去把那个把自己害得那么惨的人锤到爆为止。
“因为我已经骂过了——不只是祖宗十八代, 祖宗八十代都骂过无数次了, 所以现在才能心平气和的就事论事。”
当年遭贬下凡后, 阿难被困在大形山的高山湖泊中当鲤鱼。
他哪里也去不了,什么也干不了,唯一能做的事就是每天咬牙切齿地咒骂一切, 憎恨一切, 首当其冲的就是导致他沦落至此的越君朴。
这种咒骂与憎恨的状态维持了很多很多年。
虽然根本没有听众,他还是每天没完没了地骂了又骂,从根本不会骂人到变成一个地道的骂人专家,可以骂上一个月都不带重样的。
直到阿难后知后觉地意识到, 每天怨气冲天的活着,其实是一种自我折磨。
到头来, 怨恨的毒液只会让他变得面目全非, 对于那些把他害到这种地步的人没有任何影响。
从那一天开始, 阿难改变了自己的生活态度。不再怨天尤人, 而是努力消化与接受自己的处境, 并且努力设法去改变这一切。
任天真默然片刻后又问道:“那你的真实身份, 应长恨和阴姐姐都知道了吗?”
“还不知道, 我没说。”
“你为什么不告诉他们呢?应长恨也就罢了, 阴姐姐一直因为无极宗没落的事误会你, 你不想解释一下吗?”
“不知道从何说起,就算了。等他们像你一样,无意中发现了再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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