濡湿的温热触感,将季卿定在原地。战斗本能像是有一瞬间的退化,又被他紧紧拽回。当即伸手劈向乱亲的人。
果然,席沉衍软软倒下。
季卿接住,往肩上一扛,走向外间。
“所以,卿卿是亲亲的意思?”
知道答案的人已经晕厥,季卿也来到了原本属于护工的床前。
本想着直接把人摔在床上,到底担心人醒来,放下前托了一把这人的背,看着人没有清醒的迹象,回房间睡觉。
只是临睡前,模模糊糊地想,要快点解决席沉衍,不然面对季严俞他都没有底气了。
而在转天中午,季卿也等来了季严俞。
他表现得很乖,让做什么就做什么。
以至于季严俞在他的面前蹲下,和他平视,挑眉,“做坏事了?”
季卿有片刻的僵硬,控制视线不去看不远处的席沉衍,也因此没看到同样僵硬的某人。
“没有,你怎么才来,工作没我重要?”
相似的话季严俞在薄荷画廊开业的时候听到过,那时候是因为弟弟独自面对危险,用得先发制人。
他也知道说什么话才能让季卿说实话。
季严俞把季卿温热的掌心圈在手里,“季家的产业牵扯较大,不好处理,我把盈利的产业都挂在了你的名下。”
季卿有些恍然,“不用,我不要这些。季家虽然这些年稍显颓态,到底是老牌家族,以前年底我的分红都能拿到上亿,你怎么能全部给我?更何况YQ正需要资金周转,你拿过去就好了。而且我不会做生意。”
“没事,哥哥帮你管,你等着拿钱就可以了。”
季卿怔怔地望着季严俞,那张古板守旧的脸柔和得过分,像是融化的奶酪,黏糊糊地扒着他的心脏,不给他留一点躲藏的缝隙。
他的声音有些哑,“我不要。”
季严俞像是没听到他说什么,只把他的掌心贴在面颊上,缓缓道:“卿卿,不要瞒我,不要再让我一个人了,好吗?”
季卿抿唇,小幅度眨眼。
如果设身处地去想,他在有一天发现黏了十八年的哥哥,突然出了车祸,又在醒来后性情大变。而后辗转两年看着人胡闹,为了他人连尊严和性命都不要。
好不容易好转。
他大概也会如当下的季严俞一般,患得患失,唯恐人脱离自己的视线。又或许会做更过分的事情。
季卿避开季严俞的视线,打算实话实说,“昨晚,我和——”
声音戛然而止,席沉衍把切好的西瓜放在两人中间,淡淡道:“现切的,尝尝。”
季严俞冷冷斜睨一眼。
季卿猛地清醒,他不笨,稍一思考就明白季严俞有意为之的示弱是为了什么。
心里暗骂,但是在季严俞的注视下,没让不文雅的骂声污了哥哥的耳朵。
只冷冷道:“套话挺厉害的呀,季严俞,你这招和谁学的?要不要脸?”
“……和你学的。”
季卿沉默一瞬。
席沉衍细细体会沉默里的惊愕。
而后道:“之前席家有个小辈喜欢吃鱼,提前放了鱼苗,算算时间也差不多成熟,要去钓鱼吗?”
两位正处于尴尬中的亲兄弟欣然同意。
季卿戴上了遮阳的草帽,池塘边也搭好了架子,冰镇水果和饮料完全不缺,无叶风扇在侧边吹着,还有赵乾在身后扇扇子,完全不热。
他靠着柔软的椅背,看着季严俞一本正经地跟着庄园里的工作人员,学着怎么拌饵料,脑门上冒出了细密的汗珠。
该是热的。
也活该热。
正在此时,身后的扇子停了一瞬,季卿回头,发现扇风的人已经换成了席沉衍。
而赵乾在一边看着。
看着本该拿着钢笔签字的手,拿着檀木扇子,却一点都不突兀。
遮阳棚的阴影落在席沉衍微微发汗的额头,添了几分柔软。
他问:“昨晚发生了什么?”
被问的人显然愣了一下,似乎在思考这话里的真假,“没什么。”
不知道出于何种原因,季卿偏头躲过席沉衍的靠近,拿过对方手里的扇子。
“不用扇,我不热。”
“嗯,工具弄好了,我们去钓鱼。”
席沉衍推着季卿往遮阳棚走,这个角度,很轻松地看到人绯红的耳廓。
甚至于在席沉衍教会他鱼竿的用法后,依旧通红。
直到季卿喊了声,“哥。”
季严俞走过来。
问:“怎么了?哪里不会。”
“热,在这里吹会风。”季卿拿帕子给季严俞擦汗,用完后顺手塞进哥哥的兜里。
季严俞也不恼,探究的视线落在席沉衍身上,换了位置,主动隔开季卿和席沉衍。
被两人默契隔开的人平静地换了地点钓鱼。
荷花池里养的都是鲫鱼,许是很少有人在这钓鱼,都不怎么聪明,不过一个小时,三人收获颇丰。
晚上他们也吃上了全鱼宴,除了调味品,配菜都是现摘现做。
季卿吃着季严俞给他挑好刺的鱼肉,谈起了朱欣的事。
“季沐思的母亲是季洪峰安排过来的,保不准会做狗急跳墙的事,你这段时间要小心。”
“嗯,我有分寸。”
季卿不放心,叮嘱,“季沐思是喻纠的人,喻家的势力大多在京市。有什么动静,不好把控。遇到事可以去找桑霁,他对京市很了解。”
这句话成功让餐桌上的两位总裁动作一顿,季严俞点头,夹了颗鱼丸放进季卿的碗里。
不动声色道:“嗯,桑霁是你师兄,你们学得什么?”
“……书法。”
在季严俞开口前,季卿平静补充,“国外学的。”
季严俞短促笑了一声,不知道信没信。
赵乾侧目。心想,这答案编得,和人说出国学中文没什么区别,有够离谱。
他扫视餐桌上的三人,等着被忽悠的两人继续追问。
等了几分钟,无事发生。
他诧异抬头。
两位控制欲爆棚的总裁,一人挑鱼刺,一人给季卿夹菜,像是聪明才智都喂了狗,完全没有起疑心。
颇为好奇的赵乾摸着下巴打量季卿,怀疑这人身上是不是有什么降智光环。
以至于在商场上如鱼得水,且行事果决的两人,成了摊在明面上的假话都分辨不出来的蠢蛋。
然而,赵乾只看了一会儿,就不敢再看了。
因为蠢蛋之一冷冽一瞥,让他有种命不久矣的诡异惊悚感。
这种感觉等季卿坐着电梯上楼,席沉衍和季严俞一起离开后,才好转。
“靠,不就多看了眼,至于吗?”
能回答这个问题的席沉衍已经听不见。
今晚季严俞和季卿一起睡,他在旁边搭了把手,见没他什么事,也就离开。
季卿躺在床上,季严俞像小时候一样给人唱着童谣哄人入睡。
被哄的人不知道出于什么心思,评论了一句,“怪幼稚的。”
季严俞笑笑,拍了拍弟弟红透的脖子,“害羞了。”
刚说完,就偏头避开季卿打来的手。
“这么多年了,打人的角度都没变。”
窗外是清爽的虫鸣声,季卿被季严俞抱在怀里,听着人说着从小到大的趣事,那些褪色的记忆缓慢而执着地变得鲜明灵动。
像是把他这个人也染上了颜色。
他想,他在此刻,该是不介意季严俞分不出他和那位‘季卿’的区别的。
“哥,别离开我。”
“嗯,我一直在的。”
季严俞垂眸,看着季卿细长的眼睫眨动两下,随着平缓的呼吸慢慢不动。
类似呢喃的声音断断续续传进耳畔。
“朱欣……好坏。”
季严俞的眸色暗了暗,他小心地抚开季卿垂落在面颊上的发丝。
“不急的。”
他像是对季卿说,又像是对自己说,“卿卿,我们慢慢来,你会像之前一样没有阴霾地生活着。无论这两年发生了什么,以后哥哥都在的。”
季卿听不见,好似回到了满是霜雪的霜回峰,他的弟子元喻端来平日里喝惯了的苦涩药汁。
不想喝,季卿偏头避开。
动作过大,脚踝处圈着的黑色链条晃荡几下,叮叮咚咚的很难听。
“师尊,这是解药,你不喝会痛的。”
季卿没理,眼睑半垂,连视线都不分给徒弟。
直至那人扣住他的下巴,强迫他抬头。
徒弟寒戾阴鸷的目光,毫无保留地展露在他的面前,而后是低沉的语调。
“在你眼里,我和那些数以万计的普通人没什么不同,爱不肯给我,那就把恨给我吧。”
季卿小幅度眨眼,靠着身后用火灵力滋养的墙壁,不紧不慢道:“你不配。”
他看着人眼里的光坠落,而后死寂一片。
闭上眼感受着从四肢百骸升起的针扎般痛感。
“我的爱,给了另一人,我的恨给了楼思危,你什么都得不到。元喻,我累了,让我安静地睡一会吧。”
喻纠沉默地看着纯白的灵魂不似往日般鲜活,安静地待着,了无生气。
他用灵力控制着面前人的四肢,将瓷碗抵在季卿没有血色的下唇,一点点地看着人喝了下去,又因为抗拒,而爆发出较为激烈的咳嗽。
红了一片,连灵魂都开始跳动。
喻纠笑着圈住师尊,“都喝了,好乖呀。”
大概是太久没有梦到修真界的事,一些之前浓烈得令人窒息的情感已经缓慢散去。
季卿这次醒来的饥饿感,和往常并没有多大区别。
只是用一种局外人的感觉回想徒弟有关爱恨的话。
那时候,他是骗元喻的。
按着季严俞法子养了这么多年的孩子,到底是不一样的。
季卿缓缓吐出一口气,去找分明不在修真界,却处处都在修真界的季严俞。
那人正巧推开门进来,把早餐放在一边,先给季卿洗漱。
等弄好下楼,已经是一个小时以后。
季严俞看起来很忙,把他交给席沉衍后,就去了三楼的书房。
“季家的产业交接比较复杂,之后有关家主的接任,严俞还需要忙一段时间,一个月后应该能恢复正常作息。”席沉衍解释。
声音是从耳后传来的,席沉衍正推着他往一楼格外整理出来的临时医务室走。
“复查的时间到了,我带你过去。”
医生都是桑霁安排好的,季卿并不紧张。
然而,在进医务室的前一刻,推着他走的人突然停住脚步,将一份已经签字的文件递给他。
他看着席沉衍蹲下,黑白分明的瞳仁一瞬不瞬地注视着他。
“你想要的意定监护协议。”
许是当下席沉衍的表情太过认真,让季卿有种如芒在背的诡异感觉。
他垂眸,翻动手上的文件。
除了意定监护协议,还有一份资产明细清单。
很长,是花了时间准备的。
“为什么给我?”季卿摩挲着上面席沉衍的签名,问。
“你想要它。”
这不像是一位在商场上身经百战的老将会说出来的话。
真诚而又热烈, 将季卿卡在喉间的话堵了回去。
他不是傻子,做不到人家直勾勾盯着他,对着“你想要它”这句话, 还固执地认为席沉衍对他没意思。
以至于等季卿做完检查,再出来时都有些恍惚。
他该怎么和人解释清楚,想要意定监护协议,是为了让席沉衍和季严俞签了它,给人保障。
“席沉衍, 我要去找哥哥。”
“……好。”
赵乾默默跟在两人身后,看着席沉衍硬邦邦的背软了下去,弯着腰将协议放进轮椅的收纳袋里。
那双黑沉沉的眸子里,有着纵容和难以言喻的落寞。
等把人送进书房, 盯着紧闭的房门看了许久。
赵乾有些看不下去,想去说几句安慰的话。
然而席沉衍快他一步, 收回视线, 半倚着雪白的墙壁。
淡淡道:“这两天积压的文件, 整理好, 一个小时后给我。另外通知总公司, 十分钟后视频会议。新品的策划案没过,让他们重做。技术部门挑两个人去进修也好旅游也罢,他们这段时间提出来的创意没有丝毫新意, 下个月, 我要看到能吸引眼球的创意。”
赵乾一边记着席沉衍连珠炮般的要求, 一边在心里恨恨地骂。
他就是多余心疼资本家。
席沉衍轻飘飘睨了一眼, “表情收收,心里骂太脏,漏出来了。”
被看的人一秒变成扑克脸。
而造成这一切的季卿却什么都不知道, 他拨动轮椅扶手上的操作杆,来到季严俞的身边。
大忙人正在视频会议,拍了拍季卿的手以示安抚,过了十分钟后匆匆结束会议。
季严俞将季卿打横抱起,放在沙发上。
“抱歉,早上的会议很重要,没能陪你去检查。医生说你恢复得很好,再有几个月就能重新站起来。”
季严俞圈住弟弟的肩膀,“卿卿不怕,哥哥在的。”
季卿顺势把头埋进季严俞的肩窝,嗅着熟悉的柚子香气。
开门见山问:“哥,你喜欢席沉衍吗?”
被问话的人顿了一下,好似是在思考什么。
这个姿势,季卿看不清季严俞脸上的表情,他伸手摸着季严俞光洁的下巴,在手被人捉住后,听人发问。
“他给你什么东西了?”
“你知道?”
季卿挺直脊背,仰头看,对上了季严俞藏在金属边框眼镜下暗沉的眼睛。
“知道的。”季严俞回答。
资产清点这么大的事情,他不是瞎子,席沉衍平日里的做派他也看在眼里。
只不过弟弟问他是不是喜欢席沉衍这件事,倒是让他有了别的想法。
季严俞试探开口,“文件呢?”
“在轮椅右边的侧袋里。”
季严俞去拿,翻了翻。
因为是背对着,季卿看不到季严俞的反应,但是哥哥的手在抖。
他猜,大概是激动的,毕竟涉及到席家的资产。
这个意定监护协议,季严俞既然知道。
说不定,是席沉衍事先和人说过,又不好意思给人,让他代为转交。
莫名的,季卿舒了一口气。
果然,季严俞回头,眉目温和,“沉衍不好意思给我,拜托你带给我吗?”
“应该是的。”
季严俞问:“卿卿是什么时候知道沉衍喜欢我的?”
有点像感动,又有些像咬牙切齿,不好分辨。
季卿多看了两眼,答:“基金会的烤肉聚会,席沉衍像只花孔雀,我就试探了一句,他没否认在追你。还有上次在尚博的休息间,我和他——”
声音戛然而止。
季严俞蹲下身,和季卿平视,循循善诱,“怎么不说了?哥哥想听。”
季卿沉默地扫过季严俞有些扭曲的温和表情。难得见人有这么生动的时候,伸手捏了捏季严俞的脸颊。
“你好凶,你有喜欢的人,我还不能知道吗?你放心,我会把席沉衍当哥哥的,不会让你难做。”
不知道是席沉衍在季严俞心中重要,还是他在哥哥心中重要,又可能是解决了弟弟和爱人的之间的矛盾。
这人的表情不再是被温柔包裹的风雨欲来。
而是站起来,紧紧捏着手里的协议,拍了拍他的脑袋。
“卿卿,乖一点,我让护工上来,哥哥找沉衍还有事。”
“理解,意定监护和异性之间的结婚证没什么区别,是该两人坐在一起好好谈谈。”
季严俞细细体会弟弟平静语气里,漏出来的别扭。
他抱住季卿,拍了拍背,“你最重要。”
“……你也太会了。”
刺猬收起了尖刺,耳廓有些红。抱着他的季严俞揉了揉,又松开人走了出去。
起初,季卿以为两人大概一个小时左右能谈完。
未曾想,在第二天早上出发回海城时,这两位才露面。
面容憔悴,甚至于席沉衍脸上有着难以遮挡的青紫。
季卿几乎下意识去看季严俞的走路姿势,见人没什么大碍,冷冷地评价一句。
“玩得挺花。”
作为成年人的赵乾秒懂季卿话里的意思,心里卧槽了好几声,偷摸摸地去看席沉衍的脸色。
不大好,看起来想把季卿的嘴堵住。
而这样的原因,赵乾也清楚。
昨天,席氏总公司的高层正在视频会议,讨论下一季度的工作计划,门却被猛地踢开。
冷静自持又守规矩的YQ总裁脸色阴沉的可怕,他在众人的注视下,把一份文件摔在自家老板脸上。
往日里手段颇为高明,面冷心更冷的人没躲,任由季严俞拽着他的衣领离开电脑前。
而后是某人刻意压低,却仍旧不减多少的怒骂。
“席沉衍,卿卿把你当哥哥,你就存了这种心思?”
吃瓜的赵助理百忙之中看了一眼电脑屏幕,会议里的高管们个个竖起耳朵,眼睛瞪得像是探照灯,却默契地没有发出声音,结束这一次的视频会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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