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常勾魂,阎王索命。
“真有这么邪乎的画?”
“嗯,见之难忘,连作三天噩梦。”
沙发上,耳聪目明的季卿吃葡萄的手一顿,坏心眼地拿起沙发上的抱枕,往厨房门上一扔。
刹那间交谈声停了。
半晌后,季严俞走出来,捡起抱枕拍了拍灰尘。
“听到了?在生气?”
季卿脱掉毛拖鞋,右脚抵住季严俞的小腹,等对方不靠近后,才道:“没有,不敢。快去做饭,我快饿死了。”
他收回脚,垂眸摆弄手机,接过季严俞递过来的芋头酥,细细咀嚼。
手机里,【衍】的信息弹出来。
“晚上好,我拿到了海城艺术博览会的展册。你的作品《楼思危》会在国画区参展,虽然不合时宜,但是我有一个疑问,希望得到你的解答。作品名是画作主人公的名字吗?”
图片成功加载。
季卿垂眸一瞥,是卖给张承教的那幅画。
其中楼思危遗世独立。
他缓慢眨眼,久远的记忆好似随着时光的流逝愈发清晰。
初入修真界,他用了两年时间成功筑基,只差一哆嗦就能成就金丹,但是迟迟不得寸进。
师尊说他没找到自己的道心,随手就把他丢进了南川秘境磨炼。
无尽的血色和烈鸟的嘶鸣,铺天盖地袭来,压得他难以喘息。
他憋着一口气,拖着被毒物伤到的眼睛,找到黑黢黢的山洞。
季卿卸下全身力气,仰躺着,失焦的双眸让他的思绪有一瞬间的停滞。
“真把我丢进金丹期以下没有活路的秘境里呀。”
没有人回答,空间安静且危险。
烈鸟的长啸划破云霄,犹如在耳。
木柴爆裂,碎屑在空中乱七八糟的交缠。
季卿骤然回神,猝然望去,透过朦胧的火光,受伤的眼睛捕捉到模模糊糊的身影。
黑乎乎一团,像人又像鬼。
“是人是鬼,喘一下让我听听?”
黑影一动不动,宛若雕塑。
季卿收回视线,把手垫在脑袋下,去看黑黢黢的山洞顶。
一个瞎子,一个哑巴。
两个筑基期。
活该他们去死。
“我猜你肯定也有一位不靠谱的长辈,才把你丢进南川秘境。正巧,我也有。我还有一位很好的哥哥,除了规矩多,什么都好。他应该很庆幸没有我这个累赘拖累他了,死之前还救了一个人,真不亏。”
潮湿的空气把声音卷了过去。
楼思危摩挲着手中锋利的长剑,一言不发。
他抬眸去看。
少年姿容糜艳,柔软垂顺的发丝上是干涸地带着腥气的细微血块,随着胸口的起伏,小幅度晃动着。又顺着瓷白的皮肉往下,钻进宽大的领口,像是小蛇般黏腻地贴着。
漂亮又话多。
“哑巴,你说我们是今晚死,还是明晚死?你身上的血腥气好重,受伤很重吗?你先别死,等等我,让我先死。”
他听见少年冷冽的声线,看见琥珀色的眸子因为失焦水汽氤氲,如同柔软绚丽的锦缎,在阳光下熠熠闪光。
耀眼得好似在沙堆里落了颗星辰。
楼思危杀过很多人,遇到过扭曲阴暗的背叛,孤注一掷的守护,看破生死的释然。
却没有人像少年人一样。
恍若向死而生。
天际漏了一丝白,太阳耀眼又柔软。
楼思危的眼皮越来越沉,耳边清洌的嗓音从未停过。
直到暖阳落在他的眼皮上,他骤然惊醒。
“你是人呀,我听到你的喘气声。”季卿用树枝戳了戳黑乎乎的一团。
楼思危仰头躲过往他脸上戳的枯枝,脖颈处泛起一阵痒意。
季卿收手,道:“抱歉,眼神不好,戳错地方。”
声音淡淡,不含丝毫歉意。
楼思危还能看见对方小幅度上扬的嘴角,又因为扯痛伤口,极快地抿在一起。
小瞎子忍着痛,贴着岩壁,拄着一柄黑色长剑,喘着气站了起来。
动作太大,伤口崩裂,浓重的血腥气急急涌来。
季卿表情空白一瞬,按着剑的双手白到颤抖。
他极快地笑了下,“还好穿得黑衣服,看不见红色。我讨厌血,也讨厌番茄。”
暂时死不了,季卿避开哑巴,绕着洞穴走了一圈,最后侧身停留在洞口。
烈鸟依旧在洞外徘徊,巨大的翅膀遮天蔽日,只有方位变换时,才能漏出一缕阳光。
对方的焦躁和急切,即使季卿看不清楚也感觉出来了。
三阶妖兽杀死两位筑基期修士简单又轻松,没必要这样守在洞口。
烈鸟害怕洞里的东西。
季卿用余光扫过站着不动的哑巴,细细摩挲剑柄,手上的力道加重了几分。
“哑巴,你叫什么名字?我们好像不用死了,交个朋友?”
楼思危瞥去一眼。
他不会死,季卿却不一定。
烈鸟的毒素会从眼睛侵蚀四肢百骸,三天后钻入丹田,神仙难救。
他几乎可以预料,死亡来临前,对方的风骨淡然随风散去,徒留一地恐惧与阴鸷。
又或许对方会发现他的不同,在他面前摇尾乞怜。
丑态百出。
“你是真哑巴还是假哑巴?”
季卿并没有去等楼思危的回答,而是自顾自说着。
第一天,他说得口干舌燥,好似把所有不该说的,不愿说的话一股脑吐了出来。
第二天,楼思危听得想吐,觉得季卿是口水成精。
第三天,季卿终于安静了。
他靠在冷冰冰的岩壁,任由刺眼的阳光在他的脸上明明灭灭,耳边是翅膀扇动的声音。
楼思危在难得的安静中睁开眼,等候对方的歇斯底里。
“我要死了。”
嗯,快发疯吧。
“我好痛。”
嗯,扭曲、埋怨、怒骂,这就是人性的丑恶。
“我在霜回峰上绑了秋千,我死了,就没人坐它了,它好可怜。”
嗯,求饶然后祈——
楼思危倏然抬眼,视线直直射向季卿。
惨白如纸的脸上一派平静,细长的眼睫缓慢眨动,在下眼睑落下浅淡的影子。分明是污浊不堪的环境,他却干净得像是林间雪,水中月。
“师尊说我没有道,来南川秘境前我不屑去寻道。修士本就逆天而行,要道做什么,你成仙了,你就是道,有什么好找的。”
“后来,我快死了,在暗无天日的世界里,耳畔传来弱兽死前的哀鸣,牙齿划开皮肉的破裂声,雌兽保护幼崽的低吼,青草破土而出的簌簌声,紧接着是草木轰然的倒塌声。”
季卿的声音越来越轻,弱到几不可闻。
“我在想,人和花草树木、鱼虫鸟兽,都是命,为什么有高低贵贱之分。你害了我,我伤了你,你踩了草,草戳了你,因果循环,生生不息,方是大道至公。”
“得情而忘情,忘情而至公,这是我的道。”
楼思危的瞳孔骤然缩小,喉间发干发紧,心脏横冲直撞地击打胸膛,恍惚间带来血液倒流的窒息感。
他的声音像是从刀尖里挤出来,“修士高贵,凡人低贱,妖魔该死,本就是数年运行的规则。天下为棋盘,你只是其中一颗,无外乎黑白两色,你的道会让你万劫不复。”
季卿掀起眼皮,笑道:“那我就掀翻这盘棋。”
天地变色,雷云密集,压得人喘不过气。
楼思危抬头去看黏稠黑雾中跃动的紫雷。
“你疯了。”
下一秒,他看到了更疯的一幕。
季卿周身灵气暴动,修为节节攀升,转瞬间越过金丹到达元婴。
蓄积已久的紫雷兜头劈下,刹那间烈鸟毒素如风沙消散。
楼思危沉默不语,他第一次见有人用这么疯的方法解毒。
“就算你成功解毒,这一道雷劈下来,也活不成。”
面前黑乎乎的人形生物翻了个身,“小哑巴,你嘴好毒。”
楼思危没动,他平静地看着对方口鼻处汩汩流动的鲜血,皮肤寸寸龟裂,血染红了大地。
恍惚中,他又看见鲜活的少年眉眼弯弯,“还好穿得黑衣服,看不见红色。我讨厌血,也讨厌番茄。”
“你要死了。”
没有人回答,空间安静而寂寥。
楼思危却觉心脏隐隐作痛,像是被人生生挖去一块,空茫和无措占据了他全部心神。
半晌后,他用黑色纱布蒙住季卿的双眼。
周身场景变换,坚硬的岩石,转瞬间变成黏腻殷红的血池。
他松开手,任由怀里的人下沉坠落,皮肉一寸寸破裂,而后修复,周而复始,生生不息。
“你叫什么名字。”楼思危注视着池底呼吸渐稳的人。
对方表情倏然变得古怪,又在片刻间露出一个灿烂温和的笑容,楼思危好似听见了花开的声音。
季卿道:“玄霁。”
“嗯。”楼思危低低应了声。
他想,年少时横冲直撞的心动来得太过没有道理。
“小外甥,发什么呆,过来吃饭。”
季卿回神,条件反射点头。
又被季严俞拉上桌,水汽蒸腾而上,缓缓模糊了眉眼。
饥饿感毫无预兆地铺天盖地袭来,令他差点折断筷子。
季严俞询问,“不舒服?”
季卿没理,低头扒饭。
张宿恍惚间看到了饿鬼投胎。
这架势,十人份晚饭都不够。
他的脸色当即一白。这段时间做饭,铁铲都铲断了一根,这么下去,手要废。
沉默在狭小的空间蔓延。
季严俞缓了会儿,手指在陶瓷杯口摩挲,老爷子关于季卿拒绝约玄清见面的理由推测,不受控制地冒了出来。
季卿还喜欢席沉衍?
他看向扒饭的季卿,等弟弟咽下喉间的食物,才不紧不慢地试探。
“明晚圈子里的朋友聚会,沉衍也会去,你要来吗?”
“不去。”季卿回。
季严俞松了一口气,肌肉放松。
又听到季卿拿着手机道:“明晚和桑霁有约。”
季严俞没有完全吐出的一口气猛地憋住,他绷着脸,想到了张宿踢翻的猫咪恋爱套装。
“去哪里?”
“去三将路新开的夜市。”
季卿站在熙熙攘攘的人群前, 回答季严俞昨晚的问话,又顺口提了一句,“你们今晚不是有圈子里的聚会, 跟我来做什么?”
季严俞和席沉衍对视一眼,默契地转向桑霁。
青年戴着黑色口罩,墨镜规整地架在鼻梁上,一瞬不瞬地注视着季卿,姿态放松。
又在对上他们视线后, 绷紧了肌肉,阴鸷和不耐扑面而来。
季严俞眸色渐暗。
不放心。
要看着。
他道:“改了时间,夜市新开,我们来凑热闹。”
季卿沉默地看向西装革履的两位总裁骗子, 不咸不淡地刺了一句,“穿这么正式, 你们上夜市搞收购?”
两人的表情空白一瞬。
季卿在哄闹的背景音中, 好整以暇地等待对方的狡辩。
席沉衍:“不能收购, 只能垄断, 三将路夜市走投标。”
有理有据, 不好辩驳。
季卿收回视线,伸出手指穿进桑霁墨镜和鼻梁的空隙,单手一勾, 手腕一转就架在自己的鼻梁上。
“哦。”
他应了声, 随后钻进汹涌的人群。
席沉衍立在原地, 细细体会季卿若有似无的小脾气。
他看到季卿和人擦肩而过, 路人低声咒骂,又在把目光落在季卿冷淡的眉眼后,骤然转变的态度。
而后是桑霁的维护。
明艳又招人。
冷漠又疏离。
看不懂, 弄不清,像是不知天高地厚的奇长线团。
“沉衍。”
席沉衍循声望去。
季严俞的手中晾着点燃的烟,明明灭灭的红光在夜晚格外亮眼,“今晚麻烦你过来,我不放心卿卿。”
“应该的。这里人多,别走——”
席沉衍的声音猝然顿住,他看见桑霁把手搭在季卿的肩膀上。
季卿没躲,冷冷地瞥了眼桑霁,“离远点,人多,热。”
“师弟,我冷。”
桑霁笑笑,口罩遮住了小幅度的上扬的嘴角,眸色偏淡的双眸微弯,温柔和缱绻成片地漏出来。
季卿没搭话,找了个一百元三件的摊子,随手挑了三件薄款外套,付款后塞进桑霁的怀里。
“冷就穿上。”
“合欢宗修士不找你下手,也不是全然没有依据的。我记得你刚拜入师门的时候,虽然别扭,但是也算得上心善话多,如今冷情冷心,都不愿多说一句废话。”
“……我现在就在和你说废话。”
至于合欢宗修士。
季卿觉得桑霁说得不对。
那是因为他们被他打怕了。
男的女的,公的母的,绕着他走。
那段时间,每天本命飞剑都能多几道豁口,器修阁修士见到他都要怕,手中的锤子都要抡断了。
“烦。”
桑霁挑眉,追了上去,状似不经意发问:“这次怎么这么轻易就和我出来玩?”
脚步微顿,季卿的眼神有些飘。
生死之间,对楼思危说得那些乱七八糟的话,以及盗用玄霁的名号,如同附骨之蛆缠了上来。
以至于耳廓微红。
愧疚攀上头皮,发麻发痒。
他乖乖道:“没逛过夜市。”
桑霁睨了一眼,觉得季卿的声音有些虚。
又见对方一派淡然,就压下了这个心思。
夜市很大,人头攒动,四位气质外貌都拔尖的年轻人,几乎吸引了大部分人的视线,老板和老板娘们停下了手中的吆喝,窃窃私语。
“市场部请的人?拍短视频宣传的?”
“不是吧,他们这么抠搜,这几位一看就很贵。那两位个子高穿西装的,衣服起码五位数打底,这料子,啧啧。”
老板拉了拉自家老板娘,酸溜溜道:“看什么看,不就高一点,身材好一点,脸好看点,你怎么不看我。”
老板娘翻了白眼,把他的大脸推出去。
“别打扰老娘看帅哥。”
人越聚越多,骚乱一波一波涌来。
安保人员被人群堵在外面,远远往里眺望,生怕刚开业,就闹出踩踏大新闻。
季严俞蹙眉,圈着季卿,“不安全,我们先出去。”
季卿没应声,往套圈摊子投去一眼。
小朋友拉着妈妈的衣服下摆,仰着头笑嘻嘻地去抢妈妈手臂上的小圈子。
扬手一扔,塑料圈子弹了弹,落在地面的红布上。
“哇,没套中哎!”
季卿极快地笑了一下。
笑容一闪而逝,桑霁没注意,见人这么久没搭话,笑道:“卿卿不气,出去后我去给你买好吃的。”
季卿收回放在套圈摊子的视线,点头应了,临走前又看了一眼。
席沉衍捕捉到季卿的目光,安抚,“下次带你玩,先走。”
“没有想玩。”
声音很轻,席沉衍没听清。
他带着季卿在街边的咖啡店坐下,桑霁和季严俞去买夜市里的小吃,还没回来。
咖啡厅装修清爽,放着一首舒缓的轻音乐,呢喃低语,像是浮萍落在水面上,轻飘飘的。
季卿托着下巴,透过玻璃,去看夜市里热闹的小吃摊。
季严俞和桑霁在人群里针锋相对,满手的塑料袋,随着动作起起伏伏。
“钱生财的案子大概在月底开庭。”席沉衍把咖啡放在季卿面前。
季卿收回视线,握着杯子,试探性地喝了一小口,就放着不动了。
“谢谢,这件事麻烦你们了。”
“不客气。”
席沉衍在季卿沉静的目光中缓缓喝了一口咖啡,“两年前的车祸,谢谢你救了我。”
“怎么突然说这个?”
“我只是觉得,应该重新说一遍。”
席沉衍注视着季卿稍显惊诧的表情。
音乐声渐响,像是鼓点般击打心脏。
面前这张脸和车祸时的随意一瞥骤然重合,跑车冲进花坛的景象倏然放慢。
他好似看见季卿额发上殷红的血液,又顺着弹起的安全气囊,了无声息地垂在面颊,啪嗒一声,打在挺翘的鼻尖。
“两位先生,这是今天的赠品。”
女士轻柔的嗓音拉回席沉衍的思绪,他在心脏若有似无的抽痛中去看来人。
梳着高马尾的女孩红着脸站在季卿的身侧,葱白的指尖紧紧攥着卡片,一下又一下抠着底部的姓名和号码栏。
“这个可以帮忙填下吗?提一下产品建议,留个名字号码就可以了。”
季卿礼貌道谢,接过汗湿的笔,洋洋洒洒写了几个字。
随后卡片又递到了席沉衍面前。
卡片上的季严俞名字和号码映入眼帘。
季卿屈指敲了敲桌面,坏心眼道:“席总快写,女孩子等着呢。”
沉默一瞬,席沉衍留下名字号码。
季卿探头去看,等女士走后,道:“我还以为你会留助理的名字电话,没想到留自己的。”
“嗯。”席沉衍的喉结极快地滚动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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