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这是冬天,还是大燕朝近十年来寒气最重的一个冬天,大雪连绵不绝,已经持续了近一个月。
陆景和来的路上就听说了, 不知多少地方闹起了灾荒, 冻死的人不计其数, 官道附近满满当当, 全是无家可归的流民。
哪怕朝廷已经任命官员拨款拨粮尽力安顿救治, 太子皇帝亲自监督,胆敢贪污救灾银子的有一个砍一个,可面对数量庞大的灾民,终究也是杯水车薪。
这时候, 哪怕是最附庸风雅的文人墨客也没法舔着脸说什么“瑞雪兆丰年”,这是吉兆了,而是一个个龟缩在家里不敢动弹。
因为他们知道,现在坐在龙椅上那位粗蛮暴君才不信这些,也不怕天下口舌,要是正烦的时候瞅见他们锦衣华服的模样,说不准会把他们一剑全砍了,家产归公来安置灾民。
不是说笑,凌北辰也不是没干过这事。
他的元年,本身就是武王出身,登基后更是毫不遮掩,掏空了国库和外敌硬刚,正巧又赶上旱灾荒年,百姓一片一片地死。
当时就有朝臣谏他穷兵黩武,为祸江山,满以为这位武王也会像前代所有武王一样在乎颜面,放弃征战——起码暂缓。
可没想到凌北辰根本不跟他们按规矩玩儿,当时还年轻,比现在更加气盛的皇帝正被平衡军费和安置灾民的事逼得头疼不已,直接大手一挥,把所有反对他的人都砍了。
那段时间,皇城流血漂橹,和脑袋分家的身子一车一车地往外运,城南一片雪白缟素,天天都有一大批哭晕过去的。
这还不算,所有死去的人,资产全部归公,还真让他成功度过了那次危机。
而此后,每当一有什么事,原本跳得最欢的世家谏官立马就能表演一个原地隐身,生怕让皇帝注意到。
别以为他们没看到皇帝那冒着绿光的眼睛!估计连他们的资产怎么用都想好了。
我的家产,宁死也不给皇帝!
凌北辰毫无以为是位不善经营的陛下,每年连收支平衡都要绞尽脑汁,所有武官赏赐一概是顾尘客的武林盟垫钱,才能勉勉强强维持生活这样子。
直到太子初长成,凌北辰看他们的眼睛才总算不是绿的了……
也正因此,朝堂上的太子党势力非常强大。
嗯,可喜可贺,可喜可贺。
陆景和根据顾尘客简陋的几句描绘幻想着那位陛下可能有的,愁眉苦脸焦头烂额的表情,觉得有些好笑。
可想到在车窗里见过那些流民连城人潮的样子,个个面黄肌瘦,骨头伶仃,他又笑不出来了。
只一眼,就难受至极。
这是比青州的那些病人们更加悲惨的一群人,可陆景和作为大夫,妙手神医,可以治病救人,对天灾却也无能为力,。
他只是个再普通不过的人,变不出粮食棉衣,也没有能安置他们为他们遮蔽风雪的地方,只能让玩家们送了些实用的吃食衣物,又给其他玩家发了日常任务,祈求能略尽些绵薄之力。
他也是富裕惯了的人,可此刻盖着薄薄一层却价值千金的锦被,望着头上如水般清亮柔软的轻纱,感受着身旁如春般的温度,却真的有了愤怒。
他明知这愤怒来的毫无缘由,有钱有势的人本就没有义务为灾民做什么,却依然觉得悲哀。
看啊,哪怕太子贤明,圣上勤奋,二皇子爱民,这样的事情依然比比皆是。
他们只能代表自己,甚至代表不了所有皇室,可只是这样,也已经让人们长立生词,日日虔诚祭拜,歌功颂德。
至少陆景和见过的每一个灾民,都没有说这父子三人不好的,眼中的信仰和崇敬就更做不得假。
这是一个时代的悲剧。
陆景和一双清澈的琉璃目中是深不见底的悲哀。
他撑着身子缓缓坐起来,这一动,身侧向来敏锐的“雕塑”这才骤然回过神来,伸手来搀他。
“感觉怎么样?”
茶水被递到口边,陆景和薄唇微沾,很快离开。
大叶苦丁,已经是凉茶了。
平常的凌燕南虽恶劣,却绝不会对着陆景和有半分疏忽,不然光是他师父就不能放过他,更别说有事没事就要揪着他打一架的颜文晟了。
更重要的是,他自己也舍不得。
他视陆景和为挚友,还想让对方长命百岁,陪自己一辈子呢。
“我……”
冰冷的温度传入指腹,凌燕南不知所措地收了手。
一声脆响,花纹精致的茶杯落在地上,摔成无数碎片。
空气仿佛都陷入凝滞。
眼看着凌燕南唇瓣张张合合,几度犹豫,陆景和只叹了口气,问:“这儿安全吗?”
不想说或者不能说,都无所谓,他不在乎真相如何,反正迟早有一天会知道,但他很在乎自己的朋友。
凌燕南下意识地回答:“安全。”
那样的坚定和毫不犹豫,让他本就难看的脸色雪上加霜。
“那你就先去忙吧。”陆景和道,“应该有仆婢?随便给我找一个来就行。”
“嗯。”
凌燕南沉默片刻,点了点头,出去了。
刚刚得知了那样残忍的真相,他确实心里乱,不可能照顾好陆景和。
反正这里的人肯定不敢对陆景和做什么,也无妨。
姿容秀丽的婢女恭谨地低着头走进,跪在地上等待吩咐。
规矩很好,但就是太好了,才让陆景和更加厌恶。
这女子看着当然赏心悦目,但漂亮的脸蛋窈窕的身姿甚至行礼的姿势和个其中隐约透露出来的某种意味都昭示了她的身份……或许还有目的。
陆景和很不喜欢。
“换个人来。”陆景和低眉敛目,声音冷漠,“跟你的主家说,找个安分的过来。”
婢女猝然抬头,娇美的面容上满是惊惶和不可置信,看着陆景和的眼神像是在看一个怪物。
带着恶意的目光不留痕迹地扫在陆景和的下|身——莫不是这个瘸子,不行?
真晦气。
心里如何想,却不耽误脸上。
她声音凄婉,泫然欲泣:“求先生垂怜!奴婢不能就这么出去啊……奴婢会被人打死的!”
让陆景和碰她,就是她今天来这里最大的目的。
温柔乡英雄冢,此话绝非毫无道理。
哪怕此人真的冷面冷心,宠幸美人后也可以毫不犹豫地立刻抽身,有这么个把柄在手上也是好的。
是的,高官大族外面的庄子能是用来干什么的?除了欣赏好风光,自然就只有那档子事了。
花楼里的女人固然漂亮懂事,可他们既不是找不到更漂亮的,也不是教不出更懂事的。
万一东窗事发,名声受损不说,还容易惹怒门当户对的夫人,影响自己的利益,完全是得不偿失。
况且,也不干净。
倒不如自己私下里养,说出去总是家奴,哪怕纳个通房,夫人也不会搭理。
当然,这些被精心养起来的貌美奴婢会不会与人交换利益……看陆景和现在的处境不就知道了?
那奴婢看着陆景和无动于衷,甚至还闭上了眼假寐的样子,咬了咬牙,膝行上前,想要贴上去。
窈窕的身段柔若无骨,想要攀附床上的人。
妾者柔情似水,怎奈郎心如铁?
陆景和连眼睛都没睁开,生怕看到什么脏东西,只冷声道:“你现在滚,我还不与你计较,不然就不必等你主家惩罚你了。”
奴婢僵在原地,满头冷汗,只觉得被一股极危险的肆意锁定了,仿佛她再敢往前一点儿,那股气息就会刺穿她的身体。
惩罚总能熬过去,总比没了命强。
婢女权衡一番,重重地磕了个头,仓皇离去。
离去的背影钗环凌乱,衣衫大开,仿佛若有其事。
陆景和并不在意她这点儿小心机。
其实比起刻意表现出来的横眉冷对,他更多的是怜悯。
这样好的女孩子,就这么让一群禽兽糟蹋了。
人不能在还未获得掌控自己命运权利的时候妄谈什么尊严节操,那太不切实际,陆景和自不会做这种强求的事。
只是人既然到了自己这里,总要拉上一把,阻止她划向更加可悲的深渊。
哪怕只是一会儿也好。
陆景和并不担忧婢女回去会受到太严重的惩罚。
这样漂亮懂事的女孩儿,在庄子里应该也是稀缺资源,又不是因为她自己的问题而没完成任务惩罚应当不会太重。
哪怕她的自己话又开脱之嫌,别人的总不会。
光是这会儿,陆景和就察觉到了两道稳定的视线和七八次偶然的扫过。
其中还有不止一个,重心并不是他,而是那个女孩儿。
想来,会有人替她澄清的。
毕竟,漂亮又聪明的女孩儿总是最引人注目的,哪怕她身份低微。
陆景和揉着太阳穴,喝了一口凉茶,遮住唇角流出的,微不可查的笑容。
看过陆景和和顾尘客下棋的人都知道,陆先生运筹帷幄,从不动没部署的子,连顾尘客一场里都要被绕进去好几回,堪称圣手。
规则死板的棋局上都如此,现实中自然只会……变本加厉。
嗯,变本加厉。
第42章 给陆景和塞……
给陆景和塞人这事儿, 凌燕南当然是不知道的——废话,他只是难受,又没疯。
陆景和和千秋月这段时间虽然各自养伤没怎么接触, 但之前那强烈的双箭头可一点儿也没被人忽视。
千秋月虽然现在身受重伤功力尽失,但总有一天会恢复的, 到时候凌燕南上哪儿逃命去?
顾尘客都保不住他。
正因如此, 在听到这个消息后,凌燕南简直心脏骤停,急匆匆地就冲着陆景和的房间去了。
去了就去了吧,还不敢进去生怕看到什么辣眼睛的画面,明明是在自己的地盘, 缺跟做贼一样, 鬼鬼祟祟地猫着腰躲在窗户底下,偷偷用唾液沾湿了手指, 想要在窗户上戳个洞看看里面的情况。
——再决定要不要赶紧跑路。
戳……呃,戳不动。
太富贵的人家也不好,都不用纸来糊窗户,人家用纱!
早在那根手指头第一次出现,或者说凌燕南刚刚摸过来时, 陆景和就已经发现了, 只是一直等着, 等人进来给他一个解释。
然而这人不仅没有解释, 看上去似乎还对活|春|宫挺感兴趣的!
——原谅想歪了的陆景和吧, 毕竟他只是陆先生,不是陆大神。
“凌燕南。”
在某一次,修长的手指再度戳上去时候,却只摸到了一片空旷, 指尖失去了柔软的触感,只剩冰凉的空气。
凌燕南看着管家惊恐的表情,满脸惨不忍睹的抬起头:“景……景和。”
向来中气十足的人声音都弱了一个八度,明明心里想的都是控制住自己的眼睛,可却还是不断地想要往屋内看两眼。
虽然人都过来了,应该是什么都没发生,但万一是还没开始或者一次结束了呢?
——陆景和幸亏是不知道,不然大概连解释的机会都不会想给他了。
对上陆景和难得严肃的脸,哪怕傲气如凌燕南也要低头。
他几乎是一步一磨蹭地进了门,可惜这里不进没有人能帮他搬救兵,还会膈应死他。
看着管家拔腿就跑的仓皇背影,凌燕南他心里苦啊。
所幸,房间里既没有想象中的柔弱美人,更没有什么红浪翻被,只有干干净净的,只穿着一身雪白寝衣,薄薄披了一件暗色外套的陆景和。
看清陆景和装扮的一瞬间,日久天长养成的老妈子属性立刻超越一切,占据了凌燕南的心。
他从一旁的屏风上拿起一件披风,严严实实地把陆景和裹了起来。
“怎么不穿厚点儿?冷不冷?是我放的太高了吗?怎么不叫人进来给你拿?别拘束,当自己家就行……”
男人絮絮叨叨的声音一串接一串地灌进耳朵里,堪称某种魔音。
而陆景和被愤怒浸染的心,却在这絮叨声中缓缓平复下来。
不应该是凌燕南,也不可能是他。
他为自己曾经对朋友的怀疑而愧疚,又为还没来得及说出口的话感到一丝隐秘的欣喜。
伤人的话是一把刀。
刀出鞘,就会留痕,不论用的伤药有多好。
披风是纯黑色缎面的,用金线绣了细细密密的暗纹,在阳光下波光粼粼,却更衬得主人苍白病弱。
“终究是我没用,照顾不好你。”
凌燕南絮叨半晌,颓然地叹了口气。
要是师父在这里,怎么会让陆景和有受惊受伤的时候?
而他,连自己都保不住。
“怎么就是你的错了。”
陆景和满脸无奈,努力安抚钻牛角尖的朋友:“谁都没想到的事情罢了,咱们也是无路可走。况且没有你,谁照顾我呢?”
“……”
凌燕南欲言又止,却还是什么都没说出口,只是说:“你不懂。是我害了你。”
这其中的故事陆景和当然不能说不好奇,那是昧着良心,但要说他真有那么想知道……那倒也没有。
这种一看就是人家私事的事,好奇太多真的会影响关系的。
凌燕南又走了。
只不过这次,他亲自挑选了靠谱的人。
陆景和在暖融融的院子里反季节生长的桃花树下晃着躺椅,难得的有些迷糊。
他确实是累了。
并且如果他没猜错的话,他昏迷的这段时间里应该是犯过一次病。
或者应该叫做……升级。
早在上次昏迷的时候陆景和就隐约摸清楚了这破“犯病”的机制。
那就是他触发了一个大剧情。
第一次“犯病”,是他发布了关于颜文晟和嘉宁郡主的任务,这两人之间的关系应当是极为复杂,至少牵扯甚广,才会引发大规模升级。
第二次是他知道了罗荣和铁寒山的真相,魔教隐秘,这样的事实又足以让他心生怜惜,于是救下了原本应该是作为BOSS被玩家推倒或者被及时赶到的武林盟人杀死,几乎必死无疑的主仆二人,造成了主线剧情的巨大改变。
每一次触碰大剧情或者对其做出更改,都会给他带来巨大的能量,而这份能量就造就了“犯病”,也就是升级。
能量流的冲击固然难受,但却能补足他虚弱的根基倒也不失为一件好事了。
至于危险,就更不足道。
祸福相依,哪有不劳而获的好事呢?
而这一次,他更加明显地感受到了身体的强化,比前两次增长的和都要多。
他却头一回不好奇了。
皇城根底下,明晃晃的忧郁二皇子殿下,他是傻了才会猜不出来是怎么回事。
而这父子三人的事,他是真的一点儿也不感兴趣。
或许顾尘客会心急如焚,但陆景和说句凉薄的话,他和他们有什么关系?要是真内斗起来,大不了他就带着凌燕南跑路呗。
眼不见心不烦,这天下之大,去哪儿不行?
凌燕南要是知道陆景和所思所想,大概会感动的稀里哗啦,可惜看到这唯美一幕的只有哑巴版沉默的仆人……和翻墙的老鼠,啊呸,玩家们。
“这墙怎么这么高啊?这些NPC钱多烧的吧!”
“你们都轻点儿!别使劲踩!都是好砖啊……光这些砖换成钱就得好多好多银子,能救多少灾民啊!”
“行了行了,你个死财迷,还替这些人心疼起经济损失来了。街上的灾民那么多,至少有一大半的功劳是他们贡献的!”
“我是心疼钱啊,管他是谁的呢!”
“够了!陆先生还没找着呢!咱们现在干什么的?你这时候都不心无旁骛还在想陆先生的任务奖励,你好意思吗?”
“……”
“对不起,我错了,我这就专心QAQ”
“……”
陆景和听着那仿佛是久违了的吵吵嚷嚷的声音,面上忍不住露出一抹笑,心里也不由自主地安定了几分。
只要有玩家在,哪怕只有一个,他都不会有任何危险。
“卧槽你别老动啊兄弟,我要站不住了!”
“是你太沉了!该减肥了!”
“我一米八一百五哪儿沉了!这分明是正常体重!苗条着呢!是你太虚了!”
“我呸!有本事换换啊!你个站着说话不腰疼的!”
“我就不……哎呦!”
大概是摔倒了。
并不十分出人意料呢。
“叫人给那边拿个绳梯来。”陆景和听着这堪称是鸡飞狗跳的声音,眉眼含笑地吩咐道。
“是。”仆人如木头般一板一眼地鞠了一躬,离开了。
望着他的背影,陆景和其实没啥感觉。
面对那个婢女,他还能想些方法拯救,可对着一个傀儡,真的真难说能升起什么真感情,不瘆得慌都算他心理素质好了。
陆景和知道这有些残酷,但事实如此。
他为墙外的人要梯子这件事肯定很快就会传到主人家耳朵里,不过陆景和也不是吃素的,总能能到玩家们爬上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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