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接受树形图设计者精密演算过的课程和书籍之前,在宛如地狱般的‘特力研’之中,书籍就是他唯一能够得到的与外界交流的工具了。
他是从书中知晓万物的。
知道外界的孩子不会如他们一般终日在实验台上度过,知道不是每一个孩子都要被迫接受电击、注射、鞭打,接受这一切恶魔施加的苦痛,只为了成为超能力者,也知道他们不是生来就是一个人,每个人都会有父母亲人,那可以永久陪伴在他身边,不会下一秒就失去呼吸的——家人。
书籍当然是无穷无尽的,即使耗费上一生的时光,也没有人能够看完所有的书籍。
因此一个人如果不看书,那绝对不会是因为没有书看,而是因为他失去了对书的兴趣。
一方通行无论如何都想不到自己竟然会出于这样的状态。
事实上到现在为止的一切状态都已经很清晰明了了,他当然知道自己患上了某种精神上的疾病。
倦怠、消极、漠然,对一切的事物失去兴趣。
实际上,不需要医生,一方通行完全可以靠自己就从这种低迷的状态之中挣脱出来。
只要他想。
用[矢量操作]调节自己体内的激素,让它们达到平衡,只要一方通行需要,他甚至可以靠自己的能力刺激大脑,调节激素,保持愉悦的心情一辈子。
事实上直到来到这个世界之前,他一直都是靠这种办法来保证自己心理的健康的。
但是现在做不到了。
那个可以挽救的时间已经过去了,就在他无法接受织田作死亡的那几天时间里,抑郁的种子已经埋下。
为什么不早点清醒过来?
为什么那时候没来得及阻止织田作?
为什么不早点赶到,哪怕再早一秒也好。只要他的心跳还没有停止跳动,他就可以将他从死神手中夺回来!
在清醒的那一瞬间,庞大而嘈杂的自我折磨蜂拥进大脑,让他本就脆弱的神经尖叫呼喊渐渐崩坏,下意识的自我保护让他自欺欺人将雪和一方通行分裂开来。
没错,痛苦的是雪,自责的是雪,濒临崩溃的是雪。
不管一方通行的事。
没有办法做到了。
在时间的慢慢咀嚼消化之中,那层自欺欺人的面罩也被撕烂,所有的情绪都被赤裸裸地摆在光天化日的集市之中任人观摩赏鉴。
拯救自己这件事情,他没有办法凭借自己的力量做到了。
并不是无法做到,而是激素的失衡让他根本无法使自己产生想要快乐的愿望,也就根本无法产生用能力调节激素的欲望,失去了在最初的时候制止的机会,那颗屹立在悬崖边上的心脏便如同抛物线一般,直直地坠入了深渊。
或许是因为太过于依赖自己的能力,以至于一方通行自己的调节能力实际上弱到可以忽略不计,如同一个被捆绑了手脚的人在坠入深井之后,又如何能凭借自己的力量爬出深井呢?
只有求救才行。
在愈发灰暗的精神世界之中,一方通行仅存的一点生存的欲望让他联系了自己在这世界上仅剩的可以信赖的人。
“……太宰。”
在犹豫着开口叫出了对方的名字之后,一方通行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开口。
太宰治却如同会读心术一般,在电话那头开口说道,“我现在到你那里去。”
“之前就觉得你很不对劲了,呐,一方通行君,你的部下跟我汇报说,你已经连续两天既没有出过房门,也没有让他们继续给你送饭了。”
电话的杂音模糊了他的声音语调,听上去格外的不真切。
“安心吧,一方通行君,我会让你活着见证森鸥外的死亡的。”
“绝对不会让你饿死在自己家里面。”
调笑般的语调。
——却又是如此让人安定。
这样想着的一方通行忘记了一件重要的事情。
太宰治本身就是一个追求死亡的疯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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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方通行:你们要抓雪和我一方通行有什么关系?
昨天熬了个通宵,今天早上九点钟才睡下。然后爬起来给你们码字。
头发渐渐稀少.jpg
第六十九章 开解
“一方通行君。”
根本没有敲门的太宰治拿了根铁丝撬开了公寓的门, 进门第一眼看到的便是阴暗昏沉的室内。
没有一盏灯能够履行它们本来的职责,所有的窗帘都被拉拢,严严实实地挡住了天上太阳释放出来的光与热,绝不让一丝一毫明媚的阳光溜进这间屋子。
沙发上, 地板上,床上,乃至窗台上都被陷入无法自救的躁郁的主人毫不爱惜地丢弃着或翻到一半, 或只读到了第一页的书籍,唯独本应该放着书的书架上反倒空空荡荡,干净地可怕。
特意从旧货市场翻出来的老式电视机的屏幕上,进行到一半的游戏画面还一闪一闪地跳着帧数, 孜孜不倦地提醒着主人——游戏尚未通关。
而就在坍塌了满地的游戏光碟旁边, 这间屋子的主人,也就是太宰治特意从百忙之中抽出空来去看望的一方通行,正倚着沙发脚环膝坐在地毯上, 头斜靠在沙发的扶手上, 因为主人长久没有进食而失去光泽的白发贴着脸颊,遮住了一方通行大半的面庞,他好似没有听到太宰治进门的声响一般, 眼神放空,神色呆板, 不知在想些什么。
他苍白赤裸紧靠在一起的双脚旁, 一个已经黑了屏幕的手机静静地仰躺在地毯柔软的长毛之中。
太宰治好似熟视无睹一般走了进来, 对于短短两天内, 这件屋子发生的巨大改变,没有发表一字一句的妄评,就好像从一开始这里就是这样一番乱象,这里的主人本就是这样的一副颓败模样。
他将手上拎着的粥品放在同样摊满了各式各样书籍的茶几上,弯腰从地毯上捡起那只手机,递给一方通行。
因为现在站在自己面前的是太宰治,所以一方通行勉强抬头看了他一眼,却完全没有心情做任何动作,放任着太宰治就这样保持着这个动作。
见一方通行不肯接,太宰治耸了耸肩,收回了手。
他纤长白皙完全不像是握枪的手拿着那手机把玩着,鸢色的眼睛在这乱糟糟的屋子里随意地搜罗了一下,就近拿了趁手的工具——
一本厚达几千页边角有金属包边的词典。
而后当着一方通行的面毫不犹豫地砸了下去。
这间死寂的屋子终于再次诞生了破碎的声响。
手机在重击之下发出不堪痛苦的嘎吱呻吟,在蹦出几粒花火之后噼啪不见了响动,一副奄奄一息的模样瘫倒在地毯上,零件四溅,木质地板上四处响起噔噔的声响。
一方通行也被太宰治突如其来的爆发吓了一跳,抬起头仰看着太宰治不带一丝笑意的脸庞,那血色眸子中虽然依旧没有什么可以让人欣慰的情绪,但好歹不再死气沉沉。
然而太宰治没有理会一方通行,他高高举起手中的词典再次重重砸在已经四分五裂的手机上,一下又一下,一下比一下用力,一下比一下狠断,仿佛要将那部手机砸到稀巴烂,恢复到未出厂状态。
太宰治的手上已经被迸溅起的手机碎片划出好几道口子,正缓缓地渗出血液来,太宰治却好像感觉不到痛一般依旧奋力地砸着手机,终于在一片锋利的碎片迸溅起来,直刺太宰治的颈部大动脉时,一方通行伸出了手。
那双苍白细弱的手掌张开只是轻轻地一挡,那片致命的碎片便旋转着反弹了回去,直直地扎在了毛毯之中。
太宰治停下了手中的动作,像是有些惋惜心痛地看着那片差点结束掉他的生命的碎片,“真可惜啊,明明只差一点就可以实现我多年的梦想,阳光爽朗地死掉了。”
一方通行没有理会他口中那些不知是真是假的话语,只是问道,“你这家伙,到底想要干什么?”
“我做的还不够明显吗?”太宰治随手扔掉了那本厚沉的词典,转了转酸疼的手腕,活动了一下关节。
一方通行阴郁的眼神钉在太宰治的身上,他的耐心本就不太好,尤其在这几日无法挣脱的低落情绪更让他易怒易躁,如果是其他人在他面前卖关子,他一定会给那个人留下一个终身难忘的教训——终身残疾的那种。
“因为一方通行君讨厌手机,所以我把手机毁掉了,有什么问题吗?”
一方通行怔了怔,思绪似乎有一丝松动。
太宰治单手撑在溅满手机碎片的地毯上,另一只手缓缓抚上一方通行的脸颊,怜惜而轻柔地摩挲着,那双鸢色的眼睛仿佛蕴藏着一道漩涡,让人在对上他眼睛的那一瞬间就将所有的胡思乱想全部清空。
他的嗓音低沉而引诱,叫人跟着他的话语去思考。
“一方通行无论如何都无法原谅自己吧。我也是一样的,你现在的感受,我全部能够理解。”
“为什么不早一点阻止织田作?为什么不早一点赶到?为什么不能在一切开始之前就去将源头斩除?为什么——只有我活了下来?”
一字一句都在他的心中震荡着。
一方通行瞳孔震颤,黯淡的血色眸子骤然拭去了蒙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