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底……
最强吗,最强啊。
狼狈吗,狼狈啊。
好狼狈,谁都看不出的狼狈。狼狈在买下期待已久的甜食却收到紧急任务短信的那一刻,狼狈在与硝子同处一室却突然沉默的那一瞬,又或是在目睹夜蛾正道与总监部周旋疲惫不堪却对他无奈微笑的那一秒。再强大的人,遍数历年来的过往,发现尽是些不痛不痒鸡皮蒜毛的小事,简直是一事无成,都会有‘时间过的可真快啊’这种莫名其妙的感叹吧?
然后呢,不要想啦。不要回头看,照着已经决定的方向,继续向前,走下去就好了。
他要做什么,他自己也不是很清楚。没有什么目标,只是觉得不爽,也不为了什么人,只是想要一个更好一点的世界罢了。
起码要让人真情实感的笑出来吧?
如此,忍耐着,忙碌着,成为机器里的螺丝,被损耗的磨盘,戴着颈圈的怪兽。
最自由也是最不自由,最强也是最强的奴隶。今天在伊豆,明天在北海道,坐飞机的钱能买下飞机,移动技能的熟练度甚至比苍还要高。明明身世显赫财产丰厚却没有归处,明明满腔愤懑却没人能倾诉。只能反复将烦躁的大脑清空,眼罩遮住了眼睛,勾起嘴角就算微笑,把他曾不屑于装备的友善贴在脸上。
少年时纯粹的友情一去不复返,他也到了给朋友做减法的年纪,然而挑挑拣拣,1-1后只剩了0,从此也没什么好减的。
学生?算不上吧。其实也没有很在意,像是投入财产的股票,他扶持着他们成长,期望他们能成为同伴。但他站的太高了,拥有的太多了,理智过分突兀,情感淡薄的可怜。就算股票崩盘,也并不会让他很难接受。
在这个年纪,也根本找不到能并肩前行的同伴了吧。
他不太愿意想自己被关进来之后会发生什么,就像他虽然不在乎人心人性,但也不得不承认自己将之低估。但如果他所守护的城堡真的被人践踏拆毁,无论如何,他都忍不下去了。
然后呢,然后呢?
无论他的想法实现与否,他的未来,和他的今天也不会有什么不同。
拼命工作,努力前进,奋力厮杀,在漫无目的的人生中孤身一人走下去。
没什么不一样的。
他不会再失去更多,但实际上,他也没什么东西能失去。
想要什么样的未来?无论什么样的未来,都没什么差别吧?
“我的话,大概是改变过去?”
那少年凝视着他的双眼,轻轻开口。
“诶……是吗?”
既然如此,大概,和他也没有什么关系了。
有点遗憾,但没关系。
他坚定自己的存在,肯定自己的过去,也会坦然与未来决战,他会永远永远向前走,他不屑也不想回头。无论是否重启,无论是否变动,在此刻的此时,他面向的只有在这一片狼籍之上的遥远未来。
过去被改变,对于处于此刻的他,实际上没有什么意义。但虽然如此,他却扯出一个见面以来最真情实感祝愿的笑:
“很好嘛,看好你哦。”
就如同顺理成章的接受了‘拯救世界’这么个目的一样,他也顺理成章的送出了为数不多的真心祝福。
敏锐的察觉到了些许气氛的变化,但千间幕并不是很想戳破。只是调查背景资料一般,他问道:
“那你觉得从哪里开始改变比较好呢?”
好像漫无边际的畅想聊天,题目是如果能回到过去,从哪里开始扭转航向比较好呢?五条悟没想过这件事,但如今开想也不算晚。答案瞬间在他脑内闪现,他却足足停顿了几秒才给予回复。
“……2005年。”
下一刻,他又整理好了情绪,笑嘻嘻的戳了戳千间幕的脑袋。
“我来跟你讲讲其他人吧,我觉得你会想知道的哦。”
被戳的乱七八的千间幕想抓住他的手,又被欠嗖嗖逗猫一样逗了个空。面无表情的想这人那个‘最受欢迎的高专老师’恐怕不能当真,刚想要出声反抗,那边已经不顾人死活的开讲了,顺利转移了他的注意力。
“比较厉害的术式,除了六眼无下限之外,还有咒灵操术,十种影法术这一类,哦,虽然我觉得没有必要,但你应该也很想知道诅咒之王两面宿傩,那可是一千年前被阴阳师封印的老家伙……”
这段话信息量太大,千间幕伸出手。
“等等,等等,你先讲一下咒灵操术,一个个来。”
“诶?难道第一直觉不是这是个很普通的术式嘛?”五条悟故作惊讶。
“能被你单独列出来,放在最前面,怎么都不可能普通吧?”
“哈哈,这么相信我吗?真没办法,好吧,他叫……夏油杰。”
白发青年咀嚼着玻璃碎片,咽下刺痛与血腥,他笑盈盈的开始解释已故挚友的术式。
“他的术式的全称为……无上限的咒灵操术,是失传千年的术式之一,超不得了的ssr卡。顺带一提,他很喜欢被人嘲笑他的刘海,只要对着他说一句怪刘海,他马上就会喜欢上你的。我保证。”
“……哦。”
真的吗?
五条悟对于咒灵操术的描述,除了书面上的知识外,相当粗糙。
只知道调服的方式是吞下——当然,调服这两个字就意味着要吃下去——然而他不知道吞下后的具体情况,对于后遗症,他只是点了点太阳穴,若有所思的说着“似乎每次调服后面色都有点苍白。”
少年时的他们太骄傲,仿佛人生从一开始就向着jump主角团的定位拔足狂奔。身为b格很高的主角团,于是自顾自的给自己增添了很多设定,什么彼此的信念不能干涉,保留足够的尊严,用自己的方式打破自己的瓶颈。于是喜欢独自硬撑,哪怕面对同伴的不适与强颜欢笑,也顾及着少年人的尊严视而不见。全都当作是jump个人试炼的一部分,主角团怎么会出现意外呢,只是夏天太热了吧,多想想就能突破的,这么自信的想着。
然而人生不是jump,人也不是纸面上的jump主角,那些主角所能承受的苦难,只是作者的私下幻想。人生中与之对应的恶意与苦难,不是人想承受就能承受的了的。
就像他从没想过,漫画中其实也存在邪道这个分类。
好像死亡笔记中的主角,夏油杰终究无法承受人性的高压,为了自己的崇高理想崩坏扭曲,一腔孤勇背对着世界走了下去。明明背地里吃了那么多苦,也仍然固执地躲着他十年不见,直到濒死才破破烂烂的和平相对,六眼之下,瘦骨嶙峋的身体清晰分明,和过去的他判若两人,可他眼中死意如此浓厚,仿佛渴望睡眠一般渴望着安详的寂静。
他还能怎么办呢?
那些过往并肩作战的令人发笑的画面,糖水变了黄连。
还要他怎么办呢?
夏油杰,咒灵操术……
千间幕沉思着,好像有哪里不对。
“等等……咒灵操术这个名字,是谁给他的。”
“诶……生得术式这种东西,都是天生就知道的吧……呃……”
过往的记忆再次闪烁,五条悟的笑容突然僵硬,他再次翻阅着那三年,终于从最开始见面没几天的记忆中,查到了一个片段。
那时候夏油杰在图书馆,正在查询式神使的知识。这家伙总是这样,明明自己也是个天分派的家伙,却总自诩为努力派。五条悟闲着没事找他玩,就看见他靠着一大堆书。
于是他上前嘲讽,夏油杰勃然大怒,两人轰轰烈烈打了起来,被夜蛾正道抓了个正着。
夜蛾正道发现夏油杰正在查资料,问他在查什么,夏油杰说,他不太明白他的术式和式神使的差别,只是因为无上限吗,那他只叫无上限的式神使不是也可以?
……然而一个从觉醒术式开始,就知道自己术式名字为‘无上限的咒灵操术’的人,会突然疑惑自己为什么不叫‘无上限的式神使’吗?
怎么可能,不会有人会试图改变铭刻在自己灵魂上的生得术式的名字,那太奇怪了。
而且在那之后,因为大家都简称他为咒灵操使,所以他甚至自己都忘了自己的咒术名前面还有无上限三个字。
五条悟还偷偷笑过他,怎么能连自己的名字都忘了。
但这已经非常不对劲了。
这种刻在灵魂上的术式,就算说出来只是简称,在脑海中浮现的也是全称,人怎么可能会忘记这种比自己名字还要深刻的东西?!
只有一种可能。
——夏油杰的生得术式,根本不是什么无上限的咒灵操术。
——甚至,很有可能根本不是咒术术式。
他从一开始就不知道自己的术式叫什么名字,所谓无上限咒灵操术,是开学之前夜蛾正道想当然自顾自赋予他的。
夜蛾正道并非家族咒术师,他对咒术的了解也就比一般咒术师深一点。他没有自己的书库,连查资料都是来五条家查的。他或许经验丰富,然而他同样也目光短浅。
同样,夏油杰也是平民咒术师,没有家传,磕磕绊绊自己走到十五岁,刚刚进入咒术界,别人说什么就信什么,天真的可怕。结果一个敢说一个敢信,夏油杰不愿质疑夜蛾正道,全心全意的把咒灵操术当作自己的能力,日以继夜拼命努力让自己按照古籍上咒灵操使的记录调服咒灵,‘学习’成为咒灵操使。
骗了所有人不说,连自己都骗了。
最重要的是,他仿造咒灵操术的运行模式,绝对是违逆自己本能的错误。他会极度不适,但他偏偏又是个非常善于忍耐的家伙,他很有可能将其中痛苦当作苦修,到死都没发现他用错了术式。
他不喊痛,别人也不可能发现不对劲。
若是将这些苦痛视作理所当然,那么会被逼迫疯狂也并非难以理解的事。
这是专属夏油杰的,命运中的死结。
命运的密网,环环相扣。
五条悟哑口无言,罕见无措地看着千间幕,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他被这离奇的荒谬猛击,从表情到大脑都一片空白。
他能看穿别人的术式,但那多数是依靠着自己对术式种类的积累以及对他人咒力流向的观察综合判断的,他不可能从别人身上看到术式的名字。也因此,在先入为主和自行改变的多重影响下,他根本没有发现夏油杰的不对劲。
不是咒灵操术……那么……
他的一生,岂不是由始至终都是个笑话?
第100章
贸贸然对一个第三者进行推断其实是危险而偏激的, 从他人口中得到的真相也极有可能并非现实。
然而千间幕并没有停下,有一种奇怪的感觉正在导向他的思考,仿佛一种无声的指引。
“操纵咒灵的方式是调服, 也许调服只是强行签订契约的一种方式。……如果你的六眼是一种特殊体质所附带的术式,那么他可能和你一样拥有千年难得一见的罕见体质,但更偏向灵力阴阳术。”
咒力和灵力,如水与火,互相克制互相纠缠。
但这并非意味着阴阳师就没有咒力,咒术师就没有灵力。
只是在全身弥漫着其中一种能力的同时,那些产生的另一种力会被克制, 然后消弭。
拥有这种奇高天赋的身体,注定了他的每一滴血液每一寸骨骼都是为了容纳灵力而生的。然而灵力枯竭,咒力却持续增长,体内刻入血液骨骼的绝佳天赋教他本能掌握力量,他唯一能找到的对象却只是咒灵, 于是悲剧开始。
在他为了与咒灵签订契约而不得不采用调服的方式强行掌控时,他的身体会本能厌恶咒灵,更别说他还要亲手把自己讨厌的东西吃下去, 他必然会觉得咒灵十分恶心, 却不得不服用。
他的一生,是生不逢时的巨大悲剧。
但从另一个角度, 能在掌握与天赋身体违逆的相反的力量的同时,和少年五条悟打得有来有往, 除却他的天赋惊人外, 夏油杰真的非常非常努力。
灵力来自于积极情绪的累积, 令人富有生机宽容稳定。然而咒术的来历却非常不详,左不过是怨灵诅咒仇恨爆发。他是先天的正面体质, 去接纳负面力量,会持续被二倍温差折磨。
当咒术师是很痛苦的,保护他人是很痛苦的,变强是很痛苦的。他面临的是一个处处与他为难的恶劣世界,然而如此,却缔造了他保护咒术师消灭普通人这样极端的构想。
至少,他还在保护。
五条悟和夏油杰这两个人,一个咒力最强,但体内封印着全世界的灵力;一个灵力最强,却一生用着咒力。
像太极的阴阳鱼,命运纠缠混合交融,头衔着尾,尾接着头,无休止的旋转,无休止的交替轮换。
若是世界能够醒来,千间幕真的想问问世界到底是怎么想的,能搞出这种东西来。
仿佛回光返照,然而精神错乱。出发点是好的,但还不如别出发。一无是处的就寄了,留下一个巨大的烂摊子,仿佛一个烂尾的过家家。
给全世界道歉啊你这垃圾运营!
“——不过,这些都是推断,他的更详细的状况,我得见到他的面才行。”
仔细观察了一会五条悟的表情,五条悟的表情已经从最开始的凝重冷笑恢复到了平稳状态,不知道在想什么。
两人的信息交流,你来我往,千间幕需要获取世界情报,同时五条悟需要了解世界本质。不过说到现在,千间幕该了解的已经足够了,他也不急着继续,垂下眼琢磨着未来的方向。
五条悟半天没吭声,过了一会,突然转移话题:
“对了,两面宿傩是阴阳师封印的。”
“……那就很糟糕了。”
在千年前能力鼎盛的时代,出动多名阴阳师携手封印咒灵,灵力与咒力还是相互克制的,相当于他们的攻击被乘了二。
然而现在,他们只能在这个末法时代使用同源咒力相互对抗,无论是人数,能力,都不太乐观。
这不是正面对战能解决的问题,必须要用其他办法。
然后五条悟就高深莫测地不说人话了:
“……你急着走吗?要不顺手打个宿傩?很好玩的。”
“……?”
唉——?五条老师,一大把年纪,手段也开始无所不用其极了吗?!
“我打宿傩?真的假的?”千间幕指了指自己,一脸茫然。
“真的真的。”
“会赢吗?”
“五条老师亲身指导,包赢的!”
“……所以说何必呢!我重来一遍不就行了!?”
“不行,你来都来了,等会就把咱们放出去了,你打个宿傩再走。”
“人渣吗你!我这个年纪的身体你都能打我主意!”
“这是成年人的从容,人长到这个年纪就自动被人生磨成人渣了。”
“我看你就是找了个理由想和我打架。”千间幕死鱼眼。
“啊哈,被发现了耶。”
“不装了是吗?一点都不装了是吗?”
满地狼藉就踩过去,满池污水就游过去。
去日不可追,来日犹可期。
甩去了过去的谬误,不会止步于过去的五条老师再次露出了属于成年人的游刃有余的笑。
“无论宿傩如何,太弱的话,在这样的世界,可是活不下去的哦?听听大人的话吧?”
“……”
千间幕默默把因为切换世界能力波动而关闭的皮套重新穿上,当着五条悟的面大变活人。
白发青年扫了他全身一眼,挑眉,嘴上继续欠嗖嗖聊闲:
“你好矮,肌肉看起来也不太多,好弱,要更努力一点哦。”
“……外面玩的都是脑子……”
五条悟虽然聪明,但他是纯粹的理工男,玩不起弯弯绕绕,随便从文豪世界抽几个锚点过来,都能跟他在战术上打的有来有回。
“听你这么说,脑子的肌肉也要更发达一点才行。”五条悟若有所思地认真开玩笑。
——肌肉星球的大猩猩吗你是!
千间幕的体术真不行(自以为)。
他只是血条长技能多而已。
一般情况下,战斗力能自保就已经足够了吧?就算是刀剑男士们,也只是让他学习,没有非要让他和人真人快打。
到达文豪世界后,除了最开始那几年积蓄金钱力量干过暗杀,后来他完全只当一个作家,连训练都没有再继续了。
然而咒术自有国情在此。
五条悟是最不讲武德的。
千间幕被训练了多久,就被殴打了多久。
这里的时间静止。不会受伤,不会疲惫,简直是训练圣地。五条老师s属性大爆发,教育了个爽。
一边打他还一边笑,像是个出了精神问题的神经病。
手上拿着短刀,千间幕被让了一把武器。但体型在那里摆着,他的劣势很明显。被摁着打了几下,他也恼了,开始全力攻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