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训练营中,在工作环境中,在同事交流中。因为牧神的凶名,几乎所有人都知道魏尔伦的人造异能生命体这个身份。
并非这个秘密被广而告之,而是魏尔伦的工作环境必定导致他所接触的都不是等闲之辈。有关于自己国家的动向和情报也是情报,哪怕大家都不说,但大家都心里明白。
心怀恶意的人,不把他当作一个人,甚至不觉得他和自己是一个物种。
心怀善意的人,往往被他平静的近乎于毫无感情的目光吓住。于是心想,果然和正常人是不一样的。
没人把他看作一个人。
他自己也觉得自己和其他人类不同。
魏尔伦就生活在这样的环境中。
有时候兰波也会想,自己是否也没有把他看作一个人?他交换名字的这个行为,是否是给他为人道路上关上了最后一扇大门。
再酒精与灯光之中,兰波与友人倾诉,友人哈哈大笑。
“也就只有你对他这么上心啦……”
兰波沉默下来,他清醒地意识到,他太在意了。而同时他意识到自己产生了另一个不可救药的想法,即为,真的没有人觉得魏尔伦这样有问题吗?
一个载体,一道程序,一个机器,一个空壳,一个武器,不是一个人。
就当他自作主张吧。
他想,如果魏尔伦不去在自己的书上书写新的故事,那就由他下笔。
他把自己和魏尔伦放在一起,抢过魏尔伦的书,然后在上面写上他们两个人的人生。
魏尔伦毫不在意,他跟在他身边,任由兰波在他的人生上涂涂画画,态度近乎于无所谓的漠然。
兰波费了很多心思,终于让他学会了笑容,学会渴求。魏尔伦可以选择他想去做什么事,甚至可以和他共同分享一个布丁,尽管魏尔伦总是在事后明确告诉他不懂,但他至少装出了一个样子,他至少能够根据语境选择合适的表情。
这样就够了吧?他们还有更多的时间。
他们还有更多的时间。
——没有更多的时间了。
所以,为什么背叛?
兰波不明白,就算他马上要死了,他也不明白。他有一种猜测,可那种猜测太过梦幻,好像一个离奇的美梦。
所以,大概是这个微弱的希望。尽管他不确定魏尔伦的生死,尽管不知道为什么魏尔伦活着却在全世界消失。他还是做出了自己的决定。
他果然还是想那本书里写出魏尔伦自己的故事。
不要利益,不要利用,如果背叛是魏尔伦自己做出的选择,如果这是魏尔伦心所选择的结果。那么……那么就让他继续成长下去。
他决定说魏尔伦死了,一口咬定,让他自由。
他决定最后照顾一下这个和魏尔伦很像的孩子,无论魏尔伦是生是死,魏尔伦似乎是想让他活下去的吧?让他活下去,故事才能继续发生。而且他有种条件反射,对于这种人的想法,他太过了解,以至于他一眼就看出了少年在想什么,而条件反射的想要给他一个答案。
所以,他将最后的嘱咐告知,将自己给魏尔伦的失忆时也紧紧护住的帽子送给这个孩子。
他已经做好了全部的准备迎接自己的终局,他终于可以从这个因创伤而极度寒冷的人间地狱逃离。
然后——
“等等,虽然我很感动,但谁要杀你了啊!”中原中也急的都快叫了。
清汤大老爷,他根本没打人致命处好不好?
兰波茫然的看着他。
但问题是,怎么看他都要被办了啊?
中原中也深呼口气:
“我……我不想杀你。”
旁观的太宰治口中传来一声嘲讽的笑声,但回头去看,太宰治左看看右看看,仿佛与自己无关一样看风景。
青筋暴起,中原中也说:
“你,明明还有很多事不明白吧?”
“我们是敌人,没听说过不要对敌人手下留情吗。”兰波闭上眼,轻轻喟叹道。
“敌人不是绝对的,而且,你已经没有杀死我的大多数理由了。”中原中也陈述道。
的确,兰波现在对于荒霸吐的需求已经变得极淡,而过往的记忆已经找回。他没剩什么清楚的能够执着的东西,当然,也就没有了针对中原中也的理由。
“活下来,我希望,我希望你能活下来。”
将他从黑暗中带出的人,将他解放的人,给了他罪恶又给了他生命的人。中原中也心情复杂,却无论如何都不想看到兰波死去。
那赭发的少年看着他,他清澈的双眼如同一片海洋,其中是澄澈的情感。恍惚中,兰波仿佛看见了魏尔伦。
明明看起来很像,但其实却是不同的两个人。
“还没到该死的时候,还没到最后时候。明明还有不明白的东西,那就要找到答案,活下去解决问题。不要擅自放弃自己啊,混蛋!”
中原中也是一团火,他会永远燃烧,直到燃尽熄灭。
他不会放弃探寻自己的人生,他比任何人都尊重自己的生命和自我意识的鲜明存在。
虽然那个孩子这么说了,兰波却突然分神想到了别的事。
魏尔伦的背叛十分突兀且语焉不详,他习惯了魏尔伦残忍而空洞的性格,也习惯了他偶尔突发奇想发神经。但是,如果魏尔伦拥有和这个孩子哪怕一丁一点的性格残渣。那么是否,他的猜测是真的。
——魏尔伦在主动保护这个孩子呢?
他产生了什么样的情感,他真的能理解那份情感吗?
思绪斗转间,突兀的,兰波笑了一声:
“你赢了。”
他说:“你是胜利者,你要如何安排我呢?”
然后,他就被送回了港口黑手党,在无聊的交锋之后,被关押在根本没人看守只是意思意思的秘密地牢。
中原中也也因此加入了港口黑手党,在那之后经常来看他,他现在心情平静多了,与中原中也的关系虽然不热络,但也能心平气和的交流,偶尔还能产生一种养成的快乐。
养成魏尔伦的难度太高了,先从养成中也开始吧。
唯一让他不理解的是,中原中也很热衷给他送书,还经常给他送纸送笔。
书他看了,挺好看的。纸笔他没用,他不喜欢能留下痕迹的东西,然后呢。
中原中也问他:
“要不要试试写点东西?”
兰波茫然:
“写……什么?”
中原中也有点不好意思,这还是他第一次传教(?),他本来想用这个方式来和没有记忆的兰波周旋获取情报,但兰波一不小心把大招交了,他想了想觉得续上也行,毕竟随着他写诗的量和质量逐步提升,他是真的能感觉到自己对于异能力的控制性在加强。
他说:“小说诗歌之类的,我有在写,感觉很不错,我觉得你可以试试。”
他没有说写书可能对异能力有好处这件事,因为这件事有点过于惊世骇俗,没有证据也不应该被大肆传扬,这件事是他们这个小圈子里的共识与不言语的秘密。
所以他的行为在兰堂眼里就十分莫名其妙。
“……”
你没事吧?
你不是黑手党吗?你不是孤儿吗?谁教你的文化课,现在横滨的黑手党风格是文武双修?
异能力者和作家诗人的属性根本不沾边啊!
远在神社的千间幕挂断太宰治的电话,没由来打了个喷嚏。
他没有多想,看向桌面刚刚紧急从国外买回来的情报。
前两张是兰波与魏尔伦的情报,非常语焉不详,这两个人的存在本就是机密,他花费了大力气也只拿到了这么一点点。
让他在意的不是这两个人。
[死屋之鼠]。
他的指尖轻轻扣动桌面,目光凝视着这个名字。
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非常在意。
之后的很多事情, 都不太能记得清了。
身体机能濒临极限,我的意识在梦境一般的世界飞来飞去,那感觉如同化身灵魂在空洞的天空被风吹的粉碎, 擦过周围的薄雾,在一片又一片彩色的画面中捕捉破碎的画面。
这段记忆从最开始就对我来说清楚又模糊,我能清楚的看清莉莉丝的每个表情,却又模糊的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不知道我们在做什么。
我记得莉莉丝笑了起来,她露出了一个明媚的,快乐的, 如同正常女孩一般天真的笑容。她牵着我的手向前走,蹦蹦跳跳,发丝在风中摇来晃去。
她的手好冷。
她牵着我的手,指尖深陷我的皮肉。尽管我没有痛觉,却仍然感觉到了一种冷冰冰的拉扯, 如同要将我的手掌硬生生从我的手腕扯下。
我们向前走,向前走,我的意识越来越破碎, 到了后来, 只剩下跟着她的力气,看不到她的脸, 也听不清她的声音。
终于,终于在最后, 她停下脚步, 看向我。
「——」她说了什么, 我没有听清。
在那一刻,我突然意识到, 大概之后,我们都不会再见了。
之后便是永别。
不知为何,我突然伸出了手,试图抓住她的影子,却抓了个空。
而恰好是同一时刻,一股庞大的推力自我的胸口爆发,那力气极大,身体僵硬而猛然向后倒去——
刹那间,天旋地转。
黑暗中,我看见无数人的影子,影子摇摇晃晃,高矮不明,如同鬼影。
耳边是嘈杂却无法分辨的喊声,大脑一片空白,我的目光落在在天空中的璀璨星河之上,群星互相依靠,在风与云的摆布下明暗闪烁,一道美丽的色带从天的一边渲染开来,浩浩荡荡的霸占了整片天空。在黑暗的世界中,这是唯一鲜明的美丽色彩。
在一种莫名的怅然之中,我缓缓失去了意识。
在极夜雪原迷失十一天后,我在救助站的边缘被救援队发现。
军队紧急将我带回,为我安排了最好的急救。
当我清醒时,已经是第五天。
十一日,一场大梦。
在离开军队后,我成为了一个冒险家,一个邮递员。
两个月之前,我决定去深入极夜地区,去一处坐标地采集材料,完成我闲暇时因有趣而接手的邮递工作。
我做好了充足的准备,食物,水,药物,保暖物品。我本打算在两周之内完成工作,因为目的地并不远。幸运的话或许还能见到极光,对于这次行程我信心满满。
直到遇到了那场突如其来的暴风雪,我迷路了。
没有足够的食物与水,也没有足够保暖的设施。为了维持体温,不得不保持清醒拒绝睡眠。因此我几天几夜没有睡觉,全凭着意志力向前行走。
不能倒下,不能昏过去,不能睡觉。
永远向前,直到走出这片极夜。
人在极端环境下,精神会难以避免的出现问题。产生温暖的假想,产生安全的假想,甚至产生明亮的假想。
在一片混乱之中,我隐约看见太阳从东方升起,如此明亮,如此温暖,那光亮照亮了整个雪原,雪地反射出刺眼的白光。我知道这是雪盲征兆,心中激动之下,想要闭眼回避更严重的伤害。
可下一瞬,僵硬的身体悚然打了个寒战,如穿过重重迷雾的一次睁眼,惊惧之中被所见之物震撼的遍体发寒。
——我在行走中睡着了。
所谓的太阳不过是一个梦境,而所谓的闭眼,是昏倒前身体的摇摇欲坠。
差一点,差一点就死在了这个地狱。
我经历了无数个差一点。
环境的幻觉干扰着我的认知,幻听和幻视令我在生死之中徘徊。我无法控制我的身体,只能在一个又一个梦境中扮演不同的角色。记忆逐渐零落,思绪逐渐凋亡,最终身体内只剩下本能。
我只知道要活着出去,我只知道好冷。
我不再记得自己在哪里,也不再记得我要去哪里,于是我走入了一个黑色的城镇,遇到了城镇中的女孩。
她说她叫莉莉丝。
此时我已经忘记了所有事,空白的如同一张白纸。
她轻笑着牵着我,低声喃喃着亲昵的爱语,想听我说我爱她。
我至今都无法判断,那是否是个幻觉。
还是,这是一场为了自救,而无声中持续了数天的庞大梦境?
老师劝我回军队,她说军队怎么都要更加安全。
她含着泪,不知为何,乍一看要比多年前苍老的多。
我怔怔的看着她,我问她:
「你有没有后悔救我?」
她咬紧嘴唇,将白发梳向耳后,脸上露出了悲伤又隐忍的神色:
「你这样的孩子,要怎么才能活下去呢?」
我讨厌她,但我不怪她。
我知道自从多年前她将我救起,自从多年前她为我做了一台成功的手术,自多年前她将我带入军队。我就亏欠了她很多很多。
我对她厌恶,对她憎恨,我讨厌她的自作主张,讨厌她的强行逼迫。但想杀她这件事,只是说说。
只是离她远一点,更远一点。只要足够远,彼此的刀刃才不会将彼此刺伤。只要足够远,曾经的恩情与善意才不会被无尽的平凡与冲突消磨。
我说:「不会受伤害的话,不是会活的更好吗?」
她怔住,恍惚间,见她在沉默中绝望,泪如雨下,泣不成声。
梦中是漫天繁星,梦中是饱含爱意的絮絮低语,梦中是极乐世界的血色天堂,梦中是军区解剖房内的具具人尸。
于是惊醒,看到极夜雪地反射出的淡蓝微光,窗口素白的瓷瓶内,淡粉的花渡上了薄紫的外壳。
沉默着,怔愣的看着那影子,许久之后起身,打开了卫生间的房门。
我看到了我的脸。
男女莫辨的脸,少年期的手术剥夺了女□□官,因此激素失衡,反而溢出了许多男性的特征。
我说:「我会保护我自己。」
镜子里的人微笑,眼中充斥着满溢的爱意。
我说:「我不需要爱,我不再是以爱与痛为食的怪物。」
镜中的人的眼眶莹润出泪光,红色的双目闪烁着淡粉的荧光。
我说:「我是……」
我……我是……
我动动嘴唇,不知为何,竟然一时间有些哽咽。
——「我是……我是莉莉丝。」
我是莉莉丝。
少年时饱受爱意与痛苦,疯癫时在迷茫之中走向末路,因大量药物而冲毁神经,最终被迫接受手术失去性别。
莉莉丝见过最深最深的地狱,莉莉丝享受过至高无上的爱意。
莉莉丝无所畏惧,莉莉丝无所不能。
「莉莉丝舍弃了自己,莉莉丝不再疼痛,莉莉丝将保护自己。」
一种莫名的快乐从心底满溢。
爱与痛的循环无法终止,唯有对自己的保护,如此纯粹,如此温暖。
若是被爱意伤害,那就拒绝爱意。
若是被疼痛伤害,那就舍去疼痛。
若是感到危险,那就将危险排除。
生活是无止境的悲剧,人间是乏味的天堂。
母亲说:
「人若想活下去,就要适应这个世界。」
我舍弃了你,我适应了这个世界。
无爱无痛的莉莉丝,已经找到了最适合她的方向。
莉莉丝终于找到了救赎。
你说你爱我。
你也觉得这很合适,对吧?
《爱与痛》尾声·节选
临近《爱与痛》的尾声,在最后一篇发表之前,江户川乱步跟社长请了假,连夜搬到了神社里,寸步不离的跟着千间幕。
中井也想请假,但中井在侦探社的工作非常多,不像乱步大多数时间都在悠闲划水,他负责了百分之五十的异能力者工作,实在没办法腾出空来。
最终,中井只能忍痛给家里准备了充足的冰块和冷水,还准备了一个厨房用温度计备用,以防千间幕自燃没有水灭火。
千间幕:这次应该不会了……吧?(犹豫)
那一日65度高烧实在惊世骇俗,让人至今都有一种做梦一样的不可置信感。如果放千间幕一个人在家里,可能最终他也不会出事,但他们岂不是就错过了这种奇迹再现,实在血亏。
而太宰治,因为已经搬进了港口黑手党大楼,不能回来,只能打电话大声叫嚣。
森鸥外不太管太宰治,只要人能干活就行,哪怕太宰治冲出去自杀森鸥外也只会淡然一笑,仿佛老僧一般镇定。但森鸥外真的不管太宰治吗?
不管是指在一定范围内想干嘛就干嘛,但这个一个范围的规定,则是长期的若有若无的监视。
他们从未互相信任,他们永远互相警惕。
太宰治如果彻夜不归,免不了一阵试探。虽然千间幕不怎么害怕暴露在森鸥外眼下,但太宰治觉得这样很多事情就会变得麻烦。而且瞒着森鸥外有一种在老师眼皮子底下偷情的刺激感,让他每次看见森鸥外都有一种暗搓搓的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