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恶,我可不是什么阴阳师啊!”
完全不敢把式神放出来太久,只勉强维持了身体平衡,千间幕勉强落地,伸手捡起掉落的残肢,按在手臂上,虽然筋骨一时间无法长好,一层薄薄的皮肤却优先连接了手臂与躯体,脱力的手臂挂在身侧,勉强举起刀的左手肉眼可见的发着抖。
此刻,两面宿傩仿佛看到了很有趣的东西,竟然旁若无人的思索起来。
“哦?不是阴阳术,也不是反转术式?你的转移方法也很奇怪。”
很好,他对他产生了好奇心。
趁着这个间隙,千间幕勉强用布条将短刀与手掌绑在一起,嘴边含糊的笑着:
“都说了,我可不是咒术师或阴阳师。”
胃部受了重伤,他吐出一口血块,脸上已经满是血污,唯有璀璨的金瞳闪烁着:
“我只是一个,作家而已。”
「告 30s」
“我只是一个只会写点东西的作家而已——!”
下一刻,白发再次冲出,咒力将速度加强到极致,两面宿傩挥出一拳,千间幕腾然而起抓住挥出的手臂,在空中的短暂滞空中,直将短刀刺向两面宿傩的眼睛!灵力武器是真的能给两面宿傩带来比较痛的伤害,两面宿傩调转拳头方向,向千间幕胸口砸去,另一只手则借机扯住白发少年的脚踝,在空中划出很短的一个半圆后,硬是将人砸入了乱石堆中!
烟尘腾然而起,在剧烈的耳鸣中千间幕听到自己虚弱的喘息,血沫从口鼻涌出,四肢翻动了一下,没能站起身。
真是……远超想象的惨烈。
“无聊,没有别的了吗?”
没有了哦,已经是全部了哦,这次是真的拼尽全力也毫无办法了。
战力就是这么悬殊,这世界上的最强五条悟,只有一个啊。
面朝下的阴影中,千间幕缓缓扯动嘴角,
敌人的傲慢,这是千间幕唯一能抓住的东西。
不能给两面宿傩带来任何危险感,不能隐藏任何弱点,挣扎、拼命,暴露自己的不同之处,引动他的恶趣味,让他看着他继续挣扎下去。
顺利的话,他甚至不会使用任何术式,因为他想看到他绝望的样子。
果然——
“你的挣扎真是有趣,继续吧,我还没看够呢。”男人戏谑的笑了起来,踩过地面的石子,一步一步向他走来。
将无法行动的时间一并算入的话!
在男人的脚踩上他脊背的那一刻——
「告 20s」
“再拼命一点挣扎,美味的绝望,我会慢慢地、一点一点地摧毁你,然后把你吃下去……”
呼吸开始滞涩,下半身麻木又重新恢复知觉,粗糙的砂砾将脸颊磨出血痕,在因疼痛而空白的视线中,千间幕听到咔嚓咔嚓的声音。
是自己的脊柱被一节节踩断的声音。
「告 15s」
“让你看着我如何烹饪你如何?从这里开始。”
下一瞬,腿部被齐根切断,唯一能够使用的,只剩下还算健全的左臂。
再下一刻,刚刚接好的右臂和尚且完好的左臂一同,被用一种近乎于缓慢的速度斩下。
过分惨烈血腥的虐杀。
在某一处看着屏幕的少年们,颤抖着睁大眼睛,而白发的女人则不忍的闭了闭眼。
……奇迹,也没办法拯救现在的局面吗?
而此时的奇迹本身,已经完全没有精力去想是否有人在看着这个场面了。
大出血,剧痛,身体时刻恢复的钝痛,死不了,只能活下去。
大量的血液自身下晕染,尽管已经尽量回避五条悟的尸体,但打到这种程度也已经无法精准定位了。千间幕睁开灰蒙蒙的金瞳,看见自己的血液流向了五条悟的上半身。
而后,将那漂亮的白发一同染红。
缓缓地,如同蜿蜒的河流一般流着。
不知道为什么,千间幕突然有点想笑,于是他忍不住笑了起来,血液顺着笑声流到下颌,整张脸都浸泡在血液中。
“如果是曾经的我,我会想尽一切办法去试着杀死你。”
他低语着,声音轻若呢喃,甚至以两面宿傩的听力,都有些分辨不出他在说什么:
“就像杀死那417人一样,再艰难的人,再高的地位,只要我想做,我就会赢。”
似乎觉得他被逼疯了,两面宿傩挑眉,俯下身掐住他的喉咙,径直将他从地上提起。
没有反转术式,也没有治愈类的阴阳术,恢复速度虽然强悍却算得上缓慢,他能活到现在,倒是让两面宿傩感到惊讶了。
血液如泉水从空荡荡的躯干上落下,喉咙被掐住的感觉令人窒息,然而……
窒息也不会死。
「告 7……」
千间幕笑起来,做出口型。
“可惜我现在是个作家。”
“你在发什么疯?”
能疯到这种地步,就算是两面宿傩都有点敬佩了,他微微松开千间幕的喉咙,出于某种尊重,他想听听这人到底想说什么。
「告 5……」
“我说,我只是一个作家。”
肺部受伤,血沫从口鼻止不住的溢出:
“我不会杀死你,但是……”
「告 3……」
“在我的未来,和你的过去……”
「告 1……」
“给我蹲监狱写书去吧,傻逼!”
「告 0。锚点五条悟确认失败,紧急更换锚点:夏油杰。回溯时间:一年。」
本来设置为方便救治特意设置的时空坐标锚点出了岔子,因为确认失败,所以zero卡了一秒。
只一秒,一种战场上历练出的危机感让两面宿傩猛然伸出手掌,直接穿透了千间幕的心脏!
这一掌力度出奇的大,男人的手肘都穿入了身体,大半手臂自背后穿出,千间幕几乎被挂在他的手臂上,在这种残忍的攻击下,心脏会被彻底粉碎,不复存在。
没有心脏,也没关系。
只要还有一口气,只要,还活着。
他的身体,早就不再是一个人类该有的体质了。
两面宿傩最后看见的,是少年神经质的脸上近乎于疯狂的笑意:
“太棒了,熟悉的疼痛,我又赢了!哈哈哈哈哈!”
「告 时间溯回成功。锚点夏油杰。」
时间,刹那间定格。
时间条正在疯狂倒退。
死而复生,死而复生,死而复生。
破碎的修好,吵闹的平静,遗憾被再次抹平。
黑暗的时间被溯回,画面被疯狂切换。
坐标锚定,再睁眼时,是一个昏暗的小巷。
等待五条悟的夏油杰睁开眼,愕然看见失踪十几年的同期以一种近乎于人彘的形状出现在自己身边。
他甚至仍然在笑。
满脸是血与泥,白色的头发被血液纠缠成狰狞的一团,心脏破了个大洞,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那四肢不翼而飞的少年回过头,用染着血的金瞳看向他,吐着血的唇边是挥之不散的扭曲的笑,他用满含笑意的声音开口,声音甜蜜如同撒娇。
“……好久不见?夏油。”
夏油杰缓缓张开嘴,在茫然与震撼中,瞪大了他的小眼睛。
夏油杰敢笃定这是他这辈子看过最离谱的画面, 也是他最惊恐的一次。
他眼睁睁看着那半死不活的少年噗嗤一笑,心情很好的样子,声音很虚弱, 但听得出他很愉快,声音断断续续,却带着一股说不出的高兴劲儿。
放在这凑不齐一套完整四肢的巷子,变得尤其诡异。
他的身体甚至还在往外喷血。
“这不是夏油杰吗,十几年不见,这么拉了?”
“……你为什……不是,你怎么?啊?你?”
一向从容的夏油杰语无伦次, 他眨了眨眼,又眨了眨眼。
本来他已经虚弱到极点,然而这一幕猛地创入视线,半死不活的人都被吓精神了。
“不会死的,倒是你, 快死了吧?”
千间幕笑着看着他,尽管没有六眼,他却清晰的看见了青年的虚弱。
那是一条即将走向终点的生命线。
夏油杰抽抽嘴角。
“…是啊…总觉得有很多要问的, 不过既然是你, 也不奇怪。”
话音刚落,千间幕突然撕心裂肺的咳嗽起来。
最先愈合的, 除了心脏外,就是被牵连到的肺部。伴随着器官的修复, 残余的废弃血液从口中涌出, 化作细密的血色泡沫, 就算侧过身也阻碍了呼吸,伴随着咳嗽, 大量大量的咳出。
夏油杰吓了一跳,撑起身体想站起来看看他,左手却又脱了力,想要支撑身体的右臂空空荡荡,半个身体砸在墙面上,他愣住,面色变得更加难看,抿紧苍白的唇。
“没事……”少年断断续续的说:“你坐着吧,死者为大。”
“……你还是那么会说话。”
眼看着千间幕确实还算健全,裸露的胸口处的伤口正在缓慢的蠕动愈合。夏油杰再三确认人没事,而后缓缓松了口气。
一口气吐出,生机也跟着被丢弃,他眼前发黑,灵魂被死亡拉扯着,几乎看不清天空的颜色。
下一刻,他听见千间幕问道:
“这是高专……你……?”
“……”
黑色长发的青年没出声,陷入了深深的沉默。
故友十几年都没有变化的外形,以及预感到死期将至的松弛感,几乎让夏油杰有那么一瞬间忘记了这十几年的光阴,但一旦提起,那十几年的刻痕仍然在身体上,随着言语的风阵阵作痛。
仇恨,愤怒,不理解。
人性的阴暗,惨剧的发生,一路走来的血色滔天。
所有人都在前进,千间幕却仍然保持着十几年前的样貌言行,带来难以抹去的熟悉感的同时,这种突兀的割裂感,仿佛像是跨时空与曾经的自己对话。
仿佛该开口的,应该是年轻的夏油杰,而不是现在的他。
15岁的夏油杰是千间幕的友人,但他不是。
夏油杰已经死去了。
他无法不慎重的对待这最后的谈话。
强打起精神,掀开几乎要闭合的眼皮,他试图找到不伤害到彼此的语言。
纵观他的一生,他从不遗憾自己的改变,也坚信着他的大义,他坚定自己的人生信念,他坦然赴死,也敢于面对自己的一切所作所为,等待败者的审判。
但事已至此,他已然奔跑到了人生的终点,过去的一切伴随着他的死去变成了不堪的谬误。那阐述大义的理论此刻无论如何都无法说出口,因消瘦而凹陷下去的颊侧因微微用力的咬合而抽动着。
在此刻,一向能言善辩的他竟然在一瞬间陷入了哑然的境地。
“为了‘创造咒术师的乐园’?”
见他不出声,千间幕幽幽说。
“……你知道啊。”
“只是确认一下,情况有没有偏移而已。”少年呢喃着:
“果然,存在的时间太短了……”
夏油杰突然打了个冷颤。
他再次审视这位曾经的同伴,血和污泥无法遮住他脸颊上淡淡愉悦的笑意,就算面对着他的死亡,少年也有种一切尽在掌握的笃定,完全没有一丝悲伤与不忍。
而那份笃定之下,是一种冷静的审视与观察。
和曾经在高专时期的观察截然不同,高专时期的他在认真观察世界,也在认真观察每一个人,仿佛刚刚出生在新世界的幼猫。而他此时的态度,就像工程师在校验一个项目的每一个步骤,所有人,无论生死,都只是某个环节中无关紧要的螺丝。
日常中出现了异常,淡淡的诡异带来的是加倍的冰冷。
久违重逢的轻松霎时间冲淡,夏油杰突然意识到,少年并非是一成不变,一定有某件事发生了,改变了他。
或者……暴露了他的本性。
“我当年留下的书,你有背下来吗?”
仿佛校验着下一个流程,少年说。
思绪被打断,苍白着脸的青年面容扭曲了一瞬,夏油杰一言难尽的看向千间幕的方向,他的声音很轻,却不知道为什么渗出了浓浓的怨气。
“那可是三百多本书……”
当年千间幕走的突然,夏油杰并不是真的不急,直到他看到桌面上留下的纸条。
他的名字被单独列了出来,说希望他背诵书库B4-1书架上所有书,背完说不定有奇迹发生。
这个要求太无厘头,以至于五条悟说小千间是在恶搞,但千间幕当时已经失踪了十天,夏油杰怎么都放心不下,想着可能是书中有什么线索?
就像游戏中常有的剧情,找到线索后,就能将离开的同学带回来。
然而当他找到传说中的B4-1号书架的时候,看到的就是密密麻麻一整个书架的书。高两米,比他都高,几百本书挤在一起,他反复看了一眼纸条上的全文背诵,又看了一眼书架,大脑一片空白。
三百多本。
#论我的同期失踪前还给我留课余作业的那件事。#
他抱怨了不知道多少个日日夜夜,如今终于能找到当事人发出这个疑问,一时间甚至让他有一种‘可算能找到答案了’的恍惚。
千间幕没有回答,只是反问:
“……那你背了吗?”
夏油杰默了默:
“……背了。”
他还真的去背了。
“背完了?”
仿佛被检查作业的学生,27岁的夏油杰浑身不自在。
“背完了。”
他背了两年。
虽然看起来很多,但那些书基本都是阴阳师和平安京时代相关的东西,留下的资料太少了,很多部分都互相重复,背下来体感并不艰难。
他天赋平平,如果是悟,恐怕几天就能背下来吧。
星浆体事件后,在他那无法与自己和解的低沉期,为了短暂逃离可怖的现实,他甚至把背书当成了解压的方式,在读书时,他久违的能感到心灵的平静与安宁。
然而就算如此,在放下最后一本的时候,他也感觉到了一种解脱。仿佛撕掉伤口上的血痂,有种自由的感觉。
虽然下一秒,他清醒并痛苦地意识到一个现实。
——被耍了。
这是他这辈子上过最大的当。
根本没有所谓的奇迹发生,命运仍然在无情的向前滚动。
300多本书,换不回一条人命。
那少年却忽然笑着叹了口气,有几分欣慰的味道。
“放心,你用的上的。”
于是异常感再次爆发。
“……等等,你到底……”
夏油杰突然噤声。
一道脚步的声音,由远及近。
他侧过头,看向小巷口,笑容消散,只剩下一丝浅淡的惆怅。
“啊,是悟。”
剩下的,就交给悟吧。
眼前阵阵发黑,虽然有些难为情,但在看到五条悟的那一瞬间。
突然觉得,就算去不管,也没关系了。
这样的话,绝对不可以说出来吧?
五条悟的心情非常平静。
从来没有这么平静过。
彼此心知肚明的挚友,利用着彼此对彼此的了解,进行了无数次你来我往的攻防战。
信任变成刀子,过去变成碎片。
最后,夏油杰获得了胜利。
失败者即将目睹胜利者的死亡,这是无人幸福的终局。
然而,他的心情却出乎意料的平静。
平静的连他自己都感到惊奇。
运用术式瞬移在都市的高空,强风被无下限抵挡,那短暂的时间内,他的脑中略过了无数思绪。
最终,只剩下‘终究如此’的,一种挥之不散的无力感。
仿佛重走了一次剧情,一切却仍然驶向了既定的方向。
他不知道这种感觉从何而来,自十五岁后,人生中每一次事件的发生,都会给他新鲜且真实的体验,然而夜深人静时,一种‘命运’感就会袭上心头。
从空中落地,看到小巷处隐隐的属于夏油杰的咒力残秽时,他心中的熟悉感更加强烈。仿佛这个场景他已经目睹了不止一次一般。
甚至不止两次。
莫名奇妙,但,暂时没有时间去细想。
没有犹豫,他迈开脚步。
而后,猛地顿住。
瞳孔微缩,他少见地感到一丝茫然,微微张了张口,喉咙中发出破碎的音节。
“……诶?”
他的挚友靠在墙边,而他的正对面,仰面躺着一个破碎的人。
四肢散乱在身体的周围,雪白的头发几乎被血液和灰尘染成黑色。
“……”
仿佛阴云密布中即将落下暴雨的眼睛,苍蓝的双目锁定了整个巷口,六眼扫描着周围的一切,然而无论如何他都意识到他看到的就是真实。
不对的,不对的,有个人不应该出现在这里。
突如其来的,强烈的违和感。
他好像,抓住了某些东西。
如果真的如他所想,那这个世界……可真够疯狂的。
不愧是奇迹啊……
“……千间……?”
五条悟和夏油杰的谈话十分短暂。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因为夏油杰不想活了,而五条悟不能也无法去救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