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此刻,五条悟才露出些许疲态,好几天没有睡,就算反转术式时刻修复着他的大脑,但精神的承受能力是有限制的,而且咒灵的拔除毫无挑战性,他的疲惫更像是流水线工人的那种机械的乏味。
 “帐无法使用,咒术师拔除咒灵的样子被传到网上,咒灵的事传开,因为恐惧而产生了更多咒灵……一团乱麻。”
 他侧过身,躺在枕头上,眼睛被眼罩盖住看不清视线落点,但千间幕能感觉对方在看他。
 “你什么时候走?”五条问。
 “稍微等几天,五条家的藏书怎么样?”千间幕问道。
 “诶……你盯上五条家的书了吗?好可怕哦!吃书的小千间!”五条悟拖长声音,懒洋洋的,手却伸出来比了个ok:“数量太多了,你想要什么种类的,我让他们先帮你找出来。”
 “不问我要做什么吗?”虽然隐隐约约产生了某种共识,但千间幕还是忍不住发问。
 “唔……直觉告诉我,你不会做坏事,说起来,从第一次见面开始,就有一种熟悉感……”
 如果既视感会因时间溯回而继承,熟悉感或许是因为和28岁五条悟的那次见面。
 白发青年把被子往上扯了扯,把鞋子踢了侧躺在床上,半张脸都埋进被子里,含含糊糊的说:
 “好累……总觉得……”
 他的话没说完,或许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疲惫,若是将回溯前的五条悟和现在的五条悟行程接上,实际上他所经历的事要可怖的多。
 奔波,大战,战死,死后溯回,疲惫叠加,马上就再次告别挚友,与天元战斗,日本结界崩毁,紧急处理好夏油杰的尸体后,就是长达半个月不眠不休的工作,睡眠时间全在交通工具上。
 他无所不能,他战无不胜,但他却也很久没有在床上真的好好睡过了。
 过于疲惫,加上某种对千间幕的不明信任感和曾经相处时的感情积累,让他在说出最后一句话后,马上就睡了过去。
 医疗床不算特别窄,但也是单人床。五条悟很有猫德的只躺在比较边缘的位置,千间幕坐在床的另一边,看着昏睡的青年,叹了口气。
 真辛苦,五条悟。
 不过……很快了,这次回溯之后不久,大概就能结束一切。
 这么想着,千间幕后知后觉也察觉到了一种疲惫,这间病房实际上是家入硝子的休息室,家入硝子工作繁忙,确定高专众人安全后就被请到了单独设置的更大的治疗间去治疗受伤的咒术师,于是这间休息室就腾了出来,被两人安置身份信息有点敏感的千间幕。
 为什么会这么累?他不是刚醒吗?
 千间幕后知后觉的想,休息室内只有两把椅子能休息,他穿着病服,也没人想着给他拿拖鞋,停顿了几秒,看了会外面阴沉沉的天空。
 中午十一点,天色却仿佛夜晚一样深沉。
 他躺了下去,打了个哈欠。
 ……稍微,休息一下。
 之后还有一场大战……先,休息一下。
 我与青鸟的初见,是在汲取水源时,它的主动靠近。
 「你好,人类。」
 青鸟说着,漂亮的翅膀吹拂起清爽的风:
 「我好久没有见过人类,你们还好吗?」
 在这个世界,人类仿佛成为星球历史中匆匆而过的一道影子,我流浪多年,骤然听到熟悉的语言,一时哑然,笨拙的喉舌无法吐出流畅的言语,我暗自焦急着。
 它似乎误会了我的反应,小心翼翼地说:
 「不要害怕,人类……鸟不坏,鸟不会伤害人类。」
 那漂亮的机械小鸟低头以示温顺,机械的喉咙中是冰冷的人造声音。
 旧世界的旧款智能监察ai青鸟,它的声音本用来宣判人类的罪恶,象征着牢狱之灾或即刻死刑的命运。但在智能消亡的终末,被释放而失去指令的ai小鸟们无止境的盘旋,不知为何诞生了思想,不知为何开始怀念人类的存在。
 「如果人类仍然存在,请不要躲避我们……」它固执地说:「鸟喜欢人类,鸟不会伤人。」
 我张开口,艰涩地用语言表达:
 「我也很久没有见过人类。」
 「这样啊……看来,你或许是这世界上最后的一个人类——在我看到下一个人类之前。」
 青鸟落在我的肩膀上:
 「没关系,你要去哪里?我来为你引路。」
 「我不知道。」我说。
 「你知道哪里是南方吗?」它又问,
 「……为什么这么问?」
 那漂亮的天青色小鸟用小小的喙轻柔地啄我的眼睛。
 「我要去南方。」它说:「冬天到了,要去南方避寒,你要和我一起去吗?」
 「这里就是南方……」
 青鸟顿住,似乎在思考什么,而后忽然说:
 「那么,下一步就是筑巢,求偶,繁衍,孵蛋。」
 「……?」
 它是机械,我们彼此都知道这一点,它不惧严寒,无需进食,也无法繁衍。
 察觉到我的困惑,青鸟看向我。
 「但,我是鸟,青鸟也是鸟,鸟要遵循自然的规则。」
 它认认真真的说:
 「从诞生开始,学习,工作,战斗,保护弱者,繁衍或放弃繁衍,养育后代或放弃养育,然后死去,可能死在天敌口中,可能饿死在路上,可能因意外而坠落。但这就是鸟的一生,这是鸟的规则。」
 「你不是真正的鸟,你并不需要那些东西,你可以更自由的生活。」我提醒道。
 青鸟的制造采用了最先进的技术,自产自销自行维护,若非天灾人祸,它们能一直行动到零件报废。
 它们是这世界上最自由的存在。
 「你一看到我就知道我是一只鸟,你呼唤我的名字也是青鸟,我有鸟的外貌,我遵循着鸟的生活模式,我为什么不能是一只特殊的鸟呢?」
 漂亮的小家伙认真地反问我:
 「每个个体都有他们的不同之处,你不能因为我种类的特殊,就无视了我的外形,定义了我的存在,用异样的眼光看我。」
 「……」它要把我绕糊涂了。
 「不要太傲慢啦,人类,我与你不同,我们从不试图对彼此定义,也不会因某个个体特殊而强加干涉。」
 青鸟啄了下我的额头。
 「生活在同一个世界,尽管因个体强弱而产生些许不同,尽管因生存所迫而互相厮杀,但这并不是傲慢的理由,我们的一切,在自然之中,都是永远的平等。」
 「想要成为一只鸟,这不奇怪,也没有错。」
 「就算是在人类的法律中,审判的目的,也只是审判罪行,而不是审判出身与选择。」
 我怔怔的看着他,见青鸟展开翅膀,腾然飞到高空,盘旋着,盘旋着,羽毛在阳光下,闪烁着极美的光华。
 「我选择成为一只鸟,这不是不自由,相反。」
 「当我翱翔,我就是这世界上最自由的飞鸟。」
 它悬浮在我的面前,歪头看我:
 「你觉得呢?」
 ——《审判与飞鸟》其一·节选
 五条悟腾然坐起。
 眼前是高专宿舍的天花板, 大脑久违的抽痛起来。他轻轻抽气,捂住自己的眼睛。
 这种疼痛很熟悉,曾经伴随着他整个童年。像是灵魂燃烧的痛, 像是清醒看到世界的痛,又像是大脑被掀开,直面了世界的风与雪,冰冷刺骨,隐隐作痛。
 小时候他不爱笑,再优秀聪明的人,过分清晰的审视这个无聊又恶臭的世界, 忍耐着身体带来的不适,还要用最优解去与不同的人接触,都没办法不去烦躁。
 随着年龄的增长,他的头痛逐渐因体质的增强而减弱,除非长时间维持无下限, 又或是过分使用术式,轻易不会再犯。就算再犯,也可以用摄取甜食缓解, 他已经很久没有这么痛过。
 喘了口气, 揉了把胡乱翘起的白发,他光着脚踩过地板, 打开房间里的小冰箱,拿出一个大福, 咬下一口。
 不够甜, 不好吃。
 脑中传来这种想法, 头部疼痛更加激烈,他按住脑袋, 皱紧了眉检查自己的身体。
 ……没有异常。
 但是……
 大福软糯的糯米皮冰凉微甜,甜腻奶香的奶油在口中融化,明明昨天很喜欢的款式,只过去了几个小时,就变得索然无味起来。
 微风拂过窗口,将墙上挂着的日历吹动,五条悟没有撕日历的习惯,却不知为何盯着日历看了好一会,脑中罕见的一片空白。
 下一刻,他豁然转身疾步从床头柜拿过自己的手机。
 【2006年7月15日
 02:21
 今日天气:多云转晴
 温度:26°】
 七月十五日,八月……八月会发生什么?
 头部生疼,五条悟手指毫无目的的点开邮箱查阅信息,看都不看的打开冰箱,将仅剩的三个大福拿出来拨去薄膜,塞入口中,嚼几下就吞咽下去。
 粉末和奶油粘在手指,舌尖将奶油舔净,手机屏幕啪地关闭。
 光是这么想是想不起来的……看向窗外,冰冷的苍天之瞳泛着纯理性的无机质金属光泽。
 八月……未来?
 他并无未来的计划,他享受着高专的生活,且咒灵高爆发期的暑期将至,他未来要做的事是……任务。
 八月份会有什么任务?
 并无印象,毫无印象……手指压住嘴唇,五条悟反复徘徊着,而后站定。
 他果断转身走出宿舍,信步走到到不远处的另一间宿舍门口,一点都没有犹豫的砸门而入,砰的一声。
 “杰!下个月……?!”
 “……悟?!”
 被砸门声硬是吓醒,从床上跳起来摆出战斗姿势迷迷瞪瞪睁开眼的夏油杰茫然的看向门口,见门口是属于五条悟的标志性白毛,顿时松了口气,一脸沧桑的拿过床头的手机,按开,心累的揉着眉心。
 “悟!这才两点半!”
 “……”五条悟没说话。
 “……悟?”
 “……”
 本应该张牙舞爪的同期突然失去了声音,微妙的异常自心底滋生,夏油杰醒了醒神定睛去看,对上一双蓝的心碎的,仿佛正在流泪的眼睛。
 本就是非常漂亮的眼睛,像是承载了海洋与天空,此刻他只静静看着他,于是天空像是将要下雨,于是大海仿佛掀起波澜。
 他的心脏猛地一跳。
 相反,五条悟就这么静静看了他一会,突然发出了一声短促的笑。
 “哈!”
 “……你怎么了?”披着头发的少年小心翼翼的看向他:“晚上看什么电影了吗?不小心看哭了吗?”
 “的确是一场好电影。”那少年古怪的说。
 夏油杰松了口气,也忘了生气了,说:
 “你吓死我了,什么电影?感情片?灾难片?给你搞成这样,回头推我看看?”
 五条悟微妙的沉默了一下。
 “……大概是,一个特殊的电影。”
 拢着头发的夏油杰动作一顿,眯起眼,古怪的看向五条悟。
 “一个人看的电影?”
 “是?”
 “晚上看的?”
 “嗯。”
 “有男女主角?”
 “……好像没有女的。”
 夏油杰倒抽一口凉气,沉默了一下,想说点什么,最后又沉默了一下,缓缓捂住半张脸,走过去拍了拍五条悟的肩膀。
 “我支持你,注意身体,借一部说话?”
 “…嗯…嗯?你在说什么啊!”五条悟这才回过神来,瞪大眼睛看着他,不可置信的喵喵叫:“我只是做了个梦,像看电影一样!你在说什么?”
 “抱歉。”夏油杰侧过头,岔开话题:“那你梦到了什么?”
 本来还在嗷嗷叫的五条悟又安静了下来,看了他一会。
 “你死了。”
 “哦,我死了。”夏油杰点点头,嗯嗯嗯的应着:“怎么死的,死哪了,几岁死的?”
 “不知道……”
 “那也正常,但你记忆力似乎不太好哦。”
 “……但应该是我杀的。”
 “……?”夏油杰用一种崭新的目光看了他一眼:“所以你是过来忏悔?在……凌晨两点半?”
 “哦,不是这件事来着,我也是才发现你死了。”五条悟拍了下脑袋,夏油杰头上浮现一个问号。
 “你清醒点,我还没死呢?”
 五条悟没管他,过去往床上一坐,不知道什么时候眼睛中的那一层碎裂冰壳的脆弱已经彻底散去,他凝重的看着夏油杰:
 “我是过来问,下个月会发生什么事?”
 夏油杰指了指自己,瞠目结舌。
 “你问我?我怎么知道下个月会发生什么?”
 五条悟说:“你猜一猜嘛。”
 夏油杰真去想了:“上课,做任务?”
 五条悟又说:“你再想想,下个月还能发生什么事,和我有关的。”
 夏油杰更努力的想了想:“我不知道啊!未来的事情我怎么知道?”
 看夏油杰真想不起来,五条悟冷笑了一声:
 “没用的家伙!”
 “喂!怎么突然攻击我?大半夜过来敲门也就算了,专门过来骂我是吗?”后知后觉的愤怒燃起,夏油杰握了握拳头。
 “你不是没睡吗?”
 夏油杰不可思议:“我睡了啊!我是被你吵醒了啊!”
 “你刘海没睡。”五条悟指出。
 “?你怎么知道我刘海睡没睡?”
 五条悟竖起一个大拇指:
 “因为刘海不会睡觉。”
 “……够了啊!你要打架吗?”夏油杰毛了,撸起拳头就要打,但五条悟没那个心情,往床上坐的很实。
 五条悟还是觉得要有什么会发生,他挠头,若有所思。
 “那,今年会发生什么?在今年内的?”
 看到他真的很在意,还开了无下限作弊,夏油杰没打下去,跟着他一起思考。
 “今年吗?……今年的大事……啊!我想到了。”夏油杰猛地用拳头砸了一下自己的手心,有点痛,他龇牙咧嘴的揉了揉,一边说:“今年是那个!”
 “那个?”
 “就是那个!”
 “就是哪个?”
 “天元同化!五百年一次的星浆体同化,今年正好是第五百年,我之前还和你说过,说不定今年学校会有专人保护星浆体进行同化,你这家伙完全不记得了对吧?”
 一种学到的知识不是没用的,背了一年多的书考试看到了学过的题的兴奋油然而生,夏油杰兴致勃勃的开始解释星浆体和天元的事情,他说了一会,五条悟半天没有回应。
 他定睛去看,见五条悟正微微按着自己的眼眶,不太舒服的样子。
 “对了……是星浆体。”
 “……什么星浆体?”夏油杰茫然:“不至于吧,高专生来负责星浆体的同化吗?”
 “是我们。”
 五条悟骤然抬头,目光灼灼,蓝色的眼睛仿佛要闪烁出火来:
 “我们会护送星浆体进行同化。”
 “……也不奇怪。”夏油杰若有所思:“九十九由基不在国内,目前日本的强者也就那么几个……”
 他在这边想着,那一边的五条悟又沉默了一下,有些严肃的开口。
 “杰。”
 “诶?什么?”
 “我们两个!”五条悟指了指自己和夏油杰,漂亮的脸上满是认真:“我们两个,超强的!”
 “哦,我知道你是最强的。”夏油杰点点头,摊手:“然后呢?”
 “不是我,是我们两个!”
 那白发的少年认真地离奇:
 “你这家伙也很强!我们可是最强,是我们,我们!”
 “……这,这样啊……你说的也是。”
 莫名哑然脸上有点发热的夏油杰转移视线:
 “那要提前准备一下才行,这可是个不得了的任务啊……”
 “在那之前……手机借我。”五条悟伸出手,从夏油杰手中接过手机,噼里啪啦的拨了一个号码:“如果不出意外的话……”
 “……你在给谁打电话?”
 电话那边打通了,嘟嘟嘟地响,夏油杰眼睁睁看着五条悟的眼睛猛然亮了一下,伸出一根手指放在嘴边,顺便打开免提。
 过了好半天,就在两人都要以为对面不会接起的时候,电话突然通了。
 “五条?”
 “……!!!”夏油杰睁大了他的眼睛,一脸愕然:“千……”
 他话还没说完,就听见对面传来一道声音。
 “抱歉,哥哥,STart会所,是什么地方?”
 是个小孩子的声音,他们听见他们亲爱的千间同学沉默了一下,语气温和的说:
 “是交朋友的店。”
 五条悟眼睛一亮,飞速跑回去拿自己的手机,噼里啪啦谷歌完,捏着显示着牛郎店详情的页面,瞪大眼睛给夏油杰看。
 夏油杰看着看着,也跟着瞪大了眼睛。
 两人对着电话疯狂比手势,手势比的虎虎生风,眼睛亮的吓人,而后一同看向手机,像是要把手机生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