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句话说得轻飘飘的,像壶酒似的泡着沉疏,弄得他醉醺醺,又想哭又想笑。
怎么会是这样的回答?
只要自己在,他就喜欢,这算是什么意思?
他心绪一上来,干脆盖住了温濯碰自己脸的那只手,一双狐狸眼动情地望着沉疏,好像也要把温濯给熏醉了。
他看了一会儿,眼中就亮起一汪潋滟的水。
“云舟,你答应我,”沉疏低下头,哽咽着说,“你说的都是一辈子不会改的真话,你承诺给我,好不好?”
温濯一见他哭,神色就慌了,他双手捧住沉疏的脸,指腹替他抹开了泪。
“都是真话,一辈子都不会改,小满,去哪里都可以,师父都愿意陪你。”
沉疏泪水反倒是越淌越多,他不停地重复自己的问题:“云舟承诺给我,我就相信,你不要骗我好不好?你不要……”
不要骗他,真的不要骗他。
“你怎么了,小满?”温濯终于意识到沉疏情绪的不对劲,眉间微蹙,说,“我答应你呀,你今天不高兴吗?遇到什么事情了?”
沉疏不敢问他,不知为何,温濯越是答应,他心中就越是恐慌无比,心中某个念头变得愈发强烈。
为什么,为什么温濯要对自己这么好?
为什么刚刚他会听到那样的话?
为什么要救他,为什么要收徒?为什么要拥抱亲吻他,要带他回太清山,要为他背弃宗门,现在又为什么要拿走他的身体,去唤回别人的魂魄?
都是骗人的?都是哄他的?
都是为了……救活他从前的爱人吗?
“小满,你身上可有什么不适?”温濯摸了摸沉疏的后颈,蹙眉道,“应龙的魂魄逃出生天,她擅长幻术,极有可能会附于……”
沉疏已经听不进去了,他用力拨开温濯的手,站起身,呼吸都沉重起来。
进门前那股强烈的眩晕和不适感又卷进身体里,他感觉自己好像陷入了一潭泥淖,身周的空气都在压迫着腹腔,让他好想吐。
“温云舟,”沉疏退开半步,瞳孔颤抖地看着温濯,“刚刚你和谁在屋中谈话?”
他感觉地面都成了晃动的海浪,站也站不稳,随时都要跌倒。
温濯坐起身,立刻答道:“屋中没有人,一直都是我,你可是看到别人了?”
可这话传不进沉疏耳中,他的耳鸣响得太厉害,什么也听不见,方才温濯的那句“夺舍”如同魔咒一般萦绕在自己耳边。
沉疏捂住额头,痛苦地低哼了一声,温濯见状,当即要起身探他情况。
他喝道:“小满,你身上可能招了应龙的邪气附体,不要动,什么都不要信,快闭上眼!”
但这一回,沉疏比温濯的动作还快,他掀起一张定形符,直接贴中了温濯的胸口。
这等符咒存在感强,温濯寻常不会中招,但他对沈疏全无防备之心,这一下被贴中后,身躯立刻被三圈金锁给捆缚住,摔到了床上。
被如此一捆,温濯心脏的刀口顷刻开始绞痛无比,身体里的黑雾浸染的速度更快,额角都渗出了细汗,他只能咬着牙半搀起身,去看沉疏的情况,
然而正是这一眼,却叫他瞳孔骤然缩紧,浑身像被浇了一桶冰水,冷了个彻底。
只见沉疏背后缓缓升起了一道浑浊的黑影。
那是一条黑色的蛟龙,与锁天池中的龙身形别无二致,是应龙的真身。
在温濯的目光里,蛟龙吐息一口,微微垂首贴紧沉疏,盘虬在他脖颈上,随后就顺着他的皮肤浸了进去,如同生了根一般,在沈疏的颈线上纹了一道痕。
此刻,应龙混沌可怖的声音终于水落石出。
“你想知道真相,那就去找沉未济的灵核,”祂立起身,贴在沈疏耳侧呢喃低语,“灵核认主,只要你能找到灵核,一切就都明白了。”
沉疏头痛欲裂,双手都按在发间,口中喃喃道:“牙牌,天机给了你锁天池的牙牌……”
他咬紧齿关,两步上前,单手胡乱扯开了温濯的衣襟,果真从里面摸到了那块玉石牙牌,上面雕刻了“锁天池”的字样。
定形符效果显著,温濯又是心魔缠身,用尽全力也没法从锁链中挣脱出来,他张口朝沉疏嘶喊,可这个人耳边除了应龙的话,什么也听不见。
太迟了。
应龙的魂魄从池敛被斩首那一天,就悄然附着在了沉疏身上,如今生下根,对其理智的掌控权比沉疏自己还要高。
沉疏抢了牙牌,身子直接撞开门,单手结了御剑之印,参商剑立刻从身后跟了过来。
参商剑还不明状况,晃了晃身子,懒洋洋地问道:“这么大晚上,还要出去啊?”
“闭嘴!”
沉疏骂他一声,踩上参商剑,变了手印,疾风一般往锁天池的方向飞行而去,在他脚下,应龙漆黑的魂魄缠在剑身,不断侵扰着沉疏的神智。
“去找回灵核,沉疏,你不能一辈子都当温濯的宠物,最后白白送命吧?”
“你知不知道温濯为什么对你这么好?”应龙还在继续说,“他把你当作沉未济的容器,等你陷到这温柔乡里去后,再让你心甘情愿地去死!”
“你给我住口!”
沉疏越听越烦,喝止道,
“是不是真的,我自会去确认,由不得你这条长虫来说!”
他的耳鸣愈发严重,情绪也随之暴躁起来,他不信应龙说的话,可又控制不住自己的身体和本能,下意识跟随着应龙的指引,往锁天池的方向而去。
从天枢阁到锁天池的路被温濯设下了数道禁制,但他从不对沈疏设防,他一路直通,不过半炷香时间,就已然到了锁天池前。
他用力把牙牌按进一旁的石柱中,锁天池前的石壁立刻应召而开,那安静肃穆的寒池顷刻显露在眼前。
沉疏胸腔里一股火已经烧到了极点,再也容不下任何一点犹豫,他双手结印,寒池轰然中开,池底的景象也一尽显露眼前。
“对对对,那颗灵核,就在下面!”
应龙此刻终于露出贪婪的笑容,嬉笑着说。
“原来被天机藏这儿了,你带我下去,我替你取出来,快——”
应龙几乎都要立起身来了,然而下一刻,沉疏一摔参商剑,直接穿透应龙的七寸,将祂钉死在了地面。
他冷目看了一眼应龙,啐道:“你这东西太恶心,别跟着我。”
第42章
沉疏还没跨进天池, 两旁割裂的寒潭就剧烈泛动起波纹,无形的灵流吹动了四周的寒息,冷意彻骨。
从天池深处, 一枚鲜红的灵核辉映出亮光,像是得到了呼应, 缓缓浮水面,平静地激荡起一圈涟漪。
它飘飞上升,直到跟沉疏的目光齐平。
沉疏微喘着气,抬起手,那枚灵核就缓缓落到了沉疏的掌心。
它和沈疏的眼睛一样漂亮,红得像明媚的火。
这就是沉未济的灵核。
沉疏捧着它,眼神有些呆滞。
这么容易,就得到了?
“温濯替他好好地藏着,就为了等沉未济将你夺舍后,把灵核还给他。”
被钉穿身体的应龙挣扎两下无果,干脆把自己拆分成两半,从参商剑下钻了出来, 爬回沈疏脚踝边。
应龙的语气变得有些急切。
“好了, 把沉未济的灵核引渡进身体里, 你就能得到他全盛期的实力, 如果你真的是沉未济, 他的记忆当然也会进入你的脑海中,一切就都真相大白了,快动手吧。”
若不是沉疏受祂干扰,这般着急的态度,一听就有问题。
沉疏却不动了,他盯着掌心这枚灵核看,它分明红得像火,摸上去却分外冰凉,还不断往外散发着一股冷香。
这是……温濯的气味。
这气味唤回了他一点理智。
“师尊,”沉疏喃喃道,“师尊……”
应龙见势不妙,重新依附到沉疏身上,引得他颈侧的纹身不断发烫,要命的头痛又像黄蜂一般在他脑中乱转。
沉疏一下跪倒在地上,痛苦地短哼了几声。
应龙催促道:“你不是想要知道真相?把灵核在掌心震碎,沉未济的灵力就会全部进入你的身体,为什么还不——”
“孽障!”
话语未竞,只听朗声一句,闪着金光的含光剑瞬间穿破黑暗,挟着锐风穿透了应龙的身子,硬生生将它从沉疏身上剥离了出去。
“沉小满!”
温濯清喝一声,一飞身把沉疏扑倒在地,压住了他拿着灵核的那只手腕。
“放手!别碰这东西!”
沉疏反应很快,抬臂卡在温濯颈下,不让他继续靠近,一边咬牙切齿道:“我不放!”
他声音隐隐含怒,瞳孔紧收,双目泛红。
温濯捏紧沉疏的手腕,用力地呼吸着,目光死锁着沉疏。
“你拿这东西做什么?”
“和你没有关系,你给我让开!”
沉疏此刻什么也管不了了,他吼完这句,收起力,转而一把钳住温濯另一只手,他下手无不狠重,捏得自己手指发白。
两个人就这样在地上生生僵持住了。
“听师父的,把灵核扔了,”温濯不叫痛,眉间蹙紧,寒声道,“这东西对你不好。”
沉疏怒声反问:“有什么不好?它对我不好,师尊为什么不早说,如今却忽然跑来阻止我?!”
“我不知道你如何知道这枚灵核的。”
温濯短促呼吸两口,勉强冷静下来,解释道。
“小满,听师父说,灵核承载了其主身前所有的痛苦和记忆,如果你要引它入体,就要重新把这些经历一遍,你的精神会受不了的,快把它放下!”
沉疏被应龙干扰得太厉害,压根没办法仔细思考他这番话,他现在最在意的只有一件事,那就是温濯到底是不是想要自己的命!
他藏着这枚灵核,就是为了献祭他,牺牲他吗?
“那你告诉我,”他生气地看着温濯,“这灵核是谁的?是不是沉未济的?你告诉我!”
他疯狂地想挣脱温濯的束缚,温濯一倾身,一条腿压住沉疏,把他扣紧在地面。
温濯额头虚汗冒得厉害,呼吸错乱无序,似乎在极力隐忍着什么。
他泄出一口气,点点头,低声道:“对,是沉未济的。”
这一声之后,温濯的心脏强烈地抽痛了一下,身体里心魔浸染的速度更是迅速。
从方才在天枢阁开始,他的灵核就已经被感染一半了,如今哪怕是用尽浑身的灵力,都没办法阻止它的扩散。
再继续下去,封锁在灵核里的心魔会重新出现,自己之前做的所有努力,就全都白费了!
刀口剧烈的痛苦叫温濯体力稍稍不支,他力气一松,整个人磕到沉疏的胸口,剧烈地喘息着。
沉疏还要再问,那条被含光剑压制的应龙抓住了温濯虚弱的空档,弹开剑身,快速地爬回沈疏身上。
“事到如今你还要信温濯的?”
应龙恶劣地嘶叫一声,一口啃住了沉疏的肩,霎时间血花四溅,激得他闷哼一声。
“如果不是他心虚,他把沉未济的灵核藏在这里做什么?如果你是沉未济,他为什么不告诉你!”
听到这话,温濯抬首怒视向应龙。
他快速松开沉疏的手腕,一把捏住应龙的脖子,随后掌心猝然收力,手背青筋暴起,应龙瞬间被拧成了一把碎肉,血浆直蹦。
噗嗤声爆炸在沈疏耳边,他的神识这一瞬暂获清明,耳边那些细碎烦人的话语终于安静了下去。
“深呼吸,不要被应龙的话迷惑到心智,祂还在你的身体里,祂想让你和灵核相融,再趁你恢复记忆的虚弱时,夺舍你的身体,不要踩进他的陷阱。”
温濯见沉疏瞳孔恢复正常,咬住牙,按住他的胸口撑起半身。
“祂会制造幻象,什么都不要相信。我替你把祂祓除,不要听祂的,这枚灵核现在不能回到你身体里!”
灵核回归,沉疏的记忆就会恢复。
可恢复那些痛苦的记忆,让沉疏重新再经历一遍,这对他来说算什么好事?
不记得就不记得了,大不了从头开始,现在他们不也好好的,只要是他,只要能重新相爱,自己承担过去的记忆就够了。
温濯咬破手指,用血在沈疏颈侧写下祓除的符纹,手掐咒诀,阵法瞬间铺开。
温濯的灵核快被心魔完全吞没了,他用力喘着气,低头看着沉疏,手颤抖着触碰在他颈侧那道纹路上。
在心魔出来之前,要把应龙从沉疏身体里祓除,否则祂会想方设法引诱沉疏与灵核相融。
他抿了抿唇,开始往沉疏身上注入灵力,强悍的灵力顺着纹路进入沉疏身体后,一把扼住了里面的应龙。
他灵力一收,拽住龙尾,从沉疏的脖颈处慢慢抽了出来。
身体里一下子遭受太多不同的灵力,这堪比肉身生生撕裂之痛,四肢百骸齐齐震颤,沉疏仰起脖颈,喉间顿时开始发出嘶哑的声音。
“啊!”
“忍一忍,小满,忍一下。”
温濯更是着急,应龙的半个身躯已经从脖颈处被抽出来了,可无奈应龙和他实力对等,抽取出来不是一朝一夕能完成的!
何况他如今还要和心魔抗衡,灵力已然大大削减,再是努力,也做不到立刻祓除。
沉疏痛得呻.吟不断,他手都掐进地面,在温濯的桎梏里不断挣扎着,那枚红色的耳珰不发停出赤红的光亮。
这代表他的身体快要受不了了。
应龙埋伏得太深,几乎把邪气埋种进了沉疏的魂灵中,再想割裂出来,就如同剔骨祛毒。
沉疏的精神被应龙的幻术侵扰得厉害,那些亦真亦假的画面反复在脑海中映现,什么“夺舍”,什么“狐妖”,像倒带似的,一遍遍往耳边放。
天机的那张脸像被雨洗过的泥人,表情都融花了,狰狞又可怖地盯着他看,仿佛要再一次毒瞎他的眼睛。
恶意,这些全都是对他的恶意。
那一日太清宗的众多修士,也一个个在眼前出现,他们张开血口,里面是被砍了半截的舌头,笑话似的团团围住了沉疏,反反复复说着“妖啊”“真恶心”。
他们眼里泛着邪光,好像怒气冲天,即将要扑上来拔走自己的舌头。
精神和□□的折磨让他痛不欲生,沉疏抓紧温濯的手,绝望地央求道:“求你了,你放过我吧,我求你了……”
温濯听着就忍不住泪水直淌,可他不敢松手,再迟一会儿,就错过祓除应龙的时机了。
他的灵力还留在沈疏身体里,正在和那条应龙相互角力。
温濯试图想安慰沉疏,或是给他解释些什么,可实在没有更多精力去张口,吐落任何一句话。
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沉疏被两道灵力共同磨锯着魂灵,嘶喊到声音都哑了。
“温濯我求你了……”
到最后,沉疏觉得浑身的筋骨都要碎裂开来,整个人的神智都要被折磨疯了,只会不停地乞求他。
“你杀了我吧,我不想活了,我把身体给你,你去复活沉未济,我好想死,求求你,我求你了……”
温濯不敢出声,他的泪跟串珠子似的,全都滴到沉疏的胸口。
再坚持一会儿,把应龙抽离出来就好了。
小满,再忍一忍,很快就——
“温云舟,你就放手吧。”
在这一瞬,一个在温濯心底压抑许久的声音,猝然降临在他耳边。
“你心里不是也盼着,他能早点恢复记忆吗?”
温濯的心脏几乎停跳了一瞬。
眼前的景物一晃荡,揉成了一片无垠的黑,而他跪在波澜的中心,犹如困兽。
不,没有。
没有,他没有这么想。
他只想沉疏过得开心就好了,不用记起那些事情。
这声音似乎窥听到了温濯心中的申辩,不禁嗤笑起来,尖锐的笑声几乎要划破他的耳膜。
它笑了一会儿,终于慢慢停了。
“你说我是你的心魔,”它说,“但其实,我是你的欲。”
什么是欲?
“把我从你的身体里剥离出来那天,你就该料到我迟早都会回来,你也迟早要面对自己这些丑陋不堪的欲望和恶念。”
欲望、恶念。
他怎么会有这样的东西呢?
温濯颤抖着身体,望着手心厚重的血。
他已经清修了那么多年,怎么可能会有这么强的欲望,怎么可能会诞生这样的心魔?
这个声音听了,又是一声讥笑,继续讽刺他:“你敢说,你心里没有在记恨吗?”
记恨什么?
“你怨他独去,怨他留你人间百年,怨他将三千往事忘得一干二净,这些……不都是你令人作呕的恶念吗?”
怨他,独去。
人间百年,三千往事,一干二净。
在这一念里,一阵麻木从足底泛上,浇得温濯浑身的血都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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