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攻不可貌相(海苔卷)


黑暗里毯子抖得模糊一片,好似一条吞了象的蟒。嚼也嚼不烂吐也吐不出,只能痛苦地蠕动着、消化着。
段立轩没有扭头,但他知道陈熙南哭了。他知道为什么。
他从枕头下摸出烟盒,噼啪一声点着火。踩在床上沉默地抽着,一颗接一颗。
不知过了多久,雷停了,雨也小了。淅沥沥地贴着玻璃下,仿佛有人在轻轻地叩。
陈熙南终于说话了。
“傻爷们儿。”他的声音不再醇厚,而是嘶哑尖锐。像一匹棉布,在黑暗中被从头撕到尾,“记得…找个合适地儿…掉头。”
段立轩在烟雾里怔愣半晌,忽地一股酸麻直冲鼻腔。
“等瞅着服务区的。”他弹掉脚背上落的水珠,噎咳了两声,“瞅着服务区,就掉头。”
作者有话说:
“设若枝丫折断,春天惟努力生长。设若花朵凋残,春天惟含苞再放。”——《我与地坛》
京片子:
衬:拥有
变着方儿:换着花样
cèi:打碎瓷器。找cèi:找收拾。
tān:他的尊称,类似“您”。此处为阴阳怪气用法。
挂虑:惦记
歇菜:完蛋
翻扯:打起来
大碴子:
蛐蛐:背后说坏话
瞎么虎眼:眼神不好
瞎呲呲:胡说八道
一来一来:轻而易举
篮子:蛋

凌晨三点,雨彻底停了。陈熙南钻出毯子,戴上眼镜回过头。
酸麻肿胀的视野里,看见段立轩已经睡了。床板没降,就这么斜倚着。胳膊腿都支棱出来,指缝间还挂着燃烬的烟。
他去洗了两把脸,轻手轻脚地给拾掇。放下床板,摘掉烟头,手脚收进被子。最后把那颗伤痕累累的脑袋拥入怀中,拿脸颊栖着段立轩的额头。
其实也没有很难过。他早知道段立轩心里有人。是他自己要争取的。
其实也没有一直在想这事儿。他也在想明天的工作,想报告的数据,想周末回老家吃饭,想蛇饵的快递还没取,想很多很多事情。
可不知道为什么,眼泪就是自顾自地流。好像这俩眼睛叛逃出走,独自奔入了无助的荒原。
不知过去多久,窗外由漆黑变成铅灰。陈熙南估摸着报告再不写不行了,这才起身去冲澡醒神。
回来还没等写上几个字,天彻底放亮。闹钟嗡嗡直响,行程扑锅似的往外涌。
叮。6:00:科室病例研讨会。
叮。7:00:手术1。29岁男,椎管多发占位病变。
叮。12:00:手术2。50岁男,颅内占位病变。
叮。17:00:手术3。65岁女,巨大海绵窦血管母细胞瘤。
他摁灭屏幕,仰头掐着印堂。一会儿把自己掐成怒目金刚,一会儿又捏成印度舞娘。最后顶着一个红红的眉心印子,瘫在椅子里发懒。眼前排着每一件要做的事,每一片要切开的组织,每一个要取的瘤子。
好累。动也不想动。简直想逃。逃到西伯利亚,逃到珠穆朗玛,逃到撒哈拉。变成一条加蓬咝蝰,藏进温热的沙堆。
但他哪儿也逃不了。爱情难逃,日子也难逃。
他扣上笔记本,收起帆布椅。一边刷牙,一边窸窸窣窣地给段立轩查体。
绑袖带量血压,颈动脉触诊,心脏听诊。段立轩有点醒了,胡乱地挥着手吭叽:“啧!刚迷瞪着!别整!”
“我今天排了三台手术,这就得走了。”陈熙南摁下他捣乱的手,咬着牙刷模模糊糊地哄,“让我看看。我好放心。”
段立轩听到这话醒了点,眼睛眯开一条缝。看见陈熙南半跪在床前,湿着头发。满嘴牙膏沫,唇周一圈淡青胡茬。双眼皮肿没了,说不上的潦草可怜。
梦梦糊糊中,他只觉得万分抱歉。伸手去摸陈熙南的脸,叹着气嘟囔:“膀子给蹬坏了。”
听诊器从手里滑落,啪一声磕到床沿。
“没有。”陈熙南握着他的手腕,轻轻送回被子,“别放心上。”
段立轩反应了会儿,不好意思地笑了下:“又得忙一天啊?晌午饭过来吃吧。”
陈熙南收起听诊器,扭头背对着他收拾东西。等走到池边吐了沫子,这才说道:“你照常吃,不要等我。”
“得吃饭。总吃那破面包哪行。”段立轩拄着脸起身,从镜子里看他,“抽空过来,我给你留着。”
陈熙南今天三台手术。自己主刀的两台,做助手的一台。等到能喘口气,已经是晚上十一点半。
他累坏了,本打算回家休息。可又念想段立轩说给他留饭,不自觉地往特需病房走。
昨夜的难堪愤恨已经退去,他又攒出了点爱下去的勇气。
站在喜欢的人身后,眼巴巴地看着他爱别人,这当然很痛。可如果放弃争取,那连感到痛的资格都会失去。
他舍不得失去有关段立轩的任何东西,哪怕是痛苦。
痛苦。没错,不仅是痛,还有苦。动物也会痛,但只有人类会苦。因为苦,是痛加上一些小小的思想。
大抵痛苦是幸福的首付。
总得先付出了,勇敢了,坚持了,才有机会幸福。倘若还没有开始,便先行退缩胆怯,那又如何能显出他的真心?
然而他这好不容易自洽出来的一点道理,不想再度被黑暗击了个粉碎。
黑暗。冷清的黑暗。
“二哥?”他轻声唤着,抬手摁了灯。
屋子里谁也不在。什么都没有。床铺平平整整,私人物品也不见踪影。到处空荡荡的,就好像没人住过。
陈熙南右手摁在额角上,扶着门框晕了两分钟。连着给段立轩打了三个电话,一个都没通。再打,就提示‘对方手机不在身边’。
他一路左脚绊右脚,踉跄到了护士站。
今晚的值班护士他认识,可就是死活想不出姓名。嘴打了好几个磕巴,才神经病似的来了一句:“您好,跟您打听个事儿。”
小刘瞪大眼睛瞅他,没明白这是开玩笑还是累懵了。
陈熙南被她看得尴尬,虎口撑着眉毛挡脸:“303,怎么空了啊?”
“你说段老爷?他出院了呀。”小刘惊讶地反问,“他没跟你说?”
“出院?”陈熙南胳膊一趔趄,摔到了柜台上。垂着头,呲出个难堪的苦笑,“不儿,没听说,我没开出院医嘱啊。”
“姚主任开的,我还以为你知道呢。”小刘一边说着,一边调出电子病历。点到最后一页,赫然是张出院通知单:
1.继续家庭康复训练。2.神经外科门诊随访,不适随诊。落款医师:姚光平。
“是,他自己个儿,要求出院的吗?”
“他家里好像出事儿了。”小刘起身拄到他脸边,悄声道,“中午来了俩人,吵着说谁自杀了。他直接就跑了,出院手续是他哥来办的。没找着你,去门诊找的姚主任。”
“谁自杀了?”
“那没听清。”
陈熙南脱力地瘫在台面上,把脸埋进肿胀的手掌。左手弯得像鹰爪,在惨白的灯光下不住颤抖。
好累。一步都挪不动。感觉整个人都空了。
半晌,他闷闷地问道:“劳驾,我躺椅搁哪儿了?”
小刘反应了会儿,俩手一拍胯骨:“我不知道还有你的东西呀!下午他们来了三四个人收拾,啼哩吐噜的都装板车上推走了!”
又是一声长长的哀叹。陈熙南趴在柜台上,坠得像是挂在悬崖边。
小刘拍着他肩膀安慰:“他哥留了电话,我明早给你问问。都有钱人儿,不能给你密下了。”
“算了,给您添麻烦。”陈熙南说完这句话,从柜台上滑下去,一步一蹭地走了。两个肩膀垮着,说不上的幽怨。瘦高的影子在走廊里晃着,好似一缕没着落的魂儿。
不是担心再也联系不上,也不是生气他擅自出院,更不是心疼自己的躺椅——只是觉得寂寞。
好寂寞。怎么会这么寂寞。比遇到段小轩以前还要寂寞。
等蹭出大门,陈熙南把背包甩到肩上,站在台阶上望天。
藏蓝色的夜空,幽深得像海。今天是农历22,一轮半圆下弦月。在云层后模糊着,不像本尊,倒像是水中的倒影。
一阵风起,那月亮好似又膨胀了些。黄澄斑驳,像段立轩盘玩的那把斑竹折扇。恍惚间,他觉得那折扇敲在了肩上。通身一个激灵,下意识地回头看。
没看到人,只看到一地血红的光影。那是门头的滚动显字屏,打在锃亮的黑色理石地面:热烈欢迎各位领导莅临。
正式隆重的字眼,却没由来地惹人发笑。大抵是心太累了,再难宽容这世间的半分荒谬。
陈熙南笑了。他笑他自己。影子随笑而抖,飘飘摇摇地浮在那排红字上。笑着笑着,他脚下一软,踉跄着靠上了台阶的护栏。
脸上笑得越发严重,心里却阵阵地发起瘆来。
原来他…竟然这么喜欢段立轩吗?喜欢到人家一天不爱他,他一天在痛苦的势力下。喜欢到人家一天不要他,他的魂魄就一天没有家。
正梦游着,手机响了。是个未知号码。
犹豫了会儿,还是摁了接听。没等开口,热情的大嗓门水枪一样喷出来:“陈大夫晚上好哇!!”
“大哥?”
“是是是!哎呀实在不好意思,出院也没跟你打声招呼。”段立宏说道,“本来寻思明儿再给你说,这老晚也不好打搅。刚才小刘护士给我发短信,说有个躺椅,是你私人物品,让我赶紧还回去。我这下午没盯着,那几个瘪犊子也没个眼力见儿。明天一早就让人给你送回去,你看放哪儿合适啊?”
“回头再说吧。”陈熙南呆滞着目光,缓缓坐到了台阶上,“二哥他还好吗?家里出事了?”
“不是家里。芋圆儿粥自杀了,搁医院抢救来着。救回来后有点精神病,谁都不好使,就阿轩能近前儿。不搁这里陪着,怕又找空子死。”
“怎么自杀的?”
“拿玻璃碴子割腕。也是个nē人。”
“哪家医院?”
“伍田医院。你要过来?我派人去接你?”
陈熙南沉默了会儿,冷笑了两声:“我哪儿得空儿呵。让二哥多保重,少抽点烟。现在是恢复的关键时候,关系着往后的生活质量。找家靠谱的康复机构,别懈怠了。”他每一个字都打着卷儿,语调诡异地上下翻转,“让他悠着点儿,别末了儿,又搭上自己个儿。”
“呃…啊。嗯,陈大夫放心!”段立宏干巴巴地讪笑两声,大嗓门地保证,“我监督他!多谢关心!哎呀,多谢关心!!”
作者有话说:
大碴子:
密下:私自扣下。
啼哩吐噜:原意形容嗦面条子快。这里用于形容动作快。
nē人:狠人。
京片子:
悠着点儿:小心点,注意点。
末了儿:到最后

社会就是个大朝廷,处处都有三省六部。
陈熙南所在的神经外科,腕儿最大的是应教授。不过他身兼数职,不怎么在政。老大不在,下面的二把手各怀鬼胎。科室里总共18个医生,分了3个医疗小组,组长各自立山为王。
陈熙南的组长姚光平,职称是三人里最低的,也没什么拿得出手的学术成就。加上人比较老实,就成了被排挤的那个。头领没钢儿,连带着下属也受气。尤其陈熙南,隔三差五就挨顿呲儿。
他能力出挑,但为人孤僻冷傲。从不与人闲聊,看人还不聚焦。不管跟他说啥,都是挂着假笑走神儿。不管使唤他干啥,都是一个屁匀十六悠放。可一到专业抢答环节,这人又像打了鸡血。叭叭得头头是道,天天臭显能。刚来一年就就衬一墙锦旗,比组长挂得都密。
他这锦旗也不招人待见。人家患者送的锦旗,都是感恩夸赞。什么医术精湛、妙手回春、华佗在世。
而他这边,都是花式表白。什么‘割得超快,长得贼帅’,什么‘十拿九稳,少你一吻’。挂起来不伦不类、莫名其妙。
所以除了应教授,其余人都不咋喜欢他。尤其另外两个组长,对他颇有微词。没事得找事,没刺得挑刺。好像不挑刺,显得他俩没价值。
就像今早,陈熙南明明已经找好代班,连去东城的高铁票都买完了。结果被别组的老登硬生生叫回去,一通撒威风。左一句没规矩,右一句穷嘚瑟。无非因为没跟他打招呼,觉得不被看在眼里。
陈熙南站在科室的饮水机旁,被熊得跟小菜儿似的。连道歉带认错,七点半才勉强脱身。
调休泡汤了不说,连早饭都没来得及吃。这个时间段,门诊大厅已是人声鼎沸,诊台被围得水泄不通。
普通门诊和专家门诊不同,讲究得就是一个速度。一天能放六十来个号,十来分钟就得看完一个。陈熙南是嘴说着手写着,一刻都没歇着。等最后一个看完,已经是晚上六点。
明天工作休息,但他要去实验室。应玉敏申领了四个国家级在研课题,两个市级课题。为此成立了12人的研究团队,他也从属其中。一早他要跟团队成员开会,汇报项目进度。下午还要回医院,收集患者血样。
就这样马不停蹄,到头来也划拉不着几个钱。
科研团队的薪酬,一个月4千块。平均到所花费的工时上,不过一分钟一块;
普通门诊挂号费12块。每人看12分钟,仍旧一分钟一块;
一台脑外手术,人工费两千。整个团队分摊,算进陈熙南钱包的,还是一分钟一块。
不管他学历多高,技术多好。反正他的市场价,就是一分钟一块。
所以对于他来说,每一块钱都是实打实的血汗钱。而每一分钟的休息,说是贵若千金也不为过。
他向来不是个慷慨的人,却是总为了段立轩挥金如土——今晚他本打算回家写报告,但到底还是跳上了高铁。
溪原到东城不远,高铁不过俩小时。天昏昏欲睡,又飘起了雨。和车反方向地奔走,互相扑撞。一阵又一阵,簌啦啦,簌啦啦。陈熙南枕着背包,在昏暗的天光里浅寐。
为什么要去。去了又能怎么样?
可在爱情的威力下,自主只是一种幻想。想让自己不喜欢他都不行。想让自己不去都不行。哪怕心碎成了二维码,扫出来还是‘我好想你’。
雨,一忽儿落,一忽儿停。
人,一忽儿梦萦,一忽儿又梦萦。
想你。好想你。像一颗石子沉默地沉入水底。
晚上十一半点,他终于赶到了伍田医院。这是一家境外资本入驻的民营医院,费用是普通公立的三倍。
他没去前台问,毕竟这地儿他太熟了。余远洲不是在外伤科,就是在精神科。
果然没找多久,他就听到了段立轩的声音。还是那么脆亮顽劣,让他心尖都跟着哆嗦。
“这医院服务态度挺好,下午我去给你办了个会员卡。说一年两次免费体检,还赠一个,呃,挨尺,披微疫苗…啧,这啥用啊?”
“HPV疫苗。预防宫颈癌的。”另一个男人的声音。平稳清晰,朗朗动人。
陈熙南悄悄走过去,斜在门后往窗里窥视。
段立轩坐在病床上,穿着双杠背心和阔腿裤。单脚踩在床沿,露出线条漂亮的大腿。胳膊吊着,胡子没刮。戴了顶逼真的假发,遮住一头皮骇人的疤。
在他身后,倚坐着一个男人。陈熙南知道那就是余远洲,可被段立轩挡着,怎么都看不着。直到段立轩往前哈了下腰,谜底这才揭晓。
苍白瘦削,眉清目秀。穿着蓝白条的病号服,戴副方框金丝镜。内敛斯文,又凌虐破碎。像一柄锋利易折的尚方宝剑,像一株盛极将衰的曼陀罗华。
佳人。当真佳人。若是作为朋友,或许算得了幸运。可若是作为情敌,简直糟糕到姥姥家。
“草!”段立轩把手里的卡片扔到小冰箱上,“跟我说得天花烂坠,也没问一句有没有宫颈。净瞎扯淡!”
余远洲笑了。但笑得很艰难、很场面。没笑两下,又忽地淌下两行眼泪。
段立轩连忙抽纸给他擦:“咋了?手腕子疼啊?”
余远洲摇了摇头。摘掉眼镜,两个拳头捣着眼眶,一下又一下。段立轩扯住他自残的手腕,凑到他脸前哀戚地问:“洲儿,心里头疼啊?”
余远洲哭得更厉害了。那不是一种畅快的哭,而是压抑的哭。像是冬天的冷雨,绵绵入骨。
段立轩揽他入怀,用脸颊轻蹭着他太阳穴:“哭吧。心里疼就哭。二哥听着。”
病房里没有窗户,青白的灯光下两人紧密依偎。余远洲搂着段立轩脖颈,像是溺水之人抓攀浮木。额头不住地磕着他肩膀,像一种谢罪,也像一种祈祷。
段立轩右手抚着他后背,不厌其烦地哄着:“没事儿了,没事儿了啊。二哥在呢。二哥在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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