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滚!”
乔淮生眉头紧皱,像是看到了什么恶心的东西,可是刚一抬步却撞到跟上来的轮椅。
“这么容易暴躁……乔大少爷,看来我上次说的话,你真的听进去了?”
“跟你有什么关系?”乔淮生双手按在他的轮椅上,“连站起来都不到的废物!你算是再盯着我,秦家也不会有后!”
“秦家有后?”秦之昭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笑话,猛地哈哈大笑起来,“比那个杂碎的孩子,我在意你才对,乔大少爷。”
“上次我就说过,你的父母不爱你。这个世界上根本没有人真的关心你。”
轮椅被猛地推开,乔淮生几乎急切地想要出门,可秦之昭的声音已经响了起来:
“你想知道为什么吗?”
阴沉的声音如同蛇信,刹那间缠住他的脚踝:
“因为你爸爸爱的那个人,已经被你妈妈害死了!”
脚步被骤然钉在原地,乔淮生告诉自己要逃,可不知怎么地,还是连动都动不了一步。
“你妈妈使了手段有了你,逼着乔老爷子让乔南山奉子成婚,”秦之昭的手指紧紧握紧轮椅把手,“就他们结婚的那一天——”
“那个人从二十四楼跳了下去。”
“你爸爸是个虚伪薄情的烂人,你妈妈是个狠毒心计的歹妇,而你呢……”
“你是他们相互利用的工具,是午夜驱不散的噩梦,你从出生开始,身上就沾了另一个人的鲜血,”秦之昭靠近他,声音琴弦般缠住他的脖颈,“真可笑,你不会还以为是自己表现得不够好吧?”
“从出生就带着原罪的人,就算是你再优秀,再乖巧,再无可挑剔,你以为会有人将目光放在你的身上,哪怕一点点吗?”
“你胡说!”
乔淮生猛地回过头,一把掐住了秦之昭的喉咙:“你以为我会信你吗?”
“不信我?那你可以现在出去找他们对峙啊,你敢吗?你其实内心早就已经知道答案了吧!”
“闭嘴!”乔淮生死死扼住他的脖颈,手背青筋跌起,“你闭嘴!”
“这么……生气……”
窒息让秦之昭几乎只能用气音讲话,可是他居然还在笑,连声音都带着愉悦:“那你……杀了我啊……”
“动手啊……你敢吗?”
乔淮生用力收拢了手指。
伤口因此而崩裂,鲜血顺着他的手臂流下来。
乔淮生双目充血,看着秦之昭脸色涨红,气息挣扎,仿佛他只要稍稍再一用力,就能彻底失去呼吸。
为什么不动手?
为什么不握下去,只要轻轻地一用力,所有折磨自己的痛苦、挣扎、阴霾,就会彻底消失了。
只要握下去。
乔淮生骨节泛白,盯着秦之昭因为缺氧突出的眼眶,他想要掐进,可是无论如何也握不下去。
为什么?为什么不动手,为什么不用力?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放下那把刀?!
是啊,为什么放下那把刀。
在那天,在昏黄的小巷里,他和他们,为什么放下那把刀?
对,他们。
放弃的……是他们。
乔淮生猛地松开手,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从人头攒动的宴会上跑了出去。
穿过蛛网凝结的街道,穿过腐烂的瓜果气息,穿过昏黄的路灯和鲜血般的残阳,跑到破旧、狭小的街道里。
跑到,顾舟的身边。
夕阳完全坠落了,夜晚和那一天一样漆黑,唯有那扇窗里透出一点黄色的微光,头发发白的妇人坐在床边,是老太太回来了。
“怎么能说是故意呢?我看这孩子还是挺孝顺的,”按摩店老板娘坐在旁边跟她聊天,“他一个孩子能花什么钱,肯定只是没找到工作。”
“这么多年,你儿子不是也没有再找,只养着他一个。”
“那是他没本事!”老太太说,“要是能有亲孙子,你当我会把他捡回来!”
“养不熟的狼崽子,从小他就跟人不亲,那眼睛也不知道是像谁,那么吓人。”
“也不能那么说,”老板娘有些听不下去,“你住院这么多天,这孩子天天早上起来送饭,挣那么一点钱全给你交手术费了,见到的人都夸他呢。”
“我养了他!”老太太提高声量,脸上的皱纹都因此拧在一起,“难道他不该孝顺我,反正有了孩子也不会我们家的根,他的挣的钱当然要给我!”
“让他买个饭这么久还不回来,谁知道是不是在外面吃独食,小杂种!”
顾舟手上拎着菜,脸上带着点淤青,装菜的袋子破了口子,他在回来的路上碰见要债的,被迫耽误了许多时间。
“她不爱你。”
身后突然传来一道声音,顾舟回过头,看到乔淮生的脸。
大少爷似乎是刚从某场宴会上回来,一身昂贵西装,领针手表,衬得整个人风度翩翩,实在与这狭窄肮脏的街道格格不入。
可是他的语气恶毒,轻蔑,好像有什么追着他,让他急切地将一起摊开来放在顾舟面前:“你看到了吧,她根本就不在意你,你不过是人家没有亲孙子捡回来的一个替代品,一个拿钱的工具。”
“她根本就不爱你。”
他又重复了一遍这句话,顾舟望着他的眼睛:“你是故意让我听到的。”
“是又怎样?”乔淮生嗤笑一声:“如果不是她自己这么想,谁能诱导她说出来呢?”
“你为她做那么多工作,去会所给人做小伏低,去做店里被客人骂,去比赛被人抢了名额,就是为了给她凑那么一点医药费。”
“可是她看到吗?她感激过吗?她欣慰过吗?”
“你不是她的亲孙子,”乔淮生一字一句,从喉咙里撕扯出声音,“从出生就带着原罪的东西,你以为会有人在意你的存在吗?”
顾舟逼视着他的眼睛:“所以,那些也是你做的。”
“对。”
“为什么?”
“为什么?这需要理由吗?”
或许只是因为那一天,你那么不幸地遇见了我。
乔淮生说:“因为我就是想看着你被全世界抛弃,痛苦挣扎的样子,像你这种阴沟里的狗一样的东西,在这样的痛苦里死在阴沟里,不是更有趣吗?”
“乔淮生!”顾舟猛地提起他的领子,番茄从破了洞的袋子滚进楼梯,乔淮生被他猛地甩在落了灰尘的墙壁上。
“怎么,终于忍不住了吗?”乔淮生在笑,他努力地想要装作秦之昭那副得意的模样,可是手臂上的伤口却传来阵阵刺痛,发红的眼尾勾起来,“还记得那天我问过你什么吗?”
“你现在……有想要杀掉一个人的想法吗?”
顾舟紧紧地揪着他的领子,眼神冷漠又锐利,像是阴沟的鬣狗,却又像是咬人的狼:“你把我当作陈焰。”
“你不是吗?”乔淮生说,“没有人爱,没有人关心,没有人在意,即便是死在今天,也不会有人会为你哭泣。”
“不管你怎么努力,都不会有人在意,因为……”
乔淮生笑起来,用生平最恶毒,最刻薄的诅咒:“不管你做什么,都会被我亲手掐灭。”
“你不会再找到工作,你的处境不会有任何的改善,要债的人只会越来越多,你那个赌鬼父亲再也不会从你这里拿到一分钱,老太太的药快吃完了吧,没有收入,她要怎么活下去?”
“哦,我忘了,他们从来也在乎你,对吧?”
“乔淮生……”顾舟几乎把他整个人提了起来,“你就是为了一个角色?”
“对!”
他放下的刀,顾舟放下的刀,可是陈焰握起来了。
那么既然陈焰可以,为什么他不可以?为什么顾舟不可以?
他们和陈焰,顾舟和陈焰,到底有什么不一样?!
“顾舟,我再问你一遍!”乔淮生靠近他,几乎将细瘦的,一折就断的脖颈都贴近了顾舟的掌心,“你愤怒吗?生气吗?痛苦吗?”
胳膊上的鲜血涌出来,如同那日一样,乔淮生战栗地渴望着顾舟的宣判:“……想要动手吗?”
顾舟再一次在乔淮生身上看到了这样的视线,这样疯狂的、扭曲的、炽热的、绝望的视线。仿佛随时可以毁灭一切,包括他自己。
心脏重重一跳,顾舟松开了手,他说:“没有。”
“什么?”
“你说的那些,我都没有。”顾舟说,“没有愤怒,没有痛苦。”
“不可能,你凭什么——”
“为什么不可能?”顾舟平静地望着他,像望穿乔淮生所有拙劣的、幼稚的手段:“你做的这些,我早就经历过了。”
早在乔淮生出现之前,顾舟已经经历过远比这些绝望痛苦许多的时刻。
所以,他已经习惯了。
每个人都会经历这样的时候,每个人都会这样生活,每个人都有一个带着埋怨相互纠缠的家庭。
他只是他们其中的一员,没什么特殊,也没什么值得关注。
“我想你找错人了,”只是为了想要一个角色就如此歇斯底里的小少爷,好像永远也无法理解这一点。顾舟说,“我不是陈焰。”
“事实上,我一直觉得,”
顾舟弯腰去把那颗掉落的番茄捡了起来,于是在这样昏暗的巷子里,他没有看到乔淮生手臂上滴落的鲜血和眼角未落的泪痕,他只是平静地开口,用那天伤痕累累却依然洗碗做饭的平静,用乔淮生最厌恶的平静,对他说:
“只是因为不被爱就要死要活,实在是太过矫情和自恋了。”
顾舟走了。
老式的楼梯亮一下就恢复了黑暗,乔淮生一个人站在楼下。
他穿着能抵这里一套房的昂贵西装,戴名表,胸口的钻石光芒璀璨,矜贵到格格不入。
破旧的巷子里传来许多的声音,小孩子的哭喊声,夫妻的拌嘴声,老人的电视声,做饭时锅碗瓢盆交错的迭起声,空调的风箱声,和着咒骂的泼水声。
那些声音全都穿过他。
像是海底永远找不到频段的Alice,乔淮生独自站在原地,鲜血顺着手臂流下来,手腕的伤痕好了又添,没有人与他共鸣。
那些所有的愤怒,痛苦,挣扎,绝望,只是他一个人矫情的独白。
在那个昏黄的落日里,乔淮生以为自己找到了同类,可是他弄错了。
顾舟不是陈焰。
陈焰是他一个人留给这个世界的遗书。
这一天,乔淮生终于不再试图寻找共鸣。
他决定一个人死去。
老板开除人不需要什么理由,重新雇佣一个人似乎也不需要讲什么面子。
“行了,这是之前的工资,你就在这里好好干,你平时还是比较认真的!”
顾舟垂眸看了眼自己手里多出来的一沓厚厚的现金:“这些是什么?”
“提成啊,之前淮少不是在你名下开了好几瓶酒!”经理转身一脸笑容,“淮少您过来了!”
“哎,”关硕最先看见经理后面的人,“这不是你那同……”
顾舟瞬间抬起眼,乔淮生换了一身卡其色的风衣,可那衣领下的脸却似乎更消瘦了,四周空空荡荡地,像是一个行走的骨架。
关硕的话还没说完,乔淮生就从顾舟旁边擦肩而过。
没有凝视,没有恶意,没有假惺惺的关心,没有故意的介绍。
乔淮生面无表情地从他身边走了过去,好似他们本来就该这样。
不是同一个世界的人,从头到尾,乔淮生都不应该为他的存在驻足。
再然后,是剧组那边突然通知不用过去了。
顾舟路过校园的时候,被熙攘的人群挤了一下,才再一次听到那个名字。
“我去,怎么这么多人?那天干嘛的?”
“乔淮生今天要拍的东西在笃学楼那边取景,四个年级的女生全跑过去了,哦对,男的也有!”
“乔淮生是谁?恒盛的大少爷啊!他们家的钱多到你要是让他看上一眼,这辈子的生活费都不用发愁了!”
人流太多,顾舟被迫停下来,跟着熙攘的人群一起往前望。
乔淮生的头发长了点,穿了一件高领毛衣,领口将脖颈遮得严严实实,旁边的人跟他说了什么,乔淮生微微勾了勾唇角,不像是在笑,倒像是什么模板里复制出来的标本。
周围依然有人在叫喊,有人叫他学长,但是乔淮生谁也没有看。
不会再破开重重人群走到他的身旁,不会只用那样热切的目光注视着他一个人。
当然,这是对的。
他与乔淮生原本就是没有交集的人,是他搞错了主角,才把那些多余的感情倾注到他的身上。
现在,那道窥视终于消失了。
顾舟的生活重新回到了正轨上,起床、做早饭,将保温盒带去医院,将肉和鸡蛋盛出来给生病的奶奶,不出意外听到隔壁床夸赞孝顺的声音。
“孝顺什么,”老太太冷哼了一声,“这不是我亲孙子,又养不熟,以后长大结婚,还不知道会怎么样呢!”
砰!筷子被重重地砸在桌面上,顾舟冷冷抬眸:“那你可以去找你亲孙子。”
老太太浑身一抖,立刻转过来不敢再说话了。
好半晌,又有些恐惧和讨好地,将自己碗中满满当当的夹了一片放在顾舟的碗里。
顾舟几乎下意识抬头看了眼窗外。
他想起自己第一次挥出那一拳时,那人附在他的耳边,激动又满意的声音:“你做得很好。”
而现在,月亮上的红光消失了。
他终于愤怒了一次,原来这也没什么,生活并不会崩塌,秩序并不会毁灭,无人再来喝彩,顾舟将那块肉夹起来吃掉,好像和平时的味道也没什么不同。
愤怒或者不愤怒,多一句或者少一句,好像也没有什么不一样。
他这样乏味的、贫瘠的、枯燥的生活,终于不再迎来任何人的兴趣。
顾舟摸出课程作业,一边看着点滴一边写着。
可是手上原本平滑的直线却不知为何变得扭曲,变形,他的心中开始无可抑制地变得焦躁,心中不断重复乔淮生那炙热的眼神和决然的背影。
注定得不到的东西应该尽早放弃——顾舟从小就这么告诉自己。
他一直做得很好,可是手上的笔尖却不可抑制地蔓延、纠缠,像是那些疯狂生长的扭曲思绪。
顾舟这才发现,掌下的那张纸已经不知何时地被自己戳破了。
“十二万,”对面的男人将一张卡推过来,“虽然你的项目被刷下去了,但是我们公司一致觉得,你的这个信息加密想法很有前景,你看要是愿意,签个字,这张卡就是你的了。”
顾舟垂下眼,放在桌上的手指骨节修长:“他让你给我的?”
“谁?”男人下意识推了下眼睛,“这是,这是我们公司的项目研发经理偶然发现的,你不要多想。”
但是顾舟已经得到答案了。
当初他和乔淮生因为十二万的一瓶酒纠缠到一起,现在只需要十二万,就可以轻轻松松地撇清关系。
凭什么……
凭什么?
这个念头一旦起来,就好像是燎原之火一样盈满他的心脏,顾舟站起身:“不好意思。”
他说:“我并不打算出售。”
顾舟站起身,一直穿过装修精致的咖啡厅,穿过整洁漂亮的街道,穿过重重叠叠的高楼大厦,走到人头攒动的影视基地。
他看着乔淮生戴着耳麦指挥调度,看着他跟人微笑,看着他换衣服去上课,看着他被老师请上台做演示,看着他鞠躬答谢,看着被人簇拥,看着他跟每一个前来询问的人解答……
每一天每一天,乔淮生的生活似乎总被这些填满,永远彬彬有礼,永远得体端庄,好像在他的世界里,永远不会有难过、挫败、疯狂、恶意。
那些只有顾舟一个人见过。
那个被人簇拥在台上的人,只有顾舟一个人知道他狠狠踩向一个人的时候是如何的恶劣扭曲。
想到这一点,顾舟心中突然升起一种诡异的满足,但同时却被一种更深的焦躁所代替。
鬼使神差地,如同乔淮生之前做的一样——
他开始日复一日地窥视乔淮生。
“下面,让我们热烈欢迎,本届ACCA未来创想大赛的获奖者——乔淮生同学上台发言,大家掌声欢迎!”
顾舟坐在台下,看着乔淮生从一阵欢呼和掌声中走上台,西服下的面容矜贵漂亮,抬手握了握话筒:
“谢谢大家的认可,我想说的是,大家今天看到的成就,其实不是我一个人的努力,而且我们整个团队的付出……”
是什么时候参加的这个比赛,乔淮生有些记不清了。
他最近的思维都在退化,常常是站在房间里很久,才会想起自己到底是来做什么。
但是还好,从小到大背了那么多,这些场面话对他来说并不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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