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时羡单手撑着洗手台,他视线随着裴度的动作转移,瞳仁里完整地倒映出裴度的眉眼。裴度眼皮单薄,比盛时羡要深几分的瞳孔里也不时留出有关他的相貌。
“你看明白了”裴度问。
“嗯。”盛时羡眼里氤氲的晦暗渐浓,他在看完裴度的整个演示过程后才稍稍点头。
裴度也没再追问,盛时羡学习能力很强,刷牙这种小事他看一遍估计就能学会。
裴度顺便洗了把脸,结束后他把洗漱台的东西都摆放整齐,又重新给盛时羡换了个新牙刷摆里面。
盛时羡站在旁边不动弹,他下午坐了五六个小时,裴度晚上便多给了一段时间让他活动身体。
盛时羡撑着拐杖在屋里面走了两圈,裴度跟在他身后,注意着他的一举一动。
盛时羡在房屋每一处停留的时间都不短,像是有意要把房屋的每一处构造都记在脑子里面。
裴度对此持放纵态度,凭盛时羡现在快速上涨的智商,掌握房屋构造是迟早的事。
裴度倒是愿意让他提前知道,免得他以后又动歪心思变相给裴度找麻烦。
盛时羡走路犹疑又缓慢,他中途经过大厅的长桌,停了十几分钟。
裴度以为他有什么事情想说:“要休息”
盛时羡没说话,他移开目光,继续撑着拐杖往前走。转到第二圈同样的位置,盛时羡又像是突然被抽了精气,呆愣着如木头那般立在长桌前。
只是这次持续的时间更长,站了将近半小时。
裴度顿时发现了不对劲之处,他顺着盛时羡的目光往前看,视线定格在长桌上方。
这个长桌已经有些年岁,是由进口的黑檀木制成。木材外表坚硬,密度极高,入水即沉。黑檀木上的花纹普通,如落水的墨,晕染散开,分出波纹。
裴度在这张桌子上摆放的东西很少,除了日常的水果,便是一个插着玫瑰花束的花瓶。玻璃花瓶里的水早已浑浊,上方的玫瑰花瓣腐烂成死气的灰黄色。
“花。”盛时羡沉默半晌,吐出了一个字。
裴度闻言微眯眼眸。
他记得他刚重生那一天,花瓶里的玫瑰便已经腐烂。裴度当时便将花瓶里的水换掉,重新买了束玫瑰插进去养着,现在过了将近一周,这些花又凋零了。
可玫瑰在花瓶里能活的正常日期就是七天左右,裴度只当这是自然现象,没有过多在意这一方面。
那盛时羡为什么要特别注意这些玫瑰
裴度走上前,他拿起花瓶,从里面浑浊的污水,到上方腐烂的玫瑰花束,他都细细看过来。
玫瑰的花瓣早已是强弩之末,它们底端连着花萼,只被裴度稍微用力握起,便如雪崩般大片脱落。
掉落在桌上的花瓣边缘处大多灰黄交杂,裴度捏起两片几近腐烂的玫瑰翼瓣,他凑近了看,才在花瓣的末端看到了大量白绿色的圆点。
花瓣末端本就是白的色彩,这些圆点只在弧度边缘处有绿色浮现,而越往上靠近红色的花瓣中央,那些圆点颜色便越浅,更加难以被察觉。
裴度隐约猜到了什么,他捏紧手里的玫瑰花瓣,隔开距离用手掌轻扇而过花瓣上端,闻到了玫瑰香味。
那些浅淡的气味飘在裴度鼻尖,十几秒后蓦地冲上头脑。裴度眼前黑了一瞬,他按住桌角,差点站立不稳。
盛时羡站在裴度身后,他见状抓紧裴度的衣角,一把将那些腐烂的玫瑰花扔到旁边。
“脏。”盛时羡握住裴度的手腕,他学着裴度以前的样子,用湿纸巾把他手指一根一根擦拭干净。
裴度指节修长,薄又颜色浅淡的指甲在灯光下的映照下更显透明。盛时羡拇指抚弄他掌心的皮肤,竟然在裴度手中摸到了与自己类似的薄茧。
裴度在几秒后也回过了神,湿纸巾擦过他手掌时会溢出凉意,他低眸看着盛时羡的动作,指尖微动两下后还是没有抽回来。
盛时羡给裴度擦完后又抽出了几张纸,从指甲到掌心手腕,他给自己每一处都细致地擦了三四次后才将纸巾扔进垃圾桶。
裴度见他擦了一遍又一遍,感到有些好笑:“这么爱干净”
盛时羡嗯了声。
裴度头脑里的昏沉慢慢散去,他踢开散落在地的玫瑰花束,有些惆怅:“那看来我要换个工作了,不能天天扫厕所。”
盛时羡:“……”
裴度之后把一楼的房间都打扫了一遍,除了那些已经腐烂的不成样子的玫瑰花瓣,其余的零件裴度都收了起来。
花瓶里的污水裴度也没有倒掉,他把这些整理好放到隔间,准备明天一起带去实验所检测。
裴度这些年不知道买了多少次玫瑰,换了多少家店铺。而这个给他下药的人竟然每次都能精准掌握他的行踪,将毒素混在玫瑰花里。
那些凋零的玫瑰花瓣像烂泥一团,糜烂又带着死气。裴度将它们都装进隔离袋内,一起扔进了隔间上了锁。
盛时羡早就回到了沙发上休息,等裴度处理完一切走近他,盛时羡才将昏昏欲睡的脑袋抬起。
他黑眸里的情绪平静,像是有所言语。
裴度拿着手铐脚铐蹲在他面前:“怎么了”
盛时羡静默不语,他从自己口袋里翻出了几样东西,一个一个摆在裴度面前。
那是五个被完全还原的魔方。
第17章 模糊光影
裴度看向桌面,他拿起其中的一个魔方,正方体的表面光滑,每一面都归为了同一种颜色。
旁边的计时器早已黑屏,盛时羡意有所指地拿起它,开口道:“没有……超时。”
裴度给了他三个小时,现在的时间早已超过了不知道多少。盛时羡提防着裴度,特意强调了遍时间,以免裴度找借口不承认盛时羡的劳动成果。
裴度当然知道他没有超时,苟且偷生实时播放盛时羡还原魔方的一举一动,在三小时到时给裴度发了特殊提示音。
盛时羡在半小时的时间里才扭完一面,但在三个小时截止时竟然将五个魔方全还原了。
裴度看向一直在空中举牌的苟且偷生,苟且偷生光球外裹着层蓝光,从裴度进门就在故作高深地保持沉默。
裴度问它:“你看着他还原的”
苟且偷生咳了好几声,它转换成儿童音,语调上扬道:“是呀,本统一直都在尽职尽责地看着他,从来没有分心哦!”
裴度很怀疑:“你确定”
苟且偷生转了一圈:“当然啦,男主发挥了他的高智商优势,把魔方拆了又重新组装上,我一直都在盯着他呀!”
裴度:“……”
复原魔方的方法有很多,盛时羡选择了最简单粗暴的那一种,也是出乎裴度预料的一种。
他看向盛时羡,盛时羡黑发低垂,底下眼眸深邃掩盖情绪。他背靠沙发,已经准备好领奖品了:“脚。”
裴度:“……”
“可以。”裴度沉默了几秒也没反对,他收回脚铐塞进抽屉里面,拿着剩下的手铐坐到了盛时羡身边。
盛时羡这时候难得配合,他伸出手,让裴度把他双手铐上:“游戏。”
裴度笑:“你还想玩”
盛时羡尝到了甜头,他低眸看着自己手上的镣铐,尖甲有意无意地刺弄表皮肌肤。
“都可以。”裴度也不打算永远锁着盛时羡,给他点好处,顺便让他对裴度涨点好感度,也免得他天天盯着裴度的脖子流口水。
裴度拉紧了手铐上的铁链,他限制住盛时羡双手的活动范围,开口道:“下次你游戏赢了我,我就给你解开手铐。”
盛时羡没说话,他目光在裴度露出的那一小截瓷白手腕上停了一会儿,继而缓缓垂下眼睫。
裴度晚上临睡前给盛时羡的右腿换了药,那里的肌肉组织破损严重,裴度光看他腿的扭曲程度,就知道他完全康复的周期会持续很长一段时间。
盛时羡在短短一天内腿上就重新长出了血肉,先前割掉得了烂肉伤口尤在,被细线缝补着已经肿胀发紫,像好几条在皮肤上攀爬的毒蜈蚣。
裴度重新拿了条新的绷带裹着药物绑上他的膝盖,盛时羡靠着沙发不动弹,他瞳孔里的光点涣散,模糊地勾勒出裴度的身影。
或许是药物的味道太过相似,盛时羡鼻尖不知何时又萦绕上那股久远的类似的气息。
交织搅拌着药水,吊瓶里水珠滴落,盛时羡眼皮灌了铅似的下垂,像是又重新躺在了那片空白区域。
“盛时羡……”
“盛总,好久不见。”
“盛总,你什么意思故意的吧”
“盛时羡,我这人身体不好你是知道的,我要走了。”
“花送你,祝你早日康复。”
盛时羡皱紧眉头,那些模糊的线条轮廓逐渐清晰,勾勒出一张精致脸谱。裴度的五官映入眼帘,皮肤白且净,黑又凉薄的眼睛专注着往上看,将整张面孔全都暴露在盛时羡眼底。
像个不知来历的小纸人,画上面部表情后还是让人感到虚假与不切实际。
“上厕所。”盛时羡蓦地拽住裴度的衣角,他用的力气很大,硬生生把裴度想要起身的动作拽停了下来。
裴度稳住身形,他闻言语气平淡道:“十分钟前你才上过。”
盛时羡不松手,他重复道:“胀。”
裴度:“……”
盛时羡阳气值有100000000。
这些阳气值有什么好处裴度没有看出来,但盛时羡要求上厕所的频率真的很高。
裴度把医药箱放到旁边,如之前那般让盛时羡扶着他的手臂往前走。盛时羡右腿屈着半瘸半拐,他手掌握了握,将手臂环过裴度的腰身,继而拽紧了他的衣服。
裴度脚步停滞,他侧首,盛时羡很识相地把头低下去,嘴唇远离裴度的脖颈,也顺势不让裴度看到他的脸色。
裴度停了几秒,最后还是维持原来的速度往前。
盛时羡在卫生间停留的时间很短,裴度也没兴趣盯着他看,都是站在后面等着。但他不过刚刚关上卫生间的门,盛时羡就按下冲水按钮,洗了洗手从里面走出来。
裴度默了几秒:“你这么快”
盛时羡没回应,他擦干手掌便把纸扔进垃圾桶,手臂再次环过裴度的腰身。
裴度有些不自在,盛时羡出来后还是和之前一样把头低着,只漫无目的地睁着眼睛往四周看,像是在寻找某样东西。
裴度没有过多探究,盛时羡几分钟换一个想法,他只要不想着把裴度咬死,裴度在很多方面都可以对他大方一点。
回沙发后,裴度将盛时羡手铐的固定点再次确定在桌角,又把之前的被子抱到了盛时羡身边。
盛时羡坐在沙发的角落里不言不语,裴度把东西放下便准备离开。
除了实验所的文件,裴度还惦记着自己的苟且偷生指南,他晚上可没多少时间和盛时羡消耗。
“上厕所。”裴度刚刚站起身,盛时羡又在角落里开口说话。
裴度:“……”
他没管盛时羡:“憋着。”
盛时羡没再出声。
裴度关掉了玄关的灯。他走进里面,沙发上的被子被踹落散开,一半搭着上方,一半掉落在地面。
盛时羡不知何时从沙发滚到了地上,他蜷缩着身体压在被褥上,嘴唇惨白,身体如痉挛般不停地抽动和颤抖。
“怎么了”裴度吓了一跳,他快步走过去,熟练地在手机目录上翻出了齐晟的电话号码。
盛时羡抓住裴度的裤腿,声音断断续续:“……上厕所。”
裴度:“……”
第18章 无病呻吟
裴度拿着手机蹲在盛时羡面前,盛时羡身体的抽搐已经缓了下去,但嘴唇依旧没有血色。
他额角冷汗密集,眼眸微阖,面色痛苦像是忍得极为艰难,“疼……”
“哪疼”裴度连忙把他扶起来,盛时羡呼吸细微,身上都是汗水。
“肚子……”盛时羡声音细若蚊蝇。
“我扶你去卫生间,想不想吐”裴度拉住盛时羡的手臂,他猜测玫瑰花里的毒素还是对盛时羡产生了影响,他这两天都是睡在楼下,或许也在不知不觉中吸入了毒气。
盛时羡借力将脸庞埋进裴度胸口,他细闻裴度身上的味道,熟悉中又带着点陌生的气息。
盛时羡低下眼眸,他隔着层布料贴紧裴度的皮肤,继续低哑道:“疼……”
裴度拧紧眉头,他摸到盛时羡泛湿的手臂,发觉胸口也浸透了大片。裴度再往后碰到他后背的衬衫……倒是出乎意料得干燥。
裴度一愣,他手掌沿着盛时羡后背悄然往下摸,发觉盛时羡除了前面被汗水浸湿,后面完全没有受到影响。
裴度:“……”
桌上水杯里的水不知道被谁弄没了一大片。
裴度借着灯光往下看,盛时羡裤子仍旧照常穿着,他从沙发上跌下来也知道要照顾到自己受伤的右腿,特意在自己右腿下垫了层被子,以免自己的伤处雪上加霜。
“疼……”盛时羡还在无病呻吟。
“盛时羡,你这是阑尾炎犯了吧。”裴度手上的力气不减,他面色未变,扶着盛时羡站起身,“我给你约个手术,明天把你阑尾割了。”
盛时羡僵在原地:“……”
裴度不咸不淡地看了他一眼:“小手术,也不疼,你眼一闭就过去了。”
盛时羡走了两步突然脱力,他重新坐回沙发位置,手掌僵硬几秒从自己小腹移开放到旁边。
盛时羡:“……不用。”
裴度站在他面前,他见状笑了声:“为什么你不是挺疼”
盛时羡把头低下去,他额前碎发还是全湿,声音露出干涩的味道:“不疼。”
“你要想好了,我可是为你好。”裴度靠在桌前,他目光仿若实体化那般定格在盛时羡小腹位置,“真的不疼”
“不。”盛时羡裹上被子,他背对着裴度躺在沙发上,眼眸阴沉不明意味地盯着前方。
他手指在被子里又开始抑制不住地抠弄这套真皮沙发的表面,“嘶啦嘶啦”的怪异声响间断冒出。
裴度无语了片刻,他掀开盛时羡被子的一角,朝盛时羡开口道:“给你换套干衣服,你今晚和我上楼睡。怎么样”
盛时羡破坏沙发的动作霎时停住,他犹豫片刻翻过身,脸色阴晴不定又带着警惕。
“你想不想不想你就还睡底下。”裴度开口问道。
盛时羡盯着裴度看了一会儿,慢慢从沙发上爬了起来。
早这么说不就行了害他费半天劲。
盛时羡拽住裴度的手臂,他控制好了距离没再进一步靠近,干脆利落地自己用另一只手撑着拐杖往前。
从一楼到二楼的台阶少说也有二三十级,盛时羡右腿受伤不方便行走,一路上都是扶着楼梯扶手缓慢前行。
裴度在路上问他:“你不用我背你”
“不。”盛时羡回绝得很果断,他拄着拐杖,一步一步自己往上走。
他血肉的生长,只有他自己才能感受到。每一步路都是折磨,但每一步路的活动都是在为他的恢复积攒能量。
盛时羡余光瞥向裴度,裴度走得漫不经心又缓慢,他每次都落后盛时羡一两个台阶的距离,以防盛时羡走不稳从上面滚下来。
盛时羡收回目光,他要走在前面。
裴度跟在盛时羡身后,他闲来无事顺便记录了盛时羡走路上楼的时间,十八分四十六秒,还没有到二十分钟。
盛时羡之前从沙发走到卫生间就要十五分钟不止,现在爬楼梯的速度倒是快了起来。
裴度若有所思地给这个行走时间做了标记。
裴度的房间是在二楼的最里面。父母去世后,这栋别墅便只有他一个人居住。
裴度以前上学大多生活在实验室,生病后才搬进这里,空空荡荡的,他甚至连保镖保姆都懒得花钱去请,只是在屋里装了十几个摄像头。
就算这样,也有人能在他房屋里做手脚。
裴度拿出钥匙打开房门,他顺手开了屋里的灯,拿着盛时羡扔下的另一只拐杖走了进去。
盛时羡进门前停了几秒,他一瘸一拐地往里面走,黑瞳有意将屋内的情景都扫视一遍。
裴度的房间很简单,没什么特殊的装饰品。一张书桌两把椅子一张床,笔记本电脑摆在桌面上,旁边立着的玻璃杯里凉水未倒。
盛时羡在里面待了将近四五分钟,他抬头看向屋顶的灯光,白亮刺眼似有重影。
盛时羡微皱眉头,他未说只言片语,突然调头拄着拐杖往门外走。
裴度听到声音也转过身:“怎么了”
盛时羡已经退到了门口,他捂着口鼻声音沉闷:“臭。”
裴度:“……什么”
盛时羡又往后退了一段距离,强调道:“臭,出来。”
裴度在某一瞬间明白了盛时羡的意思,盛时羡嗅觉超常,他的房间里……或许存在着和底下玫瑰花束一样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