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格,”温凌滚烫的手轻轻抓住程格的手臂,声音很绵长微弱:“我好像……”话没说完,温凌身形突然一晃,整个身体没了支撑一般,脑袋差些直接裁倒在桌上,被程格眼疾手快扶住。
“温凌?温凌?”程格摇了温凌两下,可温凌除了微弱的呼吸,没给他任何其他的反应。
程格没料到温凌会忽然晕倒,猜想是因为发烧太过烧的昏过去的,心急如焚,冲林禹琛喊::“你让开!他要去医务室。”
“喂,别装了吧?装什么柔弱?以为变成受害者就能博取别人同情了吗?”林禹琛才不信温凌好端端地会昏倒,还就恰好在老师进来的时候,认为他一定是看老师来了害怕才演了这出戏。
而温凌这样一晕,确实吸引来老师和全班同学的注意。
“有人晕倒了。”
“老师!有人晕倒了。”
大声的小声的,担忧的好奇的,都让程格内心的焦躁多一分。
他没再和那个挡路的傻逼多说废话,迅速背上温凌的书包,把温凌揽入怀中,程格弓着背,一只手扶稳温凌的背,另一只手托着温凌臀下,直接把人抱了出来。
等把人抱稳了,才切切实实地体会到温凌的温度到底有多高,抱着温凌就像是抱着个火炉似的。
老师担忧过来询问情况:“同学,你……”
“老师我带他去医务室。”程格急得要死,根本顾不得其他,说完便匆匆出了课室。
“哎!同学……”
温凌脑子卡顿地运转着,他觉得自己身处岩浆边缘,而脚下的地在摇晃,坍塌,喉咙被扼住,说不出话,连吞咽都是一种折磨。
挣扎很久,他恍惚睁开眼,迷迷糊糊中看见的是程格的轮廓分明的下颌,绷紧的唇,还有不会扇动的长睫毛。
程格紧紧地抱着他。
他和程格挨的好近啊。
温凌可以很清晰地闻到那好闻的薄荷香,是清爽的,程格的身上也凉凉的,贴着能稍稍缓解身上的滚烫,很舒服。
温凌已经没什么力气的,但他就是想要和程格贴的更近,要严丝合缝才行,这种冲动就像是出于他的本能。
温凌用了最后一丝力气,环住程格的脖子,整个脸都埋进程格稍凉的颈肩。
程格脑中紧绷的弦被温凌突然的动作挑动,他脚步一顿,很期待地看向怀里的人,却发现温凌还是昏着,刚刚温凌突然的动静像是错觉,圈着脖子的力道也在紧了一瞬之后就消失了,温凌现在只是虚虚地环着他的脖子。
只有颈肩上滚烫的温度昭示着温凌刚刚大概醒过,程格把人掂了下,调整出让温凌更舒服的姿势,脚下步伐飞快。
“阿凌,我是不是要死了?”
那时温凌还太小,他不懂“死”是什么意思,但看着哥哥那么害怕难过,他知道“死”一定是个不好的词。
“不会的哥哥,你不会死的。”
“嘿嘿,我也觉得不会,我感觉今天好多了,像没事了一样,说不准明天就能出院了呢。”
“唉,我再也不打针了,还以为打针会好得快,都是骗人的,你以后也别打针,不然像我这样,多难受啊,也别来医院,消毒水味难闻死了。”
“嗯,我知道的。”小温凌一直安静地听哥哥讲话,只在偶尔回一两句,他觉得哥哥比之前好了很多,很开心。
哥哥来了医院以后越来越瘦,看上去越来越脆弱,他担心了好久呢,现在终于要好了。
他高兴了一晚,结果第二天等来的是哥哥的死讯和一具冰凉的尸体。
他那时不懂的东西很多,但很清楚地知道自己讨厌医院,讨厌打针,讨厌消毒水的味道。
所以在温凌醒来,鼻腔里满是消毒水味,手背上扎着根针,还知道自己身处医院病房时,理智的弦全都崩断,脑子里只剩下一个念头——跑。
当然,他还没实施行动就被程格给按住了,温凌本来就瘦,加上生病身体虚弱,当然不是程格的对手。
“你干嘛啊?”程格怕温凌乱动弄断了针头,语气有些急。
“我不要在这里!我不打针!”温凌不放弃挣扎,还咬了程格肩膀一口。
程格吃痛,又忍不下心对温凌做什么,只能装凶:“你闹什么脾气!?发烧都要烧死了,你想死是不是!?”
结果没起到震慑的效果,反倒把人吓哭了。
温凌听见程格说他想死,眼泪就像断了线的珍珠,啪嗒啪嗒地掉,因为面前的人是程格,还是这么凶的程格,他哭得更加肆无忌惮。
红着双眼睛,板着嘴不说话,直勾勾盯着程格,眼眶不断掉出眼泪。
然后因为消毒水的味道太难闻,温凌还抓着程格的衣服捂着口鼻,眼泪全都滴到程格的衣服上。
而程格就很懵很慌,捆人的手都不敢用力,他没想到温凌又会忽然掉眼泪,全然不知所措。
而且程格更不知道温凌到底生没生气,还有这家伙抓着他衣服到底是要擦眼泪还是想擦鼻涕?
“你凶我。”温凌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程格。
“我、我不是,”程格也不是真的在冲温凌发脾气,就是想吓一下他而已,“我是怕你乱动把针弄断了,没真的要凶你,我是关心你。”
“真的。”程格添上这两个字为自己的话增加说服力。
“你骗人,你根本都不管我,一点都不关心我。”
程格觉得冤枉,平心而论,他对温凌不算差吧?也没有不管他啊。
“我没有,你不要胡说。”
“我今天下床的时候头太晕了,不小心摔了下来,屁股直接掉到地上,我的屁股还没什么肉,摔的很疼。”
温凌渐渐已经不哭了,说的很认真,但程格没有反应过来温凌是想表达什么,是在诉说委屈还是在抱怨他对他的一无所知。
温凌继续说着,因为几乎没有说过这么长的话,讲的特别慢:“上周我告诉你我嘴巴长了个痘,你和我说是正常的,你嘴巴也容易长痘,然后我去网上查,那是口腔溃疡,可是你晚上还给我点炸鸡,然后我就长了两颗痘。”
“虽然炸鸡有点好吃。”
程格哭笑不得,他真的冤枉啊,温凌说长痘他就以为是那种过敏引起的小痘痘,过几天就会自然好的,温凌不说是长泡他咋知道是口腔溃疡啊!
“你总是对我笑,会亲我,但你不看我的眼睛,那些笑容和亲吻都是假的,你还以为我不知道。”
程格不由一怔,原来温凌真的看得出那些细微的区别。
“你每天就会叫我早点睡记得吃早餐,可是从来没有管我到底睡不睡得着,有没有吃。”
“你和以前不一样,”温凌看着程格,像在透过这个躯壳直视他的灵魂:“你像一个机器人一样,但你的程序近乎完美,导致我察觉时无从说起,好像那都是我的不对。”
“我讨厌这样的程格,以前我什么事情都想和你说,但现在我都不想说,因为你没有真的在理我。”
“我……”程格想解释一两句,可发现温凌的话都直白的直击要害,条理清晰,逻辑严密,最重要的是这是事实,他确实在刻意躲避疏离温凌,让自己游离在外。
他无从辩驳。
“我每天晚上都在做噩梦,我总做噩梦,”说到这里,温凌的声音再次染上哭腔,“你总是在很温柔地和我道别,你叫我照顾好自己,然后头也不回地走掉,我一直追,但是怎么也追不到,我会摔倒,醒来,最后看着黑漆漆的天花板发呆。”
“每次都是这样,可是每次我都分辨不出来那是梦。”
“因为我很害怕……”声音是止不住的颤抖。
温凌的眼眶终于盛不住那些眼泪,一下子涌出来,滑过通红的脸颊滴到温凌的衣角。
程格的心脏很闷,也疼,抱紧温凌,不断抚摸着温凌的背。
“明明这些区别都是你教我的……我讨厌你,让我变成这样。”温凌停顿片刻,紧接着说:“但是我还是很喜欢你的。”
温凌经常说喜欢,直白地过分,程格只当他小孩心性什么都不懂,但温凌好像什么都懂。
这让这段时间积攒在程格内心的愧疚感成倍上涌,程格第一次认真地和温凌道歉:“对不起,我的错。”
也许程格终于明白,温凌是一个极度迟钝却又极度敏感的人。
温凌时常不知道他的虎狼之词和一些极端的要求对别人来说有多直白或是冒犯,他就是需要直白亲昵的拥抱和轻吻,需要实实在在地听到喜欢,需要很多很浓厚关心和爱护的滋养,要很多很多的陪伴,才能迟钝地感受到分毫爱意,才能抽出新鲜娇嫩的枝丫。
可被认真对待爱护过的小树,如果滋养它的关心和爱有分毫瑕疵和虚假——温凌又会很敏感地察觉,从而小树那些新枝就会迅速枯化,凋零。
“你可以亲我吗……我的心脏有点难受。”温凌小声问。
程格眸子里倒映着温凌的脸,他看清了温凌清澈的眼,觉得温凌似乎是在给他将功补过的机会,也可能温凌只是真的很难受,急需那些浓厚又直白的安抚。
程格捧起温凌的脸,歪着头吻上温凌的唇,没有拐七绕八地去亲别的地方来忽悠人,而是直接亲温凌的唇——在那一刻,程格没有在意别的忧虑,他考虑到的只是温凌的情绪。
随着程格的不断贴近,温凌的鼻腔里只剩下程格的气味。
他觉得程格亲的有些急躁,就像……像程格渴望占有他,亲昵他,温凌喜欢这样,同时他也渴望占有程格,身上的每一个细胞都在为程格的亲近而叫嚣着。
这个吻很绵长,温凌呼吸有点招架不住,手不安分地动,却又被程格按回去。
程格停下来给温凌调整呼吸的时间,提醒:“有针,手不能乱动。”说完凝了眼温凌盛满水光的眼,泛红的眼尾,又扣着人的后脑勺吻了上去。
“……程格,”
“我不想……唔……在医院。”
“嗯?”程格稍稍停了会,等温凌把话说完。
温凌声音又闷又哑:“我不要在这里,我讨厌打针,讨厌消毒水味。”
“好,”程格垂眸,认真地亲温凌的脸颊鼻尖,眼尾,细细密密的吻落在温凌的脸上,程格抚着温凌的背安抚,“打完这瓶点滴就走。”
校医室不能打针,校医给温凌吃了退烧药,便让人去外边的医院打针,然后温凌的老师叫了车帮两人送到医院,才有了温凌在病房里的场景。
程格倾身在病床旁的桌子上拿了碗粥,开好盖子:“你先吃点东西。”
温凌昏迷的时候一直拧着眉捂着肚子,程格就知道这人今天是没好好吃饭导致了胃痛了。
“你嗅嗅粥的味道,就不会闻到消毒水味了。”程格把粥端到温凌的嘴边,香气扑鼻。
因为温凌打点滴的手是右手,程格怕人不方便,干脆开启了亲手投喂模式,只是温凌反应过于慢,勺子都抵在他唇边了也不知道张嘴吃,只知道把视线直直落在程格的脸上。
程格有些哭笑不得,心想这人不会烧傻了吧?
“你张嘴啊。”
温凌视线转到那碗粥上,他没试过这样吃饭,也不知道还能这样吃,觉得新奇,同时也很喜欢这样对待他的程格。
温凌喝了勺粥,吃不出是什么粥,味道还可以,但不如程格做的皮蛋瘦肉粥好吃。
一碗粥很快只剩一半,程格突然问温凌:“你今天是不是没吃早餐?”
“……嗯。”
“怎么不吃?”
“不想吃就不吃。”像是在闹脾气。
程格语气很温和:“没胃口吗,因为发烧?心情也不好?”
“嗯。”
程格没继续问话,沉默了好一会,开口:“不是没管你到底吃没吃,你不吃早餐就会胃疼,我看你没有胃疼就以为你吃了。”
但是程格似乎遗漏了一个点,如果温凌不想表现出来,他就是疼到死也能在你跟前面无表情地聊天。
温凌思考片刻,觉得这样的解释他能接受,就在程格的脸颊上亲了亲。
程格端着碗的手微颤,随即又若无其事地继续投喂。
等温凌喝完一碗粥,程格给温凌抽了张纸巾,让人擦嘴,他收拾一下包装盒顺便擦干净桌子。
程格给老师发了报平安的消息,洗完手回来,见温凌眉头紧紧拧着,左手捏住鼻子,很委屈不满地看着他。
“你干嘛?”程格觉着温凌的样子有几分好笑,走到温凌病床旁,却没想到温凌直接圈着他的腰埋在他怀里动来动去。
程格怕弄到温凌手上的针,忍着痒不敢乱动,观察了好一会儿,才知道温凌似乎是在嗅他是身上的味道。
程格发现温凌对气味实在敏感,怎么这么讨厌消毒水味?
“你像只小狗一样。”
温凌抓着程格的手,不轻不重地咬了下程格的手臂,没好气回:“你才是小狗。”
程格被温凌的反应逗笑了,实话实说:“我真不是在骂你,我是在夸你鼻子灵。”
“哼。”
程格被温凌蹭的痒,身子绷紧,问:“你到底在嗅什么?”
温凌说:“程格身上的气味,很好闻。”
“你也闻得到?什么味道的?王磊说是清凉油的味道。”
“王磊是谁?”
“我舍友。”
“你也让他这样抱你?”
程格莫名其妙:“???”
程格垂眸迎上温凌的视线,他算是听出来了,温凌这哪是随便一问,心里对他的评分小算盘打的框框响呢。
“当然没有,”程格连忙否认,老实说:“我长这么大就你这样抱过我,是那天上课他坐我旁边的时候说的,像清凉油的味道,很提神,但是我自己闻不到。”
温凌安静了会儿,大概是在甄别他说的话的真实性,好久,才继续说:“是薄荷的味道,还混了点橙子的味道,因为你的头发是橙子味的。”
听着温凌的描述,程格把自己想象成身体是薄荷,头是橙子的奇怪生物,又好像自己身上长了薄荷,头发被谁恶作剧盖了橙子皮,总之会很怪。
“可能是我洗头水和沐浴露的味道?”程格不太清楚自己的洗澡装备,只记得味道太浓郁了有些刺鼻来着,但是因为洗完身上凉凉的,他就喜欢用。
“那不是很呛,而且这样混合听着很怪啊。”
“淡淡的,好闻的。”
不知道为什么,大概是温凌说话时的呼吸会打在程格身上,他听到温凌说“好闻的”时,心脏像被毛绒绒的小猫轻轻地挠了几下,痒痒的。
程格小声咳了句,把温凌打着针的手放好,叫人别乱动,然后坐到温凌的病床边,抱着温凌很大方地让人靠着。
程格摸着温凌的脑袋,犹豫了会儿,还是问了出来:“今天早上……那个男的是怎么回事?”
“我不知道,”温凌打了个哈欠,“他一开始问我能不能坐我旁边,我以为他要坐那个位置,我就说嗯,然后就去了另一组,因为我不想和别人靠太近。”温凌说到这里,停了下来,微微仰着脸,那双无辜的大眼直直地看着程格。
程格马上心领神会,低头在温凌唇角亲了亲,“嗯,我能理解。”
接着温凌才继续说,“但是他又跟着坐过来了,说那边看不清黑板,那我就又挪了位置,但他还是跟着我,他分明就是故意的。”
温凌又停下来,程格还在思考那男的目的,见状连忙附和:“嗯嗯,对。”
“然后我就想走,不坐这里了,我叫他走开,他还笑着和我说那不是我的私人座位拦着我不让我走,分明就是在挑衅我!”
挑衅?程格按温凌的描述思考,那男的笑大概不是挑衅吧?程格觉得有意思,这算不算是一种变相的媚眼抛给瞎子看?
第51章 哥哥的死
“他还抓我!我当时头太晕没力气了甩不开,如果我有力气的话,”温凌快速地瞄了程格一眼,才继续说:“如果我有力气的话,我就揍他。”
说完,温凌又瞄了程格一眼,看见程格神色如常,才停下那些悄咪咪看脸色的小动作。
“我支持。”程格说。
他发现温凌的想法居然还算正常,只是揍人,已经不是电击或是砍手之类的,那是不是说明温凌畸形的思想已经快回到正轨了?
程格兀自想了会儿,又想到了那男的说的那些话,安慰温凌:“那个傻逼男说的那些傻逼话你不要放在心上,那些都不是事实。”
“他说了什么?”温凌又打了个哈欠,声音带着倦意。
程格奇怪:“你……”
“我当时脑袋很难受,有很多混音,没听清。”
“没事,他说他是傻逼。”原来温凌不知道那神经病说了什么,那就更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