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治病治伤需要吃的药之外,还有打虫药。
吃完药,最后是挨个把这会能打的,该打的疫苗全都打上。
带着针头的针筒拿出来的时候,泛着寒光的锋利针头,让人忍不住躲闪。
“这是防天花的?打完以后就不会感染天花了?”
“天花可是绝症啊!”
“还有百日咳,这个也能防?能降低感染已经很好了,以前想都不敢想的事啊,现在竟然成真了?”
“连麻风病都能预防?以往得了麻风病就只能自生自灭,结果竟然也能预防治疗。”
负责给他们接种疫苗的医生只一一把疫苗介绍了一遍,所有人就争先恐后地去排队了。
被那么细的针扎一下算什么,只要能预防这些绝症。就算全身上下都扎满,把他们扎成刺猬都行啊!
大灾以来,哪里没闹过大疫?
饿死的人是多,但死在各种病症下的人,也不少。
何况这些病症,以往就是太平年间,也不是没爆发过。不知道带走了多少条性命。
王公贵族死在这上面的都不少,前朝皇室甚至就是因为这个亡的国。当时的继承人感染了天花,大把大把的银子撒下去,各种珍贵的药材毫不吝惜地用着,都没办法。继承人一死,底下的人就争了起来,这一争,就国破了。
他们运气好,现在能免费接种这个疫苗,又怎么能因为惧怕错过?
至于对方会不会是在骗人,很多灾民大字都不识一个,但他们心里知道好歹,会分辨。哪怕是小孩子,这种乱世,孩子能活下来的本身就少。
少数能幸运存活下来的孩子,除了狠之外,只会比大人们更懂得看人眼色。
一切井然有序。
但并不是所有灾民都醒事。
总有些喜欢偷奸耍滑的,还有些人在意识到自己重新回到秩序社会后,就忍不住挑三拣四了。
在灾民们看来,好得不得了的食物。
在他们眼里却是什么乡野粗食,也配端到我面前?
“我是松盛林氏当代族长之子,我林氏世代贵胄,如今虽然落魄,却也绝不容人小觑。”面对工作人员们的好态度,一个饿到浑身都水肿的中年男子,愣是极力强撑出一副凛然不可侵犯的架子出来。
他皱着眉看向工作人员:“尔等既是此方世界朝廷的人,怎可如此失礼?”
“你们该为我送上,符合我身份的吃食才对,”中年男子说着,毫不客气地点起了菜,“无须太好,先送上四凉四热八样菜品,再来一荤一素两个汤。米饭要胭脂米,饭后再来一盅燕窝。”
周围已经吃上了的灾民,纷纷用看傻子的眼神看这个人。
工作人员更是好些都气笑了。
“松盛林氏是吧?”有个工作人员一把将只剩下最后一份食物的餐车推开,“巧了,这里刚好是松盛省,我也姓林。我祖上就是松盛林氏一脉,可惜了,先不说咱俩不是一个世界的,就是同一个世界也没用。”
“爱吃不吃,惯得你!”
“去梦里想你的四凉四热八样菜,荤汤素汤胭脂米,还有燕窝羹去吧!”
“什么时候意识到自己不对,会好好说话了,什么时候再给你饭吃。”工作人员说着,果然丝毫没给中年男子解开束缚的意思,让他只能躺在床上,饥肠辘辘地闻着别人那边传来的饭菜香。
他从来没觉得只放了一丁点肉沫的寡淡白粥,能香成这样。
还有鸡蛋羹,其实他也不是没吃过这个,现在想想,那滑嫩的口感,中年男子忍不住咽了咽口水。可惜太久没喝水了,刚刚又说了那么一通话,这会嘴巴里干得能冒烟。越咽越难受。
还有青菜,那清脆的声音。听着就鲜嫩。
他都多久没见过绿叶子了?
其实这松盛林氏的架子,他不端也不是不行。反正他本来也不是继承人。
林氏全族死得死,散得散,他一纨绔,何必呢。
早知道林氏的招牌不好用,他就不该试图得寸进尺,现在后悔也来不及了。
尤其是在其他人吃完饭,都被安排去洗漱的时候,中年男子就更后悔了。
过过好日子的人,其实比穷苦人更难以忍受身上的跳蚤虱子还有污垢。
他试图用同为林氏的事,向那名工作人员求情,却并没有人愿意搭理他。
意识到他在这边朝廷的人眼里,根本不可能获得什么特殊待遇,甚至因为刚刚的行为,还不如其他灾民受待见以后,中年男子终于认清楚了自己的处境。
非亲非故,人家愿意救助,就已经是好心。
做人得知足,懂分寸。当初老头子还在的时候的教导,回响在耳边。
算了算了,没本事的人就得听话。中年男子老老实实地诚恳道歉。总算吃上了饭菜。
哪怕这会饭菜已经凉了,清楚是自作孽,他也不敢抱怨。
这是没烂到底的。更多的是醒过来后就摆官架子的,弄清楚情况后,要求天蓝星这边礼待旧朝官员。
就算不给官复原职,分配权利,也得荣养他们的。
还有坚决不相信两个世界融合,斥骂天蓝星这边是乱臣贼子的。
也有自认为不动声色地蛰伏下来,其他灾民怎么做,他们就怎么做,试图以待将来的。
可惜这些人满脑肥肠的样子,实在太显眼。
吃得太好导致的肥胖,和因为饥饿,实在没东西吃造成的水肿,差别太大了。不懂行的人也能一眼分辨出来。何况在场有不少专业医生。
没得说,这样的人全都被揪了出来。
已知古代世界在闹饥荒。最早出现灾情的地方,至今都有三年了。最晚的地方,也有一年多。
粮食紧缺先不说,就算他们的粮食来路正常。是俸禄是往年自家农庄产的存粮。可一名好官,就古代世界那情况,哪个一心为民,一心为国的官员,能吃得下饭,还把自己吃成那样?
愁也愁死了。
就是有些注意形象的,不是胖子,可他们匀称的体态,脸颊有肉,目光有神,皮肤干净,牙齿整洁。说是灾民那是骗鬼呢。三年大灾下来,寻常富户都不能有这精神面貌。
这样的人,和真正的灾民站一起,对比太强烈了。一看就知道不是普通人。
当然了,真正做事不能只按这个来判断。太随心所欲了。
所以只是先把人挑出来,细说籍贯经历。然后挨个去查。
毕竟古代世界乱归乱,大多数府衙被灾民冲击了。可没的也就是粮食布匹。顶多再加上金银细软。
没人会去动那些户籍文书,账册案卷。哪怕因为自然灾害损毁了不少,可也还剩下许多。
案子判得怎么样,是不是偏向哪个权贵富豪,懂行的一看就明白。这么一来,是好人还是坏蛋,根本躲不过去。
还有府衙后头官员的住处,账册一翻,有没有贪污受贿,贪了多少,谁给他送了什么什么好处,白纸黑字清清楚楚。
很多人家更是连一些机密文件都没来得及收起来。
贪赃枉法的证据,放利钱的凭证借条,明晃晃的就在书房。即使藏了,也好找得很。
也就是理起来麻烦了些。
没多久就把一些贪官坏官,还有无恶不作的豪绅富商送进去了。
该判刑判刑,该劳动改造劳动改造。
猛地这么来一下,吓坏的不止是贪官和为富不仁的家伙。
工作人员们明显感觉到病房里的气氛变了。
灾民们心虚啊。
这几年,哪个灾民为了活下来,没做过点昧良心的事?
偷东西都是最轻的。
出卖身体、吃死尸,易子而食的事屡见不鲜。
更不用说冲击衙门,冲击皇宫,抢夺粮食了。
说是造反一点不为过。
现在那些贪官和作恶的富贵人都被抓进牢里了。
那他们呢?
灾民们惴惴不安。
眼看着开始新生活了。
有灾民想到这,受不了了,崩溃地跪在地上:“这段时间认字后,我学过法律课,知道这边出卖身体赚取利益是违法犯罪的行为,可我没办法啊。不是真的没办法,哪个女人愿意干这个?就算我这么干了,我的孩子还是饿死了。”
“同类相食,我早该想到有这一天的。”有人面色发白,像是回想起了当时的情景。
有人忍不住为自己辩驳:“我是和别人一起冲进县太爷家里,是拿刀杀了县太爷。可是是他先把我们逼到死路的。他扣下了救济粮不说,明明地里都干的不见一滴水了,他还要问我们收税。哪里来的米粮交税啊?我一家六口,全都饿死渴死了,就活了我一个。”
见工作人员们没反应,有些灾民们似乎已经认命了,有些偷偷看向门口,在计划逃跑。
但没有一个人试图劫持工作人员,没有一个人暴起伤人。
“那些人都不是因为这些被判刑。”
“是荒年之前,他们就违法犯罪了。灾害来了以后,他们又扣押救济粮或者进一步压榨当地百姓,助纣为虐。”
工作人员突然开口说道。
他认真地看向所有灾民:“荒年里为了活下去,只要手上没染无辜人的血,你们做的那些事我们不会追究。”
事实上也没法追究。
你想吃我我想吃你,这就是一团乱账。真要追究,这里面没一个无辜的。只怕连小孩子,都啃过同类的肉。
可能是陌生人的尸体,也可能是亲人的。甚至还有可能是想杀他却因为过于轻视孩童,于是被他反杀的。
工作人员永远都忘不了,当初去安置孩子的病房里,那些孩子从麻醉里苏醒后,睁开眼睛时,那一瞬间的凶狠和杀意。
“但是,法律课你们也上了,从今往后绝对不能违法犯罪,一旦违法犯罪,到时候都会依法处置。该坐牢坐牢,该枪毙枪毙。”
工作人员说得严肃,枪毙是什么意思,经过这段时间的学习科普,他们也都懂。
这是和杀头一样的刑罚。
但是工作人员越是说得不留情面,灾民们一直提着的心,却缓缓放了下来。
也许接下来活着的每一天,心里头都会背负重担,怀揣愧疚。
但这回,他们是真的开始新的人生了。
法律课……
从a、o、e开始学起, 到一笔一划学习文字,跟着老师的口型练习普通话,到对法律、道德有了足够的了解。
灾民们爆发出极大的热情。
哪怕有些灾民学习能力没那么好, 上了这么久依旧没能跟上进度,读个拼音表都磕磕绊绊, 可他们依旧没有放弃的意思,比谁都努力。
半夜做梦说梦话,都是背的韵母表。
整个教学过程中,平顺得不可思议。
当女老师们站到讲台上,台下的学生里有男有女的时候, 负责安保的武警们甚至还提高了戒备。
就害怕古今差异, 会有老学究之类的顽固分子,认为和女子同堂上课,是罔顾礼仪。
以女子为师,更是乱了伦理纲常。
女子怎么能和他们一起学这些?女子怎么能给他们当老师?
不是说女子不能当老师, 而是女老师就该去教女子。教学些女性该学的东西。像是刺绣、画画什么的。
读书是他们这样的男子该学的。而堂堂男儿, 更应该由男子教导才对。
最怕的不是男性有意见,而是怕女性也被同化到认为自己不该出现在这个课堂上。
就在大家警惕万分, 并且为此做了种种准备的时候,却发现,得, 一切都白准备了。
压根没人对此表示不满,大家都接受得十分好。
有工作人员好奇地问了。
灾民们也大大方方:“入乡随俗的道理, 我们还是懂得的。”
“何况古代女子也不是不能读书。”为了区分,他们现在也把自己原本的世界叫做古代。
有出身良好,经过审查并没有问题的灾民说道:“不止能读书,甚至有些女子还能当官。只是数量十分稀少罢了。女官选拔也苛刻。”
“不能读书的, 不是女子,”有贫苦子弟用自己粗糙不堪的手,小心地触碰课本,“是所有贫寒人家的孩子。”
搁以前,就是灾年没起的时候,他和妻子努力赚钱,比谁都能吃苦耐劳,攒下的铜钱,到他孙子那一代,都不一定能供得起孙辈识文断字。
哪怕只是从诸多孙辈中挑一个天赋最好的,学一两年,也难。
供不起束脩,也供不起笔墨纸砚。
现在能免费拥有这一切,脑子发昏了才会想着闹事。而不是抓住这个机会,争取努力多学点。
再说了,这几年什么事没经历过,还有什么是看不开的?
何况脑筋转不过来,融入不了这个世界,难道对他们还有好处不成?这个世界女子的地位明显和男子一样高。
女老师女学生的事没有引起丝毫波澜,整个治病、教学,隔离过程中,唯一闹出点事的,是工作人员们发现,灾民们不肯用纸巾。
不管是抽纸还是卷纸,都不肯用。
哪怕是上了大号,他们也坚持不用纸擦。
这还是负责安排生活用品的工作人员们发现,卫生间里的纸巾一点没少。
再加上零星有人大着胆子来找他们问厕筹的事,问能不能弄点竹片、树叶进来的时候,工作人员才有些崩溃地意识到不对。
完全不敢想他们这几天上厕所是怎么解决的这个问题。
该不会是用手那啥后再洗干净吧?
现在只能庆幸病房每天都要消毒好几次,卫生间这样的地方更是重点消毒区域。
而且常识课上的第一课就是教他们饭前饭后,便前便后要洗手。除了第一顿之外,工作人员也有监督着,至少吃饭前每个人确实都认真洗手了。
好习惯只要养成了,坚持下去就不难。
难的是,工作人员们无论怎么说,大部分灾民都没办法使用纸巾。
用他们的话说:“造孽啊,这样白这样干净的纸,谁舍得拿来干这个?”
“暴殄天物,是要被天打雷劈的!”
“这么软,这么暄和,比我以前身上穿的料子还好,你现在让我拿来擦腚,不行不行,绝对不行。”
“擦嘴倒是可以,但它又不像帕子一样,擦完可以洗干净,晒干了再用。这么一来,就是拿来擦嘴,也有些过于奢靡了。”
你说的那是洗脸巾。洗脸巾倒是可以重复利用。
工作人员哑然。
总不能拿洗脸巾给他们当纸巾用吧?擦完那里再清洗回收,总觉得不太卫生。哪怕再添道消毒的工序,也怪怪的。
何况清洗消毒的费用,这一连串的工序下来,哪有纸巾便宜?
没办法,工作人员只能强制要求大家必须使用纸巾。
擦嘴管不了,乐意用清水洗那是环保。
但是下面那个口,必须使用卷纸清洁。
又紧急上了一节卫生课,加强科普了粪口传染的严重性。
这才算是把这股不用纸巾的苗头,及时遏制了。
因为有这一茬,所以哪怕后面要用本子学写字写作业,大家心疼归心疼,用起来珍惜得不得了,但也老老实实地用了。
顶多就是把字写得极小,正面用完反面用。
写完作业等老师批改后,把本子发下来,下次再收上去时,前面用过的纸张,空白的地方全都是密密麻麻的小字。
插针见缝地练拼音、练笔画、练字。
为了少费点纸,灾民们学写字的效率,竟然出奇得高。原先大字不识一个的人,普通话还说得舌头频频打结,字却已经能写得不缺胳膊断腿,甚至称得上端正了。
两个月。
两个月下来,等官方把外面新多出来的东西清点得差不多了。灾民们也结束了隔离。
该治的病治好了,该学的东西也学了,每一门课,不敢说优秀,但靠着笨功夫,所有人都及格了。
方舱医院的大门打开的时候,所有人还有些恍惚。
工作人员第一次不穿防护服,取下护目镜,不戴口罩出现在他们面前。灾民们这才发现,大家竟然长得这么像。
熟悉的黑头发黑眼睛黄皮肤。
即将正式接触新世界,心里的那一点不安恐慌,一下子少了许多。
工作人员带着柔和的微笑站在门口,旁边是一张桌子,桌子上放满了微鼓的信封。
“王初阳。”
“到!”一个青年男子前进一步,站到工作人员面前。
工作人员拿起桌子上写着‘王初阳’三个字的信封,双手递过去。
王初阳双手接过信封。
“你可以打开看看。”工作人员鼓励道。
原本的王柱子,现在的王初阳,有些不太熟练地拆开信封,小心地把信封里的东西倒了出来。
“身份证、户口本,还有银行卡,智能手机。”
智能手机是办银行卡赠送的便宜款,为了抢这些潜在客户,几大银行打成了一团。最后的胜利者即使是要出血,也出得高高兴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