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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如旧 (若花辞树)


  她也确实做到了,阿爹去后,她权倾朝野,新帝亦不得不避她锋芒。可她,仍是死了。
  她选错了路,再多心血也是枉然。但濮阳素来不是灰心之人,既走错了路,再择一条新道便是了。然而,新路又岂是好走的,她需有人辅佐。
  这便是为何卫秀与她龃龉甚深,她却能容得下他,还极力欲招揽他。濮阳装作不经意地与婢子闲话。前世卫秀虽炙手可热,却无人知晓他是从何而来,家在何处。
  “吾观卫先生将将及冠之年,他在此处隐居,已有几载?”
  那婢子并未隐瞒,回道:“郎君去年加冠,他在此处,已有六载。”
  “他家中可有旁人?独居在此,父母家人便不忧心?”
  婢子抿嘴一笑:“婢子去岁方来,郎君私事,并不清楚。”
  濮阳抬首瞧她一眼,也不再问。
  住了几天,便知此处人并不多,除却卫秀,只两名仆役,三名婢子而已,与坐拥奴婢数百的濮阳而言,这几人,着实不多。她生于宫廷,长于宫廷,出入有华盖,起居有侍从,衣锦绣,食珍馐,前后两世,第一次在简陋的草庐中居住,一住还是数日。
  但她并不觉得此处有什么不好,虽不及她居住的宫殿奢华,却干净雅致,所需之物,就没有缺过。她来时穿的衣衫被鲜血污了,在昏迷之时就换下了,眼下穿的是新衫,虽不华贵,却很舒适。卫秀不常露面,却也周至,不曾怠慢她。
  婢女见她不再问了,便将她方才带来的布囊打开,恭敬道:“衣物钗环皆是小娘子来时穿戴,郎君令婢子交还,您看看可缺了什么。”
  濮阳只扫了一眼,衣衫是浅蓝的,簪子等皆是铜制,确实是她昏迷前穿戴的,她看了一眼便收回目光,然片刻想起了什么,飞快地朝布囊看去,只见钗环中有一对耳环,是金制的,上面,还嵌了明珠。
  “这些,卫先生都看过了?”她转头看向婢子,问道。
  “都看过了。”婢子回道。
  濮阳脸色微微沉了下来。
  自数百年前,便有人制定了礼乐。后礼乐完善,这天下是等级分明的,什么人能用什么,穿什么,乃至走哪条路,都是有明文规定,金子饰物是皇家专用的,原为皇帝直系的宗藩可以,有大功得皇帝特许的也可以,旁人若用,便是僭越,为人发觉,是要问罪的。
  故而,衣饰,也是身份的象征。
  卫秀,有识之士。他不会不知道。
  以他之见微知著,多半已看穿她的身份了,纵不全知,也能猜个八九不离十。
作者有话要说:  公主:你路上拣个伤者,就不怕有人设计害你?
高士:嗯。
公主:你就对我这样放心。
高士:嗯。
公主:你不想知道我是谁么?
高士掀了掀眼皮:我早就知道了。
公主:…(⊙_⊙;)…

第5章

  既然知道她身份,却还一直避而不见,分明是不为所动的样子。若非知晓他最终入世,濮阳便要以为他果真是一位不慕浮华、淡泊名利的隐士了。
  她是圣上最为宠爱的公主。五岁那年,母后故去,君父怜她年幼,又恐宫人懈怠,照顾不好她,便将她从皇后居住的正阳殿接到与宣室殿只一墙之隔的含光殿来居住,便于就近照看。岁月漫漫十数载,她的为人处世,皆受圣上影响,性子亦与圣上越长越像,诸皇子皇女之中,圣上亦最疼她。这是天下皆知的事。圣上不止一次与她讨论朝政,但凡她有所谏,圣上必放在心上。许多事,赵王、晋王这两位眼下最势大的皇子办不成,但她,就能办成。
  故此,京中还有不少人寻思着走她的门路,只可惜她还未出嫁,住在深宫之中,平日也甚少与大臣接触,这才使人不得不望而却步。
  以卫秀之缜密,知晓自己救了一位公主,必会去查这究竟是哪一位公主。她遇刺,下落不明,圣上定然大怒,定会派人彻查,寻找她的下落,濮阳公主遇刺之事,想必已不是一个秘密。卫秀要查到她的身份,并非难事。
  知晓她便是最得圣上宠爱的公主,竟还能若无其事。濮阳不禁疑惑起来,卫秀便不曾想过借她的身份行事?有她引荐,不论他欲投入谁的门下,都会备受重用,便是想得个官做,都不是什么难事。
  想到上一世,卫秀三诏三辞,连宰相都不肯做,濮阳蹙了蹙眉,默默地将“想得个官做……”划去。
  还是,卫秀在等候时机?又或他眼下心性平和,尚未想过入世?之后数年,将会发生一些契机,促使他不得不出山,辅佐皇长孙?
  也不对。那一室书籍,与书中大有格局的注释,已然泄露他的心志,若非心系天下,又何必观摩天下大事?他身在山中,心却在尘俗。
  心在尘俗之人,见她竟能岿然不动,这却是为何?
  总不会是他早已相中皇长孙,在等他长大成人?
  濮阳左思右想,不得其解。
  人对自己参透不了的事物,总会添上几分好奇。况且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濮阳要收拢卫秀,自得对他多些了解。
  婢子送来的衣衫就在不远处的案上整齐叠放,濮阳略一思索,便撑着身体站了起来。既猜不透,不妨去试探一二。
  隐居之人,平日无事,不过读书弹琴,与人清谈罢了,若有喜好,则专注所爱,或著书,或谱曲,还有开山收徒的,不一而足。卫秀也有爱好,他喜欢酿酒。
  濮阳来时,他正将一坛刚酿就的美酒埋与土中。
  濮阳想到先前从竹林中起出的那坛竹叶青,笑着道:“先生想是爱酒之人?”
  “称不上爱。”卫秀道。婢子捧了水来,他洗了手,又以巾擦拭。
  称不上爱,那是什么?濮阳等他说下去,他却闭口不言了。
  边上有坐榻,卫秀请她坐下,又令人奉上一盏甘酪。
  甘酪香甜,濮阳抿了一口,觉着味道不坏,卫秀坐在轮椅上,手中端一盏茶,略略饮上一口,便将茶盏捧在手心。
  “这几日伤势如何?”
  “先生医术高明,我已好了大半了。”濮阳笑着回答,说的都是真心话。她身上中了两刀,一在腹上,一在背上,刀口都不浅,能好得这样快,卫先生的医术是功不可没的。
  卫秀笑了笑,他笑起来的时候,修长的凤目会稍稍弯起,温雅洒脱得很。
  看了看濮阳的脸色,他道:“足下若是方便,不妨让我诊一诊脉。”
  她的伤本就是他看的,濮阳自是不介意的,当下便探出手去。卫秀将手中的茶盏置于一旁案上,右手搭上濮阳的手腕。
  他诊脉的时候,微微低着头,神色凝重。他梳着一丝不苟的发髻,露出光洁的额头,眉毛狭长,斜飞入鬓,鼻若悬胆,瘦削挺直,嘴唇是鲜红的,鲜嫩湿润。濮阳看着他,觉得这人长得真是好看,到了官场上,不说其他,单是这长相,也能助他平步青云。目光再下移,便看到他不良于行的双腿。若没有双腿的缺憾,卫秀真可谓完人了。濮阳忍不住盯着他的双腿看了片刻,待挪开,却看到卫秀含着一丝笑意的双眸。
  偷觑他人伤痛之处,着实失礼,濮阳轻咳一声,正欲开口,便见卫秀收回了手,道:“伤势已缓,药方当改一改了,此事某自会安排,足下但放心就是。”
  濮阳一听,便将方才的失礼暂且放下,顺着这话说了起来:“受先生大恩,又在此叨扰多日,余感激不尽。先生但凡有所需,自当倾力相助。”
  濮阳说罢,便带上一抹温婉的笑意,目光也十分柔和,望向卫秀。
  卫秀一笑:“我不缺什么,好意心领了。”
  濮阳眸光凝滞,却丝毫没有漏出端倪来,仍然是感激的语气:“我也愿先生一世无灾无祸,可人生总是难以平顺的。先生施与我的是救命之恩,若不报,我心难安。先生不妨答允了,待来日有所需时,再来寻我不迟。”
  她言辞恳切,分明是一个知恩图报之人。
  卫秀望向她,笑了笑,诚恳道:“也好,便依你所言。”
  濮阳已忍不住要扶额。
  答应是答应了,却连她究竟是何人都不问,将来有需要的时候,打算上哪儿去找她?根本只是敷衍而已。
  上一世,濮阳就看不透卫秀在想什么,他献与萧德文之策,皆是上策,总能出奇制胜,使人防不胜防。可先帝弃世,本该将诸王留在京师,便于就近处置,他却建议萧德文放诸王出镇。诸王争了二十余年,最终却被侄子得了皇位,就算一时被压制,不能反抗,但哪个心中是真服的?放出去,岂不是留下大患?濮阳曾就此多次上疏,偏生萧德文就是爱听卫秀的。濮阳实在想不通卫秀出的什么昏招。
  今世又是如此,分明该把握时机,借救命之恩,与她相识,哪怕此时他还不愿出山,只当结个善缘,对将来行事,也是大有裨益,可他却丝毫没有这方面的心思。
  心思深沉,虚实难测。
  年轻了十二岁,却仍是不好对付。还不如不年轻呢。濮阳怨念颇深。偏生她还得把握分寸,不能显得与卫秀太熟了,许多话都说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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