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提是,那死去的灵魂和这个世界上还有一丝联系。
简云蓝和饕餮的□□神魂都已经被寂灭台的规则吞噬了,彻底的湮灭,本不应该有第二次机会才对。
天道轻轻一挥手,从简云蓝随身灵田里被吐出来的那个毛茸茸的小狗玩偶就飘进祂手中。
“这玩偶里有饕餮的一丝残魂。”
饕餮和简云蓝命格相连,因此,饕餮的一缕残魂,也千丝万缕地架起了简云蓝和这世界的最后一丝关联。
简云蓝不愿意忘记饕餮,因此没有烧毁玩偶。
没想到,这竟然阴差阳错地导致饕餮的一缕残魂留了下来,成为他们的一线生机。
“但,至于简云蓝和饕餮能不能从黑暗中真正醒来……”
天道垂下眼,看着那在自己面前展开的光屏。
弹幕的莹蓝色光芒映照在祂空白的面容上。
天道的视线和声音通过镜头,传遍世界上每一个位面、每一处角落:
“由你们来决定。”
《偏执独占》位面,京大南门口。
此时暮色已经四合,但人们还是从四面八方聚集起来,熙熙攘攘,自发围在简云蓝曾经摆摊的地方,每个人手里都捧了一只孔明灯。
人群中,有刚刚结束晚课的大学生们,也有加班空隙溜出来的打工人,有拌嘴的两位老教授,甚至还有家喻户晓的大明星和总裁。
但,无论什么年龄或者身份,此时此刻,站在这里的他们,只有一个身份,那就是——
“当然是简老板粉丝后援会成员啦!”
抱着云吞玩偶的顾若瑰取下墨镜,套上了顾行舟递来的粉丝体恤,加入了祈愿的人群之中。
“简老板,毛毛,快回来吧!!!”
人们高声呼喊着,放飞手中的孔明灯。
无数孔明灯冉冉升空,如一颗颗温暖的星星,汇聚成光的海洋,像是能响彻无数的时空那样。
人群之中,宁笙满眼通红,喊得最大声。
“……”
《暗河明灯》位面,荷塘小区外。
原本简老板摆摊卖麻辣烫的地方,此时立起了一面墙,许多人握着笔在墙上留言涂鸦,于是各种各样或是隽秀漂亮、或是歪歪扭扭的句子,也都一一出现在墙上。
跳着广场舞的阿姨们握着毛笔,龙飞凤舞地写下“小简和毛毛”;
抱着月亮超人玩具的小学生们抓着蜡笔,涂起了简老板和银色狗狗肩并肩的画;
还有刚结束夏令营赶来的高中生们,仰着头踮着脚,一笔一画认真地抄写着祈福的诗。
小区暖黄灯光下,整面墙上满满当当,潦草或工整的字迹,一字一句,都写满了四个字:
平安归来。
郁鸣和傅长风站在人群里,同样握着笔。他们小心翼翼地画上了蓝天,白云,银色的狗狗,还有……
一个简简单单的小太阳。
“……”
《天才宝宝三岁半》位面,竹苑餐厅对面。
昔日的竹苑餐厅已经倒闭了,原本竹苑里连通长河的溪流,也作为市内景点对大众正式开放。此时,微风拂过水面,小溪上波光粼粼,一点点亮起了烛火。
一盏,两盏,三盏……许许多多用荷叶或者纸船做成的河灯在溪面上,随着水波流淌。
河灯上许愿的落款里,署了一个又一个的名字。
穆明秋,吴卫国,许诗诗,霍野……
叶清泉弯下腰,也放下一盏,低声喃喃道:
“蓝蓝,饕餮大人,愿你们平安。”
他身旁的小男孩眨巴着大眼睛:“我想要快点再见到哥哥!”
“会的,”叶清泉忍不住笑了起来,摸摸男孩的脑袋,“一定会的。”
无数河灯在水面上摇摇曳曳,却始终未曾熄灭,像着无尽的远方流去,想要传递到谁的耳边。
“……”
《异常纪元》位面,死亡荒漠中央。
曾经寒冷空旷的死亡荒漠里,以简单粥铺曾经的地址为中心,已经立起了一个又一个蘑菇似的小帐篷。
在不久的将来,这些小帐篷会变成房屋,房屋连成片,变成小镇和城邦,变成人类与异种们末日后的幸存基地,一代又一代,永远延续下去。
而现在,一切都还是刚刚开始。
帐篷簇拥着的中央燃起了篝火,人们手拉着手围在一起,面朝风的方向,大声喊出自己的愿望:
“我希望简老板和饕餮大人快点回来!”慕容淼用力地喊。
“我希望他们幸福平安!”王桃王榕兄妹俩声嘶力竭。
“我们想要简老板和毛毛安全,健康,毫发无损,快快乐乐!”佣兵们大声喊着。
“我想要再喝上一碗简老板的皮蛋瘦肉粥!”一寸青混在人群中浑水摸鱼。
慕冬声和陨吻坐在旁边,拿着手鼓,垂着眼睑,认真轻敲击着节奏。
“简老板和饕餮大人,不是那种不讲信用的人。”慕冬声轻轻抿了抿唇,“他们说再见,那就一定会再见的,无论多久,我们都等他。”
——就像曾经黑暗寂静的死亡荒漠里,简老板亮起了一盏灯,等着他们上门买粥时一样。
陨吻点了点头。
清晰的鼓点像是大地心脏般震颤着,将人们的声音放大,再放大,在无尽的荒漠中响彻,将一切诚挚的祈愿写成永恒。
“……”
还有更多,更多。
更多的话语,更多的期盼,更多湿润的眼睛,更多嘶哑的喉咙,更多升腾的灯火和风里呐喊……
更多的愿望。
那些愿望并不宏大,无关什么世界和平,什么宇宙真理,相反,它们渺小得几乎有些琐碎了:
——关于锅铲,三轮车,暖黄灯光,笑眯眯的小吃摊老板;
——关于威风凛凛的银白色大狗保镖;
——关于一碗热粥,一个肉夹馍,两杯啤酒;
——关于,一个万家灯火里再寻常不过的,良夜。
这些愿望来自万界位面,来自简家别墅,来自许许多多不同的时空。
在无尽宇宙里显得如此渺小细碎的声音,被夜色吞没,又被风一一拾起,渐渐地,终于在黑暗中汇聚成洪流,裹挟着无数人的期盼……
向他们奔去。
简云蓝还是个牙牙学语的幼童时,曾经无数次想过这个问题。
他从小就没有父母,孤儿院的其他小朋友说,他们的爸爸妈妈都‘死’了。
死是什么样的呢?
是被炽热痛苦的烈火灼烧,一刻也不得安息吗?是被车轮碾压过,所有骨头血肉寸寸碎裂的疼痛吗?是冰封三尺的刺骨寒冷吗?
但那时的简云蓝从来没想到,死亡是这样的……
简云蓝和身边的人十指相扣,他们一起在漆黑的隧道里慢慢行走着。
看不见来时的路,但能看见远处出口依稀的光点。隧道里很潮湿,鼻尖能闻到雨水的味道,却听不见暴雨的声音。
整个空旷的隧道里,只回响着他们俩的脚步声,每一下都嘎吱作响,像是踩在冬天的雪地里,但不远处在等待着他们的,是一个晴光正好的春天清晨。
不知为什么,他就是能够这样笃定,因此在空荡荡的黑暗里也感到了安心。
身边,牵着他手的人是谁?脑海里突然又冒出了这个疑惑。
这人很高,手指骨节分明,掌心干燥而温暖,身上带着依稀檀香,柔软的发梢蹭过他耳畔,黑暗中闪烁着星烁般的银光。
但,无论他怎么努力睁大眼睛,却都看不见对方的面庞,记不清对方的名字,只记得对方是一个很重要很重要的人。
他自己又是谁?
青年怔怔地站在原地,思索着这个问题。
远处传来许多嘈杂不清的声音,在呼喊着什么,似乎是在叫他的,很急切地呼喊着祈求着什么,一句一句喊着他回去。
但那些声音太远了,像是隔了一层厚厚的玻璃般,所有声音都模糊得很,他努力去听,却实在听不清了。
……不重要了吧。
青年想道。
他只想要和身边的人一起快点往前走,走到那出口的光芒里,走到那个绿意盎然的春天里去。
于是,青年握着身旁人的手,想要加快脚步。
但身边的人却停住了。
无论青年怎么催促,他都依然纹丝不动。
过了好一会儿后,他们十指相扣的手,竟然渐渐松开了。
掌心的温度一丝丝褪去,身边人的存在感逐渐变得淡薄,似乎在消散。
青年慌乱了起来:“你要去哪里?不要丢下我一个人。”
身边的人低低说了句什么,声音里带着无奈,也带着笑意。
青年努力去听了,却无论如何也听不清,只有那消散的温度还残留在掌心,但刚刚还站在身边的那人,却像一阵风般离开。
“……你要去哪里?”青年急急地问。
这次,风里传来呢喃的回答,懒洋洋的:
“我在最开始的地方等你。”
最开始的地方?那是哪儿?
毫无由来的,青年心里却突然有了答案。
青年呆呆站在原地,看了看远处出口处的春天,几乎没怎么犹豫,转身调头离开了,向着和出口相反的方向走去。
这条路越走越漆黑,越走越伸手不见五指,空荡的隧道里只有他的脚步声,像是钟摆滴答。
走到尽头时,青年一脚踩空,跌了下去,跌进了暴雨中潮湿泥泞的土壤里。
跌进了一个陈旧的梦中。
那是很久很久以前的故事了,经过这么多年的口耳相传,似乎已经与真实情况相去甚远,但依然能通过那只言片语,摸出些旧日光影的轮廓。
故事里的青年,叫做简十一郎。
桃花坡的简十一郎,是简家排行最小的幺儿,跟随父母兄长一路从南方逃难而来,在桃花坡安了家。
那几年世道不平坦,先是战乱,朝廷招苦役,后来又是数年的饥荒。简家上头的几位哥哥全都被强征了兵役,父母饿死在饥荒中,最后不知怎的,只剩下简十一郎自己孤零零的一人。
村里人皆是叹息。
简十一郎自幼聪慧,在私塾窗外偷听三日便能把诗文说得头头是道,如果生在太平盛世的普通人家里,未必不能考取功名,做出一番大事业。
但没有如果,世道就是这样艰难,自幼聪慧的简十一郎为了养活自己,挑起货担,当起了走街串巷的卖货郎。
简十一郎肩挑着满满当当的货担,南来北往,货担里有妇人们喜爱的针线、铜镜、木梳、胭脂水粉,也有孩童们眼馋的干果、糕点,他货担上总挂着个铃铛,于是每当人们听见铃铛清脆的声响,便晓得是简十一郎来了,总是高高兴兴地出门迎他。
后来,在人们要求下,简十一郎也逐渐开始自己做些吃食售卖,谈不上多好吃,胜在价格便宜,因此卖得还算不错。
简十一郎面如冠玉,又总是笑盈盈地热情招揽着往来客人,日头不错、人们农闲的时候,他在桃花坡里生意很好。
但偶尔也会有这样的日子。
在山对面的梨花庄进货,简十一郎翻过山头,要往桃花坡赶时,在半山腰上,空中忽然轰隆一声,下起了倾盆大雨。
……过去半个月都是晴天,简十一郎第一次翻山去梨花庄这天,竟然好巧不巧遇到了天漏。
“太倒霉了。”
简十一郎叹了口气,抹了把脸上的雨水,肩上的货担已经被暴雨打得七零八落。
山间的路在瓢泼大雨中模糊不清了,他只能依稀循着记忆,找到了个山洞躲进去,歇一歇脚,等雨势减弱时再继续往前赶。
山洞很深。
简十一郎本来无意往深处走,只想在山洞入口处避一下,但雨势太大了,很快入口处就被雨水淹了,因此他只能又叹了口气,掏出火折子,沿着洞穴往深处走去。
越往深处走,周边越显得阴冷。
微弱的火光跳动着,整个空间里,只听得见自己急促的呼吸,火折子燃烧的哔剥声,还有……
——某种搁浅的巨兽濒死时的喘息声。
简十一郎:“?”
折子的火舌突然燎了起来,那火光跃动下,照亮了一双泛着幽光的暗金色眼睛。
那双眼睛硕大无比,是兽类的竖瞳,在死亡阴影的笼罩下,已经显得浑浊了,但依然闪烁着让人不容小觑的寒光。
“嗬……”
耳边响起了巨兽哮喘般的声音,像个巨大的破风箱。
“……”
简十一郎的手颤抖了起来,他颤巍巍地托起火折子,借着那微弱的火光,看清了眼前的生物。
——那个巨兽无比庞大,遮天蔽日,像是龙与虎牛的结合体,通体覆盖着青红色的龙鳞,本应是华丽好看的,但此时许多鳞片已经焦黑剥落,那巨兽的腹部也有一道狰狞的伤口,鲜血已经止住了,但那几乎贯穿整个躯体的伤口,还是让人看得触目惊心,它大大张开的嘴巴里满是锯齿,血水往下滴答,像是无法咬合般。
它的硕大的身形,挤在这山洞里竟然都显出了几分委屈。
简十一郎瞪大双眼,脑海里闪过这两个字,结结巴巴道:
“饕、饕餮?”
巨兽掀起眼皮看了他一眼,像是嘲讽,又像是疲惫至极,闭上了双眼。
是在……睡觉吗?
简十一郎偷觑着它。
饕餮闭上了双眼,胸膛的起伏逐渐变得均匀,但每一次呼吸还是显得艰难极了,那呼吸声,让简十一郎响起曾经村里为了自尽吞下匕首被开膛破肚的可怜人。
对于简十一郎的到来,饕餮似乎无动于衷。
在上古凶兽的眼里,简十一郎这般的人类实在是太渺小了,蝼蚁一般,惊不起任何波澜。
简十一郎又小心观察了一会儿,好半晌后,见饕餮似乎没有攻击或者驱赶他的意思,简十一郎在旁边放下了货担,倚靠着山洞,努力让自己不要碰到饕餮。
“饕餮大人,”简十一郎小声说,“我没有恶意,我就是避雨的过路人,借你的宝地歇一歇脚。”
饕餮没有回答。
那沉重的眼皮掀起来,硕大浑浊的暗金色瞳孔瞥了他一眼,很快又再次阖上,像是失去了所有精力。
这是……默认了吧?
于是,简十一郎小心翼翼地闭上眼睛,靠着湿冷的岩壁,也睡着了。
——简十一郎做了个梦。
梦里,他整个人像是漂浮在冰冰凉凉的海水里,从头冷到脚,倚靠着的地方也是冰面。梦里的简十一郎冷得发抖,哆哆嗦嗦地,本能地寻到了海水中唯一一片热源,就挨了过去。
那热源像是一颗跳动的心脏,又像是冬天里一个炽热燃烧的火炉,表各种鳞片被掀起坑坑洼洼的,但给人的感觉却踏实极了,还带着淡淡的檀香。
简十一郎轻轻抚摸着那鳞片,就这样趴在那‘火炉’旁,睡着了。
山洞里,饕餮不知何时睁开了眼睛。
那双暗金色的竖瞳转了转,迟缓地向下瞥去,看见紧紧挨着自己的人类。
借着洞穴里黯淡的光,饕餮的金瞳眨了眨,倒映出那人类睡得迷迷糊糊的侧脸,雪白的颊侧蹭着些污泥和血渍。
饕餮垂眸思索了片刻。
……该把这不自量力的人类扔出去,撕碎,还是吃掉?
但终究,它还是太疲惫了,饥饿又遍体鳞伤,完全提不起劲来做上述的任何一种事情。
于是,最后,大度的饕餮大人只是打了个哈欠,合上双眼,任由这人类挤在自己身边取暖。
饕餮不想承认的是,就算再疲惫,身为山海凶兽,碾死一个小小人类的力气它还是有的。
但它却并没有那么做。
饕餮更不想承认的是——
在亘古不变的孤独与寂静中,身边突然出现一个会动、会说笑、会怕冷到依偎着自己取暖的人类,对方心脏跳动着,体温一点点传递过来时……
这种感觉,并没有想象中那么糟糕。
简十一郎这一觉睡得十分满足。
再次醒来时,整个世界剧烈摇晃着,到处都是瓢泼大雨,那股湿冷的失重感让他骤然清醒过来,睁开了眼睛。
不知何时,雨水已经漫进山洞里,整个山洞已经被淹了小半,水位还在不断上涨,他的鞋袜和裤脚全都被雨水浸透了。
简十一郎低头,发现自己正被饕餮叼着,悬在空中,整个人滴滴答答往下淌着雨水。
简十一郎:“?”
饕餮:“?”
饕餮暗金色的瞳孔眨了眨,里面浮现一丝没由来的愠怒和赧然。
简十一郎还没搞清楚那是为什么,就感觉到饕餮硕大的头颅轻轻甩了甩,略显不耐烦地就把简十一郎扔到了自己的背上。
——饕餮的背上,是这整个山洞里唯一一处还没有被水淹的地方。
趴在饕餮宽阔的脊背上,简十一郎摸了摸后脑勺。
刚刚发现饕餮把他叼起来的时候,简十一郎还以为自己要被吃了呢,毕竟传闻饕餮胃口极大,什么都吃,饿了吃个人类也是很正常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