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溪其人貌美异常,但因天生体弱多病,又是双腿残疾的废人而遭皇帝厌弃。
南钰国国门被破那日,皇帝带着一众妻儿亲信弃京南逃,唯独没有带走被养在冷宫里不受宠爱的八皇子南溪。
南溪自知作为皇子被敌军俘虏的后果,他砸碎了瓷瓶,打算了结自己荒唐的一生,却被敌国那位传闻之中暴戻狠厉的新帝掐着下颚强行抬起了头。
“生得这般美丽,死了倒是可惜。”
俊美如天神的男人低声呢喃,让南溪遍体生寒。
晋国京城里人人都知道新帝从敌国虏回了个绝世美人回来,日日锁在宫中肆意玩弄,俨然把那金贵的小皇子当成了金丝雀。
传闻中那小皇子体弱多病不良于行,人人都猜测他多久会香消玉殒。
然而那敌国小皇子非但没死,反而被养得越发娇贵,新帝甚至不惜为他遣散了后宫。
外头众说纷纭,而皇宫里的南溪却日日想着如何逃离这座牢笼。
“这一个月你都不准再上我的床!”
他扶着快要断掉的腰,眼眶还泛着被欺负狠了的泪花,气鼓鼓的瞪着面前意犹未尽的男人。
祁战目光病态痴迷的握着他瘦弱的脚腕轻轻抚摸着道:“那可不成,不能与爱妃亲热,比要了孤的命还难受。”
被他变态震惊到的南溪:“…………”
必须逃!不然人没病死,倒是先被他给弄死了。
PS:残疾病弱美人受X病态偏执掌控欲爆棚攻
排雷:满足XP放飞文,没什么逻辑的小甜文。最后!攻后宫是摆设!摆设!摆设!
内容标签:宫廷侯爵甜文成长轻松古早
一句话简介:身如浮萍,掌中之物
立意:世界并不是非黑即白,当以积极向上的心态感受世间的美好。
第1章 如此美人,死了岂不可惜?……
南钰国的京城冬日里几乎不会下雨,可今日却破天荒的下起了倾盆大雨,绵绵不绝的雨丝冲刷着宫墙绿瓦,将灰扑扑的墙体和屋檐冲刷得焕然一新。
可即使雨水下得再大,也依旧冲不掉空气中弥漫的浓重血腥味。
冷宫的殿门大敞开着,殿内一片狼藉,仅有的值钱器物早已被逃命的的宫人争抢一空,带不走的便通通摔碎毁坏。
南溪坐在轮椅上,对周围的一切恍若未闻,失焦的双眼静静的凝视着天空中厚重乌黑的阴云,微风裹挟着雨丝袭来,衣摆早已被雨水浸透,滴答滴答的落着水珠,而他却不曾转动轮椅往后挪动半分。
南溪虽贵为南钰国的八皇子,但生母只是个被皇帝酒后宠幸毫无地位的宫女,生下南溪后便莫名得了疯症自缢了。
自他有记忆以来便一直被养在冷宫之中,因着体弱多病又是双腿残疾的废人,素来不受皇帝的宠爱。身边除了一个看心情送饭的太监以外,连个侍候的宫人都不曾有。
不,曾经有过,只是后来死了,也是死在这样一个大雨天,一卷草席裹着尸身被丢去了乱葬岗。
如今再想起那个太监,却是已经忘了对方的模样,只记得那染了一地的触目惊心的红。
“八皇子,请您用膳。”
他的身后站着的正是每日为他送吃食的老太监。
老太监今日难得准时,手中端着一个托盘,其上放着一盘烧鸡和红烧鱼,虽然已经冷掉了,但也是南溪自打有记忆以来就从未吃过的好菜。
他语气急切神情慌张,目光不时望向冷宫的宫门,似乎在惧怕着什么。
南溪并未应他,而是莫名其妙的问了一句:“外头情况如何了?”
老太监欲言又止,似有顾虑,但终是可怜他说了实话。
“晋国大军已经破开了京城城门,打入皇宫是早晚的事。”
“父皇他们呢?”
南溪放在双腿上的手攥紧,语气淡淡,叫人听不出内心的情绪。
老太监叹息一声:“陛下昨日已带着妃嫔皇子们,连同亲信大臣们一起弃京南逃了。”
皇帝带着妻儿亲信逃离,却偏偏漏了他。
南溪默然,似乎对这个结果并不觉得意外。
他垂下眼眸,对老太监道:“把饭食放下,你走罢。”
老太监闻言面上一喜,匆匆将托盘往地上一搁,也不顾还下着瓢泼大雨抬腿就往外走去。
在掠过南溪身旁时,他又停下了脚步,侧身面向南溪,但眼神飘忽不敢与他对视,嘴唇蠕动了几下,犹犹豫豫的开了口。
“陛下的意思……”
“是让八皇子您自尽,莫要受那晋国敌军羞辱,辱没了南钰国皇室的名声。”
老太监说这话时心中亦是五味杂陈,都说虎毒不食子,却不曾想陛下对八皇子无情至此。
说来这八皇子也算是他看着长大的,虽然自己对他也没见得多好,但到底还是有些可怜他的。
同为陛下的孩子,其他的皇子公主全都带走了,唯独八皇子不但被丢下还得因为皇室颜面自我了断,说出去都可笑。
他生了恻隐之心,有片刻犹豫要不要带上八皇子一起逃命,可转念一想自己年迈本就跑不快,八皇子双腿残废不良于行,带着他逃命只怕还没出宫门就被敌军抓住了。
他一咬牙心一狠:“八皇子,您自行保重。”
南溪一言不发,好似没有听到,老太监急于逃命,也不需要他响应,说罢连油纸伞都顾不上拿,抬袖挡在头上,直接冲入了雨幕。
冷宫重新归于冷寂,南溪垂眸出神,良久后,他手扶着轮椅的轱辘转了个方向,放在地上的吃食闻着味道很香令人食指大动,但南溪却只觉得一阵阵反胃作呕。
他捂着泛酸的胃,强忍下恶心感,弯腰伸长了手去够盛着烧鸡的瓷碟。
由于轮椅比较高,托盘又被放在了地上,南溪无论如何都拿不到,最后无法,他只能将轮椅往后退了些许距离,双手撑着轮椅扶手腰身用力前倾,而后便整个人便狼狈不堪的摔到了地上。
他摔得有些狠,幸而双腿没有什么知觉感受不到疼痛,就是手肘磕到地上有些许刺痛,尚且能忍受。
这回他总算轻易的拿到了那个瓷碟,烧鸡滚落在地上染了灰尘却无人问津。
他拿着瓷碟翻看,低声呢喃:“父皇啊父皇,您让儿臣自我了断,却连一杯毒酒一把匕首都没想起来赏赐给儿臣,当真是狠心啊。”
毒杀并无罪过的亲子,想来是怕落人口舌堕了皇帝威名,亦或是当真厌弃他入骨,连死个痛快都不肯给他。
南溪自嘲的笑着,眼眶隐隐泛着泪光,只觉得自己这一生都荒唐。
晋国敌军大约是已经破开了皇宫的宫门,雨水中的血腥味浓郁到如有实质,外头厮杀声震耳欲聋,哪怕是身在冷宫的南溪都听到了。
南溪想活,但他身为南钰国的皇子,哪怕并不受宠,可一旦落入敌军手中下场绝对好不到哪里去。
他只能叹息一声认了命,用力的砸了瓷碟。
四分五裂的瓷片碎了一地,他捏起最大的一块,锋利的豁口划破了他的掌心和手指的皮肉,猩红的血珠沿着瓷片尖锐的尖端滴落。
瓷片尖端抵到喉咙,原以为死到临头自己会害怕,不曾想内心却是一片平静。
他闭上双眼坦然赴死,只是瓷片刚刺破喉咙的皮肤,一块碎石突然急射而来重重砸在他了手腕上。
碎石砸来的力道不小,南溪的手腕一麻便卸了力,手中的瓷片啪嗒一声落到了地上。
他呼吸一顿,抬眸往冷宫宫门看去,便见穿着玄色甲胄的将士杀气腾腾冲入冷宫,手中的刀剑长矛尚且还滴着血水。
雨水不知何时停了,天光破开厚重的云层,寸寸洒落人间。
晋国的将士分立两侧,腰背直挺神情肃杀,一人身着玄黑五爪金龙龙袍,逆着光从将士之间走入殿门。
他走到南溪身前停下,眼底泛着凛冽的冷光,居高临下的俯视睥睨着躺在地上的南溪。
南溪瞳孔轻颤,一股恐惧之感油然而生。
他不曾离开过冷宫更不识得此人,但南溪知道,只有一国之君才有资格穿五爪金龙。
而穿着象征帝皇的服饰又出现在南钰国皇宫,眼前这人的身份呼之欲出,正是晋国的新帝祈战。
南溪脑子一片空白,无论如何都想不通敌国的皇帝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他曾在宫人的口中听说过关于这位晋国新帝的只言词组,弑父杀兄得位不正,朝堂之中但凡忤逆他的官员无一不是被砍了头,连带着株尽了九族,是个名副其实的暴君。
落在敌国将士手中他可能还能死个痛快,可落到这位暴君手中,只怕是要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了。
南溪一心求死,伸手便要去捡那瓷片,只是还未拿到手,手掌却被人一脚用力踩住。
十指连心,被那鞋靴用力的碾压自然不好受,南溪疼得冷汗津津。
祈战蹲下身,将地上的瓷片捡起扔向一边,冷笑着道:“想死?孤可没答应。”
随着那块瓷片被夺,南溪眼底唯一的光都灭了。
祈战收回了踩在他手背上的脚,负手而立,连头都没回,扬声吩咐道:“你们都退下。”
“陛下……”
“滚出去,别让孤说第二遍。”
站立在殿门外侯着的大将军李延警惕的撇了南溪一眼,语气担忧,只是他刚开口就让祈战怒斥了一声,他只能低下头转身对战士们挥手,带着人退出了冷宫宫门外。
宫门并未关上,李延手中抓紧长弓虎视眈眈,只要南溪敢做出任何伤害祈战的行为,他便立马搭箭射杀。
殿内,祈战蹲下了身,用力掐着不敢与他对视的南溪的下颚,迫使他不得不仰头面对自己。
他神情晦暗的扫视着南溪的眉目,忽而哼笑了一声:“生得这般美丽,死了岂不是可惜?”
南溪听不懂他这话是什么意思,但却下意识觉得那并不是什么好话。
他遍体生寒,身体瑟缩着往后倾,试图脱离祈战的钳制,只是刚一动,这位传言中的暴君便由捏他下颚改为了掐住他的脖颈,拇指指腹碾压着他脆弱的喉结,意味不明的勾唇笑着道:“你说南寰那死要面子的老东西若是知道他的儿子成了孤的身下.禁.脔,他会如何?”
南溪脑子嗡的一声炸了,他终于知道祈战之前说的话是什么意思了。
身为男儿身却要被迫雌伏敌国君王的身下,这比让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还要羞辱人。
他说:“求你,杀了我。”
南溪终于肯抬眸直视祈战,语气不卑不亢,只是话音颤抖,倒显得外强中干了。
祈战闻言只是笑了笑,屈尊降贵的蹲下身将南溪打横抱起,动作轻柔的将他放到了轮椅上,而后俯身贴在南溪耳边:“如此美人,没玩腻之前,孤可舍不得杀了。”
他语气温柔,可每一个字都像是一把锋利的刀刃,将南溪割得鲜血淋漓。
南溪不可避免的浑身发抖,但他双腿残废,别说反抗了,连跑都跑不了,只能被压在轮椅上推着走出了这座困了他十多年的冷宫。
第2章 他只是再与孤抗衡罢了
南溪已经许多年没有出过宫门,他第一次意识到原来离开冷宫的宫道居然那么短,又那么长。
青石板路被雨水冲刷得反光,只是浸入缝隙泥土之中的红褐色血渍却无论如何都冲不干净。
越往外走,血迹越多,将积水染成一滩又一滩的红。
他又看到了那个弃他而去一心逃命的老太监,尸首拦腰斩断一分为二,生前大约是没有马上断气,五指成爪扣着青石板的缝隙往前爬,血迹拖了几寸远。
除了那老太监外,横七竖八的还躺着许许多多宫女太监的尸首。
“怎么?那是八皇子宫中的人?”
推着他前行的人停下了脚步,一扬手,身后的将士随之令行禁止的停住。
南溪指尖蜷缩,无意识的抓了抓,摇头道:“不是。”
不知是信了还是不信,祈战不置可否,莫名的哼笑一声,转而侧目看向身后的李延时眼神已变得极为冰冷。
他说:“这些尸体怎么还未清理干净?这般有碍观瞻,都吓坏孤的美人了。”
李延立马单膝跪下告罪:“是臣失职,还请陛下责罚。”
“责罚就免了,将这些东西处理干净。”
祈战收回了视线,并未叫他起身,径直推着南溪继续向前。
南溪攥紧了双手,大气都不敢出一下,生怕惹了这暴君的注意。
那些曾经是一条条鲜活生命的宫人,在祈战眼中连人都不算,甚至可能还不如某一样器物来得更有分量。
而他自己,又何尝不是如此?
南溪被带着离开了皇宫,却又被关在了一处行宫内,大约是知道他双腿残废跑不了,殿内只留了几名太监守着。
南溪也确实跑不了,就算他腿脚方便,他这残破的身体也不允许他逃。
当天夜里他便发起了高热,烧得浑浑噩噩,陷在无尽的梦魇之中无法脱离。
梦中一具尸体拖着只剩下半截身体,肠子混着血液流了一地,一直不停地朝他爬来,如同跗骨之蛆,无论如何都甩不掉。
那具尸体的脸一会儿幻化成瞪得双眼凸起满是不甘的老太监,一会儿又变成了一张看不清五官,模糊朦胧却隐约有几分熟稔的脸。
两张脸来回的变幻交织,让南溪心力交瘁,他想从梦魇之中醒来,可眼皮分外的沉重怎么都睁不开。
他太累了……
疲惫感如潮水袭来,南溪觉得就此长睡不醒好像也不是坏事。
就在这时,他隐隐约约听到有人在不远处交谈。
“情况如何?”
祈战负手而立站于床榻前,目光落在床幔纱帐之后满脸潮红眉心紧锁的南溪脸上,头也未回的问了一句。
身后的太医魏民额间冒了细汗,撸着袖子擦了擦,颤颤巍巍的磕头道:“殿下受了惊又风寒入体,所以才会高热不退,待臣开上几服药吃下,好生温养几日便能转危为安。”
“多久能醒?”
“最晚明日。”
魏民拿不准这位素有暴君之称的新帝对这位敌国皇子到底是什么态度,便谨慎的挑着拿不出错处的话来说,只是还不等他松上一口气,便又听祈战开口问:“除此以外呢?”
魏民心头一紧,心中一合计,稍稍有了些许猜测。
他试探性的道:“殿下除了自娘胎便落下了先天不足之症以外,体内还有一种慢性毒药,名曰槲。”
这槲毒短时间内不会立马要了中毒之人的性命,只会随着摄入量越来越多慢慢浸入肺腑,最后表面上看不出任何异样,实则内里的五脏六腑早已融化成了血水,最终呕血而亡。
也不知这南钰国的八皇子到底得罪了何人,从脉象来看,这槲毒已然存在十年多年,可以说是打娘胎里出来便叫人下了毒,幸而毒素大部分都沉积于双腿之间,才叫这八皇子得以活到二十。
祈战垂眸不语,指尖有一下没一下转动拇指上的玉扳指,似乎在听着,又似乎没有。
魏民偷偷瞧了他脸色一眼,完全把不准这位新帝对此事的看法。
没有祈战的准许魏民不敢擅自起身,整个寝殿内静默得只听得扳指转动,和他自己如擂鼓震响的心跳声。
不知过了多久,魏民跪得腿麻发抖时,祈战终于开了口。
“行了,你退下吧。”
“臣告退!”
魏民如蒙大赦,生怕祈战临时反悔又将他叫住留下,顾不得腿上酸麻,颤颤巍巍的起身行礼,麻溜的退了出去,没忘记将殿门给掩上合拢。
冬日雨水冰冷,裹挟着丝丝冷风,扑面而来时刺骨寒凉,魏民被寒意激地打了个激灵,心有余悸。
他隐晦的侧身回头看了一眼,拢了拢衣袖,步履匆匆的离开。
室内,祈战屈尊降贵的坐到了榻边,神色莫名的盯着南溪。
病中昏睡不醒的人似乎陷入了梦魇之中,正眉心紧蹙下颌线绷紧,连放在被面上的双手都捏紧得指尖泛白。
大约来了兴致,又或是别的什么因素影响,祈战抬手覆上南溪的眉心,强势又不由分说强行抹平蹙起的眉。
南溪虽然醒不过来但依旧潜意识的抗拒着,他细细的闷哼一声,将脸往一边撇,只是刚一动,便被人掐着下颌强行扳了回去。
祈战很是执拗,一次抚不平便一直按压摩挲,直到昏睡的人终于学乖了肯放松眉心,他才餍足的勾了勾唇角,大发慈悲的收回了手。
欺负够了,祈战才漫不经心的低语:“魏太医说你最晚明日就该醒了,若是明日没醒那他便是欺君。”
“欺君之罪按大晋律法当诛九族。”
“八皇子心善,应当不想有人因你被诛连九族吧?”
说罢,他迤迤然的起身,也不管昏睡的人到底听不听得到,转身便向外走去。
屋内再次归于静谧,南溪缓缓睁开双眼,空洞失焦的目光落在顶部的床幔上,双手扣抓着被褥用力攥紧,半晌后又无力的松开。
常言道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南溪醒来后高热虽然褪下了,但依旧病得很厉害。
“殿下,该喝药了。”
婢女上前欲要将他扶起,南溪却抗拒的躲开,而后咬牙用使不上多少力气的双手一点点撑着挪起。
仅仅只是一个起身的动作便耗费了他几乎所有的力气。
南溪虚弱得靠在软枕靠背上气喘吁吁,两边鬓发和额发皆被汗水打湿,面如金纸,整个人瞧着单薄又破碎,好似一阵风就能吹折了。
婢女遭拒也不敢有半点怨言,耐心的等他坐稳,这才回身端了被搁在桌上的药碗。她试了试汤药的温度便准备喂南溪,南溪却再次拒绝道:“把药给我,我自己来。”
嗓音粗粝嘶哑,如石磨之音,不堪入耳。
南溪愣了愣,差点没认出这是自己的嗓音。
这回婢女很是为难,她央求道:“殿下,您还是让奴婢侍候您用药吧,回头若是陛下怪罪下来,奴婢担待不起呀。”
婢女说罢捧着药碗便直接跪了下来,南溪心软生了恻隐之心,觉得自己不该对祈战不满却迁怒于她,便松了口应承道:“随你吧。”
婢女喜不自胜,生怕他反悔,连忙起身喂药。
汤药苦口又带着难以言喻的辛辣,一勺一勺的喝下去如同上刑,南溪却面不改色的全部喝完一点怨言都没有,最后含了颗盐津果子才压下了口中的涩味。
只是那果子刚入了食道还未进到胃部,南溪便忍不住脸色苍白的反胃干呕,婢女好像司空见惯了一般,手脚麻利的将架子上的铜盆取了下来,刚递到南溪面前就见他吐了个天昏地暗。
这下不仅仅是果子带汤药,连前不久才喝下去的一点肉粥也全吐了个干净。
南溪面色泛青,胃部灼烧的感觉很难受,但又有种自虐般的爽意。
他颓然的靠回靠枕上,仰着头,抬手抵着眉心:“退下吧,我累了。”
婢女长叹一口气,嘴唇动了动,欲言又止的,但最终什么也没说端着铜盆出了房。
婢女将那些污秽物处理干净后,转身去了南溪房间正东方对门的书房里。
祈战一手抓着竹简,负手而立站于窗柩前。
他头也没回:“如何?”
站在祈战身侧的魏民弓着腰,一见婢女进来,一个咯噔心脏直接提到了嗓子眼。
他不由得心中哀嚎,那位祖宗又怎么了?再出幺蛾子,他这把老骨头非得被陛下拆了不可。
他只盼着婢女带来的是好消息,只可惜那婢女跪下便说:“回陛下,殿下今日吃的药又全吐了。”
魏民两眼一黑。
祈战听完后抬手示意婢女退下,待人走后才侧目看向魏民,眼底不见一丝温度。
他无需开口,只是一个眼神便让魏民软了双腿跪了下去。
魏民颤颤巍巍的解释道:“殿下.体质虚弱底子差,若是好好用药将养,虽然好得要比寻常人慢些但也不是什么难事,只是殿下思虑过重,郁结在心。”
“心病药石难医,臣也束手无策啊。”
就是把他给杀了,那八皇子不配合,他也没办法啊。
“心病?”祈战冷哼一声,“他那哪是心病,他是在与孤抗衡罢了。”
祈战又怎会不知南溪在想什么?他倒是欣赏挺南溪这刚烈的性子,只是手段过于幼稚了些。
他搁下竹简,拢了拢衣袖,长腿一抬便往门外走去。
魏民正要跟上,却听他吩咐了句:“重新熬一剂药,孤亲自喂他。”
第3章 原是在这儿等着折磨他。……
身体的不适让南溪很难维持足够的清醒,婢女走后没多久便昏昏欲睡了起来,只是他刚睡着,突然听到一声门轴转动的声响。
“谁?!”
他犹如惊弓之鸟,一转头便见宛如凶神恶鬼的祈战撩起了珠帘,面色不虞的跨步走了进来。
南溪下意识的双手死死抓紧了被褥,紧张得连呼吸都忘了,没多久就憋得脸上飞起一抹红。
“听闻八皇子殿下胃口不佳,连药都吃不进去了。”
祈战停在床边,下颌微扬,居高临下的俯视着,上位者不怒自威的气势浑然天成。
南溪本能的避开锋芒,撑着身体硬拖着没有知觉的双腿往床里挪了挪,好似离祈战远了一点能获得安全感一般。
他将脸撇向一边,视线飘忽不定,将拒绝交流体现的淋漓尽致。
南溪想逃避,可祈战不会由着他,他越是退避,祈战就越咄咄逼人。
“八皇子吃不下药,是药有问题,还是人有问题?”
“若是药有问题,那便是太医失职,拖出去斩了再换一个人便是。”
他话里话外都带着明晃晃的威胁,南溪抿唇不语,倒是跟着他身后进来的魏民吓得当即噗通一声跪了下去,头埋在地上连连喊陛下息怒。
南溪眼角余光撇了一眼太医,心想那太医是敌国的太医,况且是这暴君要杀他,与自己何干?
只是南溪到底心软,也不想再背负上一条人命,终是开了口道:“药没问题。”
也不等他再多说两句,祈战便立马打蛇随棍上:“那就是人的问题了。”
“是那婢女伺候的不好了?”
那冰冷绝情的语气,但凡南溪说一个是,那婢女估计当场就要被赐死。
南溪深吸一口气,直觉这药吃不下去是没法善了了。
他扯着嘴角苦涩的笑了笑,心中自嘲着,面上却依旧不卑不亢的说:“陛下不过是怕我不吃药病死了,不能全了你折磨羞辱我的意愿,我好好吃便是了,何必为难旁的无辜人?”
祈战哼笑一声,不置可否。
一刻钟后,重新熬好的药汤被端了上来,丝丝缕缕的热气升腾而起,浓郁的苦涩药味瞬间盈满房内空间,南溪只是闻到了味道就生理性的不适,开始压抑不住的干呕反胃。
南溪右手虚握着抵住了嘴唇,强忍着恶心,对婢女道:“拿过来吧。”
他以为这次还是婢女喂他,想到对方一勺一勺的喂得精细的伺候方式,无疑是加长了折磨的过程,只是他刚开口要求婢女将药碗递给自己,那婢女竟直接无视了他,跪到了祈战身旁高举托盘。
南溪疑惑的微微蹙眉,弄不懂这是什么意思,却见祈战好整以暇的伸手端起药碗,而后慢条斯理的坐到了床榻边,一手拍了拍垫着的褥子道:“过来。”
这暴君是要亲自给他喂药吗?
南溪瞳孔微缩,只觉得荒谬至极。
堂堂晋国新帝,九五之尊,为了让他老老实实吃药居然屈尊降贵的喂他?这日后传出去只怕是脊梁骨都要被那些文人墨客给戳碎了。
见他久久不动,祈战双眼微眯,笑意不达眼底:“再说一遍,过来。孤耐心有限。”
一旁,魏民和婢女身子抖如筛糠,趴跪着不敢抬头分毫,生怕叫祈战那暴君注意到而丢了性命。
势比人强,南溪只能硬着头皮倾身往前靠了靠,下一秒,还散发着滚烫气息的汤勺便抵到了唇边。
祈战命令道:“喝。”
南溪的嘴唇薄,这不知有意还是无意的一碰烫到了他嘴皮,他眉心微拢,下意识的瑟缩后退,但刚一动作便对上了祈战那双深邃黑沉的眼眸,他到底没敢后退。
这时他才恍然大悟,合着这暴君是在这儿等着,难怪坚持要喂他喝汤药,分明就是要折磨他取乐。
南溪认命的无声叹息,忍着滚烫一口将那药汤含着吞了下去。
那一口便自口腔烫到了食道,最后入了胃里,火烧火燎的,好像烫破了喉咙似的。
南溪眉宇微动,眼底尽是压抑和忍耐。
祈战从未伺候过人,自然看不出他的不适,只知道自抓回来后便一直龇牙咧嘴的小兽难得安分乖巧。
南溪一口一口的喝完了药,祈战指腹摩挲着空荡荡的白玉碗,心底隐约有一丝成就感。
婢女极有眼色的先从他手中拿走了碗,又转身捧着铜盆跪到了床边,以防南溪忍不住又吐了。
而南溪也确实不好受,除去还在隐隐灼烧的胸腔以外,胃部又开始阵阵泛酸痉挛。
不过片刻,额间的碎发便又被打湿黏在了皮肤上。
他捂着嘴眼尾泅红,眼眶泛着生理性泪花,忍得很是痛苦,就在他又要忍不住时,耳边传来祈战幽冷阴森的话语。
“你敢吐出来试一试?”
“孤没有立刻杀你就是为了气南寰那老东西,左右你这破身子也养不好了,孤不如直接了当些,召集了整个钰京的百姓来好好瞧瞧,他们曾经的皇子是如何被孤欺辱的,又是如何在孤身下婉转承欢。”
南溪瞳孔微缩,惊惧得完全忽略了身体上的不适,脸上的血色也在一点点褪去。
似乎觉得如此还不够刺激他,祈战病态掐着他下颌,指腹在他脸颊上轻轻摩挲,似笑非笑的又说道:“忘了告诉你,你父皇暗中还留了不少探子死士在这钰京,想必这事儿不日便能传到他耳中,你说他那么要脸面,会不会直接被气死了?”
南溪浑身发抖,既是气的,也是害怕。
虽然他一心求死,可他绝对不要这般被人践踏入泥泞里,被万人唾弃,然后像被人随意丢弃的垃圾一样死去。
不知哪来的勇气,南溪甩开了祈战的手,将脸撇向一边。
“药吃完了,我……”
话说一半,他突然顿住。
这时他才意识到,祈战贵为一国之君,而他是被俘的敌国皇子,无论是自称我或是草民都不合适,可让他称奴称婢又是万万不肯的,最终他还是自称了我:“我乏了,陛下自便吧。”
他撑着身子躺下翻了身,背对着祈战道。
既然没办法赶祈战走,就只能眼不见为净,他爱怎样就怎样吧,左右不过一个死。
他如今最渴望的,便是祈战能一刀了结了他。
南溪原以为自己这般不给好脸色祈战应当会暴怒,却不曾想他竟只是语气淡淡的说了句:“既然乏了那便好生歇着吧。”
而后转身对婢女和太医说了一句:“你们仔细着伺候好八皇子,若是有半点差池拿你们是问。”
二人自然无不应。
吩咐完了,祈战当真走了,南溪听着远去的脚步声缓缓松了口气,此前被忽视的不适便如潮水般涌来,疼得他眼前发黑。
他思虑了片刻,还是忍着不适,翻身对魏民说:“方才吃药烫伤了食道与口腔,麻烦魏太医开上些药吧。”
魏民一怔,想着方才陛下那逼人吃药的架势,不由得嘴唇微动欲言又止,最终还是为祈战说了句好话:“陛下身份尊贵从未伺候过人,今日还是头一遭,难免会有所疏忽,殿下莫要与陛下计较。”
南溪垂眸,自嘲的哼笑了一声:“我哪有资格怪罪陛下呢?”
魏民见此不再多言,从药箱中取了一支治疗烫伤的药膏,转身给了婢女而后叮嘱道:“药膏外用,涂抹于喉咙颈部,一日三次,好全之前吃食都以流食为主,尽量吃温凉些。”
婢女应道:“奴婢省得了。”
吩咐完了婢女,魏民又转头对南溪道:“这几日八皇子尽量少说些话,切忌情绪激动。”
南溪淡淡的嗯了一声便算回应,而后将两人都赶了出去,闭目休息。
今日这一遭让他身心俱疲,只想什么都不想,好好的睡上一觉歇一歇。
另一边,祈战出了南溪的房门后没有回自己的房,而是没让任何人跟着,骑着马出了行宫,直奔南钰国的皇宫。
不日前还横尸遍野的皇宫早已被清扫得干干净净,随处都能看见被逃命的宫人抢夺损毁过的痕迹,但却丝毫不影响它整体的华贵奢靡。
祈战纵马穿过皇宫,在冷宫殿门前下了马。
他此行目的并非是冷宫,而是与它相邻的一处废弃的宫殿。
这座宫殿看起来已经有一段时间无人打理,随处可见腐朽的痕迹。
祈战穿过前庭屋舍,走到后院的一株半死不活的老槐树下驻足停了,似乎在确认着什么,绕着槐树转了一圈,最后在一处翻起的树根边停下。
他一抬手,暗处闪出一道穿着夜行衣,浑身上下裹得只剩眼睛露出来的黑影。
是祈战豢养的死士。
他指向树根对那死士道:“挖。”
死士二话不说便拔出一把短匕首,蹲下就开挖。
大约向下挖了四五寸,一个锈迹斑斑的铁匣子被挖了出来,死士用衣服将粘在铁盒上面的泥土擦干净才双手捧着递给祈战。
祈战双手抱臂,扬了扬下颚:“打开。”
死士立马将匣子打开,然后重新呈上。
匣子内并无什么贵重之物,反而只有一沓泛黄陈旧的纸张和一支笔尖起叉的毛笔,看起来都已经有些年头了。
“果然还在这儿。”
祈战低声呢喃,眉眼中闪过一丝怀念。他将那些纸张一一收起,重新拿油纸封上装入袖袋之中,而后转身离开。
第4章 你不过是个弃子罢了
之后两日南溪都没见到过祈战,不用面对他整个人心情都放松了不少,这心情一好病也好得快,到了第三日,魏民为他日常请完脉以后便告诉他可以出门去走走透透气了。
屋外纷纷扬扬的下着小雪,天空乌沉沉的很是压抑。南溪不是很想出去,但他确实在床上躺了好几天人都躺倦了,犹豫了片刻,还是让婢女侍候他更衣,又推来了轮椅固定好,自己撑着轮椅扶手一点点挪了上去。
临出门前,婢女为他披上一件狐裘披风保暖,戴了个纯白色没有一丝杂毛的狐毛围脖,最后在他手中塞了个暖手的炉子,这才推着他往外走。
雪天清冷,南溪体质太过单薄虚弱,即使已经做足了保暖措施,结果只是才出门在前院转了一圈便浑身都冷了下去。
小雪渐渐转大,轮椅碾压着青石板小道,发出咕噜咕噜的声响。
南溪微微仰头,看着空中翩然飘落的雪花,眼底闪过一抹隐晦的艳羡。
他抬手接住一片雪花,那形状不规则的雪花顷刻间就让掌心的温度熔化成了水珠。
随着第一片雪花融化,第二第三片也落入掌心,均是难逃消融的命运。
很快,掌心仅余的温度都被雪水浸冷。南溪看着一颗颗小水珠出神,在联想自己的困境,竟不如这些雪花洒脱。
他自嘲的笑了笑。
婢女见此出言阻止道:“殿下病还未好全,还是尽量不要受冷了才是。”
“嗯。”
南溪甩了甩手上的水珠,由着婢女用手绢为他擦拭干净。
婢女怕他又受了寒,推着他在前后院转了一圈便带他回去了。
行至殿门的阶梯前,南溪迎面便与几日不见踪影的祈战对上了视线。
“都能出门闲逛了,看来八皇子的病情与心情都好了不少。”
祈战站在台阶上,神色莫名的俯视着南溪,嘴角微微上扬,似笑非笑。
他朝婢女使了个眼色,后者立马会意,放开轮椅的推把福了福身道:“奴婢告退。”
婢女一走,整个前院就只剩他们二人。他一步一步往下跨步,朝着南溪逼近。
不过片刻,祈战便站到了南溪面前,审视的目光落在他身上,当见到他围脖的茸毛上沾了不少雪花时,抬手为他拂去雪花,语气难得轻缓的问:“玩得可开心?”
南溪倒是不想见他,可自己又没有腿跑,便只能低头垂眸,手指把玩着手中的手炉,好似手炉是什么特别吸引他的东西似的。
在听到祈战的话语后,他抿着唇没吭声,祈战得不到响应也不恼,反而心情很好的转到轮椅后方,双手搭上推把,手腕一转便将轮椅转了个方向。
突如其来的转动让南溪很是不安,尤其是在祈战居然二话不说推着他就往宫门走去时达到了顶峰。
他指尖扣紧了手中的暖炉,嗓音发紧:“你这是要带我去哪儿?”
紧张得连对他的尊称都忘了。
“自然是要带你去看一场好戏。”
轮椅轱辘转动的声音停了,祈战俯身靠近,未束的发丝垂落,微风一动便撩到了南溪眼尾,卡在长而卷翘的睫毛上,带来丝丝的酥痒。
南溪下意识抬手去撩,却恰好手指骨节碰到了祈战靠近到了耳侧的唇。
两人都如触电般,一人迅速缩回手目光慌乱,一人站直了腰身,鬼使神差般摸了摸刚才被碰到的地方。
还挺软的。
两人脑海里同时飘过这三个字,只是一个是感慨唇软,一个却是感慨手软。
南溪轻咳了几声,耳尖发红,表面上看起来云淡风轻无事发生,但内心里却早已将自己唾弃了千万遍。
他是病胡涂了才会觉得这暴君的唇软。
未免让祈战发现端倪,南溪欲盖弥彰的转移话题道:“陛下既然是让我看好戏,那戏呢?”
南溪此时也没多想,只当是寻常赏乐的戏曲,很快他就为自己这个决定后悔了。
祈战叫人备了马车,直接将他抱了上去,而后摇摇晃晃的出了行宫,沿着钰京的官道出了城门,一路往城郊外驶去。
南溪身上裹着厚重的狐裘,马车内烧了炭火,两边车窗被封紧,只余侧边留着一个透气的框格。
体虚的他热得隐隐发汗,可他又不肯向祈战示弱,便一直闷声忍耐着。
倒是祈战看出他的窘迫,抬手撩起厚重窗帘的一角,透了些许冷风进来降降温。
南溪好过了些许,他撇了一眼窗外的景色,犹豫不定了片刻,还是没忍住好奇问道:“这是去哪儿?”
如今天寒地冻,处处都是万物萧条的景色,南溪可不会天真到以为祈战是带他来赏景的。
祈战回道:“等会儿你就知道了。”
倒也不是他卖关子,而是在他说完话没多久后,南溪远远的便看到了许多临时扎驻的营账。
祈战将他带到了晋国大军的临时军营,南溪实在搞不懂他葫芦里到底卖什么药。
马车驶入营中,透过车窗,南溪眼尖的看到了营地一角高高矗立着一个木架,其上绑着一个赤条条的人,头发杂乱披散着,看不清面目,浑身上下没一块好肉,血迹凝结成块,也不知是死是活。
南溪想,如此低温的天气,便是不死,恐怕也是出气多进气少了。
前来接驾的是此前已经见过一次的大将军李延,当看到南溪被祈战抱下马车时,他眼中明显闪过一丝错愕与不解。
莫说他不理解,连南溪本人也想不通祈战为什么要带他来这里。
两人下马之前随行的侍卫便已经将南溪的轮椅推了过来,哪知祈战竟直接忽略了轮椅,抱着南溪就往最大的营账大步走去。
如此亲昵的行为自然引来无数的目光,无一例外的难以置信和震惊。
南溪被盯得后背发麻,但他又没有反抗的余地,索性闭上双眼掩耳盗铃。
军营日常艰苦,不如行宫那般舒适自在,营账只能勉强抵御外间的风雪,内里的温度只比外头要高了一点,
原本被马车内炭火烤得发热的南溪渐渐觉着冷了,不自觉的打了个冷颤。
“去把炭火烧上。”
祈战一入营中便将他放到了轮椅上,他自然发现了南溪的异样,起身第一件事便是吩咐身为大将军的李延烧炭火。
前脚才迈进来后脚还没来得及说的李延:“……”
他默默看了南溪一眼,而后一言不发,扭头又走了出去。过了片刻,他带着两名端着炭火盆的士兵重新走了进来。
有了炭火的热度后,营账内的温度很快升高,南溪冰凉的手指渐渐回温。
或许是觉得他没有任何威胁,祈战和李延竟毫不避讳的在一旁谈论军中要事。
南溪从未出过冷宫,连启蒙都是小时候身边伺候的太监为他启蒙的,后来太监死后就再也没人教习过他什么。他除了会写些字以外其余什么都不识,两人的交谈落到他耳中仿佛天书,一句都听不懂。
南溪昏昏欲睡,也不知过了多久,交谈声突然停了,祈战喊了他一声,他瞬间惊醒。
“八皇子,让你见个熟人如何?”
熟人?他能有什么熟人?
南溪心中不解,祈战已然吩咐守在营账外的士兵道:“去把他拉过来,记得给他穿上一身衣裳。”
这话让南溪想起了刚才在外头看到的那个被绑在木架上的人,显然他就是祈战口中的自己的熟人。
等待期间南溪揣测了许久,将自己曾见过的人都猜了一遍,愣是没能对号入座,直到半死不活的人被两名士兵拖着进了营账他才依稀有了些许印象。
士兵将人拖到祈战面前,一脚踹上腿弯,使得他失去平衡重重跪了下去。
那人状态很差,嘴唇和脸上的皮肤都因为严寒和缺水迸裂开来,眼底青灰,气若游丝的,一双布满血丝的双眼浑浊失焦。
南溪仔细的观察他的脸,模糊的记忆逐渐清晰,他记起了这人,当年皇后赐死他身边的太监时,一旁监刑的正是他。
南溪看向那人的目光不可避免的多了一丝厌恶,与此同时,他用眼角余光看向好整以暇的端坐着,仿佛对眼前发生的一切都不放在眼里的祈战,心中疑惑渐生。
他是怎么笃定自己认识这人的?若非今日见了本人,南溪都要记不起这人的模样了。
南溪认得那人,但对方却没将他认出来,原本死气沉沉的模样在见到祈战时突然回光返照了一般,踉踉跄跄的向祈战的方向爬去,嘴里念念有词。
“你让我交代的事情我知道的可全都交代了,你答应过我会留我一命的。”
“身为一国之君,你可不能出尔反尔!”
或许是看到了生的希望,他神情扭曲癫狂,只是还未往前爬几步便被两名士兵拦了下来。
祈战漫不经心的转动着戴在拇指上的玉扳指,瞥向那人的目光冷冽又轻蔑。
他笑着道:“孤是答应过会留你一命不错,你交代的那些情报也确实属实,只是南寰那老东西的逃跑路线可对不上。”
“既然你对南寰如此忠心耿耿,孤又怎能违背了你的意愿?”
祈战话音刚落下,那人便疯了,他怒目圆睁:“不可能!我是禁军统领,皇上身边最为亲信之人,南撤的路线我也参与了,又怎可能会……”
他话还未说完却是让祈战出声直接打断。
“你若是南钰国的皇帝,你会将自己的行踪告诉一个被留下断后,极有可能被敌军俘虏的禁军统领吗?”
一句话问得他哑口无言。
“你不过是个弃子罢了,未免把自己在南寰心中的分量看得太重要了一些。”
这句话祈战是说给那禁军统领听的,可目光却牢牢的盯在南溪的脸上。
第5章 八皇子长得这般招人,还是遮起……
马车回程时南溪靠着车厢闭目假寐,苍白的脸色仍透着几分病气。
祈战与他并肩而坐,中间隔了一臂距离,正以审视的目光盯着他。
不知是不是压到了碎石,马车颠簸了几下,南溪被晃得不得不睁眼,而后第一眼就撞进了祈战深邃漆黑的眼眸之中。
“八皇子觉得孤的手段过于狠毒了?”
率先打破沉默的人是祈战,他说的是他下令处死那位禁军统领的事情。
南溪一怔,抿唇摇头:“不敢。”
南溪打小就无人教导知识,但不代表他愚钝。
两国交战本就是你死我活,尤其是像禁军统领这种级别的将领,俘虏以后要么用其换取利益,要么直接斩草除根以绝后患。
很明显,这个禁军统领被南钰国皇帝舍弃的那一刻就已经没了被利用的价值,下场只有一个死。
南溪不会天真到去质问祈战为何要出尔反尔。况且祈战说是带他看好戏,其中的深意应当远不是表面那么简单。
祈战身为天子御驾亲征,本应在钰京被晋国军队占领后,越快班师回朝越为稳妥,可偏偏他却让大军驻扎到了城郊外,身边只留了五百亲兵和死士,一直留在钰京至今,并且似乎短时间内都没有回朝的意愿。
南溪至今都没摸透他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不敢?”祈战对他这个回答很是不满意,挑眉哼笑了一声:“那意思便是你心中就是那般认为的了?”
明明语气散漫轻缓,却颇有几分咄咄逼人的意味。
南溪一言不发,似乎不打算为自己辩解两句。
祈战不爽的啧了一声,嘴角的笑意瞬间淡了下去。
他说:“你要知道,就算孤不杀他,你的好父皇也不会放过他的。”
南溪当然知道,毕竟他父皇连亲儿子都能舍弃,还有什么是他做不出来的呢?
“南溪。”
祈战突然倾身靠近,似乎想到了什么极为有趣的事情,第一次郑重其事的唤了南溪的名字,意味深长的笑着道:“孤与你打个赌如何?”
“你赢了,孤便放你走,若是孤赢了……”
他话未说完便戛然而止,但南溪却不难猜出被隐去的是什么。
明知道这就是个挖好了等着他跳进去的火坑,南溪还是毫不犹豫的答应了:“赌什么?”
祈战道:“南寰留了不少探子死士在这钰京,算一下时间,关于你成了孤的男宠的消息恐怕已经传到了他的耳中。”
“那就赌这十日内,你父皇是派人来救你,还是来杀了你。”
南溪再次怔住,倒没想到祈战竟是要与他赌这个。
还没开始,他就知道自己已经输了。
南溪心中有种莫名的感觉,或许祈战今日带他来军营走一遭,这才是他最主要的目的。
他在挑拨他与父皇之间本就已经岌岌可危的父子关系。
南溪沉默了片刻,缓缓说了一句:“好。”
并不是他还对父皇存在幻想,只是他如今都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了,再坏又能坏到哪里去呢?哪怕只是万分之一的胜算,他也想牢牢的握紧。
此后两日一直相安无事,在婢女和魏太医精心的照料下,南溪的风寒已经好全了,只是久病初愈让他整个人看起来瘦削得厉害,穿着衣袍披风都显得空荡荡的,脸颊上二两肉都没有。
祈战瞧着很是不满,嘴上嫌弃他瘦得只剩一把骨头,日后抱着把玩会硌手。于是那些滋补温养的佳肴补品便流水似的传到了南溪的宫中,并且祈战亲自盯着他吃了进去才算完事儿。
这般好吃好喝的伺候了几日,南溪脸上的气色果然红润了不少,连带着脸颊也长了些许肉。
一直伺候他起居的婢女颇有成就感的打趣着道:“殿下越发的漂亮了,这精致漂亮的眉眼,哪怕是素有晋国第一美人的国公府嫡小姐都比不上的。”
南溪身为一个男人并不想被夸长得美,还被拿来和女子做比较,对自己也是对对方不尊重,只是婢女并无恶意,若是出言呵斥未免显得小家子气,他只能无奈的叹了一口气:“快别说了,我一个男人,怎能担得起漂亮二字?”
婢女察觉他话语之中的不乐意,便笑而不答的将此事揭了过去,专心为他将一头柔顺乌黑的发丝用玉冠半束起,未束的发丝留两缕坠于胸前,其余披散在身后。
南溪长相精致漂亮,明眸皓齿,双唇不点而朱,微微上挑的桃花眼如春水潋滟,生得一副雌雄莫辨的模样却没有一点娇柔妩媚。
婢女心想,如此标致的模样,她还未见过有人比八皇子殿下更好看的。
“殿下,奴婢推您出去吧。”
今日腊八,按照南钰国的习俗是要做腊八蒜熬腊八粥,办游园庙会,尚未婚配的女子也能在今日出门,与看对眼的少年郎互换定情信物。
只是这些都与南溪这个腿脚不便,又身不由己的残废没什么关系。
祈战虽被骂是暴君,名声更是极差,可他对待平民倒是极为宽容,彻底掌控了钰京归入晋国国土之后便连下了两道圣旨,其一为晋国军官不得为难平民,不得烧杀掳掠,其二便是免赋税一年。
南钰国皇帝弃京南逃,严格意义上来说南钰国已算是亡了国,原本惶惶不安以为迎接他们的会是水深火热的炼狱,却不曾想新帝竟与传闻不一样。
他们非但没有流离失所丢了性命,反而过得比之前还要轻松自在。
对于普通老百姓来说,只要日子能好好过,谁来当他们的皇帝都没有任何差别,于是钰京之中的老百姓很快就接受了皇帝换人的现实,而后迅速恢复了正常的生活。
腊八是年前的大节,行宫的御厨们一大早就做了腊八粥,就等着南溪洗漱完毕就可以传膳了。
祈战不知忙什么去了并没来,所以早膳只有南溪自己一人。
腊八粥软糯浓稠甜而不腻,他难得不需要催促就多吃了一碗,这可让婢女高兴得脸上笑容都深了几分。
早膳过后,婢女一如往常般推他出去透气。
这几日天气难得晴朗没有下雪,加上南溪的身体好了不少,于是婢女便将他推到了花园之中去赏花。
隆冬腊月能开的花并不多,枝头上粉面黄蕊的寒梅傲然挺立,各色不一的山茶花不惧严寒争相绽放,南溪瞧着心喜没忍住伸手去摸了摸一朵嫩黄色茶花的花瓣。
一旁婢女见他喜欢,便提议道:“殿下若是喜欢,奴婢等会儿给您剪下一簇来,回头插到房中的花瓶里,瞧着也是一副好景色。”
南溪却是摇头拒绝道:“不必了,还是盛开在枝头上才不失它自然的美。”
插入瓶中不过两日就失了新鲜,最终逃不过丢弃的命运,倒不如就在枝头上凋零,落入泥土中又成了养分更有意义。
婢女不懂他心中所想,但既然他不愿便没再说剪花的事。
转了小半个时辰,手中的暖炉温度渐渐冷却,南溪便说乏了,要回去歇息。
祈战前来寻人时,南溪恰好刚脱下狐裘还未来得及躺下。
当看见穿着一身利落劲装高束马尾的祈战走进来时,南溪眼中闪过一丝疑惑,他以为今日祈战不会来了。
看他这身打扮,似乎是要出门?
这念头刚自脑海浮现,就听祈战开口道:“今日钰京城中有庙会,孤带你出去转转。”
南溪很是心动,他不知庙会是什么,但想来应当是极其热闹的。
他看了一眼婢女,婢女立马将那狐裘披风重新为他披上,而后他转头,矜持的对祈战点了点头,道:“那走吧。”
祈战看出了他平静外表下对庙会的渴望,但他没有戳破南溪的伪装,等到婢女将南溪推到他面前时,使了个眼神让婢女退下,而后接手了南溪的轮椅。
祈战身为万万人之上的皇帝,给一个男宠推轮椅这种事无论如何都丢了身份脸面,但他似乎乐此不彼,而南溪是没有拒绝的资格。
原以为到了庙会祈战就会重新让婢女推轮椅,却没曾想他竟再次亲力亲为。
破开城门大军入城那天,祈战骑着高头大马走在军队的最前方,钰京的百姓很多人都认得他,当见他竟屈尊降贵的推着一个貌美清瘦的青年时,不由得频频投来好奇探究的目光,交头接耳的低声窃窃私语。
南溪被盯得浑身不在,倒是祈战毫无心理压力,步伐散漫悠然,好像完全没将这些异样目光放在眼里。
当行至一个面具摊前,祈战忽然停了下来,眼睛盯着一只挂在木架上的狐狸面具,对身后的侍从吩咐道:“去,将那面具买来。”
没过多久,那只狐狸面具便被戴在了南溪的脸上。
南溪很是不解,祈战倾身凑到他耳边,哂笑道:“八皇子长得这般招人,孤可不想让旁人觊觎,还是遮起来比较好。”
南溪:“…………”
一句话,让南溪的好心情荡然无存,反观罪魁祸首却在开怀大笑。
不远处的巷道内,几个长相普通,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麻衣的男人互相看了一眼,而后散开,迅速融入了人群之中。
巷道的高墙墙沿上不知何时多了几道黑影,无声无息的盯着那几人。
祈战缓缓收起笑声,莫名的对南溪说了一句:“好戏开始了。”
第6章 想必是床上功夫了得哄得那暴君……
游园会一般到了晚上才是真正的热闹,白日里多是摆着各种各样精巧小玩意儿的摊贩,每间隔不远就会有一个小吃摊。
什么炸年糕,桂花酒酿圆子,糖画,虾米小馄饨之类的,南溪别说吃过了,他连见都没见过。
虽然天气不算暖和,又是接近晌午时分,但街道上的人流依旧挨挨挤挤的,很是热闹。
扛着扎满了一串串红彤彤的糖葫芦的草把的大爷在人群之中叫卖着穿行而过。
南溪被一眼吸引了目光,他只是多看了一眼就叫祈战发现了。
祈战打趣道:“那是小孩子才会吃的零嘴儿,八皇子难道还是小孩子不成?”
南溪借着面具的遮掩撇了撇嘴,没吭声,权当没听见。
祈战自讨了没趣也不生气,反而朝侍从使了个眼色,后者立马麻溜的转身追上了卖糖葫芦的大爷,不过片刻便拿着一支用米浆纸包裹着的糖葫芦折返了回来。
糖葫芦理所当然的落到了祈战手里,他捏着竹签翻转打量,嘴角下压一副颇为嫌弃的模样。
南溪听着身后的声响,不由得心中腹诽着,方才还说只有小孩才想吃糖葫芦,怎么转头自己就买了一根?
心里的话刚说完,就听祈战轻笑了一声:“这糖葫芦瞧着也不怎么样,不过八皇子喜欢,孤又怎会不给你买?”
下一瞬,祈战便拉起南溪的手,不由分说的将那糖葫芦塞进了他手中。
捏着竹签与糖葫芦大眼瞪小眼的南溪:“…………”
原来是买给他的……
南溪闻到了丝丝缕缕的酸甜气息,很是勾引食欲,他喉结轻轻滑动,到底没硬气的说出拒绝的话语。
一行人在街道上走走停停的逛了一圈,南溪戴着面具吃不上糖葫芦,最后糖葫芦又转手到了婢女的手上。
到了正晌午时分,南溪被推着走进了钰京最豪华气派的飞仙阁。
飞仙阁的厨子手艺并不比御厨差,只是南溪早上多吃了一碗腊八粥,此时并没有什么胃口,只动了几筷子便吃不下了。
祈战瞧着啧了一声,但到底没逼着他再多吃一些。
剩下的残羹冷炙很快被撤下,祈战好整以暇的端坐着,好似没有立刻离开的意思。
南溪猜测他肯定是想要做些什么,自己也识趣的没问。
果然,没过多久店小二去而复返,他先是朝祈战跪下问安,得到起身的首肯后,又毕恭毕敬的压低了腰做了个请的姿势:“后院的厢房已经收拾好了,请陛下移驾。”
于是一行几人浩浩荡荡的下了楼,穿过大堂的侧门走进了飞仙阁的后院。
后院的青砖瓦房是掌柜的和管事的住处,收拾得很是整齐干净。
大将军李延和一个身形与南溪相仿,穿着一模一样的衣服的青年正站在院中,在见到一行人到来后立马迎了上去。
两人向祈战弓腰抱拳,齐声道:“末将参见陛下。”
祈战颔首示意他们免礼,而后直入主题:“都安排妥当了?”
李延:“回陛下,随时都可以收网。”
祈战满意的点头:“那就换吧。”
换?换什么?
南溪完全在状况之外,直到祈战将他拦腰抱了起来,而那个青年则快步走到他们跟前,朝他腼腆的笑了笑,说了一句:“殿下,借您的轮椅一用。”
说完就一屁股坐到了南溪的轮椅上,而南溪则一脸懵的被抱进了其中的一间房内。
“李延和青栀会在这里陪着你。”
青栀就是是一直跟在南溪身边伺候他的婢女。
祈战说着话时已经将他放到铺着厚毛毯的贵妃椅上,南溪要是这种时候还猜不出到底发生了什么那就真的笨了。
他问祈战:“是父皇的人准备动手了?”
“嗯。”
祈战见他猜出来了也没有隐瞒的打算,他勾着唇,讽刺意味十足的笑了笑:“你父皇为了杀你可是把他留在钰京之中的死士和探子都动用了,对你可谓是十分的重视。”
他没告诉南溪的是,是他故意让那些探子得知自己今天会带南溪出门,要杀南溪是真,更多的其实还是冲着他来的。
南溪原本还不太确定,但听了祈战这番话后能肯定了,他就是在挑拨他和父皇之间的关系,只是不知他这么做到底有什么用意。
其实不用祈战挑拨,他和父皇的父子情分,在他下令让自己自尽时就已经断了。
当然,这些南溪不会和祈战说,他只是缄默不语的抿了抿唇,不发表任何意见。
“等事情结束了孤会来接你,在此之前你都在这里好好待着。”
祈战说完便要转身离开,只是刚抬腿走出一步,他似乎又想起什么来。
“差点忘了,那个狐狸面具借来一用。”
面具其实不在南溪身上,早在进了飞仙阁以后便摘了下来让青栀拿着了,但祈战就是要问南溪要,南溪只得看向一旁的青栀,后者捂着嘴偷笑,麻溜的将面具递给他,再由他转手到祈战手中。
祈战把玩着那个玉面狐狸面具,颇为不爽的啧了一声:“糟蹋了……”
他声量很小南溪没听清,只隐约听到了糟蹋两字,还以为祈战是在嫌弃他戴过了糟蹋了面具。
南溪脸色缓缓沉了下去,心中隐隐刺痛。
祈战并未注意到南溪的神情变化,他说罢又示意青栀将那串糖葫芦也给南溪,在南溪莫名其妙的目光中说了一声:“乖,等孤回来,别乱跑。”
而后抖了抖衣袖扬长而去,留下南溪垂眸盯着那红彤彤的糖葫芦腹诽。
说什么别乱跑,他倒是想跑,那也要他腿能跑才行啊……
正午后温度上升,又是酒足饭饱过后,参加游园会的人数不减反增。
熙熙攘攘的人群之中,一行穿着华衣锦服的宫人婢女十分的扎眼。
祈战走在最前头,一身龙纹玄衣气度不凡,尽显上位者的姿态。
就是这么一个尊贵非常的人物,竟屈尊降贵的推着一个坐在轮椅上的残疾青年,还高调的出现在游园会上行为举止亲昵,好似就是在向世人宣告那青年与他关系匪浅一般。
钰京的百姓都知道他是谁,没人敢靠近祈战一行人,都是躲得远远的,直到他们一行人走远了,才敢鬼鬼祟祟的聚集在一起窃窃私语。
“没想到那暴君居然有龙阳之好。”
有个书生模样的男人唏嘘不已,瞧着祈战几乎消失在人群里的背影的眼神既不屑又隐约有些向往。
他身旁的油头肥耳的胖子嘿嘿一笑:“也不知那青年是谁,身体不健全都能让皇帝这般宠爱他,想必是床上功夫十分了得,哄得皇帝欢心罢?”
他话音刚落下就被另一个人捂了嘴。
那人紧张不已的四处张望,发现没人听到他们说的那些大逆不道的话才狠狠的松了口气。
那胖子瞧他这见了鬼的模样也忍不住紧张了起来,他压低声音说:“他们都走远了,你怕什么?”
那人狠狠瞪了他一眼:“快别胡思乱想了,那青年是当今圣上的皇八子!”
胖子与书生同时一愣,起初还没反应过来,当意识到他说的是南钰国的八皇子后不由得震惊不已的瞪圆了双眼。
“那狗皇帝不是带着他的妻儿亲信都难逃了吗?”
他们自然不信,所有儿女都带走了,怎么独独留了个皇八子,还让他被晋国那暴君被抓了。
这南钰国的八皇子却成了敌国新帝的禁.脔,那不是将皇帝乃至整个皇室的脸面都撕下来扔地上踩吗?
两人顿时噤若寒蝉,期期艾艾的看着那人:“你怎么能肯定那是八皇子?”
那人道:“我姨母以前是宫中的宫女,她曾见过八皇子,说是双腿残疾不良于行,样貌是一等一的貌美,只是不受宠打小就在冷宫里养着,那狗皇帝走的时候压根就没想过带八皇子走。”
“什么人能让那暴君亲自盯着,还跟八皇子状况九成相似,除了那八皇子我想出还有谁。”
“那暴君可不是个好脾气的,你两收敛些,仔细祸从口出。”
他匆匆告诫完了人就赶紧跑了,好似跑慢了就没了性命一般。
书生与胖子一看,顿时也是惶惶不安的走了,只是他们刚转入人流较少的巷道就被人从后头近了身,而后捂着口鼻封住惊呼,一刀抹了脖子。
另一边,祈战闲庭信步的推着人转到了一家戏院门前,他前脚刚停下,后脚就见几个穿着朴素衣裳打满补丁的汉子推推搡搡,速度极快的冲到了身旁。
随行的侍卫立马拔了刀,只是还不等他们呵斥驱赶,那些汉子眼中闪过一丝精光,下一瞬图穷匕见,纷纷自腰间抽出掩藏起来的软剑,招招都是奔着取人性命去的杀招。
除了这几人以外,人群之中又蹿出数十个杀手。
“护驾!护驾!”
“杀人啦!快跑!”
街道上顿时乱成了一锅粥,没命地四散着奔逃,生怕跑慢了一步就成了那刀下的亡魂。
侍卫们自然比不过专门为杀人而生的死士,不过交手了十几个来回便被杀得节节败退。
眼看着侍卫一个个倒下,祈战冷笑一声,他非但不逃,反而态度轻慢的环手抱臂,一副看好戏的模样。
直到街道上只剩他们,以及将他们团团围住的杀手时,他撇了一眼还坐在轮椅上一动不动的人,语气淡漠的道:“还不动手?”
“都杀了,一个不留。”
第7章 你整个人都是孤的
南溪没想到祈战回来得竟这般快,只是一个时辰不到便带着一身血腥气回来了。
祈战身上见不到一点血迹,南溪想当时应当是死了不少人才沾上的。
之后的游园会自然也是去不得了,一行人接了南溪便直接打道回府。
那些死士还留着活口,全都是一些硬骨头,李延亲自去审,整整折腾了一夜才撬开了他们的嘴。
供词无外乎就是他父皇下了死令,一定要将他杀了,南溪并不觉得意外。
“你好像早有预料。”
祈战若有所思,南溪只平淡的嗯了一声,没有任何解释的意思,而祈战不是刨根问底的人,他只需要知道自己的目的达成了就行了。
之后两日,钰京内部残余的南钰国死士以及探子全部被李延揪了出来,咬碎毒牙自尽的丢去了乱葬岗喂野狗,而没来得及死就被卸了下巴的通通被拉去午门,叫城中百姓看着问了斩。
至此,南寰留在钰京的暗桩尽数拔除,晋国大军在钰京逗留过久,朝中暂代摄政的左相连送三道密函,明里暗里都在催促祈战尽快回朝。
待祈战安排好了留守钰京的将领和军队后,晋国大军终于在腊月十二当天凯旋归晋,作为战利品的八皇子南溪自然也被带走了。
南溪的身子骨很不好,哪怕经过小半个月的调养已经健朗了不少,可舟车劳顿长途跋涉,加之气温严寒,不过短短几日便又病倒了。
一日三顿药下去,车厢内日日笼罩着浓郁的药味,饶是养得这般精细了,南溪的状态依旧不见好。
祸不单行的是,由于他两次病倒,加之思虑过度郁结在心,一直在体内蛰伏的槲毒隐隐有爆发之象。
魏民解不了槲毒,只能施针暂时压制,这也导致南溪这一路都只能昏昏沉沉半梦半醒。
这么一折腾,南溪脸上好不容易养出来的那点肉又瘦没了,甚至比之前更萧条清瘦。
“陛下,再这么下去,殿下恐怕撑不住了。”
又一次施针过后,魏民不得不跟祈战说明了状况,祈战闻言没说什么,转头就吩咐李延跟着大军继续赶路,而他则带着亲兵和暗中保护的死士脱离了大部队,以最快的速度往晋国京城赶。
晋国京城离钰京很远,昼夜不停的连续赶了三天的路以后,也只能勉强赶到原先晋国与南钰国交界的边境线睢城。
南溪要吃的药剂有几味药用完了,一行人进了睢城后便不得不停下来休整。
魏民今日没有为南溪施针,所以今日他是清醒着的状态,但精神很差,眼底隐隐青灰嘴唇发白,连两边脸颊都往里微微凹陷了进去。
青栀瞧着他这副模样满眼的心疼,自作主张的借用了客栈的后厨为他熬了点肉沫粥,就盼着他能吃上一点养养身体。
南溪其实一点胃口都没有,但又不好拂了她的心意,便强行让自己喝了一小碗,最后的结果就是撑得胃很是难受。
南溪趁着无人注意时悄悄的揉着胃,眉心紧锁。
他不知道的是自己的一举一动都让祈战看在了眼里。
过了没多久,客栈小二送来了一小罐开胃助消化的山楂果,吃着酸酸甜甜的,确实没那么难受了。
一行人只休整了一天,第二日一早就重新启程。
进了睢城后,距离晋国京城便只有七百多里路,马车正常的赶路速度十日左右就能赶到。
出于对南溪病情的考虑,这回就没之前那般赶了,一路走走停停,正正好赶在年二七那日到了晋国京城的京郊。
祈战没有通知朝中任何人接驾,反而很是低调的进了城,过城门时甚至还被守卫拦了下来盘查。
那名守卫看了亲兵出示的令牌后,当场就软了腿,正要跪下叩拜三呼万岁时,坐在马车里的祈战撩开窗帘,只是一个冰冷的眼神就让守卫僵硬在了原地。
亲兵倾身在其耳边低声道:“此次陛下低调回宫无意让任何人知道,你切莫声张,权当不知便是。”
未了还威胁一般补上了一句:“若是传出去半点风声,仔细你脖子上的脑袋。”
那守卫忙不迭的点头表示明白,而后战战兢兢的小跑着回去让同僚赶紧打开关卡和城门。
直到马车缓缓驶入京城的街道逐渐消失不见,那名守卫才如同死里逃生一般直接软倒在地上,身上冷汗津津。
同僚问他:“你这是撞上脏东西了?怎么怕成这幅模样?”
那守卫抖着手捏着袖子擦了擦汗,低声嘀咕道:“要真只是撞上脏东西就好了。”
“你说什么?”
同僚没听清楚,他赶忙摇头说没什么,而后绝口不提刚才那事。
马车一路畅通无阻直入皇宫,等朝中大臣得知新帝居然回了京的消息,匆匆穿上官服赶到时,祈战都已经穿上龙袍端坐在了龙椅上,桌案上摆着的是一卷卷弹劾朝中大臣趁着他不在京中时大肆结党营私的奏折。
他俯视着朝堂下呼啦啦跪了一地的官员,眼神轻蔑:“孤不在这段时日,各位爱卿日子过得不错啊。”
他说话时带着三分笑意,可眼神却如三尺冰霜般冷冽。
“礼部侍郎季淳,太常寺张建,左督察御史刘岩……”
他一连点了十几个官员的名字,但凡是被点了名的,无一不是脸色惨白双腿发软。
终于念完了名字,祈战环视一圈底下神情各异的大臣们,直接跳过了被弹劾的罪名宣布了结果:“全部革职查办,一经查实,问斩!”
他雷厉风行的宣布完,也不听那些被点到了名纷纷喊起了冤枉的官员的说辞,一拂袖便直接起身离开。
“退朝!”
“各位大人请回吧。”
大内总管立马站了出来,拦住了那些想要找祈战求情的官员。
承德殿内,南溪整被一群御医给围了起来,一个个在摸完他的脉象以后苦大仇深的拧紧了眉毛,似乎是遇到了十分棘手的问题。
“殿下如何?各位御医大人可有良药救治?”
青栀在一旁急得不行,南溪自打被祈战带回来便一直是她照顾着,早就将病弱但性子极好的南溪当成了主子。
反观作为当事人的南溪反而十分的平静,甚至还安抚似的拽了拽青栀的衣袖,朝她缓缓摇头。
太医院院使犹豫了半晌,斟词酌句的道:“殿下这病实在是棘手,槲毒已经根深蒂固,加之先天不足,短时间内必然是无法彻底根除的,还得从长计议。”
他没敢打包票,就怕回头陛下问罪下来他担待不起。
其他御医闻言也纷纷点头附和,说着棘手难办。
就在这时,刚下了朝还带着满脸戻气的祈战走了进来,自然也听到了院使的那番话,他环视了屋内的众人:“怎么?孤养着你们一群废物,结果你们连他的病都没法子治?”
御医们顿时纷纷跪下磕头,祈战冷哼一声:“孤不管你们用什么法子,必须治好他。”
对自己可能命不久矣的事实接受态度良好的南溪闻言抬眸看了他一眼,眼中思绪万千,但很快又若无其事的收回了视线。
一群御医面面相觑,最后只能愁眉苦脸的应了是。
祈战正在气头上,瞧着这些废物就觉得碍眼,抬手让他们通通滚出去,不过片刻殿中的人就撤了个七七八八。
“陛下,奴婢去为殿下熬药了。”
青栀很有眼色,急忙一福身,而后也跟着一起退走,还不忘了将殿门给关上。
殿中只剩下祈战和南溪二人,两人相顾无言。
即使已经相处了一个多月,但南溪还是不知道该怎么面对祈战,一旦没了旁人在,他紧张不安的无意识攥紧了被褥。
“你还是很怕孤。”
祈战坐到了床榻边,他握着南溪的手指,一根一根的掰开,嘴角似有若无的挂着一丝笑意。
“你怕什么?难道孤还能吃了你不成?”
“孤对你可比你父皇对你好多了。”
他说着话时,南溪的手已经被他握进了掌心之中细细把玩。
南溪的手比他小了整整两个号,细嫩修长又柔若无骨,似乎是握着得了趣,他忽然捏了捏南溪的指骨,嗤笑了一声道:“十指软如绵,怕是那些女娇娥的手都没你的娇嫩。”
竟是将他拿来与女人做了对比。
南溪听着心中不快,竟生出了几分愠怒,他用力的抽了抽手,结果非得没抽出来,反而被握得更紧了。
“躲什么?你整个人都是孤的,你的手孤想怎么握就怎么握。”
南溪气得眼尾泅红,咬紧了牙关下颌线崩紧,不愿再多看他一眼。
祈战欺负了人,心中那股郁气顿时就散了。
把玩了片刻,眼看着脾气倔的八皇子就要把自己气死了,他终于大发慈悲的将人放了开来。
南溪立马瞅准了机会,迅速翻身拉上被褥将自己整个人盖了起来,只留给他一个带着恼怒的后脑勺。
祈战忍俊不禁,无意识的捏着扳指转了转,只觉得他生气起来更想让人欺负了。
他不在京中这段时日奏折积累了很多,全都需要他亲自批阅,所以并不能在承德殿过多停留。
他对南溪说:“你且好好休息,明日孤再来看你。”
回应他的自然还是一个后脑勺。
等他离开后,南溪缓缓探出脑袋,抿着唇死死的盯着重新被关上的门,眼中闪过一丝懊恼。
他是被祈战洗脑了吗?竟会觉得这种人为自己治病是有一丝真心是想要他好起来的。
分明就是轻浮孟浪的登徒浪子,想解了他的毒,好狠狠磋磨他罢了。
第8章 你若再敢拦着,本宫便扒了你的……
新帝班师回京第一件事就是将朝中的蛀虫一一拔了出来,一个接一个罪名落实,短短两日就接连砍了十几名官员的脑袋,其家产尽数充入国库,其族人流放的流放,入奴籍的入奴籍。
一时之间,大臣们风声鹤唳,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祈战深知过犹不及,只处理了那十几个跳得最欢的就收了手。
晋国大军回了边境驻守,而李延则带着一队亲信回到了京中复命,论功行赏。
除夕宫宴当日。
“我也要去?”
南溪紧锁眉心,浑身上下都写满了拒绝。
晋国的宫宴,让他一个阶下囚战利品去参与,祈战这是安的什么心?
怕是又想了什么新的法子要当众折辱他。
南溪光联想一下那种画面就焦虑得恶心反胃,偏偏祈战又用不容置疑的强硬语气道:“那可就由不得你去不去了,孤让你去你就必须去。”
南溪身不由己,一整日心情都跌入了谷底,板着一张即便带着病气依旧漂亮得不可方物的脸,任由宫女给他梳妆打扮换衣裳,而后又由太监推着去了举办宫宴的太和殿。
宫宴早已开始,论功行赏的重头戏已经过去了,南溪只能看见宫人抬着一箱箱的赏赐退了下去,之后将交由宫中侍卫护送至大将军府上。
朝廷百官一一落了座,作为做大功臣的李延自然被安排到了祈战的右方下首,与左相司徒瑾相对而坐。
随着众人落座,宫婢弓腰着腰举着托盘流水似的传膳布菜,而身姿婀娜的舞娘翩然入场,足尖轻点旋转间,脚踝上铃声脆响水袖翻飞,一颦一笑间尽显妩媚娇憨之态。
南溪便是这时被推进去的。
文武百官都没见过他,尤其是他样貌出挑世间少有,坐在轮椅上,更是一瞬间就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朝臣议论纷纷,均在猜测他是何人,唯一知情的李延眼观鼻鼻观心,垂眸盯着手中的酒盏,好似周围发生的一切都与他无关一般。
双腿残疾,能参与宫宴却敢迟到,任朝臣们抓破了脑袋也没能将南溪与京城之中哪位有名有号的人物代入在一起。
正当他们一筹莫展之际,从宫宴开始就表现的兴致缺缺的新帝居然在见到来人时脸上多了一丝真心实意的笑意。
只见新帝突然起身,三步并作两步的行至那人身旁,极为亲昵暧昧的抬手以掌心摩挲着他的脸颊,倾身低头,也不知在他耳边低语了句什么,便见那人耳根泛红,一脸难堪的瞪视了新帝一眼。
祈战的残暴和喜怒无常在大臣们心中根深蒂固,从未有人敢当众给新帝甩脸色还能好好的活着。
就在他们以为这貌美的青年马上就要血溅当场时,被甩了脸子的新帝非但没有暴怒,反而还爽朗的笑了起来,而后极为自然的从太监手中夺走了轮椅的推把,亲自将青年推到了最上方——与祈战并肩而坐。
那可是皇后才能有的殊荣,竟叫一个男子给占了去。
一时之间,除了乐师演奏的琴音,舞娘的铃铛脆响,整个太和殿都陷入了诡异的沉默之中。
齐妃的父亲户部尚书王衡以及贤妃的父亲镇军大将军赵烨脸色很是难看,盯着南溪的目光像是淬了毒一般。
都明显成这样了,他们要是还看不出来那青年和新帝之间关系不单纯,那么头上的乌纱帽就白戴了!
南溪承受着四面八方而来的审视和恶意,只能捏紧了拳头强迫自己冷静。
司徒瑾不动声色的观察着南溪与祈战,而后又环视一圈神态反应不一的大臣们,最后将目光落到了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但明显知道什么的李延身上。
他隐约有了几分猜测,第一个站起来向祈战敬了酒,待一口饮尽之后,转而将矛头转向了南溪。
“不知这位公子是……”
他话说一半,祈战不甚在意的摆手道:“这位是南钰国的八皇子南溪,孤新得的小宠。”
被俘的敌国皇子?小宠?
那岂不是……
大臣们再看向南溪时目光之中多了一分怜悯。
身为皇子却落入了敌国帝王的手中,偏生样貌又生得比女人都要好看,迎接他的下场会是什么不言而喻。
说好听一点是男宠,实际上分明就是肆意欺辱玩弄的禁.脔。
在得知南溪的身份后,原本恨不得将他除之而后快的王衡和赵烨顿时眼神轻蔑的嗤笑了一声。
皇子又如何?总归不过只是上不得台面的男宠罢了,还威胁不到他们女儿的地位。
一场宫宴吃得心思各异暗潮涌动,祈战将每一位大臣的反应尽收眼底,莫名的抿唇笑了笑,转而尽数收敛了起来,夹起一块清蒸得鲜甜嫩滑的鱼肉搁到南溪碗中。
“吃吧。”
南溪并没什么胃口,但他知道自己若是不吃,祈战这疯子会做出当着一众大臣的面亲自喂自己吃的事情来。
他今日已经是他人的眼中钉肉中刺了,并不想继续当那明晃晃的靶子。
南溪只能硬着头皮强迫自己吃,吃了没几口就感到胃部隐隐灼烧,再闻到那缭绕鼻腔的美食香味就想作呕。
只见他一脸苍白的紧锁眉头,手心捂着胃缓缓的拘偻着腰身,额间都开始渗出细细密密的汗珠。
他的一举一动自然逃不过时不时看向他的祈战,见他明明不适还隐忍不发时莫名的心里不爽。
他陡然起身,杯光筹影推杯换盏的朝臣纷纷停了下来,齐刷刷的看向上首。
“孤乏了,诸位爱卿自便吧。”
他说罢也不管大臣们什么反应,不由分说的将南溪拦腰抱起,带着人就走,带南溪来的小太监见此迅速上前,推着空了的轮椅就追了上去,留下一众大臣面面相觑。
这时他们有些后知后觉,怎么感觉新帝对那南钰国八皇子好像不如表面看起来那么坏呢?
难道是错觉?
另一边,南溪被送回了承德殿,刚躺下床,立马就抱着铜壶吐了个天昏地暗,将刚吃进去的东西全都吐了个干净。
直到胃部虚空,除了黄胆水什么都吐不出来。
他已经有些日子没有吐得这般厉害了,胃部一阵阵的抽痛,脸上血色全无,气若游丝的靠坐在床榻边喘着气。
一旁的祈战面色阴沉,太医院院使为南溪把了脉,得出的结论还是郁结在心思虑过度,导致郁气下行压迫到了胃部引起呕吐抽痛。
院使开了几副沉心静气的药,临走时还委婉提醒了祈战一句:“殿下需要保持情绪平稳,尽量少受刺激,以免加重病情。”
“殿下这身子骨,可经不起几次折腾。”
他就差没明着让祈战少刺激南溪,祈战不置可否,让青栀送院使离开,顺便去太医属将药抓回来。
没了外人后,祈战一撩衣摆直接坐到了床榻边,他盯着歪着脑袋,目光空洞失焦的南溪看了许久,半晌似是挫败又似调侃得说了一句:“孤还真是给自己请了一尊瓷菩萨回来,摸不得碰不得,还不能受了气,不然就分分钟死给孤看。”
南溪缓慢的眨了眨眼,心底反驳着自己才不是什么瓷菩萨,可嘴巴却闭得严严实实的,压根不带搭理祈战一下。
祈战莫名有种挫败感,他眉心紧锁,但又拿拒绝交流的南溪没办法。毕竟对方的身体太差了,像那风化腐朽得破破烂烂的宣纸,一捏就碎成了沫,他连碰都不敢碰用力了,更别说大声的呵斥了。
两人就这么僵持了许久,还是婢女青栀抓着药折返了回来,祈战才自讨没趣的起了身,一言不发的转身离开了。
直到他的身影消失在门后,南溪转动眼眸看向他离开的方向,手指无意识的虚握,也不知在想什么。
之后好几日祈战都没有再来过承德殿,倒是有个意想不到的人找上了门。
“娘娘,齐妃娘娘!没有陛下的旨意谁都不允许进承德殿,还是请娘娘回吧!”
南溪被外间的吵闹声吵醒,他下意识去寻找青栀却并未见到人,还不等他开口,就听到殿外传来青栀高扬又坚定的声音。
齐妃?祈战的妃子找他做什么?
南溪并不懂什么后宫阴私,什么争宠上位,他只觉得自己与她素不相识,找自己做什么?
可他又哪知道齐妃与贤妃虽是祈战唯二的妃子,但实际上根本就没被临幸过。
起初三年说是要为先帝守孝不涉后宫,可谁不知祈战就是弑父杀兄上位的,又怎么可能会为先帝守孝?
齐妃好不容易盼着三年守孝期一过,还不等她施展手段,祈战竟然御驾亲征亲自攻打南钰国,一去就是大半年。
眼看南钰国也打下来了,陛下也回了宫,心想总该宠幸她了才是,哪曾想祈战竟转头就带了个敌国的皇子回来,还直接将人安排进了自己的寝宫里金屋藏娇!
这可让心高气傲的齐妃气炸了肺管子,趁着祈战去了天坛祭司无暇顾及宫中,带着宫中的婢女太监就气势汹汹的来找那男狐媚子的茬来了。
“给本宫让开,你若是再敢拦我,便叫人扒了你的皮!”
她一把将青栀推开,手下的宫女立马上前压住青栀将她拖到一边。
青栀大喊:“若是陛下回来知道了您勇闯的事,齐妃娘娘您确定您承受得起陛下的怒火吗?”
齐妃一听,不削的哈一声:“我倒要看看到时候陛下是惩罚本宫,还是罚那狐狸精!”
她说着朝一旁的太监道:“小海子,去,给本宫把门推开!”
她倒要看看里头藏的是什么天仙,竟迷得陛下回宫这么久都不肯见她一面!
第9章 这算不算是在躲着孤?
青栀拦不住人,只能朝一旁跪着的宫婢们使眼色,其中跪在最角落的宫婢趁着齐妃带人闯入殿门,无暇顾及她们的间隙,悄悄的起身往宫门外跑去。
南溪不是任人宰割的性子,在破门之前,他已经取过外袍披在肩上,打理了一下睡得有些凌乱的发丝,而后双手撑着身体挪到了床边,正襟危坐严阵以待。
齐妃破门而入,气势冲冲的转过外间撩起珠帘往里看,不期然与南溪四目相对。
南溪的那张脸实在是美丽,一身病气透着几分颓败萎靡,明明脆弱得好似一折就断了,可那双明亮的双眸却如同傲立风雪之中的寒梅般坚毅。
齐妃第一反应竟不是嫉妒,而是想,若是换做她是祈战,大约也是会把人强抢回来的。
“齐妃娘娘。”
身旁的宫婢小声唤了她一声,齐妃恍然回神,脸颊上飞速染上一抹绯红。
旁人只当她是情敌见面分外眼红,可只有她自己清楚,她是为自己方才的念头感到荒谬。
眼前这个男人在跟她抢陛下的恩宠,她竟被对方的美貌所迷惑了!
也难怪祈战回来后便一直陪着这狐狸精,后宫院门都不肯踏足一步!
齐妃恼羞成怒,高抬着下颚,趾高气扬的冷笑道:“好个没规矩的东西,见了本宫竟敢不跪!”
南溪自知来者不善,他并未向齐妃示弱,而是淡然平静的说:“我腿脚不便无法行礼,还请齐妃娘娘大人大量不要怪罪。”
齐妃并不知南溪有腿疾,她还当南溪仗着有祈战的宠爱就不把她放在眼里,竟连行礼都不肯,那不是在打她的脸是什么?
“腿脚不便?本宫看你分明就是在撒谎!”
齐妃越发怒火中烧,自觉被冲撞得在下人面前没了面子,当即借题发挥,指挥着身边唯二的太监小海子与三喜道:“既然你腿脚不便,那就由他们帮你一把吧,省得回头说本宫刁难你。”
她话音落下,小海子和三喜便撸起衣袖往南溪逼近。
这时青栀挣脱了那两名宫女的钳制,一把扑到床榻前将南溪挡在了身后。
“齐妃娘娘,殿下确实是腿脚不便且尚在病中,可经不起任何折腾。”
“这要是跪出个好歹来,奴婢可没法跟陛下交差啊。”
“还是奴婢代殿下给您行礼磕头吧。”
她朝齐妃跪下,一边说着一边磕头,南溪瞧着心中不是滋味,正要伸手去拉青栀起身时,齐妃一脚将她踢倒在地上,咬牙切齿的低吼:“你算什么东西,轮得到你一个贱奴才来自作主张?”
“本宫管他是腿废了还是马上要病死了,宫中的规矩就是规矩,他不跪也得跪!”
齐妃这架势哪是为了什么后宫规矩,分明就是在给南溪一个下马威,势必要将他压下一头才肯罢休。
南溪瞬间捏紧了拳头,心口一股子火气往上直冒,诚然他现在只是一介任人欺辱的阶下囚,可若是太过分了,他未尝不可鱼死网破。
南溪目光隐晦的撇了一眼齐妃头上镂空镶玉蓝宝石金簪。
齐妃并未察觉南溪眼中的凶狠之意,朝一旁不知所措的两个太监发难:“小海子,三喜,你两还愣着干什么?给本宫把他拽下来!”
小海子与三喜再次撸袖上前。
“你们敢!”
青栀忍着身上的疼站了起来,双手张开就拦在了两人面前。
“我们家殿下那是被陛下当成眼珠子护着的,碰着怕碎了含着怕化了,你们今日敢动殿下一下,也不怕回头陛下回来知道了砍了你们的脑袋!”
其实青栀说这话的时候心里也没什么底气,她只是为了搬出祈战震慑齐妃和她的宫人们而已。
她想话都到了这个份上,齐妃娘娘顾及着陛下,怎么也该有所收敛,怎知齐妃却是听得酸水直冒,咬着贝齿气得眼眶发红。
她与祈战是表兄妹关系,祈战还得喊她她父亲一声舅父呢。他两从小就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表哥更是刚登基就将她纳入了后宫封了妃。
捧手里怕碎了含嘴里怕化了?她都没能得到这种恩宠,这个突然冒出来的男人凭什么!
齐妃绝对不允许有人能踩到她头上,抢走本该属于她的东西!
“没用的废物!”
齐妃狠狠的瞪了两个太监一眼,而后一把推开挡在了前面的青栀,扬手抬起就要给南溪一巴掌。
南溪自然不会坐以待毙的等着乖乖挨打,但在往后缩的前一秒,他隐约听到外间传来宫婢的声音:“陛下,齐妃娘娘就在里头为难我们家殿下呢,您可得为我们殿下做主啊!”
电光火石间,原本该后躲的脸非但没躲,反而还迎了上去,结结实实的挨了这一巴掌。
南溪皮肤白,瞬间就红肿发涨了起来,一个醒目的掌印印在了脸上,还有一道被指甲刮破了皮渗出了血的伤痕。
祈战进来时,看到的就是这么一出闹剧。
“你们都在干什么?”
祈战的嗓音压抑低沉,带着微不可查的愠怒,他看了一眼抬手捂着脸一言不发的南溪,眼底极快的闪过一丝暴戻。
齐妃自觉闯了祸,浑身一哆嗦,僵着身子回头,在南溪开口之前恶人先告状。
“表哥!倩倩这不是太久没见你了想你了嘛。”
“而且我听说表哥新得了个绝色美人,我便寻思着提点提点他怎么伺候好表哥,哪知道他这般无礼刁蛮,连跟我行个见面礼都不肯。”
她说着还委屈了起来,杏眼含泪,柔若无骨的朝祈战怀里倒去,只是刚身体晃一下就被祈战抬手捏住肩膀推了开去。
祈战面无表情的说:“站那儿,没问你话之前都闭上嘴。”
齐妃热脸贴了冷屁股,不甘委屈但又敢怒不敢言。
祈战没再理她,转身走到床榻边坐下,抬手握着南溪的手腕,想要看看他脸上的伤势,但南溪却很是硬气的不肯随他的意。
祈战倒是可以强行拽开南溪的手,但考虑到对方那受点刺激就一病不起的脆弱体质,到底没有干出强迫的事情来。
他试着放软了些语气:“让孤看看。”
南溪撇了他一眼,又看向他身后因为他难得一见的温柔是给了别人不是给自己气得差点跳脚的齐妃,话里藏针道:“这一巴掌挨都挨了,难不成陛下看上一眼就能好了?”
“陛下想要换着法子羞辱我直说就是,今日是齐妃,明日又会是谁?”
祈战被他这话说得噎住了。
南溪冷笑了一声,用力的挣开他的手,转而对青栀说:“青栀,我乏了,来侍候我躺下。”
青栀没敢上前,而是看了一眼祈战的脸色,在得到祈战的首肯后她才敢起身去扶着南溪躺下。
而被甩了冷脸的祈战心里莫名的不爽,他回头冷冷的看向齐妃:“孤什么时候允许过你能进承德殿了。”
“还有你们。”他说完了齐妃又看向跪了一地的宫女太监,“你都是死人吗?拦一个人都拦不住?”
承德殿是帝王寝宫,没有得到祈战的口谕任何人一律不允许入内,齐妃今日硬闯是犯了忌讳。
宫女太监们心中暗暗叫冤,齐妃性子嚣张跋扈,仗着自己是陛下的表妹连贤妃都不放在眼里,她想做什么哪是他们这些奴才能拦得住的?
宫女太监们抖如筛糠,生怕祈战一怒之下将他们都拖出去砍了。
而齐妃怎么也没想到他居然会为了一个男人对自己发这么大的火,她不敢置信的瞪圆了双眼,一时脑热,指着南溪就说:“那他凭什么就可以直接住进来!”
齐妃说完就后悔了,可祸已从口出,想再收回已经没有可能了。
祈战闻言哼笑了一声:“你是在质问孤吗?难道孤要做什么决定,还要经过你的同意不成?”
齐妃脸色惨白,连忙跪下认错:“臣妾不敢,是臣妾一时失态……”
祈战直接打断了她的话:“齐妃擅闯承德殿,目无尊卑,降为贵嫔,禁足半年,非召不得出。”
短短一句话就让齐妃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娘娘!娘娘!”
“快传御医!”
承德殿内顿时乱成一锅粥,晕倒的齐妃最后被撵架抬着回了舒澜宫。
一场闹剧落幕,祈战屏退了所有人。
他站在床榻边负手而立,居高临下的俯视着背对着自己,好似当真睡着了的人。
殿内极静,只听得见两人平稳的呼吸声。
过了半晌,祈战突然开口:“你要装到什么时候?”
“这算不算是在躲着孤?”
话音落下许久都无人回应,像是在唱独角戏,祈战死死的盯着南溪的后背,有种想要将人强行抓起来让他好好面对自己的冲动。
不过他到底没那么干,而是叹了口气,说了一句:“算了。”
而后转身踏出了承德殿的殿门。
在他走后不久,青栀端着两个刚煮熟的鸡蛋走了进来。
南溪正睁着双眼盯着窗幔出神,侧目见到是她以后,又缓缓将视线移回床幔上。
“殿下,奴婢帮您消消肿。”
她说着将鸡蛋剥了壳,用绸缎包起来压到南溪那肿起了半边的脸上,而后心疼不已的说:“殿下明明可以躲开的,为何要平白挨了这一巴掌,奴婢瞧着都为您觉得疼。”
脸上鸡蛋的热度触及发麻发胀的皮肉带来阵阵刺痛感,南溪却半点不在意,像是在回应青栀又像是在自言自语。
他说:“我只是在确认一些事。”
“而现在,答案已经近在咫尺。”
第10章 喜欢孤?
齐妃被降了分位禁足的消息不出半日就传遍了皇宫乃至整个京城,成了京中茶余饭后的谈资。
早几日前,人人都知道了新帝掳了南钰国的八皇子回来。
听说那八皇子是个世间少有的绝世美人,但凡见过他的人无一不是赞不绝口,都说美得连国公府的嫡小姐都不能与之相比较。
京中人士原本还以为是夸大其词以讹传讹,一个男人再好看,又能好看到哪儿去呢?
可是来又听闻新帝将人带回皇宫便直接将人锁进了承德宫,旁人连见一面都见不得,俨然将那小皇子当成了笼中鸟金丝雀。
就连这次齐妃被禁足,似乎也是因那小皇子而起。
众人不由得心中唏嘘,这是得美到什么程度才能迷得新帝这般盛宠?
不过那个小皇子是个体弱命薄的,又是个不能生养的男人,这样的荣宠又能维持多久呢?怕是等不了多久新帝就玩腻了,落得个香消玉损的下场。
众人抱着看戏的心态,甚至为此还开了赌盘,就赌那小皇子能活多久。
是夜,承德殿内。
南溪眼巴巴的看着青栀离去的背影,默默的咽下了差点脱口而出的叫她留下的话语。
“这么不想见孤?孤很吓人吗?”
祈战就站在床榻边上,双手抱臂环胸,好整以暇的挑眉。
殿内地龙烧得足,他只穿了内衬裹裤,肩上披着刚褪下的外袍,一头如瀑青丝慵懒的披散着,俨然是一副准备和衣就寝的架势。
南溪攥紧了被褥,浑身肌肉紧绷,紧张得连呼吸都沉重了起来。
此时的祈战哪里只是吓人那么简单,若不是南溪双腿没法行走,他早就掀被而起有多远逃多远了。
南溪抿了抿唇,三分谨慎七分勉强的道:“夜深了,陛下不去歇息在这儿做什么?”
他不是看不懂祈战要做什么,只内心还抱着一丝侥幸,万一并非如他所想呢?
祈战闻言失笑,理所当然的说:“这是孤的寝宫,孤不在这儿睡,那是要去哪儿睡?”
可祈战之前分明都是没回来过,一直都是在外过夜的,这下南溪心底那点祈盼一下就被打了个稀碎。
他咬着下唇,任凭他绞尽了脑汁也想不出有什么法子能助他躲过今日这一劫。
在他慌神之际,祈战已经将殿内烛火熄了,仅剩一盏用以照明,而后抬着右腿压上了床榻,捞起被褥一角就要往下躺。
南溪顿时像只受到惊吓炸了毛的小雀儿,红着眼死死的拽紧了被褥往自己身上拉。
“你、你做什么!?”
他嗓音都在发颤,想往里躲但由于双腿发不了力,只能在原处瑟瑟缩缩的发抖。
祈战瞧他这么大反应又好气又好笑,原本想说些什么安抚一下,但看南溪如此抗拒的模样,想来自己说什么他都是听不进去的。
他叹了口气,在南溪惊恐的目光中躺下,而后掀起被褥往身上一盖,翻身背对着南溪说:“睡吧。”
说罢当真合上双眼,呼吸逐渐平和绵长。
反观南溪却依旧不敢动弹,死死的盯着他的背影浑身上下都写满了戒备。直到过了许久,南溪等得身上都凉了也没等到祈战做什么过分的事儿才慢慢的松懈了下来。
他倾身偷偷看了一眼祈战,又过了半晌,试探着伸手在祈战眼前晃了晃。
对方似乎是真的睡着了,从头到尾都没有任何反应。
南溪这才彻底安了心。
他搓了搓手臂上被凉出来的鸡皮疙瘩缩进了温暖的被褥里,中间与祈战隔了有一臂的距离。
身体很快暖和起来,紧绷的情绪一旦放松下来,困意就如同潮水般涌来。
南溪掩嘴打了个哈欠,弓着身体蜷缩成虾米状,后背贴着墙。
这样的姿势让他多了些安全感,没过多久就昏昏沉沉的睡了过去。
夜深露浓,室内极为安静,只有一盏烛火在摇曳。
祈战睁开双眼,眼底一片清明,没有半点刚清醒的困倦。
他方才是在装睡。
他若是不装,估计某个胆小的兔子能被他吓得一夜难眠,虽然实际情况也没好到哪里去就是了。
祈战撑着上半身侧躺着,借着明灭的的烛光撇了一眼南溪的侧脸。
即使已经过去了大半日,但脸颊上的指印依旧很清晰,印在白玉无瑕的皮肤上,怎么看怎么碍眼。
他翻身起床,从挂在木架上的外袍暗袋里拿出一小盒药膏,而后又折返回到了床上。
他打开药盒,指尖挑起药膏,用内力将清凉的膏药烘暖,而后在南溪的脸颊上缓缓推开按揉。
期间一点声响都没有发出来,指尖上的力道也极轻,愣是没将南溪惊醒。
做完这一切,他随手将药膏甩到不远处的桌面上,转头眸色深沉的盯着南溪的睡颜。
清醒时的南溪满眼都是戒备,浑身上下竖着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尖刺,也只有睡着时才显得乖顺。
南溪整个人缩在被褥中间,看起来柔软又美好,祈战莫名觉得心痒,总想做些什么以满足内心的渴望。
他克制的捏了捏尾指,到底没有真做出什么过分的事情。
翌日,卯时末。
南溪尚在梦中就被青栀挖了起来,梳洗更衣时整个人都是迷迷糊糊的,直到听到一声低沉的闷笑,他定眼一看,竟是本该还在上朝的祈战。
南溪瞬间就清醒了。
无事不登三宝殿,往常这个时候祈战是绝对不可能出现在这里的,南溪直觉肯定没什么好事。
虽然早就预料,可当南溪被青栀推进御书房,他还是觉得很离谱。
御书房这种朝廷机密重地,是他一个敌国皇子该来的地方吗?
南溪有些怀疑祈战是不是被不知哪来的游魂野鬼给夺舍了,不然怎么会做出这样难以理解的事情来?
他的目光太过直白存在感太强,祈战就是想装作看不见都难。
他搁下手中看到一半的奏折,似笑非笑的打趣道:“一直偷偷看孤做什么?喜欢孤?”
“你若是想看,尽可光明正大的看,孤允了。”
南溪压着嘴角,面无表情的低头奋笔疾书。
祈战没被夺舍,只是脑子坏掉了。
第11章 叫声先生听听
自从那个教习南溪启蒙的太监死后,满打满算他已有将近十四载没有握过笔,如今再次执笔,只觉得生疏又陌生,捏着笔杆都不知从何下笔。
笔尖上墨水滴在宣纸上,染出一点醒目的黑。
南溪回忆了一下,渐渐找到了感觉。
他试着写了自己的名字,结果不太满意。
他写字并不好看,字体细瘦无力显得十分的稚嫩,只有收尾处带着一点锋芒,使得整体看来不至于太难看。
他一笔一划练得仔细,丝毫没察觉不远处的祈战早已批完奏折,正一手托腮,神色晦暗的盯着他看。
祈战想起来一些很久远的画面,孩童稚嫩清脆的朗诵声好似犹在耳边,恍然间有种时空错乱的感觉。
半晌,祈战突然起身向南溪走去,在南溪警惕又慌乱的目光中站到了他身后。
他不由分说的从南溪手掌下抢走了那张写满了南溪二字的纸张,两指捏着边缘抖开,只看了一眼便戏谑的打击道:“这字怎么写得像小孩子似的,你父皇没给你找个先生好好教习过么?”
南溪脸色难看了些,他觉得有些膈应,可想着自己挨的那一巴掌的目的,再加上也没什么好隐瞒的,难得第一次没有跟祈战唱反调,而是顺着话说:“我父皇确实未曾让夫子为我启蒙,字写得丑污了陛下的眼睛,是我的不是了。”
祈战:“…………”
南溪难得乖顺,就是那话怎么听都觉得有些阴阳怪气。
可正是这样反而更让他觉得有趣,他忍俊不禁道:“哦?你们南钰国是穷得连为皇子们启蒙的夫子都请不起了吗?”
南溪没反驳也没附和,祈战将手中的宣纸放下,宽厚的手掌一把将南溪的右手整个握住。
南溪反射性的要抽手,但却被祈战握得死死的。
他说:“既然南寰不找人教你习字,那就只好由孤来代劳了。”
“孤教你。”
南溪一怔,还以为自己幻听了,他双眼微睁,定定的看着祈战,一时竟不知道该如何反应。
祈战好似没看出他的异样,仍兀自笑着说:“孤可从未教过人,你算是第一个,如此算来,孤可是你夫子。”
他凑到南溪耳边:“来,好学生,叫声先生来听听。”
南溪:“…………”
南溪半垂眼睑,眼观鼻鼻观心权当没听见,手腕依旧在试图挣脱祈战的钳制,浑身上下都透着抗拒之意。
祈战又讨了个没趣也不恼,他总算收起轻挑散漫,一本正经的道:“孤今日便教你一个争字吧。”
眉眼之中不带一丝笑意的祈战极具压迫感,是毫无疑问的,生杀予夺皆在一念之间的上位者。
这样的祈战不是南溪能抗衡的,他卸了手腕的力道,由着祈战带动着他的手游移,而后一笔一划,一个争字便跃然纸上,笔锋凌厉锋芒毕现,一如写下它的人那般盛气凌人。
他盯着那个争字瞧,他隐约察觉这个字恐怕有别的意思。
而祈战又在通过这个字想要向他表达什么呢?
南溪不得而知。
祈战带着他练了四五遍,在确认他已经会写了以后总算放开了他的手。
他后退小半步,与南溪拉开了距离。
“好好的,记住这个字。”
祈战笑意不达眼底,意有所指。
南溪沉吟不语。
之后祈战又继续批奏折,而南溪却没了练字的心思。
他侧目盯着窗外,一枝寒梅傲然挺立,萋萋冷风拂过,枝头轻晃花瓣颤动。
正出神之际,南溪听到祈战说:“若是在御书房待着无趣便先回去吧。”
南溪回头看去,祈战头也没抬,正蹙着眉全神贯注的看着手中的奏折,似乎是遇到了什么棘手的事情。
与此同时,守在房门外的大内总管走了进来,俯身在祈战身旁低声道:“陛下,户部尚书求见。”
祈战合上奏折,随手放到一边,扬了扬手:“宣吧。”
南溪指尖微微蜷缩,他垂着眸,突然说了句:“承德殿内并无书房,往后我想要练字,该去哪儿?”
“呵……”
祈战莫名的哼笑一声,他的眼底深处藏着南溪看不懂的光芒,南溪莫名有种被看穿了的错觉,手脚瞬间就冷了下来。
他放轻了呼吸,像是等待最终判决的囚徒,表面上似乎不为所动,但实则内心慌乱不已。
他有些懊恼,心想自己是不是试探得太过刻意明显,让祈战察觉了端倪?
南溪心中不安,祈战那异样的目光只维持了几息就又恢复了南溪往常所熟悉的慵懒散漫。
他无所谓的说:“既然孤答应了会教习你,自然孤在哪儿你便在哪儿。”
“往后早朝结束,让青栀将你送到御书房便是。”
“好。”
南溪嘴上说着好,心里想的却是往后还需再谨慎一些才是。
祈战可不是什么好相处的主。
大内总管将南溪推出御书房,之后便由青栀接了手。
轮椅推着向前不到几丈,迎面就撞上了折返回来的大内总管,他身后还跟着一名穿着绛紫色官袍的中年男人,南溪认得他。
这人正是齐妃的父亲,祈战的舅舅,户部尚书王衡。
户部尚书是正二品的大官,青栀一个宫婢见了是要行礼的,连带着南溪也不得不停了下来。
“奴婢见过尚书大人。”
青栀福身行礼,王衡却是看都没看她一眼,而是微微仰着头,鼻孔朝向南溪,眼神轻蔑的道:“堂堂南钰国的皇子竟沦落成以色侍人的玩意儿,我若是你我便一刀自我了断了,省得去了九泉之下无颜见列祖列宗。”
王衡字字珠玑夹枪带棍,一句话就将人里里外外贬低得一文不值,但凡是有骨气有自尊心的人怕都已经羞愧得无地自容。
而南溪听完以后却没什么反应,好似这些话对他而言不痛不痒,反而还能谦虚笑了笑:“承蒙王大人关心,您这般爱操心,还是先关心关心齐妃吧。”
“你!”
王衡被他气得脸红脖子粗,但碍于大内总管这个祈战的心腹还在他不好当场发难,最终只能咬牙切齿的放狠话:“真以为自己得了陛下宠爱就能在这晋国横着走了?那我倒是要看看你还能嚣张多久。”
南溪但笑不语,目送他气冲冲的走远。
回到承德殿,临近殿门前,南溪多看了一眼守在两旁,以及远处巡逻走来的侍卫。
等到被推进殿内的卧房后,南溪喝水时状若不经意的问青栀:“我方才见外头有很多侍卫。”
青栀道:“那是承德殿的侍卫和巡逻队。”
她没多想,南溪除了上次除夕宴出过承德殿,便只有今天才出去过,不知道外头有侍卫也是正常。
南溪又问:“那昨日为何不见有侍卫上前拦住齐妃?”
他似乎当真只是在好奇,青栀想了想:“似乎是昨日祭祀大典人手不足,侍卫们都临时借调到天坛那边去了。”
“原来如此。”
南溪心道果然,他并不信这番说辞。且不说正统禁卫军少说就有三万人,就是近卫军都有上千人,纵使是再缺人手,难道禁卫军就抽调不出人偏要抽走承德殿的守卫?又那么巧刚好遇上齐妃来闹事?
再加上祈战回来的时机把握得太过巧妙,南溪想不怀疑都难。
所以他在打着什么主意呢?
南溪不得而知,但有一点他却是能肯定的,他之于祈战而言是有利用价值的。
人一旦有了利用的价值,那么就同样也就有了谈判的筹码。
南溪指腹摩挲着茶杯的杯沿,心思逐渐活络。
此后几天祈战当真说到做到,每日一下了早朝就会准时出现在承德殿,耐心的等着他梳洗更衣,最后直接不假人手,亲自将南溪连人带轮椅一起推去了御书房。
得益于祈战的严厉,南溪的字体好看程度以一骑绝尘的速度迅速攀升,祈战瞧了都能夸上一两句好。
到了元宵节前一天,祈战已经觉得光练字不行了,取了一本千字文一本论语,让南溪好好的默读背诵。
真觉得自己成了被夫子严厉教导的学子的南溪:“…………”
祈战不但让南溪背诵,还总会时不时的突然袭击,想起来就要随机抽背这两本文之中的诗句,一旦背错就会被祈战压着抄写上百遍,直到滚瓜烂熟了才放过他。
学习的繁重确实让南溪暂时没心思想旁的什么,但他非但不觉得苦,反而乐在其中。
幼时无人教导无人启蒙,不受重视的空缺遗憾好似在这一刻有所填平,连带着南溪偶尔也会给祈战一点好脸色。
这样日子过得还算惬意,只是美中不足的是,祈战自那晚以后好像想起了承德殿才是他的寝宫一般,每日入了夜都要回承德殿歇息。
南溪从一开始的紧绷防备,到后来习以为常,这期间不过用了短短十天。
他偶然回想起来就心情复杂,习惯果然是一种很可怕的事情。
上元节当夜百姓燃灯祈福,京城处处灯火辉煌,连带宫中到处都挂上了喜庆又精致的花灯。
青栀正在做滚灯,南溪在一旁看着,无论如何都弄不懂那些细细的竹条是怎么变成灯的。
他只看了一会儿就放弃了,正要自己转着轮椅的轮子去找点什么事来做时,小太监宝来小跑着走了进来。
他先是朝南溪行了礼,而后满脸纠结的说:“殿下,贤妃娘娘那边差人送了些糕点和元宵过来,此时正在外头侯着呢,您看是否要收下?”
南溪眉心一蹙,贤妃怎么会突然给他送吃食?
他沉吟片刻道:“去收下吧。”
总归是福是祸都躲不过,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就是。
第12章 南溪,你让孤有些失望
因为有过齐妃这个前车之鉴,南溪下意识的先入为主,认为贤妃也来者不善,但当见了贤妃的贴身嬷嬷以后才觉得自己可能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嬷嬷递上食盒,代贤妃说了几句体面话便离开了,丝毫没有任何逾越,连言语都极为客气。
听青栀说这嬷嬷打小就伺候贤妃,是贤妃最亲近的心腹,她的态度就代表了贤妃的态度。
蓦然收到来自祈战的妃子的善意,南溪还有些意外。
宝来每一样糕点都试吃了一点,确认了无毒以后对南溪道:“殿下,糕点都没问题。”
糕点没问题,但南溪却是不敢真吃,毕竟防人之心不可无。
他让宝来将糕点收了起来,等祈战回来了让他自行处理。
糕点的问题暂且解决,但如何回礼却是让南溪犯了难,无论回什么他都觉得不合适。
不回礼显得没教育,可回了礼却又怕被拿来作文章。
最后是青栀给他提了建议:“今日上元点灯祈福,送一盏祈福的花灯去正合适,所谓礼轻情意重,花灯虽不值钱但意头却是好的。”
“想必贤妃收了花灯,也会念一声殿下心意好。”
南溪想想觉得也是,但他不会做花灯,而且如今也入了夜,就算马上开始做恐怕也来不及了。
青栀自告奋勇,最难做的骨架和花瓣由她来做好,南溪只需将莲花灯做成型便可,宝来更是拍胸脯道自己也能帮上忙,于是主仆三人大晚上的研究花灯。
莲花灯前面繁琐的工序都由青栀和宝来着手,两人手巧速度也快,没过多久青栀就做好了骨架,而宝来也差不多将用到的莲花瓣也捻好放在一旁备用,只剩最后一步,将莲花瓣层层糊裱在骨架上。
南溪估计了一下祈战往常回来的时间,心里念着差不多时候了才开始。
祈战回来时,他正糊上第一层花瓣。
祈战走到他面前,双手抱臂垂眸盯着那只初具雏形的莲花灯:“这是在做什么?”
“莲花灯?怎么突然想着做花灯?
难道是送给他的?
祈战嘴角缓缓扬起,他压根没想过这花灯有可能是做来送给他人的,毕竟这晋国的皇宫里,南溪也就只有自己这么一个熟识的人了。
祈战其实并不信什么点花灯能祈福转运的迷信说法,但既然南溪都亲自做了,他也不好拂了南溪一片心意。
南溪并未理会他,专心致志的跟着青栀的指导,一层层将莲花瓣糊裱上,直到一盏漂亮的粉色莲花灯在他手中成型,他才缓缓松了一口气。
碧绿的荷叶簇拥着莲花,精巧又漂亮,再点上烛火,火光明亮而又温暖。
虽然这花灯几乎都是青栀和宝来在做,自己不过是做了最后一步,但南溪依旧成就感满满。
他都有些舍不得将花灯送出去了。
“拿来让孤瞧瞧。”
祈战不由分说的从他手中夺走了花灯的手杆,想着这是南溪亲手做的,越看越觉得满意,正要开口说自己很喜欢时,就听南溪开口说了一句:“今日贤妃送了糕点与元宵过来,贤妃如此有心,我自然也当礼尚往来。”
祈战闻言笑容一僵,但这种失态只维持了一瞬间,并未让任何人发觉。
“这花灯,竟是给贤妃的?”
他虽然依旧在笑着,可眼底却是冷的。
南溪并未察觉祈战的异样,或者说,他并不在意祈战会有什么反应。他顺着祈战的话点了点头:“是,给贤妃的。”
“这花灯便劳烦陛下差人送去吧。”
南溪之所以一定要等到祈战回来才做这花灯,其实也是存了些小心思的。花灯可做文章不多,但若是当真有心自然也会有法子。
他想不到该如何规避那些阴谋诡计,便只能光明正大的在祈战眼皮子底下做,又经由祈战的手送去,如此一来那些当真有坏心思的人也会因为祈战而有所顾忌。
南溪并不想这般机关算尽,那样活着太累了。可是以他如今想寻死都不由己的处境,他只能尽可能的在这晋国皇宫里过些清净日子,得过且过。
祈战抿着唇不置可否,但却将手中的花灯直接递给了身后的大内总管。
不需吩咐,大内总管便懂了他的意思,朝两人各自行了礼,而后退下去了贤妃的寝宫送花灯。
总管走后,殿内的陷入了良久的沉默。
青栀和宝来隐约察觉气氛不对,瑟瑟缩缩的站在一旁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祈战冷着脸不说话,而南溪则低着头不知在想什么。
两人之间明明看似眼神毫无交集,却总叫人品出了几分剑拔弩张的意味。
最后打破这诡异氛围的,竟是南溪因为没有进食而响动的肚子。
那一串咕咕声响其实不明显,但由于太安静,反而显得特别的明显。
南溪捂着肚子,羞得面红耳赤,只觉得很是丢人。
原本冷着脸的祈战忍俊不禁,那骇人的压迫感瞬间消失无踪。
他转身对青栀和宝来道:“你们怎么侍候八皇子的?这都什么时辰了?还不去让御膳房传膳?”
“是,陛下,奴才这就去。”
宝来反应极快,抢先在青栀之前躬身行了礼,而后转身走得飞快,生怕走慢了一步被祈战叫回去问罪责罚。
青栀低着头,心里暗骂宝来没义气。
许是怕祈战问责,宝来完全不敢有半点拖延,不过一盏茶的时间,就带着传膳的宫女折返了回来。
祈战已经用过膳了,但不妨碍他也坐了下来亲自盯着南溪吃饭。
南溪可是有过前科的人,当初要不是自己逼着,南溪恐怕早就自己把自己作死了。
南溪也确实是饿了,所以哪怕被祈战目光如炬的盯着捎他也没觉得膈应,而是秉承着食不言的规矩慢慢进食。
他的胃口并不大,只吃了小半碗饭,夹了几口菜就吃饱了。他刚要放下筷子,祈战却是不满的皱着眉,曲着手指,骨节轻轻敲着桌面道:“再吃一些。”
南溪想说吃不下了,但看了祈战那不容置疑的脸色,到底还是没选择跟他对着干,又默默的重新端起碗,多吃了几小口。
“行了,都撤下去吧。”
祈战看他进食的速度越来越慢,也知道他的胃口已经到了极限,再吃估计胃就要不舒服了,于是吩咐宫女们将饭菜都撤走。
吃得太饱的后果就是觉得撑到了喉咙里,南溪拧着眉,捂着胃轻轻按揉,而让他如此难受的罪魁祸首却毫无愧疚之心,反而还理所当然的说:“正好出去走走消消食。”
南溪:“…………”
他一个坐轮椅的残废,被推着走多远都消不了食。
祈战似乎意识不到这个问题,兀自又说道:“既然是祈福,今日自然也要燃放花灯,护城河太远,御花园内的碧瑶池倒是可以放一放。”
南溪不想出去,也不想放点什么祈福灯,可祈战却没给他选择的余地,直接推着轮椅,带着他就往殿外走去。
青栀和宝来面面相觑,最后纷纷快步的跟了上去,当然没忘了带上几盏花灯,至于那个做了一半的滚灯,早就被青栀遗忘到了角落里。
碧瑶池的池面上已经放了不少已被点亮的花灯,在明朗温和的月光之下随波逐流飘飘荡荡,与波光嶙峋的水面相互映衬,如星海坠落。
夜风徐徐,一行人在池边停下,青栀瞧着远处的祈福灯眼眸亮闪闪的全是光,而宝来也一脸兴奋。
刚开春的夜晚其实比冬日更为严寒,南溪裹得厚实,手中捧着暖炉。青栀从旁怂恿他点灯,但他并却未打算亲自放花灯。
花灯祈福,而他很清楚自己并不是有福之人,祈求也得不到,何苦白费心思。
青栀和宝来听说他不想放,虽然觉得有些可惜,但也没敢继续规劝强求。倒是祈战神色晦暗不明的问道:“你就没有任何想求之事?”
南溪抬头,月光洒在他瞳孔上,晕开清冷的余晖。
青栀和宝来早已拎着花灯到了池边放花灯,两人四目相对,一时无言。
过了半晌,南溪垂眸,手指无意识的摩挲着暖炉,他语气平静:“我所求之事只有陛下能实现,那么您愿意帮我吗?”
祈战似乎早就料到他会这么说,似笑非笑的回道:“如果八皇子指的是杀了你或是放你走,那绝无可能,至于旁的任何事,只要孤能办得到,孤都会答应。”
没得到想要的答案,南溪抿了抿唇,心道果然。
他不再理会祈战,目光落到从青栀手中飘走的花灯上,明灭的火光映衬在他眼眸深处,却燃不起一点光亮。
“那我便别无所求了。”
上元节当夜两人不欢而散,此后几天南溪都深居简出,期间贤妃再次派了人来,就他亲手做的莲花灯表示了感谢,而后就再无交集。
连带着没有交集的是祈战,自那日之后,祈战再也未曾回来过一次,南溪倒也乐得清闲自在。
反观宿在御书房耳房里的祈战心情却差到了极点。
他摩挲着手中泛黄的纸张,眼眸深处带着几分怀念与不解。
他自言自语的低声呢喃:“孤原以为我们是一样的,原来并不是。”
“南溪,你让孤有些失望。”
第13章 想要彻底根治,除非华佗在世……
祈战这一消失就是小半个月,两人就像是陷入了莫名的冷战怪圈之中。祈战不来南溪也从不过问,只安安静静的在承德殿内呆着,每日练练字看看书倒也心情开朗了不少。
一场雨水昭示着晋国进入了开春,气温开始有所回暖,但南溪手中的暖炉依旧离不了手。
因为一场倒春寒,身体养好了些许的南溪又感染了风寒。
南溪吹不得风更淋不得雨,养病期间便哪也去不了,只能卧病在床。
他身边贴身侍候的只有宝来和青栀,两人怕他本就生着病,万一又因为心情不好再闷出个什么问题来那可就麻烦了,所以平日里没事就喜欢陪他说小话,而南溪也趁机不动声色的打听起了自己想要知道的信息。
青栀和宝来对他没有防备,上到晋国权臣世家的小道八卦,下到民间乡野趣事,只要是他们知道的都说给南溪听,只为博得他偶尔的开心。
卧病在床的几日,南溪有点搞懂了如今晋国京城之中的局势。
祈战弑父杀兄得位不正,拥护他谋反上位的正是身为他母亲后家的王家,以及镇军大将军赵烨。
王衡与赵烨一个是国舅,一个是军权在握的大将军,两人都有从龙之功,女儿更是祈战后宫中唯二的妃子。
所谓一山不容二虎,两家之间互相看不上眼,都恨不得将对方除之而后快,连带着宫中的贤妃与齐妃也是势同水火,就等着一个合适的时机搞垮对方。
世家大族为了自身的利益争权夺利,做出任何手段和行为都是很正常的事情,但南溪却隐约觉得并不简单。
王赵两家势力如日中天,虽然互为制衡,但难保不会为了利益联合起来。
身为皇帝的祈战,又怎可能容忍这样两个心头大患的存在?王赵两家日益加深的矛盾,这其中当真没有祈战的手笔吗?
南溪只敢猜测却一点都不能表露出来。
也是这几日的闲聊之中,他才知道青栀居然也是南钰国人,祖籍淮阳徐洲,曾是世家大族的嫡出小姐,只是后来自己当官的爹爹犯了罪被问斩,家里的产业和钱财尽数充公,族人流放岭南,她自然也跟着落了奴籍。
她样貌生得漂亮,气质更是一等一的好,明面上是被流放,但暗地里却被押解的官员偷偷发卖给了人牙子,后来辗转转卖到了晋国的青楼妓院。
原以为自己这辈子是要沦落风尘成为一点朱唇万人尝的妓女,但不曾,想她运气很好,被当时还是五皇子的祈战瞧见了,赎身带回来宫中当了婢女。
“他为何会替你赎身?”
南溪很是不解,以他这些时日对祈战的了解,他并不是那种会多管闲事的心善之人。
“奴婢也不知。”
青栀仔细回忆了一下,恍然想起什么来,她说:“不过陛下为奴婢赎身前,他曾说过奴婢长得像一个人。”
南溪闻言一愣,仔细的观察描摹着青栀的五官,竟意外的觉得有几分眼熟。
似乎与谁长得相似,但又记不起来是谁。
南溪想了很久都想不通,索性最后将这点疑惑埋在心底,只等日后哪天想起了再说。
倒春寒持续了多久南溪就病了多久,他的身体打娘胎里就弱,寻常人吃上药好好修养个几天就能好的病,到了他这里却是一直反反复复。后来倒春寒过去了,气温回升,他非但没好,反而还发起了高热。
“青栀,帮我倒杯热水来。”
明明是高烧,但南溪却觉得浑身发冷,喉咙里更是疼得像是有刀片在割磨一般,又干又疼。
只是短短的一句话,他便额头上细汗密布,脸色苍白如纸。
宝来去煎药去了,陪着他的就只剩下青栀了。
只是他唤了两声都没得到响应,正在他考虑着要不要自己撑着身子爬到轮椅上自给自足时,身穿着一身墨色常服的,消失了大半个月的祈战居然撩开门帘走了进来,手中端着一个白玉制的茶盏,其身后跟着挎着药箱的魏民。
他怎么来了?
南溪第一反应是将头往一边撇去,他并不想搭理祈战,但喉咙的疼痛实在是难忍,最终还是没抵过对水的渴望,又默默的将视线落到了那个茶盏上。
他并不知自己这番变化落到祈战眼里,就像是受到惊吓炸了毛伸了爪牙,但又忍不住想要亲近主人的小狸奴。
看起来十分有攻击性,但实则绵软可爱得紧。
“喝吧。”
祈战本来是想直接将茶盏给南溪让他自己喝的,但瞧见南溪那眼巴巴的神情不由得恶趣味上头,竟直接捏着茶盏抵着南溪的唇,挑眉示意他就这么喝。
南溪觉得膈应,他不肯,厌恶的拧着眉道:“我自己来。”
祈战不置可否,但茶盏抵着他唇的力道却加深了几分。
分明就是用行动表明南溪要么就让自己喂他喝,要么就别想喝了,没有其他的选择。
势比人强,而且与祈战作对,最后的结果都不会改变,南溪只能认命的叹了口气,心里憋着一股气一口将那水喝完。
不知是不是因为倒出来久了,茶水温度偏凉,加上喝得急,南溪一不小心呛到了,咳得满脸通红差点背过气去。
祈战将茶盏搁到一边的梳妆台上,回身虚虚半搂着他,掌心轻轻拍着他后背为他顺气,语气宠溺的道:“这般着急做什么?孤还能跟你抢这口水喝不成?”
南溪陡然被埋进温暖的怀抱之中,惊吓得忘记了咳,下意识就要挣扎反抗,但却被祈战一手压着肩膀死死的压住。
他似笑非笑的说了一句:“乖,别乱动,孤帮你顺顺气。”
南溪浑身一僵,眼角余光撇到了一旁低着头眼观鼻鼻观心不敢抬头看来的魏民,突然就福至心灵的想祈战是不是故意演给他看的?
难道是魏民有问题?
南溪不懂祈战这样做的用意,按理来说他完全没配合的必要,但他犹豫了一下还是没再继续挣扎,而是由着祈战去了。
南溪难得配合,祈战先是一愣,而后莫名的勾唇笑了笑。
他见好就收,在南溪忍耐快到极限之前将人放了开来,转而看向魏民道:“给八皇子好好把脉看看。”
南溪偷偷松了口气,祈战若是再不放开,他就真的要装不下去了,幸好祈战提前抽了身。
魏民给他把了脉,得出的结论还是跟以前一致。
他先天不足,体内槲毒的毒素积累太深,又常常思虑太重,身体就像一个被扎了许多孔洞的木桶,往里灌再多的水都是无济于事。
“若是想要殿下身体好起来,还是得先将那槲毒彻底排出体内才行,否则吃再多药都无济于事。”
祈战道:“那就想办法给他解毒。”
魏民为难道:“臣无能,槲毒号称无药可治,并且殿□□内毒素太深了。”
毒素积累了将近二十年,想要彻底根治,除非华佗在世。
当然,这句话他是不敢说出来的。
祈战闻言眉头微皱:“其他太医呢?难道这太医院内就没人能解这槲毒?”
魏民沉默不语只是直接跪了下去,意思已经很明显了。
祈战狠狠的皱眉,隐约压抑着火气。反观南溪这个当事人却好像丝毫不在意,好像并不在乎自己能不能活,哪怕是被告知可能活不了几天也无动于衷一般。
祈战眼神晦暗的看了他一眼,也不知是不是错觉,南溪竟从中品出了几分恨铁不成钢来。
南溪一愣,弄不懂祈战为什么要用这种眼神看他。
不等他仔细去辨别,祈战早已收回了视线,漫不经心的对魏民道:“既然根治不了,那就想办法压制住。”
“别告诉孤连这个你都做不到。”
话里话外已经是没什么耐心了,魏民捏着袖子擦头上的汗,忙不迭的点头道:“可以的,陛下。”
祈战嗯了一声,抬手打发他退下。
魏民顿时如负释重,连忙起身离开。
他步履匆匆的出了承德殿,一路向着太医院的方向走去,只是走到一半,脚下方向一转,转头往舒澜宫的方向去了。
而承德殿内,没了外人后,祈战与南溪两人之间的气氛算不上好也算不上坏。
先打破沉默的是祈战,他说:“过几日围猎,你一直在承德殿内呆着也烦闷,正好跟着去透透气。”
南溪虽然是皇子,但他不受宠,自打双腿彻底不能行走之后就从来没出过冷宫,更别提什么参与皇家围猎这种大事了。
而从祈战话里的意思却不难猜出这一趟要出去的时间不短,南溪并不想去。
他问道:“要去多久?”
祈战:“二十天左右。”
南溪沉吟半晌,试探着问:“不能不去吗?”
祈战并未明着拒绝,但却说:“宝来和青栀会陪着你一起去,孤会让一队禁卫军近身保护你,魏民也在随行的队伍之中,所以无需有任何担心。”
话里话外,这场围猎南溪是不去也得去,并且似乎也不单单只是围猎那么简单。
没得选的南溪只能接受了现实。
皇家猎场位于京郊四十里外,从整装准备到真正出发已是两日之后。
二月二日当天,王公大臣随同新帝一同出发前往围猎场。以此同时,除了被赶鸭子上架的南溪,被禁足的齐贵嫔和贤妃也在随行队列之中。
祈战穿着一身轻便的骑装,骑着油光水滑的高头大马,腰带上别一把短匕,肩背弯弓箭矢,整个人瞧着英姿飒爽精神十足。
反观南溪依旧披着厚重的狐裘,白绒绒的狐毛贴他的脸随风轻轻晃动,眉宇之中带着久治不愈的病气。
他身体本就清减瘦削,厚重宽大的狐裘显得整个人都空荡荡的,虚弱得好似随时都会随风而去一般。
两位妃子是女眷自然是坐的马车,被簇拥在狩猎队伍的中间。
南溪身份特殊加上身体残疾,按理来说也该跟着马车的队伍同行,但祈战却直接将他从轮椅上挖了起来,不顾他的反抗直接抱着送上了马。
“你……你放我下去!”
他趴在马背上惊呼,声音都因为害怕而发着颤。
祈战翻身上马,一手环扣住他纤细单薄的腰,一手拉住缰绳,俯身在他耳边哼笑道:“八皇子应当从未骑过马,不懂这策马奔腾肆意驰骋的快意,今日孤便带八皇子好好领略领略。”
“我不要!你放我下去!”
南溪很是抗拒,拼命的挣扎,但他那点力气在祈战面前就跟小猫挠痒似的不痛不痒,况且祈战也没有给他选择的权利,手中缰绳一甩,马儿就如同离弦的弓箭般疾射而出,几个错眼就跑出了几百米。
随行的护卫禁军见状纷纷策马跟随,而被甩下的王公大臣们无一不是一脸复杂的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心里直犯嘀咕。
瞧新帝那稀罕的模样,这小皇子可当真是个蓝颜祸水啊。
狩猎队伍的后方,齐贵嫔死死的扣挖着手中的窗帘,目光一直盯着两人亲密无间的背影,嫉妒得眼睛都红了。
直到再也见不着那匹黑色的马的影子,齐贵嫔这才重重的甩了窗帘坐回了车厢内。
“这可是你们逼我的!”
她眼眶泛红含泪,手中的手绢撕拉一声被撕成了两半,眼底的怨毒如有实质。
另一辆马车内,贤妃一手撑着脸颊闭目假寐,身旁的嬷嬷轻声将外头发生的事情转述给她听。
她闻言只是淡淡的嗯了一声说知道了,连眼睛都没有睁开,好似根本就不在意一般。
另一边,由于南溪的双腿没有知觉,全部的重心都只能放在屁.股和身后的祈战的胸膛上。
他从未骑过马,事实上若非祈战强行将他架上马,恐怕终其一生都不可能接触得到马这个物种。
马背上上下腾飞无处着力的感觉让人十分没有安全感,四周景色在飞速倒退,耳边是呼啸凛冽的寒风,哪怕祈战的一只手臂已经牢牢的扣住了他的腰,他也总觉得下一秒自己就会被这飞速奔跑的马儿甩飞出去摔个粉身碎骨。
南溪整个人忍不住浑身发抖,双手死死的抓紧了祈战的手臂,紧张得连呼吸都忘了。
若不是身为男人的尊严让他强行忍住了恐惧,怕不是早已被吓得哭了出来。
许是看他实在害怕,祈战拉着缰绳控制着马儿降了速。
他倾身探头,侧目端详着南溪发白的脸色,好整以暇的打趣道:“就这么害怕?”
南溪没力气搭理他,像是被霜打了的茄子,整个人都蔫巴巴的。
他合理的怀疑,若是再来一次,恐怕自己还没毒发病死,就先一步被祈战给吓死了。
“好吧好吧,孤让着你便是了。”
祈战也怕真把人吓出个好歹,总算大发慈悲的放了他一马。
之后骏马由疾驰改为了慢行,踢踢踏踏的往前走着,偶尔还停下来吃上几口肥美的青草,看着好不惬意。
紧绷的情绪放松了下来的南溪总算有心思开始环顾四周的美景。
不同于隆冬腊月的清冷寂寥,开了春以后万物复苏,到处都是一派绿意盎然鸟语花香的景色。当风迎面拂来时,虽然依旧带着冬末的寒凉,却因为夹着丝丝缕缕的不知名花香而显得温柔。
人果然还是不能一直待在一处,虽然这趟出门不是出于他本人的意愿,可当真正身处其中时,才感受到了难得的轻松与惬意。
南溪没忍住眯了眯眼,一副享受的模样。
祈战眼角余光瞧着,勾起嘴角但笑不语。
狩猎队伍从清晨出发,紧赶慢赶的在午时前抵达了猎场。
围猎第二天才会真正开始,第一天都在安营扎寨休整清点。
南溪是被祈战带着走的,理所当然的也跟他住到了一个营账里。
祈战的这个安排让齐贵嫔知道以后自然又是发了好一通脾气,直接砸了手中的水杯。
齐贵嫔的营账内热闹,南溪这边也觉得闹心。
祈战对他的所作所为过于高调,生怕旁人不会误会他们之间关系不简单一般,走到哪儿都要将他连人带轮椅一起推着走。
虽然明面上没人敢表现出来,但那种如芒在背的感觉南溪就是想忽略当做不知道都难。
好不容易被放回了营账,他干脆称病卧床不起了。
这一装病就是好几天,营账外锣鼓喧嚣热闹非凡,不时的听到宦官报喜,谁家世子猎了一头野猪,哪位大人射杀了麋鹿,又有哪位侯爷活抓了一只猞猁。
这些都与南溪毫无关系,于他而言自己只不过是换了个地方养病,只是偶尔会被青栀和宝来推着出去在营地范围内溜溜放风。
值得一提的是,那只活抓的猞猁被献给了祈战,他转头就拿来送给南溪,只是南溪说什么也不要,直言道自己降服不住这种猛兽。
祈战转念一想也是,就南溪那小身板让猞猁一扑就扑没了,还是别为难他了。
于是那头猞猁又被带走了,至于被送去了哪里南溪不得而知。
随着时间推移,围猎进度过了一大半,南溪天天算着何时结束。
在最后几日,各位王公大臣世子少爷均收获不菲。
其中猎得猎物最多的首当其冲就是祈战,共猎麋鹿一十六头,獠猪十一头,各种山鸡兔儿这种小型猎物多得数不胜数,最后更是凭一己之力猎了一头大虫回来,惹得一众大臣不停的虚溜拍马,直言他是天上的武曲星下凡。
祈战听着嗤之以鼻,只是面上表现得波澜不惊,叫人无法揣摩到他内心的想法。
除了祈战以外,就数大将军李延和镇军大将军赵烨猎得最多,其余人稍次之。
在围猎进行到最后两日时,祈战为了鼓舞众人争夺魁首的热情,直接放言道谁得了魁首他便会应承对方一个要求。
这话不说不打紧,一说出来立马就引燃了众人的热情。
帝王的承诺,那可不是随随便便什么人都能得到的。
于是在南溪以为围猎即将落下帷幕时,那些王公大臣又一个个仿佛打了鸡血一般,一个比一个积极,恨不得将整个围猎场掘地三尺,将那些野兽猎物全都射杀殆尽。
南溪猜测有可能是祈战又做了什么才会有这种局面,但他并未继续往深了向,无论最终结果如何都与他一个病秧子无关。
此时他更为苦恼的反而是另一件事情。
他双手抬起无处安放,与窝在他大腿上蜷缩着身体打着哈欠的纯白色长毛狮子猫大眼瞪小眼。
这狮子猫也不知打哪儿冒出来的,黏人得紧,一个纵身跳跃就理所当然的占据了南溪双腿的位置,并且死活不肯走了,除了南溪以外,谁来赶它它就朝谁哈气呲牙,凶得很。
第15章 孤也爱莫能助啊
这只狮子猫好像只认南溪一般,若是强行上前要将它抱走,它便伸着爪子挠人哈气。青栀被逼得没办法,只能尝试用食物将它引走,但最后结果还是以失败告终。
“算了,就让它窝着吧。”
南溪倒是不觉得有什么,反而挺喜欢这个小家伙的。
狮子猫应当是有主的,在这围猎场里,如果是野猫绝对不可能会毛光水滑又膘肥体壮的,一身白毛更是不见一点脏污,显然平日里都是被人精心照看着的。
他伸手轻轻挠着猫下巴,狮子猫舒服的仰着头眯着眼,喉咙发出呼噜呼噜的声音,偶尔会抖着耳朵歪头蹭蹭南溪的手心,留下一点点酥麻的触感。
南溪逗着猫,眉眼之间无意识的带着淡淡的笑意和欢喜。
他一心逗猫,并未注意到营账的门帘被掀开,穿着轻甲骑装高束马尾的祈战无声的走了进来。
他头也没抬的对青栀说:“也不知道是谁家的猫跑我这来了,你回头帮它找找主人,送回去吧。”
青栀正要响应却眼尖的撇到了已经走进来的祈战,她默默朝祈战福身行礼,正要开口喊陛下日安却被祈战一个眼神打断,紧接着又让祈战抬手挥退的手势示意她退下。
青栀眼角余光瞄了眼毫无所觉的南溪一眼,最终默默的后退着退出了营账。
“青栀?你怎么不说……”
南溪半晌都没等到青栀回话,他疑惑的蹙眉抬手,不期然与不远处正好整以暇的环臂抱胸,一副戏谑神情的祈战四目相对。
南溪脸上的笑容瞬间就淡了,怀着的狮子猫好像察觉到他心情不佳,软糯糯的喵喵两声,在他怀里打着滚讨好。
南溪摸了摸猫肚子,语气淡淡的问:“今日不是狩猎的最后一日?陛下不好好看看谁夺得魁首,怎的有空回来?”
“谁夺了魁首不是一样?哪有孤的美人来得重要?”
“这几日忽视了你,八皇子是不是生孤的气了?”
祈战走到他面前俯身弯腰,双手撑着轮椅两边的扶手,高大的身影完全将南溪笼罩在阴影之下,居高临下的俯视着南溪。
他嘴上说着轻挑孟浪的话,可眼底却没有令人不适的冒犯之意。
南溪心里无奈叹气,猜测他肯定又是在打着什么主意需要自己出场了。
心知肚明是一回事,可只能看破不能说破,南溪抿着唇一言不发,由着祈战自己发挥。
果然,下一秒就见祈战站直了身体,似笑非笑的对他说:“孤带你出来透气解闷,封赏魁首这种热闹场面自然也是要带上八皇子的,不然这次狩猎之行就没有意义了。”
南溪毫不意外,淡然的应了一声:“好。”
没想到他居然不但不抗拒甚至还特别的配合,原本还等着他恶语相向的祈战愣了愣,心底莫名的憋了一口气,总觉得好像少了点什么。
祈战并未过多纠结,只要他的目的达成了就行了,旁的一切都不重要。
直到这时他才有心思仔细瞧了一眼南溪怀着的猫。
他觉得有些眼熟,稍稍回忆了一下便确定了这猫的身份。
他又看了猫一眼,嘴角笑容加深了几分:“这只狮子猫是贤妃养的猫,她很是喜爱,平日里就喜欢抱在怀中走哪儿都带着,怎么跑你这儿来了?”
“贤妃的猫?”
虽然南溪已经猜到这猫应当是哪位夫人小姐养的宠物,却怎么也没想到竟是贤妃的。
南溪低头看去,怀中的狮子猫正伸着软乎乎的爪子扒拉他步禁上的穗子,丝毫不知道自己给他添了多大的麻烦。
南溪一心只想当个透明人谁都不交集,但这猫现在除了自己谁都不给碰,想要托付他人将猫送回给贤妃怕是不能了,而自己又不想淌这个浑水。
他抬头看向祈战,眼底尽是挣扎和犹豫,而后者却一副看好戏的模样,老神在在的等着他开口求自己。
南溪纠结了片刻,还是向祈战低了头。
他抿唇道:“我腿脚不便,这猫既然是贤妃的爱宠,还请陛下代为送回吧。”
祈战眼中暗光一闪而逝,快得没让南溪察觉。
“这么一件小事孤倒是不觉得麻烦,只不过……”
他话说一半就当着南溪的面伸手去抓那狮子猫,只是手刚伸到面前,狮子猫便凶巴巴的呲牙哈气,对着他的手就是一连串的拍打抓挠,得亏他反应够快迅速的缩回了手才没被猫挠伤。
祈战一脸遗憾的说:“你看,这猫儿连孤都碰不得,孤也爱莫能助啊。”
南溪:“…………”
最后南溪还是只能自己亲自送一趟,唯一值得安慰的一点就是他不需要私下去找贤妃还猫,因为祈战告诉他,封赏魁首时所有人都会在场,自然也包括贤妃和齐贵嫔这两位妃子。
归根究底,这个封赏宴会,南溪是必须得去。
申时一刻,狩猎的队伍开始陆续返程,身后跟着一车车的猎物,均是满载而归。
祈战也参与了狩猎,但他身为皇帝自然不会参与到封赏之中,只是过了几天手瘾之后便收了手。
往年的魁首几乎都是由大将军李烨和镇军大将军赵烨来回包揽,但不曾想今年竟杀出了匹意想不到的黑马。
夺得魁首的是安阳侯的世子——元谌。
这位安阳侯世子听闻文韬武略样样精通,样貌更是一等一的俊美出众,是京中出了名的风流人物,无数闺中小姐都很是青睐倾心与他,可偏偏他已经年过二十了依旧不肯娶妻纳妾,为此安阳侯愁秃了头发。
关于他拒不成亲京中有个传言,说是本来与他互换了成亲信物的心爱女子被另嫁他人,他悲痛欲绝之下发誓此生不再娶妻。
南溪听了宝来说的这个八卦忍不住心中叹息,只觉得对方亦是个可怜之人。
他此次前来的目的是还猫,旁人如何他无心过多关注,他心中感慨了一番后便收回了对元谌的关注,转而去搜寻贤妃的身影。
贤妃与齐贵嫔是妃子,兼之要避嫌,所以都是乘坐在轻纱层迭遮掩的撵架上。
贤妃位份高,撵架要比齐贵嫔的更为贵气奢靡,再加上南溪一眼认出随行在侧的正是有过一面之缘的嬷嬷,南溪这才确认了下来。
一直盯着看是很没教养的事情,南溪只多看了一眼就收回了视线,只是他挪开之际,眼角余光突然发现轻纱被撩开了一角,气质清冷美艳淡妆素面的贤妃目光哀戚惆怅,似在看着什么人。
南溪顺着她视线的方向看去,是已经从马上跳了下来,昂首挺胸的走到祈战面前单膝跪下的安阳侯世子元谌。
南溪垂眸,若有所思的捏了捏怀中狮子猫的耳朵。
第16章 八皇子终于发现孤的好了?……
贤妃和安阳侯世子曾经是不是真的有过一段南溪不敢妄加揣测,只是他眼角余光撇到作为贤妃名义上的丈夫的祈战竟也似有若无的在贤妃和元谌之间转动,嘴角挂着耐人寻味的浅淡笑意。
南溪断定,祈战肯定是知道些什么的,只是看破不说破罢了。
祈战这样位高权重又心机深沉,为达目的不折手段的人,与他为敌是一件很恐怖的事情,你永远都不会知道自己是怎么败在他手上的。
南溪愣神之际听到祈战先是夸奖了一番安阳侯世子,又大肆的赏赐了一番,可把老安阳侯骄傲得笑容满面,转头跟身旁的同僚们小声的炫耀自己的儿子,惹得其他官员明面上恭维背地瑞安安翻白眼。
最后祈战问安阳侯世子:“孤之前应承过,谁若是夺得了魁首,那么就答应他一个条件。”
“那么安阳侯世子的要求是什么?只要是孤能办到的,孤都允了。”
安阳侯世子下意识往贤妃那边看去,但他很快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连忙收回目光低下头,双手抱合高举过头顶,语气谦卑的道:“微臣暂时还没有所求之事,但微臣斗胆恳求陛下,可否等他日臣有所求时再使用?”
祈战嘴角笑意加深了几分,他沉默不语压迫感十足,指尖捻着玉扳指缓缓转动,似在考虑可行性。
他一直不说话,安阳侯世子便一动也不敢动,连带着在场所有人都噤了声。
过了半晌,祈战才慵懒的靠着椅背,下颌微微抬起,说了一句:“准了。”
“谢主隆恩!”
安阳侯世子喜出望外,连连叩首谢恩,祈战摆手示意他平身,而后让他退下。
封赏完了魁首之后,其余表现出色的王公大臣也一一得了加赏,之后便是围猎结束后的篝火宴会,猎得的野味除了分发各家的份额外,其余都交由了御厨处理,做成了一道道美味佳肴。
祈战今日下了口谕,在场之人不必忌口,可尽兴饮酒作乐,于是场面一度十分热闹,处处杯光筹影,间或几人互相灌酒,喝得尽兴了便有人玩起来行酒令与投壶。
行酒令投壶这种是文官的玩意儿,武将们嗤之以鼻,觉得娘们兮兮的不符合大老爷们的行事风格,皆是一个个大马金刀的撸着袖子,逮着赵烨和李延两人就是一顿猛灌,直把两人灌得晕头转向,最后被起哄着一同舞了一场剑舞。
底下官员难得放得这般开,祈战并未参与其中,无论是他的身份还是性格,他都不可能和官员们打成一片,而南溪喝不得酒,就算能喝,也不可能会陪他喝,最后只能独自沉默不语的吃着酒。
南溪偷偷看了他好几次,不知为何,总觉得这个时候的祈战很孤寂,好似游离世间之外无法融入其中的孤独感。
这个想法刚从脑海里一过,南溪下意识的拧紧双眉。他在心中腹诽自己为什么要可怜祈战这个暴君?是脑子坏掉了吗?
“八皇子一直偷看孤,是终于发现了孤的好,喜欢上孤了?”
南溪偷看的行为祈战并不是没有发现,只是一直不曾点破,直到见到南溪懊恼的撇嘴,他才没忍住逗弄的心思开口调侃了一句。
南溪自然是不肯承认自己偷看他了,只眼观鼻鼻观心的当做无事发生,默默夹起一块温补的鹿肉送进嘴里,假装自己一直在专心用膳。
“呵……”
祈战神色莫名的笑了声,到底没揪着这点不放。
直到祈战不再关注自己,南溪才悄悄的松了一口气。
就在这时,不知是不是发现了主人就在不远处,怀中的狮子猫突然开始喵喵直叫,两只粉嫩的梅花爪子先是扒拉着南溪的衣襟,然后张嘴去轻轻咬住他的手指,将南溪都是注意力拉回了它身上。
南溪低头看向它,它立马咪唔咪唔的朝贤妃撵架的方向点头,似乎是想要南溪带它过去。
南溪沉吟片刻,做了一番心理准备,压着嗓音轻声唤了一声陛下,后者举杯饮酒的动作一顿,搁下酒盏侧目看来,好整以暇的挑眉:“又怎么了,八皇子?”
祈战的语调之中带着一丝戏谑,他明知南溪想要做什么,但就是恶趣味的装作不知道,非要南溪开口恳求才肯罢休。
南溪指尖微微蜷缩,深呼吸一口气才压下那种莫名的酥麻。他敛眉垂眸:“这猫儿见到了贤妃闹腾着让我送它过去。”
他并未说自己要做什么,但却暗示得很明显。
南溪与祈战并肩坐在上首,接受王公大臣们的跪拜,祈战不觉得有什么,但南溪心里和生理上都很是别扭,而那些王公大臣即使不满但也碍于祈战的威严暴戻不敢有怨言。
一直被人盯着的感觉一点都不好,尤其是那些目光基本充满了恶意和揣测,偏偏南溪腿脚不便不能自己离开,如今这猫倒是给了他一个离开的由头,只是需要等祈战亲口放行才行。
祈战闻言并未有为难他,但南溪总有种又被他看穿了内心想法的错觉。
只见祈战爽快的吩咐身后随行的侍卫嘱咐了两句,让他好好跟紧南溪,然后就让青栀将南溪推着往贤妃的撵架去了。
因着要避嫌,所以南溪在离撵架还有两三丈远的地方就让青栀停下,然后吩咐道:“我就不过去了 ,你去跟贤妃的嬷嬷通通气,问问这狮子猫可是她们贤妃的,若不是我便带回去,若是的话就让她们差遣人来抱走便是。”
青栀点头应是,将轮椅交到侍卫手中,而后快步走向撵架。
怀中的狮子猫不是很安分,一直不安的甩着毛茸茸的尾巴喵喵叫,尾巴尖恰好挠在南溪的下巴时不时带来阵阵瘙.痒,南溪失笑,抬手将竖起的尾巴压了下去,然后由上向下的顺着来回摸,很快就将乱动的猫揉得软成一滩水。
青栀很快就折返了回来,她身旁跟着跟着的正是贤妃的贴身嬷嬷。
“八皇子殿下,我们家贤妃请您一聚,想要当面感谢您。”
嬷嬷眉眼带笑,礼数到位,眼底更是不带一丝的恶意,很容易就让人心生好感。
南溪有些犹豫,虽然是贤妃邀约,但到底男女授受不亲,况且他身份也敏感特殊。
南溪想着还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委婉推拒道:“我过去恐怕不太好,嬷嬷还是派人来把猫抱走便是。”
嬷嬷见此也不为难,闻言道了一声好,说回头会跟贤妃说明他的难处,而后便伸手要去将他怀中的猫抱走,怎么那狮子猫却闹起了脾气,嬷嬷好声好气的哄了几声,手法娴熟的捏着它的后颈肉,提起就往怀里抱。
狮子猫喵喵喵的叫得凄惨,好似要被人抓去杀了一般四肢拼命的挣扎,又睁着一双宝蓝色的瞳孔水汪汪的盯着南溪,耳朵都压平了,瞧着好不可怜的模样。
南溪到底是心软,从嬷嬷手中接回狮子猫,无奈的叹了口气道:“还是我亲自送去吧。”
“还请嬷嬷带路。”
这就是改变主意了,嬷嬷自然乐见其成,她朝南溪福身:“请殿下跟奴婢来。”
嬷嬷说罢先走在前头,青栀立马推着南溪跟上,至于那名祈战派来的侍卫自然也紧跟其后。
远处,祈战收回一直盯着南溪那边的目光,嘴角含着笑,神态慵懒的缓缓给自己倒上一杯酒,举杯时眼睛余光似有若无的落到了明明再与同僚喝酒,但明显坐立难安心不在焉的安阳侯世子身上。
他眼中暗光一闪而逝,后又若无其事的继续饮酒,看底下的臣子作乐。
第17章 那双腿,畸形却漂亮
南溪被嬷嬷带着走到了撵架前,临近时迎面遇到一位穿着明显不是宫服的婢女。
对方见到他们一行人后立马退到一侧福身行礼,南溪本来没有多想,可却眼尖的察觉到嬷嬷的神态有片刻的僵硬和紧张,眼角余光无意识的朝他撇了一眼。
这样的反应,就很耐人寻味了。
南溪隐约觉得奇怪,但他并不是来打探贤妃的秘密的,所以就算发现了也只当做什么都不知道。
齐贵嫔本来与贤妃的撵架是相邻的,但齐贵嫔早就说乏了先想离开了,南溪倒是不必与她再撞上。
南溪不怕齐贵嫔再找他麻烦,但始终还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至少能轻松些。
轮椅被推到撵架前放不远处停下,朦朦胧胧的白色纱帐下,隐约能看见一个穿着繁琐宫装的女子端坐其中,手中似乎拿着什么东西在翻看,察觉到南溪一行人的到来后,有些略显慌张的收起了手中的物件。
南溪敛眉垂眸,不再将目光落在纱帐内的人影上。
他说:“冒昧前来打扰,还请贤妃娘娘不要怪罪。”
南溪的态度客套而不失礼节,叫人挑不出错处。
撵架的纱帐被两边随侍的婢女拉开,贤妃起身走了下来。
她一眼就瞧见了黏在南溪怀里的猫,她朝南溪眉眼柔和的颔首点头致谢:“八皇子客气了,若非八皇子收留了本宫那乱跑的小年糕,本宫还不知该去哪里找它去呢。”
“况且也是本宫未问过八皇子意愿执意要见八皇子,又怎会是你的不是?”
南溪对她的第一印象很好,原以为这么一个气质清冷出尘女子性格应当也是冷的,但却意外的通情达理。
“举手之劳罢了。”
南溪客气的响应,怀中的猫猫似乎预感到自己马上就要离开他回到贤妃的身边,有些不舍的用脑袋蹭他的下巴,喉咙发出黏黏糊糊的呼噜声。
可爱的小动物撒娇很容易让人心软发笑,南溪和贤妃同时忍俊不禁。
贤妃掩嘴轻笑:“看样子小年糕很喜欢八皇子殿下。”
南溪点了点头,这点倒是没必要否认,而且他自己也很喜欢这猫。
他说:“小年糕让贤妃娘娘养得很好,我挺喜欢它的。”
贤妃闻言若有所思,忽而提议道:“此前殿下亲自做的莲花灯本宫很是喜爱,一直没找到机会向殿下表达谢意,若是殿下确实喜欢它,本宫便做主将它送与殿下如何?”
南溪也不知道话题是怎么突然拐到送猫上面去的,他连忙摆手拒绝道:“我虽喜爱小年糕,但让我养却是养不好的。”
他说着拍了拍自己没有知觉的双腿:“养猫就像是养孩子,耐心精力一样不能少,可我连自己都照顾不了,又怎忍心让它跟着我吃苦?”
倒不是南溪妄自菲薄,而是他的处境本就是泥菩萨过江,且不说他体内积累的槲毒,说不定哪一日自己失去了利用价值,祈战也玩腻了强抢的戏码将他杀了,留下一只没了主人的猫儿,那未免太可怜了些。
他连自己还能活多久都保证不了,又怎么敢保证养一只猫儿养到老呢?
南溪略带遗憾:“贤妃娘娘的好意我心领了,但我确实养不了它。”
贤妃了然点头,没多说什么。她让嬷嬷将狮子猫从他怀中抱出,而后再接手抱进怀里轻轻安抚。
“小年糕给八皇子添麻烦了,日后殿下有需要本宫帮忙的地方,尽管开口便是,本宫定当全力相助。”
这话便是欠了南溪一个人情,南溪没有矜持拒绝,闻言点头说了好。
两人又客套的说了几句体面话,最后以南溪累了提出告辞后结束。
与贤妃告别后,南溪并未让青栀将他推回祈战的身边,而是直接回了营账。
南溪从下午开始就一直紧绷着精神,期间要面对种种暗地里暗涌的恶意,又揣摩着许多人的心思,南溪从未觉得这么累过。
他忽然有些怀念以前被关在冷宫里的日子,虽然过得很不好,但起码无需像现在这样,看起来过得光鲜,帝王的宠爱集聚一身,但实则步步如履薄冰,麻木又疲惫,稍有不慎便是万劫不复的深渊。
他让青栀为自己简单的洗漱过后,依旧拒绝青栀要帮他的请求,咬着牙撑着床榻的边缘,费劲的将身体从轮椅上挪到了床上。
对于正常人来说,上床睡觉只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可对于南溪来说却是几乎费尽了所有的体力。
他将青栀赶了出去,仰躺在床上喘息,盯着明黄色的顶账出神。
他很迷茫,心里一遍遍的问自己倒是为什么还茍活。
他其实很清楚自己不是没机会寻死,但内心深处却一直都想要活着。
他不甘心,不甘心就这么死了,但又不知道自己到底在不甘心什么。
像他这样的废人,活着到底有什么意义呢?
南溪靠着床头坐了起来,伸手撩起了裤管。
他其实不是从小就双腿残疾,起码在八岁之前跑动这种剧烈的运动做不了,但正常的走路是没有问题的。
只是后来照顾他的太监犯了错被赐死,而他大病一场痊愈了以后,身体状况就直线下降,慢慢的就不能自主走路,得扶着墙才能缓慢走动,到了后来更是只能坐在轮椅上不能动弹。
明明他也曾是双腿健全的正常人,可如今……
南溪用力的捏了捏依旧不会有半点反应的大腿,眼眶微微泛红。
他的双腿肌肉已经萎缩,瘦弱得皮包骨头,加上本身皮肤白皙,青色的血管微微凸起,很是扎眼。
双腿如枯槁朽木,难看又怪异。
南溪真的很恨自己这幅孱弱的身体,活不好,但又不甘心去死,日日如同行尸走肉一般,受尽了无尽的苦楚和煎熬。
眼泪在眼眶打转,南溪仰着头,硬生生的忍了回去。
营账的门帘在此时被人撩开,祈战带着一身的酒气走了进来。
南溪受惊的抖了抖肩,狼狈的侧过脸,抬袖擦掉眼眶上湿润的水汽。
光闻着那酒气,南溪就知道他肯定喝了不少,但祈战哪怕已经有了几分醉意,眼神依旧清明深邃,如雄鹰一般锐利。
“你在做什么?”
祈战一瞬间就察觉到了南溪情绪上的不对劲,他朝南溪逼近,审视的目光落在南溪的身上来回扫视,最后定格在那双白皙细瘦,肌肉萎缩得有些变形的双腿上。
他眼中暗光一闪而过,无意识的捏了捏指尖,竟生出了几分变态似的渴望。
他想摸一摸那双腿。
那样的别致漂亮,一只手就能握全了,很适合被放在掌心之中裹挟玩弄。
“没什么。”
南溪敏锐的察觉到了危险的气息,他不知道祈战在想什么,下意识的觉得现在的祈战很危险,像一只蛰伏在暗处盯紧了猎物蓄势待发的凶兽。
他察觉到祈战一直盯着他的双腿,身体的动作比理智反应更迅速,等他回过神来时,他已经拉过被褥将下半身都盖了起来,包括那双畸形的双腿。
他慌了神低下头,心中暗暗揣摩着祈战到底在发什么疯,自然也错过了祈战眼底一闪而过的遗憾和欲求不满。
祈战确实很不满,不满南溪竟没经过他的同意就将那双漂亮的双腿藏了起来。
南溪明显被吓到了,身体不安的微微弯曲,那是一种极度不安之下的自我保护状态。
祈战深呼吸着,指尖蜷缩虚虚的收拢又松开,极力的压抑住了想要将那碍眼的被褥掀开扔一边去的冲动。
他收敛了所有阴暗的情绪,用克制和理智编织成牢笼,将沟壑难填的渴求尽数关在里面,而后埋藏心底深处。
“明日天一亮就会拔营回宫,还是早些歇息吧。”
他明面上装得不在意,大发慈悲的给南溪递了台阶,而南溪也确实乖乖的顺着他的意点了头。
南溪只觉得松了一口气,一边说着好,一边撑着身体平躺了下去,而后翻身侧躺一气呵成,拉着被褥将自己盖了个严严实实,只留一个后脑勺对着祈战。
祈战微微眯眼,舌尖略微不爽的顶着犬牙舔了舔,半晌,神经质的哼笑了一声,也开始宽衣解带往床上躺去。
外间隐约传来大臣们还在拼酒的喧闹声,营账内烛火熄灭了大半,仅余两盏散发着微微的暖光。南溪闭着双眼似乎是睡着了,但实际上一直关注偷听着祈战的一举一动,直到听到沉稳而绵长的呼吸声,他才渐渐放松了紧绷的精神。
困意汹涌来袭,南溪确实已经精疲力尽,没过多久就沉沉的陷入了梦乡。
昏暗的光线之中,本来与南溪背靠背侧卧的祈战翻了个身,眼底一片清明,哪有半点睡意?
他一手撑着脸颊侧躺着,晦暗的目光一瞬不瞬的盯着南溪的睡颜。
不知过了多久,他动作很轻掀开了被褥,南溪被凉得下意识瑟缩发抖,而后整个人蜷缩成了虾米状,总算稍稍回暖了些。
他并未醒过来,反倒是让祈战更为肆意大胆了起来。
宽松的丝绸裹裤裤脚被一只大手撩起,而后掌心缓缓贴到细瘦的腿上,从大腿到膝盖,而后顺延到小腿脚踝骨,连小巧玲珑的脚掌都被掌心肆意的抚摸过。
昏暗中,一声满足的喟叹轻轻响起。
第18章 这皇宫就是一个巨型的牢笼……
回到皇宫以后南溪又恢复了深居简出的生活,贤妃偶尔会差嬷嬷给他送些亲手做的糕点吃食来,南溪已经不像第一次那般警惕不敢吃,也会让青栀会送些回去。
除了待在承德殿以外,南溪去得最多的地方就是御书房。
祈战在御书房东侧一角的窗棂下给他专门安排了一个矮桌,方便他在那里练字写画,偶尔还会拿着古籍教他典故,然后反过来考他有没有融会贯通。
这样的日子过得倒也算轻松,但让南溪比较惆怅的是,祈战觐见大臣是从不避讳他的存在,就好似这次一样。
“陛下。”
左相司徒瑾撇了南溪一眼,想要将他撵走的意图很明显,但祈战却摆手无所谓道:“左相有事但说无妨,他就算听到了,也没办法传递出去。”
不知是自负还是自信,祈战笃定南溪没办法做出对他不利的事情,而事实上也确实如此。
这座皇宫就像一个巨型的牢笼,而南溪是折了翅膀的金丝雀,就算笼门打开,他也飞不出去。更遑论这皇宫之中处处都是祈战的眼线,他纵使有通天的本事也没办法向外界传递出任何的信息。
南溪安分的低头作画,装聋作哑。
司徒瑾见祈战坚持,虽心中颇有微词但也没有置疑什么,他直入主题讲出自己这次面圣的来意。
“禀告陛下,礼部贡院传信,昨日春闱三场考试已全部结束,共录取考生一百一十三名。”
祈战闻言挑眉:“哦?今年贡士人数竟只有一百一十三人,较之往期少了一半有余。”
“看来今年的贡士质量不如何。”
他一言下了定论,司徒瑾眉心紧锁,观其神态,似乎也是赞同祈战的观点。
祈战漫不经心的曲着手指轻轻敲击着书案:“既然春闱会试已然出了结果,那便让礼部安排下去,于三月十五进行殿试吧。”
司徒瑾得了确切的时间点头应是。他并未直接离开,而是突然提及了户部尚书王衡。
他撇了南溪一眼,后者依旧沉迷作画,似乎根本就不在意这边到底在谈论着什么。
司徒瑾稍稍放了点心,他刻意压低的声量,轻声对祈战说:“王大人近些日子以来与礼部尚书走动颇为频繁,据臣所知,两位大人似乎有结为亲家之意。”
除了齐贵嫔这个嫡女,王衡还有个刚满十五的小女儿,而礼部尚书的三儿子也到了及冠之年,也确实是都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但两家人早不走动晚不走动,偏偏选在了春闱前后,这就让人有些耐人寻味了。
司徒瑾虽是完完全全的保皇党,但他并不是是非黑白不分的人,既然能让他亲自找到祈战面前开口提点,那么必然是已经掌握了些许证据,否则断不会拿到明面上来讲。
尤其王衡除了是户部尚书以外,还是祈战的亲舅舅,稍有不慎那就是冤枉国舅爷,恐会因此丢了乌纱帽。
祈战听罢并未表现出任何意外的神色,他不甚在意的打趣司徒瑾:“左相何时还关心起别家的儿女亲事来了?”
司徒瑾嘴角绷紧,一时无言。
祈战似笑非笑的勾着唇,又继续道:“两家门当户对,礼部尚书家里那小子性子也是个好的,配芸娘绰绰有余。既然他们两家有意结为亲家,孤倒是可以颁下一道赐婚圣旨,以成人之美。”
司徒瑾:“……”
祈战的态度轻慢不在意,司徒瑾却是了解他,若不是一切尽在掌控之中,他断然不会这般轻松自在。
这京城之中处处都是陛下的眼线爪牙,哪有什么秘密是他所不知道的?
想来也是自己多虑了,白操了这个心。
司徒瑾想通后便不再纠结于此事,于祈战商议了些朝中大事后自觉的退走,临走时又看了南溪一眼,眼神颇为复杂。
司徒瑾一走,祈战便将手中的奏折通通推到了一边,起身走到南溪面前,隔着一张桌案居高临下的俯视着他刚收笔画完的高山流水画。
“八皇子字写得不算好看,作画倒是画得不错。”
他一边说着,一边不由分说的将那副画从南溪手中抽走,指尖捏着两边展开举起,仔细端详欣赏了片刻,而后没还给南溪,反而转递给了身旁的大内总管,让其找工匠将这画裱装起来。
祈战抢画抢得理所当然,南溪竟不知该不该骂他一声不要脸。可就算真要骂南溪也只敢在心底骂,面上是一点都不会表现出来,免得又让祈战找到磋磨他的理由。
大内总管带着画退了下去,御书房内就只剩下祈战和南溪两人。
祈战从桌案前方绕了个圈,握着南溪的轮椅推把将他推着往外走,全然不问南溪本人的意愿。
此时已是正午,到了该用午膳的时间,但祈战却不是将南溪带回承德殿,而是屏退了欲要从他手中接过轮椅的青栀,连太监和侍卫都没带上,独自推着南溪离开了御书房。
当太医署的牌匾映入眼帘时,南溪才知道祈战竟是将他带到了太医院。
“陛下这是何意?”
对于祈战这番举动,南溪有些意外,并非他讳疾忌医,主要是这些天天气回暖,加上平日里都用药膳温补着,他的身体状态前所未有的好,除了双腿依旧没有知觉,其余地方哪哪儿都是好的。
来太医院除了看病,他想不出还能做什么。
祈战并未给他解答+,只是神秘的笑了笑,推着人往里走去。
“恭迎陛下,陛下圣安。”
太医院院使连同所有太医早已在院中一字排开,站成好几排恭迎圣驾。
南溪眼尖的看到在远处的树荫下,不修边幅衣衫不整的人东倒西歪坐在石椅上,一副昏昏欲睡的模样,与其他恪守成规的其他太医相比格外的出挑扎眼。
祈战抬手免了礼,张望着问了一句:“春雨大夫呢?”
“草民在这儿呢。”
他话音落下一道慵懒的嗓音便接了话,所有人都朝声音的主人看去。
气氛怪异紧绷,但他本人却是毫无所觉的打着哈欠伸着懒腰,拖着懒洋洋的步伐走来。
很有个性的一位大夫。
南溪多看了他几眼,心中如此评价道。
第19章 他想,他一定会好起来的……
那叫春雨的赤脚大夫大咧咧的走到众人面前,先是朝祈战弓腰抱拳行了个礼,得了首肯后迅速站直,而后目光灼灼的盯着南溪打量。
“想必这就是中了二十来年槲毒的八皇子殿下了吧。”
他语气之中藏不住的兴奋,摩拳擦掌的,好似南溪是什么稀罕物一般。
祈战下意识蹙眉,他不喜欢春雨大夫看南溪的目光,但想到这人是他派人费尽了手段和口舌,威逼利诱之下才带回来的神医,纵使再不喜也只得忍了。
他点了头算是回应,春雨大夫顿时两眼放光。
“走走走,快带他进屋里,我要好好给他把把脉。”
他说着就要上前去接手南溪的轮椅,只是刚有这个意向,就见祈战眼底凶光毕现,明明脸上表情没有任何变化,却无端端让人心生退意。
春雨大夫愣了一下,后知后觉的想起自己现在不是在神医谷内,眼前这人身份尊贵,就算是有求与他,也不是他能颐气指使的人物。
他抬手挠了挠后脑勺,憨笑着打着哈哈:“瞧我心急的,竟失了分寸,还望陛下与八皇子殿下有怪莫怪,原谅草民。”
祈战不置可否,只默不作声的推着南溪往屋内走去,春雨大夫讪讪的紧跟其后,而充当背景板大气都不敢喘一下的太医们见状立马也呼啦啦的跟上。
被推着往前的南溪目光失焦,他对眼前发生的一切感到不可置信,心脏不受控制的开始狂跳。
他隐约意识到了什么,忍不住悄悄抬眸看向祈战,但祈战在他身后,除非仰起头,否则他是看清对方的神情的,于是他又在被发现之前迅速的收回目光。
他低头出神,搭在膝盖上的双手有一下没一下的曲起又摊平。心想,这暴君竟是要给他解毒治病?为什么呢?
他想不通,治好自己对祈战而言能有什么好处,祈战又能从自己这里得到什么?
南溪思绪杂乱,越想就越是乱成了一团的麻线,无论如何都理不清了。
太医院的大堂内,药童和杂役依旧在尽忠职守的做着自己的分内事,当见到祈战推着南溪进来后,立马呼啦啦的跪了一地的人。
“都起身吧,该做什么就做什么去。”
“魏民跟上。”
祈战看都没看他们一眼就让他们起了身,而后半句是给跟着一起进来的太医们说的。
太医们齐声应是,而后面面相觑,无不大喜过望心里偷偷松了一口气。
祈战推着南溪去了后院的厢房,春雨大夫自然也跟着一同走了进去,连带着还有从钰京开始就一直为南溪调养身体,被特意点名留下的魏民。
厢房的房门被关上,南溪被祈战抱起放到了太师椅上,右手搭着扶手。
春雨大夫撩起衣袖,指腹轻轻按压住南溪的手腕把脉,魏民则在一旁给他说着南溪近来的身体状况。
南溪很是紧张,他很清楚自己已经中毒太深没几年好活头了,可当真的有一丝希望放到面前时,他无法做到淡然不在意。
随着时间的流逝,春雨大夫从头到尾都没没有过话,只是眉头越皱越深,眉心都夹出了川字纹。
室内气氛凝重,谁也不敢说话,最后打破沉默的是祈战,他神情平静的问春雨大夫:“如何?”
春雨大夫收手站起身,神情凝重的道:“殿□□内的槲毒淤积太深,幸而毒素都被积压在了双腿上,短时间之内性命无忧,但若是继续任其发展,恐怕也就是这两年的事了。”
南溪闻言有些失望,但他早已有所预料,所以倒也不算难过。反倒是祈战一下就抓住了重点,他笃定的说:“看来春雨大夫是有良方可治了?”
春雨大夫颇有些意外,他都还没说呢,祈战倒是先猜出来了。
他也没卖关子,笑意吟吟的点头道:“能治是能治,但个中苦楚就看八皇子殿下能不能承受了。”
南溪眼中一亮,难得失了态。他急切的抢答道:“我能。”
“殿下别着急,就算能忍也没法立马开始治疗。”
春雨大夫泼了南溪一盆冷水让他冷静了下来,而后接着道:“想要彻底根除槲毒,须先针灸封穴,再辅以药汤蒸泡,待毒素稳定之后,再开始放血治疗。”
“而这只是治疗的第一阶段,此后的每一次都会剧痛无比,如裸脚走在刀刃之上。”
他没告诉南溪的是,后续治疗时会用到一种蛊虫。蛊虫会钻入他体内蚕食毒素,以毒素为养分生长壮大,直到毒素完全被清除,届时还需将蛊虫引出体外。
那些蛊虫长相难看,他不说也是怕吓到了南溪,若是治疗期间南溪抗拒体内的蛊虫存在,治疗效果大约是要大打折扣的。
秉承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观点,他选择了隐瞒。
南溪并未察觉他神色之中的异样,听罢后松了一口气,原来只是疼一些,比起随时会没了性命,这点疼又算得了什么?
他再次郑重其事的点了头:“我可以忍受的,春雨大夫何时能为我治疗?”
春雨大夫抬头看了一眼外头的天色,估摸了一下,道:“就明日吧。”
南溪不解为何要等到明日,但转念一想春雨大夫这么决定必然也是有自己的考虑,于是点头说了好。
敲定了治疗开始的时间,祈战做主让魏民给春雨大夫打下手,辅佐他为南溪治病。
毕竟魏民才是这太医院之中最了解南溪身体状况的人,有他在兴许能避免很多不必要的麻烦。
春雨大夫对此倒是没什么异议,南溪却回忆起之前祈战硬拉着自己在魏民面前演戏的事情,忍不住看了魏民一眼,后者回以一个老实憨厚的笑容,看起来特别的无害。
难道是他想错了?
南溪心中疑惑,但面上丝毫没有表现出来。他想不通魏民到底有何特殊之处,祈战的态度也耐人寻味,好似很信任他又好似在防备着什么。
他想不通索性就不去想,至于事实真相如何,早晚有一天是会浮于水面的。
在离开之前,南溪突然想到了什么来,他垂眸看了眼自己的双腿,问春雨大夫道:“我这双腿,还有站起来的可能吗?”
对于自己双腿不良于行的事实,南溪到底还是很在意的。
明明他曾经也能像寻常人一样走动的。
一直沉默不语的祈战闻言视线一转,移到了他腿上,神色幽深晦暗,让人猜不透他内心的想法。
而春雨大夫先是一愣,而后失笑道:“槲毒一清,没了毒素压制,站起来只是早晚的事,这个殿下不必担忧。”
如此笃定的回答让南溪鼻尖一酸,眼眶泛了红。
他握紧了拳头,指甲深陷入皮肉之中,带来一阵阵刺痛感。
他想,他一定会好起来的。
无论过程有多么痛苦。
第20章 他的腿看来还有得救
第一阶段的治疗果然如春雨大夫所说那般极为痛苦,万蚁噬心细刀剐肉,不外如是。
浴房内,南溪端坐在木桶中,口中咬着布条,额上布满了细密的汗珠,原本漂亮的雌雄莫辨的脸因为忍耐疼痛而显得有些狰狞。
桶中黑褐色的药液将他的皮肤衬托得更为病态苍白,搭在桶壁上的十指曲起,捏着桶壁用力到发白,银针扎穿指甲下的血肉,红黑色的毒血顺着针尾滴答滴答的往下坠,在地板上绽开妖艳的花。
平日里好似风一吹就折的人,受着这般非人的折磨时却从头到尾一声不吭,若非额上青筋暴起,恐怕还以为他不疼呢。
这般惊人的毅力,非常人所能及。
“殿下,您若是疼得难受了就唤奴婢一声,奴婢扶您起来。”
一旁青栀瞧着心疼得直掉眼泪,她见不得南溪受这般酷刑,几次三番都想劝南溪停下,但她很清楚南溪看起来柔弱其实本性比谁都要倔,劝说的话语到了喉咙里又不得不咽下,直能干巴巴的说了这么一句话。
浴桶后方,宝来不忍的垂着脑袋撇开脸,虽不敢直视南溪的现状,但在水温要降下时他往里添热水的动作却没有慢上一点。
而春雨大夫则紧紧的盯着银针上的毒血,眼中若有所思。
而站在窗沿边背靠着窗棂,双手抱臂环胸的祈战依旧一脸平静的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甚至还有点冷眼旁观的意味。
这药浴一泡就是一个时辰,南溪早已意识模糊,浑身上下都是虚脱的,他连动一下手指的力气都没了,由着春雨大夫给他一根根把指甲里的银针拔掉,拔一根疼得哆嗦一下。
直到最后一根拔完,春雨大夫给他指尖涂了止血的药膏,叮嘱他这几日要多吃些补血的药膳,否则怕之后每次放血会体虚得扛不住。
南溪虚弱的说了好,接着就像是耗尽了最后一丝力气般眼前一黑,身体不受控制的往前倒去。
“殿下!”
“殿下!”
在整个人滑入水中前,南溪听到了宝来和青栀的惊呼,紧接着自己就被一双手接住,而后不由分说的被扛了起来。
熟悉的冷香混杂着药味,南溪有一瞬间的抗拒,但终究抵不过疲惫感的侵蚀昏迷了过去。
再醒来时已是第二日,南溪是被渴醒的,喉咙像是火烧了一样难受,他艰难的侧着撑起上半身:“青栀……”
“殿下你醒了?”
外间侯着的青栀大喜过望,提着裙摆快步小跑着过来。
南溪道:“水。”
他嗓音沙哑粗粝得厉害,青栀起先还没听清楚,在他又复述了一遍后才恍然大悟的点头。
“哦哦,水!奴婢这就去倒!”
经过一番折腾,南溪总算如愿喝上了水,感觉干得快要蒸发的身体总算滋润了起来。
他的身体太过虚弱了,喝过水后便又控制不住的闭上了双眼又睡了过去,自然也就错过了不久后走进来的祈战。
“他如何?”
祈战站在床榻边盯着他睡得不算安稳的脸,青栀在一旁仔细的将南溪昏迷期间的状态说了一遍,他点头淡淡的嗯了一声就算是知道了,之后便没再问其他的,而是谴退了青栀。
卧室内只剩他们两人,许是察觉到有人盯着自己,南溪本来只是微微蹙起的眉心缓缓锁紧,腰身无意识的蜷缩,将自己埋进了被褥里,好似那被褥就是他抵御伤害的外壳,给予他安全感。
祈战见此莫名的哼笑了一声,用只有自己才听得到的声量低声感慨一句:“孤就说孤没看错人,我们是一样的人。”
他心情似乎变得极好,眉梢上扬,嘴角挂着的浅淡笑意不曾消退半分。
他弯腰俯身为南溪将被褥掖好,又将他被盖住的头脸露了出来,免得他睡着时因为窒息被憋醒了过来。
跑药浴放血的治疗有些功效,除去刚开始那两次结束后南溪的身体会变得极其虚弱以外,之后每一次过程之中虽然依旧疼痛难忍,但只要泡过后南溪的体质状态就会有所增强,也算是一件好事。
在泡完第五次药浴以后,春雨大夫没有立马离开,而是跟着南溪一起去了承德殿,这次跟着的还有魏民。
至于每次都会在一旁冷眼旁观的祈战这次却是没来,听青栀说是朝堂上发生了一件大案。
闽南地区去岁水灾,冲毁了良田和庄稼,又淹死了不少百姓和牲口,使得民不聊生生灵涂炭,流离失所的流民数十万。
朝廷第一时间就拨了钱银和赈灾粮饷以及药物,此后分批次又发去三批,却不曾想竟有地方官员胆大包天到胆敢贪墨朝廷发下去的赈灾粮饷,以次充好枉顾百姓性命,又假传消息蒙蔽圣上,还是没了活路的流民聚集到了距京城一百里外的容县城外,恰好被途径容县的的巡抚撞见,这才上书了奏折暴露了此事。
新帝震怒,下令彻查此事,但凡有与贪墨一案有牵扯的官员,一旦查出格杀勿论。
顿时整个朝野上下震惊,风声鹤唳。
前朝风云变幻波诡云涌,不过这些都与深居承德殿内治病的南溪毫无关系。
春雨大夫让魏民给南溪用力按压足三里那个穴位,按了一刻钟也没反应,最后眉头一皱,嘴上念叨:“要是这也没感觉可就棘手了。”
南溪听着一颗心都沉了下去,他心想难道自己的腿已经严重到彻底站不起来了吗?
只是这个想法刚才脑海里浮现,还不等他开口询问,春雨大夫又让魏民拿银针来扎。
比绣花针粗一些,长约一指的银针扎入穴道,一开始依旧没有感觉,可随着魏民捻着针头旋转拧动,一股像是被蚂蚁咬了一口的感觉通过神经传到了脑子。
这种感觉细微得几乎察觉不到,但南溪却忍不住红了眼眶。
他双腿失去知觉多年,已经记不清疼痛是什么样的体验了。
“怎么样?可有感觉?”
春雨大夫一见他这幅神情忍不住脸上浮现几分欣慰,心想他得腿看来还有救。
南溪忍着泪意,双拳握紧,尽量用最平静的语气道:“只觉得微麻却不疼,只可惜稍纵即逝。”
他略显遗憾,但也不算难过,只要有反应就是最好的结果。
“好好好!”
春雨大夫连连道好,他指使着魏民将银针拔了,随后提笔洋洋洒洒的又重新写了一副药剂,转身叮嘱青栀和宝来道:“浸泡的汤药要换一副药剂,这是新药方,之后都按着这幅药方来捡。”
“奴婢省得了。”
听出了南溪有所好转,青栀亦是喜上眉梢,她毕恭毕敬的接过药房,如捧稀世珍宝。
虽然南溪在好转,但依旧要静养,所以春雨大夫在给了新药方以后,就拉着魏民回了太医院,开始着手准备要养进南溪身体里的蛊去了。
第21章 本性应当是掌控欲十足
新的汤药药剂效果比之前更为猛烈,南溪第一次泡时即使嘴里咬着布,也咬得牙龈都出了血,但他硬是一声不吭的忍了下来。
青栀和宝来侍候南溪很是上心,将他扶出浴桶时小心翼翼的,好似用力重一点就将他捏碎了一般。
或许是泡的次数多了,这回南溪没有虚脱得直接晕过去。
被宝来扶着穿戴好衣服后,南溪坐在轮椅上喘着粗气。
“殿下,奴婢推您回去吧。”
青栀捏着手绢仔仔细细的为他擦拭着额头上的冷汗,南溪顺手接过手绢,摇摇头道:“不,推我去御书房。”
自从赈灾粮饷贪墨案被爆出来后,各种相关的奏折密函源源不断的送入宫中,祈战连着几天几乎都待在了御书房里,昨夜才难得回来了一趟。
几日不见,祈战眼底带着明显的青黑,想必这几日都不曾好好休息过。
南溪依旧抗拒他的存在,但见他一脸疲惫,下意识就往里挪腾出了位置。
但祈战并未更衣上床歇息,只是神色晦暗的盯着他瞧了一眼,丢下一句让他明日去一趟御书房之后便又走了。
直到现在,南溪都还觉得莫名其妙。
他的功课当真这般重要?祈战都忙成这样了,竟还要让他去御书房考核功课不成?
揣着满脑子疑惑,南溪歇息了半个时辰后就让青栀推着去了御书房。
轮椅推到门前还未进去,就听到茶杯被人用力的掷到地上,啪一声碎得四分五裂的声音。
“涉案官员过多,全杀了恐动摇朝廷根基?”
“荒谬!”
“赈灾款三百万两白银,用到灾民头上竟只有区区六十万两,白米细面等粮食全换成了粗糙的麦壳,你们说说,还有什么是他们干不出来的?”
“既然你们都觉得全杀了过于激进,那以众爱卿之见该当如何处理啊?”
祈战的声音极其淡漠冷静,但明显压抑着怒火。
赈灾粮饷贪墨一案影响极大,牵连甚广,上到总督、布政使,下至地方官员,从上到下几乎无一幸免,涉案官员多达上百人。
祈战将那一封封塞满了证据的密函甩到面前跪了一地的官员身上:“全都给孤好好瞧瞧,这些蛀虫,还留着作甚?”
“陛下息怒!”
跪着的大臣们吓得大气都不敢喘,只能干巴巴的劝祈战息怒。
门外,南溪觉得自己来得不是时候,正要叫青栀推自己调头回承德殿,就听守在门边的大内总管惊喜的喊道:“八皇子殿下,您可算是来了,陛下等了您许久呢。”
他特意抬高了声量,好似在刻意提醒御书房内的人一般,南溪甚至来不及阻止他。
“带他进来。”
下一息,就传来了祈战的命令。
南溪心中叹了一口气,看来是走不了了,这趟浑水他是非淌不可了。
青栀与大内总管一同抬起轮椅,连人带椅一起越过门坎,将南溪送了进去。
两人没有继续跟着,而是自觉的退守门外。
随着南溪的到来,御书房内原本紧绷压抑的气氛变得更为诡异,趴伏在地上低着头的大臣们悄悄的互相递眼神,好似在问祈战怎么能容许南溪这个帝国皇子到御书房这种机密重地来。
若是南溪能听到他们内心的疑问,大约自己也给不出答案来。
祈战心思深沉难以揣测,谁也不知道他到底在想什么。
众人心思各异,祈战倒是一扫先前的暴怒,若无其事的走向南溪,似笑非笑的打量着他问道:“药浴泡完了?可还难受?”
南溪摇头不语,但也算是给予了回应。
祈战莫名的哼笑一声,推着南溪走到桌案旁,好似心情颇好,可一转目光落到那些仍跪着不敢起身的大臣时又变成了疾风骤雨。
他问大臣们:“怎么?众爱卿思考了这么久,还没能给孤一个合理的章程吗?”
“这……”
大臣们面面相觑,谁也不敢在这个时候去触霉头。祈战明面上是在询问他们建议,可实则是在施压问罪呢,说敢当那个出头鸟?
他们一个个像是被掐了脖子的鸭子一样一句话都说不出来,祈战撇了撇嘴,眼底嘲讽意味十足。
他不再为难大臣,反而好整以暇的将矛头指向了南溪。
他问南溪:“关于赈灾贪墨案,方才八皇子在外头听了多少?”
南溪不语,但祈战明显一副他不说就要跟他耗到底的模样,最终踌躇了片刻,试探性的说:“从陛下砸了茶杯开始。”
“如此看来八皇子对这事应当已是略有了解了。”
祈战嘴角笑意更深,他挑眉道:“那么孤且问八皇子,若你是孤,你会如何处理?”
这一语入惊雷乍起,再场所有人无不一脸惊愕。
南溪是谁?他可是南钰国的八皇子,与晋国是敌对关系,祈战作为晋国的皇帝竟让他来干涉晋国的政务。虽然祈战只是询问其见解,并非当真让南溪干政,但也极为荒唐。
“陛下……”
大理寺卿常大人当即又要出言相劝,奈何祈战一个冷眼瞪过来,目光凌厉如刀的说:“孤没让你说话。”
大有他再说一句,下一个被摘乌纱帽砍头的就是他的意味。
常大人脸色一白,到了喉咙的话语一下子全被噎了回去,最后只能瑟瑟缩缩的低了头。
“好了,没人敢打断了,八皇子但说无妨。”
祈战警告完了大臣,转头又换了一副模样,语气虽不如之前那般强硬但依旧不容拒绝。
南溪眉心微蹙,不知他又在闹哪一出,他抿唇不语,搭在膝盖上的双手十指因紧张而微微曲起。
许是看出了他的顾虑,祈战道:“孤保证,无论八皇子说什么,孤都不会怪罪于你。”
祈战这人虽然阴晴不定,但向来都是言出必行,既然他能向南溪这样保证,那就证明他真的不会因为这事跟南溪算账。
关于赈灾贪墨一案,南溪其实没什么想法,但祈战非要他给出一个答案,他思索了片刻:“我认为贪污腐败鱼肉百姓者都当斩首。”
“哦?”
祈战被挑起了兴趣,他复又问:“孤欲抄家流放那些贪官污吏的妻儿家人,他们并未直接参与贪污,八皇子可会觉得孤做得不对?”
南溪垂眸道:“陛下所为并无不对,妻儿家人虽未直接参与贪污,但也是受益者。那些难民流离失所食不果腹,更有甚者易子而食,使得整个闽南地区民不聊生怨声载道。纵然他们并未参与其中,但也脱不了关系。”
“死罪可免活罪难逃,流放最为合适。”
祈战闻言放声大笑,看向南溪的目光带着几分欣赏,他又问南溪为何如此认为,南溪却是缄默不语了。
祈战让他就贪污一事发表自己见解,可南溪却不会自大到以为自己真的就能干涉晋国的朝政。他虽不懂祈战这么做的用意,但却敏锐的觉得自己还是不要过多掺和为好。
祈战见他不说了也没为难他,转而指着底下的大臣们:“你看看你们为官多年,还没八皇子看得通透。你们说说,你们是怎么敢给那些罪臣求情的?莫不是收了好处,亦或是你们也参与了其中?”
祈战一连两个帽子扣下,大臣们吓得脸色青黑泛白,连连磕头告饶。
“陛下息怒,臣等是清清白白的,绝无贪污受贿的可能。”
“同时斩杀上百名官员,臣等只是唯恐朝堂根基动摇,才冒死恳求陛下从轻判罚。”
“还请陛下明察啊!”
大臣们你一言我一语,磕头声此起彼伏。
“行了!”祈战打断了他们的话语,直接拍板定论:“传朕口谕,闽南水灾赈灾粮饷贪污一案,涉案官员格杀勿论,其资产尽数抄家充盈国库,三族近亲流放西北。即刻执行!”
“赈灾粮饷运输一事由户部重新选人押送运输,若是再出半点差池,通通提头来见孤。”
定局已成,大臣们互相使眼色,纷纷叩首领命。
之后祈战将大臣们都赶出了御书房,房内只剩他与南溪二人。
“这段时日一直不曾检查八皇子的功课,今日这随堂考核八皇子的表现让孤很是满意。”
“什么?”
祈战这话让南溪一怔,他没想到祈战特意让自己今日来御书房竟真是为了考核他的功课,只是考核的方式过于出格了一些。
但很快他就注意到了一个他忽视掉的关键,祈战昨夜就让他去御书房但并未规定何时去,恐怕是算准了今日大臣们会集体为贪墨的官员求情,又算准了他泡完药浴后到来的时间,否则断不会这般的巧合。
南溪不由得暗暗心惊,如此种种迹象表明,所有官员的一举一动,都在祈战的掌控和监视之中。
当然,也包括他自己。
这皇宫内外遍布着祈战的眼线,恐怕那些官员家中也不例外,处处都有他的探子。
南溪隐约的意识到,祈战这人或许除了城府极深阴晴不定以外,本性应当也是掌控欲十足的。
南溪不由得心惊,像祈战这样的人,若是友自然是好事一桩,可若是为敌,只怕骨头渣子都要被啃没了。
第22章 孤可就要惩罚殿下了。……
赈灾粮饷贪墨案涉案人员杀的杀,流放的流放,重新选出的总督与布政使第二日便带着钱银粮食,从京都出发快马加鞭赶往闽南,又派巡抚随行,彻底解决水患的难题。
闽南地区问题暂且解决,时间已至三月中下旬,七日后便是殿试的日子。
连续忙碌了几日的祈战难得清闲,而后就折腾起了南溪。
除去泡药浴和休息的时间,南溪都被他带在身边,御书房内几乎成了南溪的第二个寝宫。
或许是对南溪关于贪墨案的裁决很是满意,祈战竟分拨了不少无关紧要的奏折给他,说是让他帮忙批复,对此南溪只觉得祈战大约是被那些贪官污吏给气得失了智。
“陛下当真要我来批阅奏折吗?”
南溪手中被强行塞了一本奏折,他垂眸盯着不敢翻开,只觉得手中的不是奏折,而是催命的生死簿。
且不说祈战到底想干什么,只怕是那些个大臣得知了此事,非得口诛笔伐的骂他是祸国妖孽蓝颜祸水,再在那金銮殿上一头撞向石柱以死明志。
他指尖压着奏折往前推:“多谢陛下抬爱,只是我肚中并未无半点墨水,看书识字尚且勉强,批阅奏折一事恐不能胜任。”
南溪说的委婉,但拒绝意味十足。
祈战闻言挑眉,一手撑着桌沿,弓腰俯身靠近南溪,与他四目相对,另一只手两指压住推来的奏折,强横独断的说:“孤说你行,你就得行。”
南溪抿唇不语,但按着奏折的手仍坚持往前推,而祈战也压着手不肯退让。
两人之间的气氛看似平静,但实则剑拔弩张,谁都不肯先示弱低头。
僵持半晌,门外大内总管走了进来,瞅了两人一眼,欲言又止颇为为难的回头看了又看。
“何事?”
祈战先收回了手,直起腰身负手而立,抬眸看向总管,好似刚才什么都没有发生。
总院连忙道:“启禀陛下,户部尚书王大人求见。”
祈战眉心一蹙,但只是简短的片刻便又苏展了开来,他朝总管道:“宣他过来吧。”
总管领了命正要转身去传唤,祈战突然又叫住了他:“给舅舅上一壶好茶,让他等上一盏茶的时间再来。”
总管一愣,原本还疑惑着为什么,眼角余光不经意扫到祈战身旁的南溪,忽然就福至心灵的明了了。
他恭恭敬敬的说:“奴才这就去办。”
他说完就快步退出御书房,而祈战打发完总管,则垂眸看向南溪,环臂抱胸,好整以暇的看戏。
因为没防备祈战突然卸力,南溪手往前推了个趔趄,奏折也顺着力道嗖一下飞出桌面,啪嗒一声砸落在地上。
他趁着祈战与总管谈话没注意到自己时,弯着腰身伸长了手去够地上的奏折,奈何奏折掉得离轮椅有些远,只是无论他如何够,都是差上一点距离。
他一心想捡起奏折,没注意到两人的对话已经结束了,总管也走了有好一会儿。
祈战看了一会儿好戏,瞧够了他的窘迫以后,才大发慈悲的蹲下身,从伸直了手指尖总算碰到了奏折边缘,准备一点点将它挪过来的南溪手中先一步捡起了奏折。
“八皇子就算不想批折子,倒也不必发脾气将它直接扔了。”
祈战晃着奏折坏心眼的打趣着。
南溪脸颊上闪过一抹绯红,是被气的。他倒是没有反驳,反而默认了下来。
只要祈战收回让他批折子的念头,说他发脾气就发脾气吧。
南溪忍下了冤屈,可祈战却没放过他。
“纵然八皇子如何不愿,可这折子还是要批的。”
祈战似笑非笑的勾着嘴角,说着话时又重新将奏折本塞进南溪手中。
南溪:“…………”
王衡本就在外间等候多时,好不容易得了觐见的准许,结果转头又让总管带到了耳房去沏了一壶茶。
王衡眉头一竖想要发作,总管早有预料般先开口堵住了他的嘴:“这是陛下的旨意。”
王衡只得作罢。
在喝了一肚子的茶水后,王衡掐着点的起身传唤总管带路,总算是跨进了御书房的门坎。
“陛下,臣有事……”
他前脚刚跨进门坎,人都还没完全走进去就开口准备道明来意,只是下一秒嘴里的话就被噎着说都说不出来了。
无他,只因他一眼就看到了腰身扳直正襟危坐,颇为愁眉苦脸的南溪。
“他怎么在这儿?”
王衡想也没想就脱口而出,那生硬的语气好似在问责祈战一般。
他平日里没少仗着自己是户部尚书,又是祈战的亲舅舅而语言行为上对祈战多有不客气,这次也不例外。
他不赞同的对祈战说:“阿战,你身为晋国的皇帝,九五之尊万万人之上,怎可荒唐到让一个敌国的皇子,一个男宠来沾染国务?”
“舅舅多虑了。”祈战倒是无所谓,只见他耸肩道:“那些折子上报的只不过是一些无关紧要的小事,正好拿来给我的小宠物解解闷,又不会造成什么影响。”
他说罢话锋一转,语气变得低沉而凛冽。他笑不达眼底的问王衡:“难道这也不妥?还是说只要舅舅觉得不妥,那孤就不能做了?”
他话中有话,原本还仗着长辈身份,以及有从龙之功的王衡一下就心虚不已的眼神飘忽转了两圈,不敢再生事端。
祈战意味不明的抿唇笑了笑,低声对南溪说:“好好批折子,等会儿孤会来检查功课的。”
南溪再次:“…………”
祈战给他丢下一个难题后,转而问起了王衡此次的来意。
王衡此次并非是找茬的,而是前来禀告再次运输赈灾粮饷一事。
赈灾队伍已经离京七日,加快了行进的速度以后今晨日出时分便抵达了闽南地区,如今已经开棚布施,前去治理水患的巡抚也找到了法子治水,一切都进行得有条不紊。
祈战听罢甚是满意,连声道了好。
王衡交代完后就要退下,临走前,他观察祈战的神情,见他心情不错,于是开口提了个请求。
他跪下磕头道:“贱内已经多日未见过齐贵嫔,心中甚是想念,已经连着几日都食不下咽。臣瞧着很是心疼,还请陛下允许贱内入宫,与齐贵嫔见见面说几句体己话,以解思女之苦。”
祈战觉得这并不是什么难办的事,抬手道:“准了。”
王衡顿时喜上眉梢,连声道:“多谢陛下体恤。”
送走王衡,御书房内再次过于清净,被逼着批阅奏折的南溪只是抬眸看了一眼,眼底暗藏着几分艳羡。
他心底叹着气,也很想这般轻易就能离开,只是祈战今天是铁了心的要为难他。
只见祈战拾起他批过的一个折子,展开随意的看了一眼,而后失笑道:“殿下批得可不认真啊。”
“若是八皇子殿下一直这般敷衍,那孤可就要惩罚殿下了。”
南溪倒是宁愿接受惩罚,但看祈战那憋着坏的模样就知道,他所谓的惩罚并不是什么自己能接受的事。
第23章 那就想办法,让他永远都好不了……
南溪被逼着批了大半日的折子,批完了还要拿给祈战过目,期间当然少不得要被他调侃挖苦几句,南溪都忍气吞声的忍了。
批完了折子也没能马上离开,祈战让总管将折子全部收起,起身从书架上取了一本书下来。
南溪顺着他的身影移动目光,不经意见撇到了书架上放着一个崭新的金丝楠木盒子,在一排排书籍当中尤为突兀显眼。
他不由得多看了一眼,但并没有多少好奇心,倒是祈战似乎察觉到了他的视线,目光也跟着落到了那个盒子上。
他笑着道:“那盒子里装着孤的宝贝,八皇子殿下若是好奇,孤可以取下来让你瞧瞧。”
南溪抿唇不语,不知是不是错觉,他隐约察觉到祈战平静的语气之中夹杂着一丝期待和兴奋,好似他很期待自己要求打开那个盒子看看他所谓的宝贝一般。
既然他想自己这么做,南溪就偏不做,他摇头道:“我对陛下的宝贝并无好奇之意,只是单纯瞧着那金丝楠木品相很好才多看了一眼。”
“这样啊。”
祈战好似有些失望,眼底暗光一闪而逝,快到没让南溪察觉。
他道:“既然八皇子喜欢这金丝楠木,待回头孤吩咐木匠重新用金丝楠木给你打造个轮椅如何?索性八皇子如今坐的轮椅也有些旧了,换了正好。”
他询问时手中拿着取下的书籍走到南溪身边,拂了拂衣摆落了坐,与南溪并肩。
南溪身体无意识的瑟缩了一下,想也没想就拒绝道:“不必了,我这轮椅坐着习惯了,换一个恐怕也不舒坦。”
祈战闻言眉梢微扬,抬手手肘抵着桌案,掌心撑着下颚,语气轻缓却强硬的说:“可是孤想送。”
“八皇子要坐也罢,不乐意坐也罢,那也是孤的一份心意,八皇子只管收下便是。”
他想送,就由不得南溪想不想要。
南溪手指交握绞紧,面无表情的道:“既然陛下想送,那便送吧。”
左右他也没有拒绝的权利。
气氛一时之间有些僵硬,本来送礼是件好事,只是一个强硬给予,一个不情不愿,反倒弄得谁都心里不痛快。
“好了,折子也批完了,今日不练字亦不作画,孤考你个典故如何?”
祈战直接掠过了送新轮椅的话题,转而将那本书籍推到南溪面前。
南溪目光落到那本蓝皮封面的线装书上,盯着封面上的字体不解的缓缓蹙眉。
三十六……计?
祈战翻开书页,神色晦暗不明:“今日要说的,是借刀杀人。”
借刀……杀人?
南溪莫名心惊。
翌日,舒澜宫。
王夫人王李氏得了圣上口谕后,第二日就进了宫,与她一同前来的还有齐贵嫔的亲妹妹。
母女二人许久未见,一见面就互相红了眼眶,说了好些体己话才止住了泪意,妹妹芸娘坐在一旁跟着掉眼泪。
王李氏捏着手绢为小女儿擦拭眼泪,笑着打趣道:“好了好了,难得见你姐姐一面,母亲与你姐姐还未哭呢,你这小妮子倒是先哭上了。”
芸娘依着王李氏的肩膀,撒娇道:“芸娘这不是太高兴了,忍不住嘛。”
齐贵嫔忍俊不禁,伸手轻轻捏了捏她鼻尖,打趣道:“你呀你呀,孩子气得很。”
芸娘噘嘴哼了哼,笑意止不住。
经过芸娘这么一打岔,气氛也变得轻快了起来。王李氏示意齐贵嫔,齐贵嫔立马吩咐宫人都退出去,待没了外人后,王李氏这才说起了家中近来发生的事。
齐贵嫔的哥哥今年春闱中了举,只待过了殿试拿下功名,便能顺利进入朝廷为官。
齐贵嫔连声道好,真心实意的为哥哥高兴。
王李氏又说起了她的父亲,只是说起时一改之前的高兴,愁眉不展的。
齐贵嫔的父亲因着是户部尚书,户部掌徭役赋税,赈灾粮饷都要经由户部监管拨款。王衡因着赈灾贪墨案监督不力一事被祈战责罚,好在给了他个将功赎罪的机会,好歹没降了职,只是被罚了半年的俸禄。
齐贵嫔听了很是心疼父亲,不免抱怨道:“表哥也是不讲情面,父亲好歹是他舅舅,况且底下的官员贪污,父亲又岂能都管得住?”
“这些话可不能说,仔细着隔墙有耳。”
王李氏阻止她继续说下去,朝她微微摇头,齐贵嫔自知说错了话,讪讪的捂了嘴。
“这次母亲前来是为了看望你不假,除此以外还有另一个目的。”
王李氏话说一半便停了嘴,齐贵嫔与芸娘纷纷侧目屏息以待。
她拉过两个女儿的手搭在一起,惆怅不已的叹了一口气,在两人疑惑不解的目光中再度开口:“你父亲的意思是等待殿试结束,你哥哥入朝为官以后,就将芸娘也送入宫中,你们姐妹俩一同侍候皇上,也好有个照应。”
姐妹俩同时变了脸色,芸娘惶恐不安的看向齐贵嫔,连连摇头拒绝道:“娘,我不要进宫,宫中有姐姐不就好了?女儿还想多在家里陪娘几年。”
王李氏拍拍她手背,劝解道:“你已经到了婚嫁的年龄了,哪能留在娘身边几年呢?况且宫中贤妃势力如日中天,你姐姐惹了陛下不快失了势,你入宫能辅佐姐姐,也能顺势将那什么皇子的恩宠抢来,让陛下将心思落到你们姐妹两身上。”
王李氏为两人分析了利弊,但芸娘不愿,噘着嘴垂泫欲泣。
而齐贵嫔撇了芸娘一眼,眼中溢满了不满。
虽然明知这个决定是父亲的意思,可她难免会迁怒,本来就有个贤妃和南溪挡着她当皇后的路了,结果自己的亲妹妹也要来跟她抢男人,她如何不气?
王李氏大约也是猜到了两人的反应,突然转了话题说起了南溪来。
“你父亲昨日进宫面圣,在御书房里见到了那个南钰国来的八皇子。”
齐贵嫔眼神一凛,咬牙切齿的问:“他怎么会在御书房?”
难道陛下当真如此疼爱他,连在御书房处理公务都要带着?
齐贵嫔光想想就受不了,气得一张艳丽的小脸都扭曲狰狞了起来。
有南溪这个眼中钉肉中刺在,妹妹即将要跟她抢陛下的恩宠都显得没那么在意了。
王李氏沉声道:“陛下让他代批折子,你父亲只是提了一句觉得不妥,就让陛下好生呵斥了一顿。”
“能哄得陛下如此看重他,甚至做出这般荒唐的行径,由此可见那个皇子不简单。”
“若非如此你父亲也不会突然想到要将芸娘也送入宫中。”
后宫摄政是大忌,更别说南溪身份特殊,按理说无论如何都不可能让他接触到晋国的机密,祈战却宠他宠到让他代批折子。
这其中透露出的信息让齐贵嫔十分有危机感,这种危机感连面对贤妃时都不曾有过。
纵使再不愿,她也知道这个时候妹妹入宫对自己也是有好处的。她只能忍气吞声的回复母亲道:“好,女儿知道了。”
王李氏十分欣慰:“这段时间你多在陛下面前提点一下你妹妹,多夸她几句,待时机成熟,你父亲会将芸娘送入宫中。”
她说罢也觉得这个决定对齐贵嫔伤害很大,不由得轻声叹息道:“为了王家的未来只能委屈你了,你也别怪父亲和母亲。”
齐贵嫔敛眉道:“没有,女儿不委屈。”
“姐姐你……”
芸娘万万没想到本该与自己站在一起反对的姐姐竟然也同意了,震惊不已的瞪圆了双眼,像是被背叛了一般,气急的拧着手帕跺了跺脚。
但显然事情已成了定局,无论她愿不愿意都没法改变了。
送走了王李氏和芸娘后,齐贵嫔在原处静坐出神。
不知过了多久,她扬声唤了一声贴身的侍女:“本宫头疼,你去替本宫传魏太医来瞧瞧。”
“是,娘娘。”
侍女福身告退,没过多久就将魏民带了过来。
齐贵嫔再次屏退了宫人,只留下魏民一人。
她双眼微眯:“本宫记得你告诉过本宫,那南钰国的八皇子身中剧毒命不久矣。”
“本宫且问你,他还有多久可活?”
魏民噗通一声跪下,诚惶诚恐道:“若是一个月前,最多三年可活。只是陛下专门为他请了以为民间神医回来,如今治疗效果极好,瞧着是好转了不少。若那神医的法子当真有效,拔除毒根只是早晚的事情。”
齐贵嫔一下就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嫩肉之中。
她眼神怨毒,狠厉而决绝。
“那就想办法,让他永远都好不了。”
魏民头低得更低了,不敢吭声。
承德殿内。
南溪总算是被祈战放了回来,他只觉得今天格外的疲惫,捏着突突直跳的眉心忍不住长长吐了一口浊气。
他想到祈战与自己说的那个典故,不由得心中恶寒,连带着后背都似被冷风拂过一般,一阵阵的发凉。
他思来想去,总觉得会发生些什么,转头对青栀说:“今明两日无论谁来都说我病了,要卧床静养。”
青栀犹豫了一下,问:“那陛下那边……”
南溪一噎,更头疼了。
他说:“也如此说便是。”
祈战那边,无论他愿不愿意见,总归是会见到的。
第24章 越是不让,祈战越会强人所难……
南溪连着两日称身体抱恙没去御书房,祈战听闻后心照不宣的笑了笑,并未去拆穿他的把戏。
南溪难得过了两天清净日子。
第三日泡完药浴,青栀刚伺候着他更衣穿戴好,披散的头发都还未来得及束起,春雨大夫手持一个灰扑扑的陶土罐,推门走了进来。
南溪见着他时还有些惊讶,只因春雨大夫自那日换了药方以后就一直闭关不出,也不知在捣鼓什么。
他朝春雨大夫颔首示意:“大夫日安。今日过来,可是要准备新的疗程了?”
他直觉如此,果然春雨大夫点了点头,道:“是,殿下猜得不错,之后不仅要泡药浴,还要每隔三日做一次针灸。”
“过程可能会十分疼痛,还请殿下忍耐。”
南溪了然:“我自会全力配合。”
春雨大夫满意的笑了笑,扭头吩咐一旁的青栀和宝来,让他们二人先将南溪推回承德殿。
待几人一前一后抵达承德殿后,春雨大夫又吩咐道:“你两一起将殿下抬到床上去。”
宝来青栀二人连忙一人一边半搀扶半架着南溪上了塌,由于春雨大夫要求,便没给他盖上被褥。
做完这一切,春雨大夫将两人都撵了出去,特意嘱咐谁来了都拦着不让进。
两人连连点头说是知道了。
打发走了两人后,春雨大夫站到了床榻侧后方,嘴上说着道:“麻烦殿下翻身趴着吧,将裤腿撩起。”
“好。”
南溪没有半点犹豫,靠着双手和腰部发力艰难的翻了身,而后伸长了手拽着裹裤往上拽,明明只是再简单轻松不过的动作,可依旧让他累得冒了汗。
他趴躺在床上,因为对接下来的事情未知又期待,心中难免有些忐忑。他深呼吸一口气缓了缓,而后才尽量平静的说:“好了,春雨大夫您可以开始了。”
春雨大夫并未马上开始,而是取了跟墨黑色的布条,南溪不解的侧目,他解释道:“接下来的画面大约会让殿下感到不适,还是蒙上眼睛别看为好。”
他说着就将布条蒙到了南溪眼睛上,又说了一句:“若是疼了,殿下只管喊出来就是,别忍着。”
南溪点头算是回应了。
当视线失去了作用,黑暗会让人感到不安,尤其是在极度未知的状况之下,那种不安会变本加厉越演越烈。
他只能靠着听觉和触觉来判断周遭的一切。
他听到一阵流水声,像是酒水洒到了地上,而后春雨大夫点燃了个火折子,似乎是在烧什么 。
没过一会儿,春雨大夫对他说了一句:“等会儿我会割开殿下的腿腕放血,应该会有些疼,殿下忍一忍。”
南溪闻言一愣,他双腿一点知觉都没有,就算是骨头断了都不会觉得有一点疼感,更何况只是刀刃割开皮肉?
只是他刚这般想,念头还未从脑海里掠过,一股钻心刺骨的剧痛从双腿腿腕上传来,像是被人扯着皮肉一条条撕开来,撒上了盐末般,碾得生疼。
南溪顿时就疼得面如金纸,虚弱不已全身脱力,渗出的冷汗很快就将薄薄的里衣浸湿了。
他咬紧了牙关,口腔中弥漫着丝丝缕缕的血腥气味。明明是极端的疼痛,可他非但不觉得难受,反而心中畅快。
他的腿竟还有感觉的,哪怕是疼痛,但也是一件极好的事情。
“若是疼得难受,殿下可说出来,我下手轻一些。”
南溪摇头,喘着气缓了缓:“不必,春雨大夫尽管治就是,我还忍得了。”
春雨大夫瞧他这么能忍很是惊奇,他心想着看起来这般脆弱的人,意志力却比许多人都要来得坚不可摧,这如何不让人敬佩?不过想起这些时日来南溪的表现,又觉得好像并不奇怪了。
春雨大夫见此不再多言,手中下针的速度快了几分。
直到那双瘦弱得快皮包骨头的双腿被扎满了银针,春雨大夫才撸着衣袖擦拭了一下额上的汗水,而后转身拿过被搁到了一旁的陶土罐。
随着啪嗒一声闷响,陶土罐封口被揭开,罐内漆黑一片,隐约能看到有暗红色的蛊虫在蠕动爬行。
他握着南溪的脚腕缓缓抬起,而后将陶土罐搁到下方,短刀快准狠的划开皮肉,猩红的血液顿时争先恐后的涌出,顺着腿部线条往下滑落。
闻到了血腥味的蛊虫十分躁动,一只只顺着罐壁往上蠕动攀爬,一股脑的往南溪的腿上涌去。
也幸好南溪被蒙了眼,否则非要被这惊悚的一幕吓出心理阴影不可。
细长的暗红色蛊虫依附在苍白的腿上,沾了血后更是癫狂的扭动着身躯,深深的扎入皮开肉绽的伤口之中,而后迅速的钻入血肉之中,与之融为一体。
最后一只蛊虫彻底隐没进伤口处,春雨大夫长舒了一口气。
他迅速在伤口上撒了止血的金疮药,而后包扎好伤口,又将银针一根根拔了出来。
随着银针拔除,腿上撕裂般的疼痛在逐渐减缓,直到完全没了感觉。
南溪有片刻的失落,但想到自己已经在逐渐好转,早晚有一天一定能站起来,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只余奢望。
春雨大夫给他拆了布条,叮嘱道:“这两日都尽量卧床修养,双腿的伤口也尽量不要沾到水,以免加重伤势发起高热。”
南溪虚弱的点头:“好,我记着了。”
送走春雨大夫后,南溪又再次卧病在床,只是之前是装的,这回却是真的了。
随着时间推移,很快就到了殿试前两天。
今日祈战难得回了承德殿,一来就不由分说的撩开南溪的裤腿,瞧着他脚腕上包扎的纱布面色阴沉得可怕。
南溪能察觉到他情绪不佳,但他不知道祈战为何不爽。
祈战抿唇不语了半晌,从拿着新纱布进来准备为他换药的青栀手中抢走了纱布,握着南溪一只小腿,语气淡淡的说了一句:“孤替你换药吧。”
南溪不置可否,他跟祈战相处得久了,对他性子里隐藏的偏执和执拗也算有了一定的了解,他越是不让,祈战反而越会强人所难。
倒不如乖乖的随了他的心思,目的达成后自己反倒更轻松自在。
两人都不是会直白摊开自己情绪和想法的人,于是在一人强横不讲理,一人摆烂默许的状况下上完了药。
南溪以为祈战得到了满足以后应当就会离开,不曾想他非但不走,反而一呆就是一整天,折子也不批了,明日殿试的考题和流程也不闻不问了,大臣们谁来求见也不见,连他的心腹左相都被拒之门外。
这可把一众大臣们愁怀了。
而作为始作俑者,祈战反倒乐得轻松,还打算明日带他出皇宫去散散心,但被南溪以身体不适为由婉拒了。
祈战略为遗憾:“云林寺的桃花开得正茂,原本还想带你去看看,如今看来是只能等下一次了。”
南溪:“…………”
第25章 南溪不受控制的浑身痉挛抽搐……
南溪以为祈战已经打消了要带他出门散心的决定,却不曾想第二天一早祈战直接免了早朝,天不亮就将他挖了起来。
如今三月末,若是在钰京这个时候早已春雨纷纷,但晋国京城气候偏干雨水不多,气温逐步上升后倒是十分宜人。
厚重的狐裘终于被卸下,但青栀替他更衣时仍没忘了要注意为他保暖。
一番梳洗之后,祈战穿着一袭藏青祥云暗纹的交领长襟,玉冠束发英气勃发,狭长眼尾微微上挑,目光锐利如鹰,极富攻击性。
若非知道他的真实身份,一打眼看去,南溪还以为是哪位成名已久锋芒毕现的大将军。
反观他自己,却是穿了一身繁琐不便的湖蓝高领大袖衫,一头及腰的青丝用丝带斜扎,慵懒松垮的顺着右肩搭在胸前,清隽而素雅。
青栀说他这样打扮是好看的,但南溪却是觉得过于秀气,尤其是在祈战的衬托对比之下,更显得他弱势了。
南溪抿唇,心中有些许不爽,尤其祈战还撇了他一眼,握拳抵着嘴唇莫名的笑了笑 ,坏心眼的调侃道:“孤还当是哪家的大家闺秀呢,原是八皇子殿下。”
南溪抬眸撇了他一眼,抿唇不语,唯有耳垂晕起的红晕显示他平静外表之下的愠怒和羞恼。
祈战见好就收,也怕真把人惹恼了。他转而道:“孤前些日子说要送你的轮椅,工匠日以继夜的赶工,昨日夜里便做好了,你瞧瞧如何。”
他说着抬手拍了拍,宝来立马会意,三步并作两步的跑了出去,而南溪也让祈战强行打横抱起,带着往外走去。
片刻后,金丝楠木制成的轮椅让宝来推到了殿门外搁着,在晨光微熹之中,丝丝缕缕的金光隐现,流光溢彩耀眼夺目。又有清香馥雅的香气溢散,钻入鼻腔之中,不浓郁却无法忽视。
南溪双眼合拢,只觉得要被那金光闪疼了眼睛。
他倒是忘了还有这么一茬了,更没想到祈战强行要送的轮椅竟然这么快就做好了。
一想到自己要坐着这么显眼的轮椅大摇大摆的出现在人前,南溪就觉得十分的窒息,偏偏祈战还十分欣赏的夸赞了一句:“不错,确实好看。”
南溪:“…………”
并不好看。
他很是抗拒坐这个金光耀眼的轮椅,奈何身不由己,祈战也没问过他的意愿,直接就将他放了上去,而后又让青栀取来一张薄毯,贴心的盖在了他腿上。
“宫外去不了,便在宫内随意走走吧。”
祈战擅自做了决定,没让任何人经手,亲自推着轮椅往外走去。
南溪暗中叹气,随遇而安。
御花园内春光明媚,百花繁茂争奇斗艳,色彩斑斓的蝴蝶在花丛中翻飞蹁跹,因着金丝楠木自带清香,偶尔会有一两只蝴蝶飞来落到扶手处。
那蝴蝶也不怕人,翅膀轻轻颤动,不经意间会擦到南溪的手背,带来一丝丝的痒,南溪指尖下意识一抖,那蝴蝶便受了惊,扑扇着翅膀飞远了。
祈战顺手折了一支开得正艳的软香红月季别到南溪的耳间鬓边,像是在欣赏一件被打扮得精美的器物般感慨:“都说鲜花配美人,如今一看,诚不欺我也。”
“只有女子才会簪花,我是男的。”南溪眉心微蹙,语气藏着几分不满。
祈战不以为意:“非也,前朝文人雅客皆以簪花为风雅,后来更是无论男女老少皆以簪花为美,又怎会只能女子才能簪花?”
南溪:“…………”
他说不过祈战,只能无奈的叹了口气。
两人在御花园内赏了一会儿花便失了趣味,祈战提议去垂钓,不知什么是垂钓的南溪面露疑惑,在祈战绘声绘色的解说下,南溪难得被吊起了兴致。
两人难得一拍即合,旋即朝望仙湖去。
大内总管吩咐了两名小太监去取鱼饵和钓竿来,两人前脚刚到望仙湖,钓竿和鱼饵便已经准备好了,就放在一旁供两人取用。
祈战已经挂好鱼饵甩了杆,转头一看,却见南溪手中拿着钓竿却不知如何使用,不由得失笑道:“没学过?孤教你吧。”
南溪想说不用,但他确实从未试过钓鱼,纠结了片刻,还是点头说了好。
祈战本以为要拉锯许久才能说服南溪,却不曾想他竟答应了。祈战颇感意外,意外过后却是开始尽心尽力的教他如何勾饵甩杆,如何判断有没有鱼儿咬勾,又如何确定鱼儿上钩后提竿收线。
经过祈战一番指导,南溪成功钓上一条巴掌大的鱼,莫名的成就感溢满胸腔,南溪嘴角忍不住微微上扬,转头就要跟祈战分享喜悦,但在开口前他忽然想起什么来,嘴角的笑意顿时就尽数收敛,面无表情的扭回了头,继续甩杆,专心致志的盯着浮漂。
有了一次的成功,南溪觉得往后应当也是如此,却不曾想静坐了小半个时辰竟一条鱼都没钓上,反观身旁的祈战隔三差五的上鱼,小木桶里装满了鱼,拥挤得都快游不动了。
巨大的落差感和挫败感让南溪有些泄气,但他耐心极好又沉得住气,哪怕一直没上鱼也安安静静的等着。
就在此时,南溪听到身后的草丛中传来一阵响动,他转头看去,一只毛绒绒的白团子滚了出来。
“小年糕,你怎么在这儿?”
南溪一眼就认出了那只白团子,可不正是贤妃养的那只狮子猫?
只是贤妃寝殿距离望仙湖十分遥远,步行过来将近半个时辰,这只娇生惯养的小年糕是怎么跑这来的?
他不小心将心里的疑惑说了出来,一旁的祈战听了接嘴道:“想来是知道这里有鱼儿,闻着腥就来了。”
南溪不置可否,转头跟青栀说:“小年糕又乱跑了,想必现在贤妃娘娘应当派人在找它,你让人给贤妃娘娘传个信,就说小年糕在我这儿,我等会儿给她送回去。”
南溪记得贤妃的善意,帮她送一回猫这种小事倒没觉得有多麻烦。
小年糕状态有些糟糕,也不知是不是一直往草丛里钻,原本一身油光水滑的长毛都打了结,还挂着两片叶片,看起来可怜兮兮的,又有几分滑稽。
南溪挺喜欢这个小家伙的,瞧它这样狼狈有些心疼,于是朝小年糕招手:“小年糕,过来。”
他想着先把小家伙抱起来顺毛打理一下,加上对它一点防备都没有,所以在小年糕靠近到他腿边时,他想也没想就弯腰伸手要去抱,却曾想小年糕像是受了惊吓一般朝他哈气,伸出锋利的爪子往他手上抓去。
“小心!”
南溪都没能反应过来,只觉得眼前一花,原本在一旁钓鱼的祈战直接扔了钓竿,一个闪身跳到他身旁,硬生生用腿挡着他的手替他挨了一爪子。
猫爪锋利,加上丝质的裹裤单薄,那一爪子下去虽没刮破布料,但尖锐的指甲尖仍是不可避免的扎穿了裤子刮破了皮肉。
与此同时,守在暗处的暗卫纷纷现身,一个错眼就将伤人的小年糕捏着后颈皮提了起来。
南溪好半晌才回过神来,他第一反应是问祈战有没有事,祈战忍俊不禁,提着裤脚看了一眼:“只是刮破了一些皮肉,问题不大。”
南溪稍稍松了一口气,只是还不等他悬着的心落下去,就见祈战被猫爪抓伤小腿开始迅速的乌青泛黑。
“猫爪上有毒。”
祈战脸色一变,眼底戻气翻涌。他立马从腰上拿下别着的匕首,讯使划开伤口放出毒血,而后撕了衣摆扯出一根布料,沿着大腿转了两圈用力扎紧。
做完这些他的脸色也隐隐泛了青,他面色阴沉的对暗卫们说:“传朕口谕,宫内所有人全部禁步在各自宫中,在孤痊愈之前不得走动半步!”
“护送孤与八皇子殿下回承德殿,传唤所有御医。”
暗卫们也知道事关重大,十几个暗卫分了三拨人。一人背起祈战一人随身守卫先行往回赶,其余两人则护送这南溪跟上。剩余一拨人去传口谕,一拨人则提着小年糕不知去了哪儿。
南溪坐在轮椅上,看着四周倒退的景色,从头到尾人都是懵的。他根本就回不过神来,祈战走时已经十分虚弱,一句话都没来得及留下就被带走了。
恍惚之中,他脑海里下起了一场阴郁暗沉的瓢泼大雨,有人了无生气的趴伏在地上,猩红的血水顺着他身体流出,在雨水之中晕开,整个青石板地面到处都是流动的血水。
那人艰难的抬手,眷恋又不舍的摸着他的脸颊。
“殿下,恕奴才无法再陪着您了。”
“无论如何,您一定要好好的长大,好好的活着。”
虚无缥缈的叹息传入耳膜,南溪瞳孔轻颤,心口一阵阵刺痛,连呼吸都好像极为艰难。
他捂着胸口喘不上气,浑身都在不受控制的痉挛抽搐,下一秒眼前一黑就晕了过去。
青栀发现了他的异样,顿时吓得呼吸一顿,惊声尖叫道:“殿下晕倒了!”
“快!快找春雨大夫来!”
第26章 不过是想殿下可怜可怜孤……
祈战和南溪两人一个中毒一个昏迷, 承德殿内乱成了一锅粥,好在有太医院院使和春雨大夫在,并且祈战中的毒并不深, 加上处理及时, 连吃了三枚解毒丹之后体内的毒就被清除干净了,只是身体仍有些虚弱。
他清醒过来之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排查皇宫内所有人,为的就是将在猫爪上涂毒的歹徒挖出来。
倒是没中毒的南溪一倒就再也没醒来, 陷入长久的梦魇之中。
他好像又回到了六岁那年, 那时候他虽体弱多病但双腿完好, 他父皇并未完全厌弃他,偶尔想起他时也会派身边的太监来看他一眼, 也能踏出冷宫的宫门参与除夕的家宴。
他生下来就只在家宴上见过他父皇,父皇是天子, 是天下之主, 在那时小小的他心里,父皇是最威严的人,他十分敬仰父皇。
他以为父皇虽然对他没有多少喜爱, 但应当还是有父子之情的。
那年除夕家宴,南溪坐在最角落里,仿佛隔了无数鸿沟,父皇被妃嫔与皇子公主们簇拥在最上首。
皇后所出的五皇子就坐在帝后中间, 体态矜持端方又得体, 生来就耀眼尊贵。
家宴行进到一半时,父皇来了兴致,一一考核皇子公主们一年的功课。
皇子公主们表现各不一,父皇不甚满意,唯有天生聪慧脱口成章的五皇子最合乎他心意, 对其赞誉有加,连带着素来清冷的皇后娘娘都欣慰的笑了。
父皇的目光完完全全被五皇子夺走,目光从不曾落到他身上片刻。
皇子三岁开始启蒙,但南溪直到六岁了都没有夫子教导,他还太小不懂其中的深意。
他只知道哥哥因为学识好得了赞赏,于是心中也暗暗决定要好好学习,让父皇也夸一夸他。
他没有夫子启蒙,想要学识无异于异想天开,为此他愁得病了一场,还是身边的伺候的太监看不过眼,偷摸的用树枝的枝条,在地上一笔一划的教他练字。
那太监就成了南溪的老师。
他天资极高,与五皇子比恐怕有过之无不及,太监教习过的字他只需练习一遍就能全记得,短短两个月就将千字文一字不差的默写了下来。
他成长得太快,太监嗅到了危机感,见此欲言又止,似乎有心阻止他继续学下去,可对上那双求知若渴的双眼,却是无论如何都拒绝不了。
南溪一开始的目的是想在父皇面前表现获得关注,可当触及到学识之中魅力之后,他反倒是真爱上了念书。
太监依旧在教导他,只是比之前更偷摸着避开了人,白日里也不允许他写字念书,唯有夜里借着烛火偷摸练习。
南溪惯爱躲在冷宫一角里,他知道隔壁是个废弃的宫院,里头不会有人,自然就没人会发现自己在偷偷念书。
学习的日子总是过得充实,寒来暑往,很快又是一年除夕。
除夕家宴时他再次被允许踏出宫门,临行前,太监神情紧绷似乎十分的紧张,耳提面命的再三提醒他不要暴露自己会识字会作诗。
南溪不懂为什么,但他很听太监的话,虽然心中很是失落不能以此得到父皇的嘉奖,但既然太监不让他就乖乖的听话。
这次南溪依旧坐在了角落里,他依旧会用渴求的目光偷偷的注视自己敬仰的父皇。
家宴十分热闹,画面温馨而其乐融融,显得藏在角落里无人关注的南溪格格不入。
他以为这次家宴自己依旧会从头到尾都无人在意,却不曾想父皇在考核功课时,竟特意点了他的名。
“你是老八南溪对吗?”
南溪第一次离父皇那么近,跪下时仰头看着父皇,只觉得他威严更甚。
父皇终于将目光放在了他身上。
南溪藏着内心的欢喜,低着头毕恭毕敬的说了是。
他没看到父皇在他说完了话以后眼底一闪而过的厌烦,自然也不知道迎接他的将会是怎样的灭顶之灾。
父皇语气平和的说:“听闻你近来一年学习十分刻苦,朕心甚慰。”
“来人,传文房四宝。”
南溪浑身一颤,脑子完全转不过弯了,念书练字时他明明一直避着人,怎的还叫父皇发现了?
他并不知道这皇宫内处处都是暗卫,那些都是皇帝的眼睛,父皇又怎么不知道呢?
文房四宝被抬到了南溪面前,父皇说:“你就随意抄写一段诗篇吧,朕看看你学得如何了。”
在场所有人都看向了,那些妃嫔们交头接耳,皇子公主们亦是在看他,暗含轻蔑的目光落到他身上,如芒在背。
唯有皇后依旧是清冷的模样,好似并不在意。
太监的话在脑海里回响,南溪隐约嗅到了危机,但父皇已经知道了他隐藏的秘密,拒绝的话音更是不能说,于是在下笔时他刻意的藏了拙,将字写得歪歪扭扭断字缺句的,尽可能的显得自己依旧学识不深。
写完后纸张被太监收走呈上,父皇看了一眼并未说什么,定定的看了他一眼,那目光阴暗而森冷,哪怕没有直面南溪也感觉到了。
父皇并未为难他,只是道了一声不错,而后就让他退了下去。
南溪回到自己位置时已是大汗淋漓,他犹未反应过来,但身体却在本能的轻颤。
第一次,他开始怀疑父皇,当真如他所幻想的那般完美吗?
南溪先天就不足,体质极差,他心中思虑过度,总萦绕着各种不安,加上一场骤然的降温,引得他体内的槲毒毒发,回了冷宫没多久就直接病倒了。
南溪平日里不被允许出宫门,但若是病了,身边的太监是可以传信给门口的侍卫,让其代请太医的,只是这一次不知为何,太监就是塞了碎银子也没能请动那些侍卫。
眼看着南溪越病越重,人被高热烧得惊厥抽搐,若是再不医治,就算是侥幸捡回一条命,估计人也会烧傻了。
太监被逼得没办法,只能趁着月黑风高时偷摸从墙上翻了出去,一路躲着人等到了嫔妃们请安时直挺挺的跪到皇后宫门外,恳求她救一救八皇子。
众目睽睽之下,为了维护身为皇后保住贤后的名声,皇后都不能见死不救。
只是太医是派去了,南溪的病也得到了医治,擅闯出宫的太监却被赐了死。
那天下着瓢泼大雨,就在南溪的寝殿门外,在清醒过来的南溪眼皮子底下,太监被乱棍打死了。
监刑的人是他父皇身边的亲信,无论他如何哭求对方停手,对方都无动于衷。
最后太监被一袭草席裹身,尸体拖走,冷宫重新归于冷寂,只余一地的血污昭示着刚才发生的一切。
瓢泼的大雨将南溪淋湿,从那以后他的腿就废了,而最为喜爱的书本纸笔再也未拿起过。
“殿下醒了,醒了!”
他睁开双眼时,第一眼看到的就是满脸担忧的青栀,与记忆里太监的脸重合在了一起。
并不是完全相似,却像了个六分。
他盯着青栀的脸恍惚了很久,目光空洞失焦,青栀以为他还没彻底清醒回神,不由得上前关心道:“殿下可有哪里不舒服?奴婢这就去找春雨大夫。”
“不必了,你过来。”
她说着转身就往外跑,却被南溪拦了下来。
南溪让她站到了面前,仔细的观察了她的样貌,问她:“你家中可有长辈叫伏尘?”
青栀想了想,摇头道:“不记得了,自奴婢有记忆以来家中就被抄家流放了,家里长辈被杀了很多,剩余的亲眷也被发落到了不同的地方,倒是听闻有个叔叔净身入了宫,但不曾听闻姓名。”
说到这里,南溪已经可以肯定了,青栀就是那太监的侄女。
他鼻尖一酸,眼眶泛红,努力的睁着双眼不让眼泪落下来。
青栀不知他怎么了,又不敢出声怕刺激到了他,只能手足无措的站在一边。
南溪不免想起青栀曾向他提起过自己的身世,其中就说过祈战是去过南钰国的,并且祈战知道当初那个禁卫军统领与他有过一面之缘。
往日里被可以忽视的细微末节一点点浮现,但这各种已知的信息却无论如何都串联不起来,如同蒙着一层薄纱,若隐若现却又触碰不到。
南溪心中怅然,祈战这个人,在他的人生里到底在扮演着什么样的角色?所做的一切又到底意欲何为。真的只是如表面那样是在利用他铲除异己吗?
他不得而知。
祈战来时,殿内气氛十分凝重,他挑眉问南溪:“怎么了这是?”
南溪受惊晕倒的事情他有所耳闻,春雨大夫与院使都说是惊扰过度,身体并无大碍。
祈战做好了所有安排才抽出空来看南溪。
南溪沉默不语,只眸色深沉的看着他,好似要从他表象之中看穿他内心隐藏的秘密。
祈战下意识眉心一蹙,对着青栀和宝来就开始问责:“说!到底发生了什么?”
“若是解释不清楚,别怪孤削了你们的脑袋。”
青栀和宝来吓得立马跪了下去,颤颤巍巍的齐声道:“殿下刚醒来,奴婢也不知啊。”
南溪眨了眨眼,深呼吸一下,道:“是我自己做了噩梦,跟他们没关系,别吓到他们了。”
祈战闻言侧目,隐约察觉到他语气之中的不同,只是具体哪里不同却说不上来。
南溪似乎不像以前那般排斥他,竟当着他的面擅作主张道:“你们都退下,我有话与陛下说。”
青栀和宝来面面相觑,心中倒是想走,但又不敢起身,频频看向一言不发的祈战。
没有祈战的允许,他们不敢起身。
祈战盯着南溪看了一会儿,终于松了口:“你们退下吧。”
青栀宝来二人松了一口气,知道危机算是解除了,但转念一想把殿下一个人丢下让他面对阴晴不定的陛下,未免也太不厚道了。
“怎么?不愿走?”
祈战一个冷眼扫去,两人顿时什么想法都不敢有了,立马起身退下,没忘了把门给掩上关拢。
“好了,八皇子想要跟孤说什么?”
没了外人后,祈战坐到了榻边,好整以暇的环手抱臂。
只是想将青栀和宝来支走的南溪:“…………”
他撇了一眼祈战交迭的双腿,心底升起几分莫名的冲动,他问祈战:“你的毒……如何了?”
“八皇子是在关心孤吗?”
祈战莫名的哼笑,眼神语气之中多有调侃。
南溪耳尖发麻,撇了撇嘴,将头扭到一边不想再搭理他,只当是自己刚才突如其来关心他的冲动都喂了狗。
祈战见他有些恼羞成怒了,非但没觉得有一丝愧疚,反而心尖痒痒,好似被猫爪抓挠了一般。
“毒是拔除了,只不过嘛……”
他话说一半,装作疼痛的模样:“嘶,这猫爪子可真锋利,抓得人生疼,便是用了上好的金疮药也不见好。”
南溪侧耳倾听,眼神闪烁,似乎是想回头来看一眼确认他是否在说谎,但到底还是压抑住了。
祈战见此唇角勾起,再接再厉:“孤可是替八皇子挡了灾,结果非但没落得一个好,还得被八皇子冷眼相待,孤可真是好生伤心啊。”
南溪良心更受谴责,闻言扭头看向他反驳:“我没有!”
他只是……不知道该如何面对罢了。
南溪与人相处的经验并不多,他承认自己是在逃避,只因他和祈战之间的关系太复杂了,无论是以什么身份自居都不恰当。
他曾有那么一瞬间是想直接脱口而出,问祈战以前是不是认识自己。但南溪很清楚,除了被太监的死对他打击太大刻意的迷糊遗忘了对方样貌以外,他的记忆没有任何的问题。
他与祈战,是的的确确的只在南钰国宫门被攻破时才见了第一面。
再说回头,就算祈战当真见过自己,他也不会将实情和盘托出的。
南溪像是陷入了沼泽之中,越是想要挣扎就陷得越深,他无法理性的处理好如今面临的一切。
他再次选择了逃避。
“陛下身上余毒刚清,还是多注意休息才是。”
“我也累了,今日先就这样吧。”
他说着垂眸敛眉,低头不愿再看祈战。
祈战似乎意识到把人逼狠了,他半真半假的说:“孤刚才逗你的,只是想使个苦肉计让八皇子心疼一下孤,倒不曾想反倒惹恼了八皇子。”
“八皇子也忒小气了。”
南溪抿唇反驳:“我没生气,是真累了。”
为了让他相信自己的说辞,南溪撑着身体下滑,拉过被褥盖在了身上。
“陛下请回吧。”
祈战:“…………”
还说没生气。
他好气又好笑,瞧着缩在被褥里像只小乌龟似的南溪,忍不住暗暗咬牙。
南溪一心想逃避,他没有继续逼南溪,而是与他打了一个毒。
“八皇子向来聪慧,不如猜一猜,是谁那么大的胆子下了毒?”
南溪闻言一愣,小年糕分明是冲着他来的,那毒自然也是下给他的,他能想到的只有一个人——齐贵嫔。
他不语,只是一味摇头。
没有证据的事情,他不敢随意怀疑,尤其那人还是祈战的嫔妃。
祈战似乎猜到他会是这样的反应,倒也没有非要他猜出是谁来,只是神秘莫测的说:“那八皇子就好好看看,这盘棋局,到底是谁在博弈。”
祈战说罢起了身,嘱咐他好生休息,转身出了殿门后,带着大内总管走了。
南溪双眼失焦的盯着窗幔,总觉得祈战话里有话。
他想,自己中毒死了对谁有好处?而祈战代他中了毒,又对谁有好处?
晋国各方势力远比南钰国还要错综复杂,无论是他与祈战谁中了毒,都没人能得到什么好处。
南溪想到了一个他一直忽略掉的细节。
其实走的无论是哪一步棋,赢得一直都只有一个人。
他想起了那个借刀杀人的典故,莫名的寒意涌上心头。
若当真如他所想,那这幕后之人未免太可怕了些。
皇宫内被下了严令,各宫宫人不得随意进出,一旦违逆则视为刺客同党,当场格杀。
后宫之中只有两宫妃子,这样的大事她们自然都是第一时间就知道了。
齐贵嫔听闻陛下遇刺中毒生死不明,不知是被吓的还是惊忧过度,身形一晃差点晕了过去。
宫女将她扶到软榻上坐下,她惊疑不定的喃喃自语:“怎么会这样?明明……”
她忽然意识到殿内并非只有她一人,迅速的闭了嘴,让所有宫女都遣退了出去,而后极度不安的来回踱步。
“本宫安排得天衣无缝,就算是陛下查起来也不会有事的。”
她这般想着渐渐安定了下来,只觉得自己是在吓自己。事情已经做到了这个地步,哪怕中途出了岔子也改变不了了,她目前唯一能做的就是不能自乱阵脚漏出了破绽。
没有人能证明是她干的,等陛下继续追查下去,被查到的只会是贤妃那个贱人。
倒时候陛下大发雷霆,贤妃不死也要脱一层皮,她依旧是最大的赢家。
只是……
“竟让南溪那贱人躲过了一劫,算他走运!”
“这次先放他一马,不过下一次可就未必会这么走运了。”
她愤恨的捏紧了手绢,面目狰狞眼神凶狠,将原本艳丽娇嫩的脸衬托得十分可怖。
另一边,贤妃安安稳稳的在宫中待着,嬷嬷随侍身侧,其余宫女太监则都在门外跪着,搜查的侍卫禁军在进进出出。
一时之间人心惶惶大气都不敢喘一下,生怕自己动了一下就被进出搜查的侍卫当成了刺客杀了。
景闲宫被里里外外的排查,贤妃十分的配合,侍卫队的队长毕恭毕敬的向她行礼。
那侍卫队队长说:“惊扰了娘娘休息,卑职们也是奉皇上的命令行事,还望娘娘莫怪。”
贤妃微微颔首,她自然知道侍卫们的难处,所以并没有过多的为难他们。但她看那些侍卫搜查的严密程度,几乎是在掘地三尺,恨不得将整个景闲宫都翻过来一般。她隐约察觉到了不同,试探性问侍卫队队长:“听闻陛下中了毒,现下如何了?”
侍卫队长说起了当时的凶险状况,贤妃越听眉头皱得越深,又听侍卫队长感慨道:“幸而那猫抓的伤口不深,陛下反应及时,毒素并未渗入肺腑,如今吃了解毒丸已经彻底拔除了余毒。”
“若是陛下当真有个三长两短,卑职们难辞其咎啊。”
“猫?什么猫?哪儿来的?”
贤妃瞬间就抓住了重点,她的小年糕前两日又丢了,底下的宫人太监到处找都没找着,如今听闻侍卫队长说起猫来,她心里没来由的一阵阵不安。
果然,那侍卫队队长欲言又止的看她一眼,似乎有话要说但又有所顾虑。
贤妃稳定了心神,冷声命令道:“你只管说便是,本宫不责罚与你。”
侍卫队队长安了心,直言道:“那只抓伤了陛下的猫,正是贤妃娘娘您养的那只狮子猫。”
“你说什么?!”
贤妃失手打翻了手边的茶杯,茶杯摔落在地上四分五裂的炸开,惊得在场所有人都跪了下去,纷纷让她息怒。
侍卫队队长接着道:“那猫确实是贤妃娘娘的猫没错,猫爪上让人涂了剧毒,原是要抓的八皇子殿下,但陛下察觉有异样替八皇子挡了一下,最后被抓伤的便成了陛下。”
“是以陛下如今大发雷霆,吩咐卑职们务必要抓出下毒之人。”
贤妃越听越心惊,她只觉得这事儿处处透着诡异,真要计较起来她无论如何都脱不开身。
就在这时,一名侍卫拿着一个拇指长的小瓷瓶走了进来,单膝跪下将瓷瓶呈上,道:“队长!我们在后院的水井里挖出了一个空置的瓷瓶,看那泥土翻新的程度,应当就是这一两日埋进去的。”
他话音刚落,贤妃还没什么反应呢,外头跪着的宫女之中,其中一人突然站起身就要跑,但立马就被一箭射穿了小腿,当场就摔倒在地。
其余宫女太监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得尖叫连连,互相抱着瑟瑟发抖,恨不得当场晕死过去。
侍卫队长立马道:“将她抓起来!”
搜查的侍卫们瞬间涌了过去,那宫女两眼一翻晕了,被侍卫像是架死狗一样架着出了景闲宫。
侍卫队长收了瓷瓶,向贤妃拱手行礼,而后一句话也没说,转身跟上了先行一步的侍卫们。
贤妃盯着大敞开的宫门,危机感直达顶峰,她转身回了房内,提笔写下一张字条再用信封封好,唤来了最为信任的嬷嬷,让她无论如何都要想办法将这封信送出皇宫,交她父亲的手里。
嬷嬷知道事关重大,没说什么转头就去办。
在嬷嬷前脚离开没多久,大内总管就带着几位手执长枪的禁卫军走了进来。
大内总管笑眯眯的朝她弓腰行礼,做了个请的手势:“陛下传唤,还请贤妃娘娘跟咋家走一趟吧。”
贤妃理了理衣襟,下颚微扬,头颅高抬,依旧端庄得体。
她说:“带路吧。”
第27章 无非是一出狗咬狗的戏码……
被带走的宫女不是个硬骨头, 侍卫队长刚给她上了手夹板,还未多用力呢,她便全都招了。
“那瓷瓶是贤妃娘娘给奴婢, 让奴婢涂抹在小年糕爪子上, 说那是给猫爪子滋润用的药膏。还说小年糕极为想念八皇子殿下,让奴婢将小年糕给八皇子殿下送过去。”
“奴婢真不知道那竟是见血封喉的毒药啊,更不知这猫是要害殿下与陛下的性命的。”
婢女一股脑的说完了话, 一点停顿都没有, 字字句句都在说着自己不知情, 自己是无辜的,全是贤妃嘱咐她办的事。
她哭得梨花带雨的, 趴在地上朝贤妃爬去,抓着她衣摆苦苦哀求:“娘娘您是主子, 吩咐下来的事情我们这些当奴才哪敢抗命不从?奴婢也是为您办事, 您不能不管我死活呀。”
祈战冷笑一声:“你所说之话全是真的?”
“若是有半句虚言,那便是欺君之罪,孤会让人先把你舌头拔了, 再五马分尸。”
婢女吓得连连摇头,浑身颤抖,连眼泪都吓了回去。
她仍强装镇定的举手发誓:“奴婢所说的每一句话都是真的,若有半分虚假, 就叫我死后下那拔舌地狱受难百年。”
为了取信与他, 婢女一心狠,连毒誓都发了,这坚定的程度,倒是叫人信了个七八分。
祈战冷笑一声,转而问贤妃:“贤妃, 这事你要怎么解释?”
“是不是当真如她所说,是因为你嫉恨南溪抢了孤的宠爱,便要下毒毒杀他?”
贤妃闭上了双眼,显然现在自己无论辩驳什么都显得十分的苍白,她没办法证明自己是被陷害的。
这幕后之人心思当真歹毒,竟买通了她身边的贴身侍女陷害她,导致她一时不防着了道,落得如今这个百口莫辩的局面。
她扭头深深的看了在一旁默不作声的南溪:“本宫从未有过害他之心,更为做过下毒的事情。无论陛下信不信,本宫没做过的事,本宫绝不承认。”
她语气铿锵有力,态度坚决,腰身挺直如松柏,不屈不挠的气势倒是叫人信了她的话。
就在这时,太医院院使已经分辨出了瓷瓶里的毒药是能短时间内就让人毒发身亡的砒霜。
宫内砒霜能用到的可能性不大,太医院里倒是也有库存,院使顺道查阅了以往的领取记录,果然让他发现的端倪。
贤妃的婢女在前两日就在太医院领取了些许砒霜,具体用于何事婢女一直没有透露。
南溪缓缓蹙眉,他能感觉到婢女是说了慌,贤妃根本就没有对付他的必要,更遑论冒着这般大的风险只为了取他性命。
猫爪涂毒伤人一事,所有不利的因素从头到尾处处都将矛头直指贤妃,但南溪就是觉得很违和。
这事情的发展未免过于天衣合缝了,好似被人编造好了每一步,只等着按部就班的上演。
贤妃证明不了自己的清白,眼前发生的一切都对她太不利了,她只能选择沉默以对。
“贤妃就不为自己辩驳几句?”
祈战倒是还给她解释的机会,但贤妃却是说:“我已经没什么好辩驳得了。”
“如此……”
祈战沉吟半晌,传令道:“贤妃设计下毒毒杀八皇子殿下,其心胸之狭隘有背贤妃之名。即日起夺其封号,废为庶人,关入冷宫之中不得踏出半步。”
贤妃拔了头上的发簪步摇,哪怕是跪下也依旧端庄得体。
她重重的朝祈战磕头道谢:“多谢陛下开恩,还望陛下不要因此事迁怒于臣妾家人。”
祈战朝她颔首:“一码归一码,后宫的事与朝廷与后家无关。”
这何尝不是另一种承诺呢?
“谢主隆恩。”
贤妃跪拜扣首,起身后第一件事是先与南溪福了福身,而后才跟着要将她压入冷宫的侍卫们走了。
处理完了贤妃还有个婢女。
婢女看着贤妃被押送着走远的身影,见两人目光都落到了自己身上,差点没收住眼中的得意。
她迅速的低下头,伏低了身子求饶道:“奴婢知道的全都说了,还请陛下开恩,留奴婢一命吧。”
“你出卖主子,还有脸求孤饶你一命?”
祈战语气满是讽刺,他不再理会那名婢女,直接越过她走去接了南溪。
当他推着南溪重新折返回头时,一声轻飘飘的话语就决定了她的生死。
“行拔舌之刑,五马分尸。”
婢女一瞬间就软倒了,她怎么也没想到竟会是这种结果。
“陛下!陛下求您开恩吶!”
“奴婢真的是无辜的!陛下!”
她手脚并用的爬向两人,只可惜祈战再未回头看她哪怕一眼。
这出闹剧就此暂且落幕,但南溪却知道这仅仅只是一个开始罢了。
舒澜宫内。
“你说的当真?贤妃当真被废成了废人,还被陛下关进了冷宫?”
齐贵嫔眼中难掩惊喜之意,再次得到打探消息的太监肯定的答复以后,她没忍住开怀的大笑:“贤妃那贱人居然也有今天啊!”
她与贤妃不对付不是一日两日了,曾经就是在梦里都恨不得将贤妃除之而后快,更是无数次将她那张招人又假清高的漂亮脸蛋划个稀巴烂。
如今是她斗赢了贤妃,她心中如何不畅快?
只是可惜的是没能顺手将南溪也解决了,否则今日就更完美了。
不过来日方长,她有的是机会和法子弄死南溪。
贤妃设计毒杀八皇子不成,意外误伤了陛下,使得陛下中毒差点毒发身亡的事在朝中引起了轩然大波。
新帝连着罢朝三天,朝臣们每天准时上朝,但次次都无功而返。连带着本该举行的殿试也因此搁置暂停,挪到了四月初。
贤妃的父亲镇军大将军赵烨对此结果十分不满,他不相信自己的女儿会干出这种愚不可及的事情,尤其是当贤妃写下的那封字条被送到他手中时,他就意识到自己的女儿被人陷害了。他有心为女儿求情,但奈何祈战已经做出了判决,事情已经成了定局,他就是再闹腾都改变不了结果了。
不仅仅是两位妃嫔之间不对付,她们身后各自的家族势力更是水火难溶势不两立。
王衡第一时间就来落井下石:“赵将军可真是教女有方啊,竟大胆到做出此等大逆不道之事,也就是陛下心善仁慈网开一面,否则别说贤妃的性命了,赵将军头上的乌纱帽还能不能保住都是个问题。”
赵烨狠狠的剜了他一眼,冷笑一声:“你别得意得太早了,仔细着乐极生悲。”
王衡不以为意,趾高气扬的从他身旁走了过去。
赵烨攥紧了拳头暗暗咬牙,他日子不好过,王衡也别想独善其身,大不了大家一起鱼死网破!
南溪被祈战带回了承德殿,这一路上他都在仔细回忆着整件事的始末和细节,奈何是怎么都找不到一点破绽。
他对贤妃的印象很好,根本不信贤妃会毒害自己。
他不免怅然的叹了口气,祈战听到了,停下了脚步问他:“还在想着贤妃的事情?”
南溪沉默半晌,点了头说:“是。”
祈战好笑道:“贤妃已经认了罪,也受到了应有的惩罚,你还在纠结什么?”
南溪不置可否,他总不能跟祈战说自己觉得贤妃是无辜的,他在想如何帮她脱罪。
但显然,他也爱莫能助。
“贤妃下毒一事,陛下当真相信是她所为?”
南溪没忍住问出了心底的疑惑,祈战闻言眼神晦暗的盯着他,过了半晌才笑着道:“孤信不信又能如何?如今那事是不是她所为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之后会引起的一系列连锁反应。”
“而今戏台已经搭好,八皇子猜猜接下来会是谁来登场唱完这出戏?”
南溪陷入了良久的沉默,他并不傻,反而将一切都看得透彻,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他大概能猜测出个五六分。
镇军大将军对贤妃十分寄予厚望,就盼着她一举登上后位带着家族更上一层楼,可如今女儿被人陷害废为了庶人,他也没有其他女儿能送入宫中了,虽有的希望和寄托顷刻之间破灭,他又怎么会让王衡骑到他头上作威作福?
之后大概会是一出真正的狗咬狗的戏码上演,就是不知赵烨会忍到何时才动手了。
南溪的推测其实并没有错,赵烨那日下朝之后就联合亲信,暗中排查王衡的罪证,就等着一举将他彻底推翻,让他永无翻身之地。
而王衡则因宫中只剩下他女儿一人,打着让祈战开枝散叶延续皇家血脉的旗号,要求祈战广开后宫新纳妃子。
谁都知道他打的什么主意,无非就是想把自己另一个女儿也送入宫中,好由他两个女儿彻底把持了后宫。
大臣们虽唾弃他这贪得无厌厚颜无耻的嘴脸,但新帝纳妃一事他们却是极其赞同的。
历朝历代的皇帝登基之后那个不是妃嫔成群三年抱两?只有祈战这暴君一直不肯立后纳妃,登基三年,愣是小皇子的毛都没见到一根,大臣们如何不着急?
于是在祈战恢复上早朝的第一天,将近一半的大臣们都噗通跪了下去,齐声道:“恳求陛下广开后宫立后纳妃,为我晋国皇室血脉开枝散叶!”
祈战的脸当场就黑了。
祈战看着底下乌泱泱跪了一大半的臣子, 气得连说了几个好。
他站起身,抬袖一拂:“孤是中毒了不是命不久矣了!你们一个个都逼着孤延诞子嗣,是在咒孤死吗?”
祈战当场发飙, 这回连带着那些没跪下的大臣也跟着齐刷刷的跪下, 气声道:“陛下息怒。”
那些逼他纳妃的大臣更是头都不敢抬,眼角余光偷偷瞥向作为带头者的户部尚书王衡,就等着他表态。
诅咒皇帝的高帽子都扣下来了, 王衡再不甘, 也不敢真仗着舅舅的身份强压祈战, 最终只能叩首道:“臣等不敢。”
祈战扫视一圈这些心思各异的大臣们,冷哼一声:“纳妃一事谁若是敢再提, 休怪孤砍了他脑袋!”
他说罢转身拂袖而去,大内总管极有眼色的两步上前, 扬声高喊:“退朝!”
祈战走得太果决, 大臣们连挽留的机会都没有。
群臣退散时,赵烨特意走到了王衡面前冷嘲热讽道:“王大人教女如何本将军是不知道,不过这卖女儿的本事倒是一等一的高, 送了一个女儿入宫还嫌不够,竟还想再送一个。真真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啊。”
“本将军在大西北纵横十年之久,日晒风吹的,都没王大人这么厚的脸皮。”
他说罢还觉得不够气人, 竟抱拳拱手看似恭敬实则讽刺意味十足的说:“赵某, 甘拜下风!”
王衡气得倒吸一口气,抖着手指着他:“你!”
赵烨直起身,放声大笑,王衡自觉没了面子,也往他心上扎了刀子。
“也总好过有些人的好女儿心思歹毒, 偷鸡不成蚀把米,被废入冷宫的好。”
赵烨皮笑肉不笑的道:“这就不劳王大人关心了,王大人还是好好管好自己吧,别哪天阴沟里翻了船,届时本将军定然要搭上一把手,让这船翻得更彻底。”
他意有所指的说完,转身时却是脸色一沉,大步往外头也不回的走了,留下气得脸都青了的王衡在原处捶胸顿足。
倒是他身旁的户部侍郎低头沉思了半晌,提点道:“王大人,赵将军那话怕是话里有话啊。”
王衡眼神一暗,警觉的看了看四周,确认其他大臣与他们距离甚远后,俯身压低嗓音道:“你意思是他可能知道了什么?”
户部侍郎道:“下官不敢肯定,但防人之心不可无,王大人还是多注意些才是。”
王衡闻之有理,不无不可的点头。
祈战回到承德殿时脸色依旧不好,南溪瞧出了他心情不太爽利,但他没有问为什么,只看了祈战一眼后,便继续晒着太阳看书。
阳光下,南溪腿上盖着一层薄毯,轮椅旁放着一张矮桌,围炉上烧着壶水,水汽咕噜噜的往上冒。
青栀沏了一壶好茶,袅袅茶香弥漫,两碟精致的茶点搁着,又贴心的切了一盘果盘,以供南溪随时取用。
这怡人悠哉的画面,倒是叫人艳羡。
“八皇子真是好雅兴啊。”
祈战气得牙痒痒,自己在朝堂上被那些大臣逼婚,南溪却是在后头这般悠哉享受,真不知道谁才是皇帝。
南溪抬眸撇了他一眼,没回应他的话,倒是转头吩咐道:“宝来,你去给陛下抬张椅子来。”
椅子很快抬了过来,就放在矮桌旁。
祈战一扫方才的沉郁,眼中盈满了兴味,他端着架子没有马上坐下。
南溪叹了一声,端起茶壶为他沏了一杯茶,抬手示意:“请。”
祈战这才满意的勾了勾嘴角,撩起衣摆落座,嘴上没忘了打趣道:“既然八皇子都这般盛情邀请了,孤不喝岂不是驳了八皇子的好意?”
南溪:“…………”
“陛下这般勉强,还是别喝了。”
他忍了忍,没忍住,面无表情的将那杯茶往自己这边挪。
“那可不成。”祈战立马捏着茶杯举起送到了自己嘴边:“八皇子难得的好意,孤可舍不得拒了。”
南溪再次:“…………”
一杯茶吃得一波三折,但也算难得惬意,祈战彻底没了气,还将此当做笑谈说与南溪听。
南溪一顿,不解:“陛下似乎对立后纳妃十分抗拒。”
古往今来,哪个帝王不爱美人?便是他父皇都是后宫佳丽三千,祈战是他见过的唯一一个后宫中妃子只有两个,还想尽了办法要除掉的皇帝。
祈战闻言挑眉,一手撑着托腮,似真似假的打趣道:“因为孤是断袖。”
“不然孤掳你回来作甚?当菩萨供着?”
南溪:“…………”
算他多嘴。
南溪抿着唇,吃了口茶又捏了块糕点送到嘴边,掩饰尴尬。
祈战则闷声哼笑,他看出南溪的窘迫,未免把人逗恼了又给他甩脸色,祈战没再就着这个话题继续下去。
他学着南溪,捏了一块精致的白云糕咬了一口,甜腻的味道瞬间弥漫口腔,他皱着眉一口吃了,连吃了两杯茶才将那甜味压下。
反观南溪依旧在慢条斯理的抿一口茶,吃一口糕点,优雅而享受。
他忍不住啧啧称奇:“女子才会喜欢甜腻,若非孤知道八皇子是男子,都要怀疑八皇子是不是女扮男装了。”
南溪嘴里的糕点都不香了,他默默的将最后一口吃完,让青栀把糕点撤了,而后客套疏远的对祈战道:“陛下日理万机公务繁忙,还是不要在我这男不男女不女的人身上浪费时间才是,请回吧。”
他说着就捡起了搁到大腿上的书,低头看了起来,将拒绝交流写在了脸上。
祈战倾身,从下方去看他,含笑打趣:“这么不经逗?就生气了?”
南溪没理他,他讨了个没趣,啧了一声正要说什么,大内总管便从宫门外走了进来,快步走到跟前道:“陛下,安阳侯世子求见。”
南溪与祈战二人同时抬眸看去。
“安阳侯世子?”
祈战对他的到来一点都不意外,似乎早有预料一般。他起身与南溪说了一句:“孤去去就回。”
南溪闻言没响应,祈战就一直站在他面前不动,环臂抱胸好整以暇的盯着他看,大有他不应就不走了的意味。
南溪无奈的叹了口气,道:“去吧。”
祈战这才满意,施施然的带着大内总管离开。
南溪看着他们远去的背影陷入沉思,他之前猜测安阳侯世子或许与贤妃渊源不浅,如今看来,他当真没有猜错。
只是这个安阳侯世子这时入宫面圣,未免太急切了一些。
但仔细一想倒也能理解,即是青梅竹马又是心中的白月光,本来都要娶进家门了,结果却被送入宫中生生拆散,成了永久的遗憾。
如今白月光出了事,谁又能坐视不管呢?
“倒是个痴情人,只是可惜了……”
南溪摇头叹息,而后不再关注这事,重新拿起了书籍继续看。
御书房内,安阳侯世子已经等候多时,祈战刚走进去,他立马跪了下去。
“臣,恭迎圣上。”
祈战颔首示意他起身,踱步到桌案后方坐下。
“安阳侯世子此次入宫所为何事啊?”
其实他知道安阳侯世子的目的,但他就是装作不知。
安阳侯世子扎扎实实的跪下去行了个大礼:“陛下此前答应臣的许诺,如今还能用吗?”
祈战不无不可的颔首:“可。”
安阳侯世子再次郑重的朝他叩首:“臣有个不情之请,还望陛下成全。”
祈战兴味的勾唇,朝他勾手:“上前来说。”
他撇了一眼总管,总管立马会意,领着其他宫人退了出去,且将御书房的门关了起来。
室内,安阳侯世子将自己的请求和盘托出,他很聪明,将目前各方势力错综复杂的关系理了一遍,又将贤妃下毒一事牵连起的局势改变都分析与祈战听,就差没明着与祈战说这一切幕后布局这人是谁了。
他说:“臣知道陛下所求,愿为陛下分忧,只求陛下考虑考虑臣那无礼的请求。”
他知道自己现在所做之事大逆不道,所求之事更是踩在陛下的底线上游走,稍有不慎恐怕就是人头落地,但只要有一丝的机会,他不愿放弃。
祈战沉默不语,垂眸漫不经心的转着指上的玉扳指,安阳侯世子便一直跪着,悬着心耐心的等着他回复。
过了许久,祈战指尖敲了敲桌案:“你这般为她牺牲,事后她定然会怨恨与你。何苦?”
安阳侯世子眼眶泛红,神情哀恸:“只要能保全她,便是恨,臣也认了。”
“还望陛下成全。”
祈战起身向他走去,俯身朝他伸手,安阳侯世子一愣,马上意识到他这番举动的深意,顿时激动得不受控制的浑身一颤,迅速将手搭到祈战手中。
祈战手臂一用力就将安阳侯世子拉了起来,他替安阳侯世子理了理衣襟,道:“既然你执意如此,孤便成全你。”
“明日你便去找赵烨,如何做无需孤教你了吧?”
安阳侯世子点头:“臣知道。”
祈战满意的拍了拍他肩膀:“别让孤失望,事成之后孤自会让你心想事成。”
安阳侯世子激动得又要跪下,却被祈战阻止了。他抱拳弓腰,压抑着心中的欣喜:“谢主隆恩!”
第29章 别让任何人碰你的腿
安阳侯世子与祈战达成了协议后便秘密出了宫, 第二日果然去找了镇军大将军。
也不知他与赵烨说了什么,赵烨当场就发了一通火,咬牙切齿的问他:“你所说的可都是真的?”
“是。陛下抢了我的阿娴, 我何必帮着陛下欺骗赵叔?”
安阳侯世子满脸愤恨不甘, 一副恨毒了祈战的模样。他咬牙切齿的说罢,转而又道:“贤妃被废只是个引子,陛下早与王衡那老匹夫合计好了, 为的就是彻底将赵家铲除。赵叔还是早做打算的好。”
赵烨仍有顾虑, 他沉吟半晌, 道:“赵家若是倒下了,王衡便是一家独大, 陛下怎会容忍他骑到头上作威作福?”
安阳侯世子道:“这边是赵叔您想差了,王衡无论如何都是陛下的亲舅舅, 他们可是一家人。而赵叔您……”
“您与陛下无亲无戚, 阿娴也被废了,再加上晋国一大半的兵权都在您手上,陛下如何会放心任由您势力壮大功高震主?”
似乎是觉得只说这些不能煽动他, 他又添了致命一击。
“赵叔别忘了,另一半兵权在李延手上,而李延可是陛下最忠实的走狗,陛下想要收回他手中的兵权不过是一句话的事。只要除掉了您, 那么所有兵权可就都回到陛下手中了。”
赵烨越听越心惊, 额上细汗直冒,原本摇摆不定的心瞬间变得坚定。
安阳侯世子目的达成提出了告辞,赵烨将他送出书房让管家将他送出将军府,而后立马传来亲卫兵,提笔写了一封密函, 让其快马加鞭送往西北衡山。
他眼中闪过一丝厉色:“祈战那黄口小儿这般逼我,我也不是好拿捏的!”
“他想要除了我赵家,也得看有没有那个本事!”
承德殿内,春雨大夫来为南溪扎了针又探了脉,他颇为满意的点头:“殿下恢复的情况很好,体内的毒素已经清除了三分之一,最多三个月就能彻底的根除。”
南溪一怔,以为自己听错了。他颇为错愕的问:“只要三个月?”
他嗓音因为激动而有些颤抖,更是控制不住的手抖。
春雨大夫含笑点头,给了他一记定心丸:“是,若是状态好,说不定两个月就能彻底根除。”
南溪攥紧了搭在腿上的薄毯,垂眸看去,道:“那我这腿……”
虽然之前春雨大夫就说过他的腿能恢复,可临了到头,他依旧不可避免的害怕,怕因为双腿长期不使用,哪怕清了毒素也恢复不了了。
春雨大夫道:“殿下不必担忧,你的双腿能恢复,只是想要站起来乃至像正常人那样行走,要经历许多的常人难以忍受的康复训练。”
这些南溪都能接受,只要他的双腿能好起来,让他付出什么样的代价都无所谓。
他说:“我能做到的。”
春雨大夫为他治了这么久,又怎会不知他毅力有多惊人?他用欣赏的眼神看着南溪,细心的嘱咐道:“之后殿下要时时按摩双腿,这对之后的训练会有好处的。”
南溪慎重的点头,牢牢的记在了心里。
春雨大夫走前叫着青栀,亲自教了她如何为南溪按摩双腿,待她学会了以后才离开。
没过多久祈战批完了折子回来了,进门第一眼他就看到了南溪撩起了裤腿,有些萎缩畸形但却白生生的双腿。
他一下就被定住了,视线更是不由自主的牢牢黏在那双腿上,手心泛痒,抓心挠肝的想要做些什么。
当他瞧见那双腿被另一只手捏握的慢慢按揉时,一股嫉妒不爽之意瞬间弥漫心头。
定眼看去,竟是青栀半跪下,为南溪按摩双腿的穴道。
他心想,能握着那双腿的人,合该只有他才是……
“这是在做什么?”
祈战压抑着异样的情绪,若无其事的走向南溪。
“奴婢参见陛下,陛下日安。”
青栀立马收回手行了个礼,祈战颔首,示意她退下。
青栀仍惦记着要为南溪按摩双腿,第一反应竟是为难的看了南溪一眼,嘴唇蠕动想要留下,祈战饱含威胁的嗯了一声,她这才如梦初醒,匆匆道了一声是退了出去。
祈战的目光侵略性十足,南溪隐约嗅到了危机感,他抓着裤腿就要将裤子放下盖住双腿,只是还未来得及就被祈战一把握住了手。
祈战似笑非笑的道:“既然双腿需要按摩,八皇子还是不要讳疾忌医的好。”
南溪没好气的撇嘴:“陛下都将青栀撵走了,还如何按?”
祈战意味不明的笑了声:“孤不是人?”
南溪还没反应过来他话中的深意,他已经弯腰将南溪从轮椅里挖了出来,打横抱起送到了床上。
他跟着做到了床榻边,握着南溪的双腿搭到了自己大腿上。
南溪瞳孔微缩,错愕的张嘴:“你……”
祈战的大掌捏着他细瘦的脚腕,顺着肌肉的弧度缓缓往上按揉,那慢条斯理的动作,不像是在侍候人,更像是在爱抚着亲手精心打造的珍宝。
南溪浑身一颤,哪怕双腿依旧没知觉,恍惚间却好似有一股难以忽视的酥痒麻意,从小腿迅速蔓延直击天灵盖,头皮更是一阵阵的发麻,耳垂烧得通红。
这样的接触,还是太暧昧了,南溪接受不了,可偏偏双腿动不了,便是想反抗也无法,只能逃避似得扭头,难堪又羞耻的,自欺欺人的骗自己眼不见为净。
他以为祈战过了兴致就会将他的腿放开,却不曾想按了许久。后来更是直接问:“春雨大夫可有说要按多久?”
南溪羞耻的道:“半个时辰。”
祈战了然,竟真不停歇的为他按了半个时辰,结束时也不知是不是自己眼花,他竟看到祈战眼中略带遗憾,似乎意犹未足。
南溪诡异的想到,祈战是不是喜欢他这双腿?
之后更是听祈战说:“日后每天孤都会抽出半个时辰。”
南溪垂眸不语,他不傻,听懂了祈战话中深意。
而祈战不给他任何装傻的机会,直接挑明道:“别让任何人碰你的腿。”
南溪:“…………”
可没人像他那般变态,竟喜欢一双畸形的腿。
第30章 他若是帝王,他也会如此。……
祈战说到做到, 竟真的每日都抽出半个时辰的空闲亲手为他按腿,南溪每次都羞耻得咬紧了牙关。
青栀和宝来则在一旁偷摸的笑,等祈战一走便会调侃他, 说祈战对他多有看重, 便是齐贵嫔与曾经的贤妃可都没受过陛下这般宠爱。
这份偏宠南溪只觉得心累,无福消受。他盼着尽快到四月初殿试开始,如此一来祈战就会被这件大事占据掉心神精力, 无暇顾及到自己, 说不定殿试后, 祈战就忘了执着于给他按摩一事。
随着时间推移,后延的殿试总算是顺利开始了。
因为需要祈战这个皇帝亲自考核, 殿试当日,祈战免了早朝, 与参与评估考核的官员一起, 领着一百一十三名考生一同前往保和殿。
今年王恒的嫡长子也参与了春闱,成绩不错,再加上其身份特殊, 是最为热门的榜首人选。
殿试当日,祈战环视一圈底下的考生,敏锐的注意到竟有不少是官家子弟,而京都学子占了一半人数, 剩余寒门弟子所占人数不过四分之一。
纵然早有预料, 但祈战心中仍不免恼火。
礼部尚书递上了拟好的试题,祈战只需按着那试题考核便能省了很多事,但祈战十分看重自己登基后的第一次科举殿试,他拒掉了礼部尚书的试题,而是对着考生们说:“去岁闽南水灾频发, 百姓流离失所。后又有贪官污吏贪墨饷银,使得百姓食不果腹怨声载道。”
“诸位学子都是未来的国之栋梁,就以水旱灾害,贪官污吏,义理以及粮食储备为命题,写四份策论吧。”
考生们面面相觑,大约是都没想到居然会临时改了考题。
有人欢喜自然就会有人忧,他们之中有人信心满满有人面色难看,更有甚者是心虚不已,眼神慌乱的乱瞟。
祈战直接拍了板,四份策论他只给了短短两个时辰的时间,写不完虽然不会被刷掉,但对后续的仕途影响极大。
这回考生们就更难受了,可这是祈战亲自下的口谕,他们除了接受就别无他法了。
两个时辰一晃而过,竟有十几个的考生没有写完,祈战对这个结果很是不满意。
读卷官将考生试卷一一捧读后,他更是眉心紧锁,倒是偶有一两份策论让他还算满意,只是相较于以往,比例却是太低了。
之后策论对答,真正让他看上眼的只有一个名为范焉的寒门弟子,另外两位则是世家子弟。
能进入到殿试之中的考生,从乡试县试一路考取而来,无一不是万里挑一,可能让他满意的竟只有寥寥数几。
他叹了一声:“当真是一代不如一代。”
但索性还是有那么一两个出挑的,不至于烂得彻底。
范焉理所当然被钦点为了状元,那两位世家弟子则分别为榜眼探花,原本最有望夺魁的王衡嫡长子却落了选,让人十分意外。
殿试成绩不会马上就出,通常在第二、第三日发榜。
殿试临近结束,祈战撇了一眼站在朝臣首位,蠢蠢欲动却似有顾忌的赵烨,嘴角缓缓勾起,推波助澜的添了一把火。
“众爱卿若是对殿试结果无异议就散了吧。”
他说着抖了抖衣袖就要起身,赵烨果然坐不住了,立马上前一步扬声道:“臣有事启奏!”
在场所有人都看向了他,祈战直起的腰身顺势又靠回了龙椅上,一手撑着下颌好整以暇道:“哦?不知赵将军要说什么事?”
赵烨扭头看向王衡,目光狠厉阴鸷,他自衣襟中取出一封书信,哗啦一下单膝跪下,而低下头双手托着信封高举过头顶。
“臣要揭发礼部尚书与户部尚书以公谋私互相勾结,收受贿赂倒卖春闱考题答案。”
此话一出,满朝文武大臣皆哗然。不少心中有鬼的考生更是抖如筛糠,腿下一软差点倒了下去。
科举乃是极为重要的选取人才途径,为显皇恩,也为了维护朝廷公信力,科举向来极为公平公正,自晋国建国开办科举以来还从未出过买卖考题答案的丑闻。
祈战怒极,一掌拍在了龙椅扶手上,起身抽出身后侍卫的佩刀,指着堂下的礼部尚书与王衡:“两位爱卿,赵将军所言可是当真?”
文武百官与考生们纷纷跪下直喊陛下息怒,吓得瑟瑟发抖。
王衡与礼部尚书的脸色瞬间变得扭曲难看,眼中盈满了错愕与怨毒。
不应当的!明明他们之前就已经将所有证据都烧毁了,除了那些考生,经手这件事的下人们全都被他们处理掉了,赵烨那老匹夫从哪儿拿到的证据?
那证据一定是伪造的!是栽赃陷害!
“赵烨你休要含血喷人!”
二人立马喊起了冤,指着赵烨怒不可遏。王衡更是信誓旦旦的说:“臣从未做过这般大逆不道之事,赵大人与臣素来不合,分明是他见不得臣好过,伪造证据故意陷害臣来了。还请陛下明鉴吶!”
“本将军冤枉你?”
赵烨仿佛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他忍不住笑出声:“本将军证据在手用得着冤枉你?还是说是王大人敢做不敢当?”
“不如就将这证据都让文武百官好好瞧瞧,到底是本将军冤枉了你,还是确有其事!”
他说着拆开信封,将里面的纸张抖开,王衡脸色一变,扑过去就想抢他手中的信封,只是他一介文官又怎么能近得了身为武官的赵烨身边?
只见赵烨原地一个侧身后退便让王衡扑了个空,未了还伸出脚绊了他一下,害得他脚步踉跄身形不稳,噗通一下摔了个狗吃屎。
王衡丢了面子,气得脸红脖子粗,加上四周隐约传来的哄笑声更是让他恼怒,但赵烨一拳就能将他打晕,他又不敢扑过去与赵烨扭打起来,只得爬起身嚎啕大哭,与祈战卖起了舅侄情分。
“陛下,我可是你舅舅啊,他这般羞辱我,可不就是在羞辱您吗?”
威武严明的朝堂之上,竟被两人闹得像是乡间菜市。
“够了!”
祈战一声怒喝,王衡顿时收了声,赵烨趁机道:“证据在此,还请陛下过目!”
大内总管快步走下去取走了那些证据,小心翼翼的送到了祈战面前。
祈战将那些证据从头到尾看了一遍,气得摔了手中的长剑。
他面色阴沉的问:“大理寺卿何在?”
大理寺卿立马出列:“臣在!”
“大理寺即刻起彻查科举舞弊一案,所有经手科举试题的官员,包括礼部尚书、户部尚书,一律革职查办,以证清白后方可官复原职!今日殿试成绩作废,此案了结后,春闱考试择日重考!”
一道道旨意颁布下来,王衡与礼部尚书一脸颓败不安,而赵烨像只斗胜的公鸡,雄赳赳气昂昂的仰着头。
“退朝!”
祈战说罢就甩袖而去,明显是气狠了。
大内总管将证据交托到大理寺卿手中,低声嘱托他只管秉公执法便是,不用有其他顾虑。
大内总管是祈战的心腹,他说的话虽然不能代表祈战,但也表明了祈战的态度。
原本还因着王衡身份而觉得的棘手的大理寺卿顿时就安了心,想着务必要把这事儿办漂亮了,免得届时陛下不满大发雷霆,恐怕他也要跟着遭殃。
祈战气冲冲的回到了承德殿,进门时却一扫暴怒,嘴角微微上扬,显然心情十分爽利。
南溪只看了他一眼就知道他的计划快要达成了。
祈战将他带回来,极大部分原因是利用他来挑起齐贵嫔的嫉妒。
齐贵嫔生来千娇百宠,性格自然也是嚣张跋扈目中无人,想要得到的东西更是容不得他人沾染玷污。
偏生她空有美貌却又没多少脑子,连魏民是祈战特意安插在她身边的双面间谍都看不出来。由着魏民一点点的引导唆使着落入了祈战为她编织好的陷阱里,还自以为是沾沾自喜,以为自己祸水东引一箭双雕的计谋完美无缺,实际上不过是祈战顺水推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
而今王衡与赵烨之间的矛盾被彻底激化,王家和赵家离覆灭已经不远了,到那个时候他也就没了用处。
南溪心中并无多少感想,只是有些微惆怅。
他垂眸看了一眼被薄毯盖住的双腿。
这些时日治疗效果极好,他的双腿普偶尔会有些微几不可察的感知。
偶尔夜里也会因为麻痒刺痛而疼醒,但南溪却觉得这样极好,他从未这般鲜活的感受到自己的双腿。
一旦尝试过双腿有知觉,并且明确知道能彻底恢复,谁都不愿再当个废人。
南溪心想,若是自己没了利用价值,祈战也无需再与他演戏给朝臣们看,那么如今他所享受的一切待遇还会存在吗?祈战还会为他治好双腿吗?
南溪无法确定答案。
祈战喜怒无常,随时变卦这种事情他就是做了也不稀奇。况且比起一个四肢健全的人,显然只能依靠轮椅的残疾更好掌控。
若他是帝王,他也会如此。
而想要稳住祈战,让他在自己双腿完全痊愈之前不会临时变卦,必然是要付出代价的。
南溪蜷缩着手指又缓缓铺平,他心中已经有了选择。
出神间, 祈战已撩开珠帘走了进来站到了他面前。
他低头凝视着南溪,身影将南溪整个人裹挟其中,狭长的眼尾微微上挑, 显然心情不错。
南溪敛眉, 缓缓点头:“尚可。”
“不疼了?”
“偶尔会疼一下。”
祈战问一句南溪就答一句,许是察觉到他情绪不高,祈战蹲下身, 由下往上的仰视着他, 嘴角挂着浅淡的笑意。
他问南溪:“谁让八皇子不高兴了?说来孤听听, 孤帮你惩治他。如何啊?”
他身处下位,好似被南溪压了一头, 但那双眼睛却侵略性十足。
南溪撇了撇嘴,嘴上说着没有, 可心里确实腹诽着能让自己心情不好的也就只有他了。
祈战见撬不开他的嘴也没逼着他说, 只是点了点头,撑着膝盖站了起来。
“今日孤还未替八皇子按腿呢。”
“八皇子是要就在这轮椅上,还是回榻上?”
他嘴上询问着南溪, 但说到榻上二字时却语调重了几分。
南溪:“…………”
他叹了口气:“回榻上吧。”
反正也没得选。
他等着祈战将自己抱起,却不期然见祈战歪了歪头缓缓挑眉,敞开了双手,好整以暇的等着他投怀送抱。
南溪沉默了半晌:“陛下, 我够不着的。”
祈战站直了身高八尺有余, 南溪就算腿脚是好的能站直了,顶天了也只到他鼻尖,更别说现在坐在轮椅上,无论他如何伸长了手都是够不着祈战的脖子的。
祈战闻言躬下了腰,与南溪四目相对, 满眼戏谑:“如此,可够得着了?”
南溪垂眸:“够得着了。”
他双手环住祈战的脖颈,而后失衡腾空感传来,下一瞬他已经被祈战打横抱起。
这段时日都是祈战为他按的腿,随着体内毒素越来越少,双腿的知觉越来越明显。平时或许没什么感觉,可被高温灼热的大掌完完全全的扣住,顺着小腿由下往上按时,那种微微发涨又带着麻意的感觉就尤为明显。
无论多少次,南溪依旧觉得十分的不适应。
折磨人的半个时辰过得十分漫长,结束时,一直憋着一口气的南溪偷偷松了一口气。
他不动声色的道:“陛下,可以了。”
祈战却没有顺着他的话将手收回,而是握着他的脚腕,虎口正正好抵着脚踝骨,用手指圈量着脚腕的尺寸。
他仔细的端详比较,忽而笑着说:“比之前是要长了些肉。”
“不错。”
南溪有瞬间的恍惚,似乎回到了去岁的深冬,那时祈战刚把他掳走,为了逼他好好吃饭,时时亲自守着他进食。
如今想来,竟与现在这般日日为他按揉双腿有着异曲同工之妙。
祈战似乎总热衷于要将他养胖些。
南溪心底泛起了微妙的涟漪,但这种异样太浅淡,他自己都没察觉到。
他扯过迭的整齐铺在最里面的被褥盖到了腿上,连带着祈战的手也盖了进去。
祈战抬眸,似在用眼神控诉。南溪抿了抿唇,道:“春雨大夫说这段时间尽量不要凉到双腿。”
祈战闻言只得讪讪的抽回了手,南溪悄悄松了一口气,并未察觉祈战的视线其实从未从他脸上挪开过,自然也将他所有的神情转变都看在了眼中。
祈战身为皇帝日理万机,需要他处理过目的事情非常的多,往日里按完了腿他就会离开,但今日却依旧坐在床榻边,一点起身要走的意思都没有。
南溪察觉到这点后福至心灵的就猜到了他的意思,他直言道:“我没什么想问的。”
无论是祈战将来会如何处置贤妃与齐贵嫔,王家与赵家又会走向何种命运,这些都不是他一个敌国皇子能关心的。
“八皇子这般聪明,孤可真是一点成就感都没有。”
祈战啧了一声,看似不爽,但实则语气之中暗藏着欣赏。
南溪既不好奇也不想问,但祈战的却偏不如他愿,偏要说与他听。
“李延有个妹妹与贤妃八分相似,等王家与赵家倒台后,安阳侯世子会上门议亲求娶。”
他只说了这么一句话,可包含的信息量却极大。
王衡与赵烨都存了挟天子以令诸侯的祸心,只可惜祈战成长的太快,他们掌控不住祈战,于是便想着靠女儿诞下皇子,只等祈战殡天之后扶皇子上位,已达成外戚干政的目的。
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换作是哪个帝王都无法忍受这种事情,更何况是祈战?
王家与赵家都留不得,两家倒台是必然且不可逆的,但两家都有从龙之功,其中王家更是祈战母妃的后家,祈战不能明着对付他们,于是便使了招借刀杀人。
至于安阳侯世子即将迎娶李将军的妹妹一事,南溪不相信这其中没有猫腻。
他听青栀说过,李延年少时曾是被人牙子买卖的奴隶,是祈战将他买走带在了身边,又将他送入军营一路拼杀到了如今大将军的位置。
从头到尾李延都是孤家寡人一个,更未听闻寻回了家人,这突然冒出个与贤妃有八分相似的妹妹,十有八九就是被关进了冷宫的贤妃。
安阳侯府一向中立,不与任何势力交好,更不交恶。安阳侯世子娶了李延的妹妹,那便相当于安阳侯府倒向了祈战。
再说之于安阳侯世子,祈战是在成人之美,这个恩情无论如何都会让安阳侯世子对他死心塌地的献上忠诚。
真真是好一出一箭三雕,南溪只觉得眼前这人城府心机深得可怕。
祈战这番话语相当于跟他摊牌,南溪即使听懂了,也要装傻充愣。
他故作惊讶:“安阳侯世子竟是想通了,我还当他当真终生不娶了。”
“如此算来也是件好事,李将军与我也算有些交情,他妹妹成亲按理来说我是该送上贺礼。”
“只是我如今拮据,也送不得什么金贵的贺礼,为免到时落了李将军的面子,大婚当日就烦请陛下替我送上一句祝福,再送一副我亲自画的字画聊表心意便是。”
他说着话时神情带着几分狭促,似乎真对自己送不出象样的贺礼而感到羞窘。
祈战又怎会看不出他那点小心思,只是他并未选择戳破,而是笑着看他表演,直到他说完了话,这才开口调侃道:“这京城之中谁人不知八皇子是孤的男宠,八皇子送的,就是孤送的,无论是什么,之于他们而言都是皇恩浩荡,是恩赐。又有谁敢嫌弃?”
祈战说的是事实,但南溪听着却是心里很是不舒服。他并非没有尊严和骨气,所以一直以来都在自欺欺人的骗自己忽略这些残酷的现实。
在所有人眼中,他不是南钰国的八皇子,而是被祈战掳来的禁.脔。
“如此也好。”他笑了笑,只是笑容有些勉强。
祈战看出他情绪不高,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让他不高兴了,但身为皇帝他不会认错低下头来认错,于是这话题就被这般刻意的结束了。
祈战的公务不少,再加上刚爆出科举舞弊的丑事,最终也只在承德殿多待了小半个时辰,大内总管就找了过来,与他耳语了几句又退了出去。
“孤就先走了,八皇子好好歇息吧。”
祈战说着起了身,南溪颔首低眉,淡淡的嗯了一声就算是应了。
祈战盯着他似乎有话要说,但最终也只是抿了抿唇,转身走了。
殿内只剩下南溪一人,他并无多少睡意,而是陷入了长久的沉思。
祈战一连忙了几日都不见人,科举舞弊一案几乎牵扯到了一半的考生,这些考生均被剥夺了功名,此前所有的考试成绩也作了废,但好在祈战之前钦点的殿试前三甲都并未买卖试题答案,而是靠着真本事入了祈战的眼,只是这次殿试成绩已然作废,三人仍旧要重新参与春闱。
有了祈战的示意,大理寺卿底气十足,查办起案件来雷厉风行,很快就让他查到了不少的证据,但真正能将王衡和礼部尚书的罪名坐实的证据却一直毫无进展,为此大理寺卿没少掉头发。
祈战将此案全权交给了大理寺卿处理后只隔三差五的询问进展,后来又暗中召见过一次安阳侯世子,此后便稳坐宫中不再过多插手。
将积压的奏折处理得差不多以后,祈战宣布接下来两日都免早朝,而后带着侍卫禁军,将南溪连人带轮椅一起架上了马车,悠哉悠哉的出了皇宫。
“陛下这是要带我去哪儿?”
马车行驶在官道上,南溪撩起窗帘,窗外是一片郁郁葱葱的绿林。
他不知道祈战又在发什么神经,也不给他一点心理准备就将他直接掳出了皇宫,连青栀和宝来都没让跟着来。
祈战慵懒的靠着软榻靠背,一手撑着下颌,手中拿着一本游记。他闻言抬眸看向南溪,手中的书本自然而然的放下,神秘的勾唇一笑,道:“自然是看八皇子这些时日情绪不高,孤带八皇子出门散散心。”
南溪:“…………”
他想说自己并不需要散心,但眼角余光不经意撇到了在绿林的深处,隐隐约约的出现了一座寺庙。
他不由得一怔,祈战带他到庙中作甚?
第32章 八皇子这是在邀请孤吗?
这庙不大, 看起来十分的老旧,庙中只有一个年迈的老方丈,还有两个小沙弥。
老方丈似乎早就料到祈战会来, 早早便在门外等候。而小沙弥们则躲在庙门后, 像套娃一样,大脑袋迭着小脑袋,怯生生的往外偷看。
“阿弥陀佛。”
“贫僧参见陛下, 见过李将军。”
他双手合十, 先是朝祈战与李延行了个佛礼, 而后才看向南溪问祈战:“这位施主是?”
祈战道:“南钰国的八皇子,南溪。”
老方丈双眼微睁, 似乎有些惊讶,他不动声色在南溪与祈战之间来回看了一眼, 暗暗的叹息了一声。
他念了一声佛号, 朝南溪微微躬身:“原来是八皇子殿下,老衲有礼了。”
南溪回以一笑,这老方丈明显不认识他的, 但看对方这番表现,想必是听说过他。
他原本是有些疑惑的,但转念一想,许是祈战此前来庙中时与老方丈提及过他, 老方丈记住了。
这么一想也就不稀奇了。
老方丈与祈战寒暄了几句, 而后做了个请的动作:“陛下随老衲来。”
他说罢转身往庙门走去,小沙弥们见状拉开半掩的庙门,而后老老实实的并排站在门道边上。
祈战推着轮椅走到台阶前,俯身将南溪抱起,李延在后头两手一抱, 就直接将轮椅抬起抱进了门内。
三人跟着老方丈往里走,而侍卫与禁军们都留在了外面守着。
庙中清贫,墙面的红漆处处可见脱落的痕迹,青石砖道路倒是被打扫得十分干净,只偶尔看到几片落叶。
祈战撇了一眼秃了一块的墙面,与那老方丈说:“孤次次说给你钱银你都不乐意,只是这墙面总该花钱修缮一下,免得哪日老化得塌了,砸了你那两个小沙弥。”
老方丈闻言开怀的大笑:“钱银就免了,出家人无需这些身外之物。陛下若是担心我那两个小徒儿的安危,直接派工匠前来修缮便是。”
祈战摇了摇头,不置可否。
庙中不大,只走了一会儿就到了供奉佛像的庙堂。
还未进门,袅袅檀香便飘入鼻间,倒是让人精神为之一抖,似乎都精神了不少。
“请进吧。”
老方丈停在了门口,他侧身推退到了一边,似乎没有跟着一起进去的意思。
祈战朝他颔首:“有劳方丈了。”
说罢直接将南溪拦腰抱起就往里走去。
南溪原本以为李延会再次将轮椅提进门跟着一起进去,却不曾想入内的只有他与祈战罢了。
庙堂内供奉着许多小佛像,最大的是一尊两米高的佛祖金身像。
南溪察觉到在那些小佛像之中,一前一后摆着两个灵位。
前头的灵位写着的是母亲王媛之灵位,南溪猜测那应当是祈战的生母的灵位。至于侧后方那个灵位却是空白一片,没有任何刻字,更未透露出任何有用的信息,南溪猜不出是谁。
“今日是母妃的祭日,我带你来见见她。”
祈战说着将他放到了蒲团上,转身熟门熟路的去拿了香点上,递给南溪三支。
做完这些他并未多言,在南溪身旁的蒲团上跪下,左手拈香在上右手握香在下,高举过头顶作稽叩首。
南溪垂眸看了眼手中烟雾缭绕的香,想了想,也恭恭敬敬的跟着上了香。
香插.入香炉,南溪以为到这里就该结束时,祈战却又重新给他点燃了三根香,下颚微抬,示意南溪看向那空白的灵位。
“八皇子,给那灵位也上柱香吧。”
他并未做任何解释,南溪心中满是疑惑,但祈战让他这么做必然是有他的理由的,他只是犹豫了一下,便顺着祈战的要求再次叩了首。
两个灵位都拜完以后,祈战将他又抱了出去。
老方丈上前一步,隐晦的看了南溪一眼,转而对祈战说:“陛下,老衲有一事要说,还请陛下移步。”
祈战眉心微蹙,他说了一声好,而后嘱咐李延好好看着南溪,转身与老方丈走到了远处。
“陛下,那位八皇子身上有帝王命格。”
老方丈一开口就像冷水倒入热油,炸开了锅。
祈战双眼微眯:“方丈这是何意?”
老方丈叹息一声:“这位南钰国的八皇子身上紫微帝星已显,只是光芒蒙尘,如金龙搁浅,若是来日一朝借势便能直上九天,陛下还是小心为妙。”
他修行多年,能看出许多寻常人看不出的东西来。
八皇子生来就是帝王命格,只是尚且年幼就被折了筋骨爪牙,便是金龙也只能匍匐在地。近来似乎遇到了贵人相助,竟隐有挣脱锁链游龙入海之势。
假以时日,这位八皇子必然要掀起一番风浪。
他只说了其中之一,未说的却是他在祈战与南溪之间看到了纠缠不清的姻缘线。
他心中诧异,两人的身份差异又同为男子,若当真走到了一起,恐怕要受尽了世俗的指点。
若他日八皇子当真称帝,那陛下又该如何?
方丈心中惆怅,但祈战这个当事人在听了他的话后却是笑了起来。
他说:“孤瞧上的人又怎会是废物?他若是当真有称帝的能力,孤送他一把东风助他一臂之力又如何?”
祈战从不觉得南溪当真就只是一个一无是处的残废,相反,他所认知的南溪性格坚韧,聪慧敏锐又会察言观色,更能忍常人所不能忍。
这样的人,绝非池中之物。
比起折断南溪的翅膀让他永远被囚在笼中做那任人赏玩的金丝雀,祈战更想让南溪做那展翅高飞,于九天之上肆意翱翔的凤鸟。
他要做的,是那训鸟的人。
让高傲的凤鸟心甘情愿的低下头颅,哪怕飞得再高再远,终归会降落到他身旁。
南溪与祈战在庙里住了一夜,庙中清冷孤寂,但确实能让人放松心神。
第二日,一行人从寺庙回到皇宫,祈战将南溪送回了承德殿后,便带着大内总管去了大理寺,南溪知道他这是要开始插手科举舞弊一案,彻底将王家这条船掀翻了。
朝堂之上风起云涌暗流涌动,但都与南溪毫无关系。
他依旧在承德殿中养病,春雨大夫在他回来后就又为他针灸摸脉了一次,对他的身体状况很满意,直言告诉他,若是一直这样保持下去,四月中时就能为他彻底拔除病根。
南溪心中欢喜,连带着一整日嘴角都无意识的带着几分笑意。
青栀见他高兴便也跟着心情极好,甚至亲自下厨为他开了小灶,熬了一盅鸡汤给他补补身体。
南溪其实不是很喜欢鸡汤这东西,只是这是青栀一片心意,他默默的将其喝完,在青栀收拾碗筷时,他状似无意的问了一句:“青栀,你被送来侍候我之前,跟着陛下多久了?”
青栀也没多想,闻言回忆了一下,道:“奴婢十二便被陛下赎走了,算起来已经八载有余。”
南溪又问:“那你对陛下了应当也有些了解,你可知他是否曾去过南钰国?”
他早就有这种猜测了,祈战的种种行为都没做任何掩饰,细微末节之处无一不在显露他曾去过南钰国,见到过不少曾与他有关的人,甚至曾去过南钰国的皇宫,只是自己不知道罢了。
青栀只当他终于向祈战妥协,开始学着了解祈战。她忙不迭的点头道:“这个奴婢自然是知道的。陛下曾在八岁那年被先皇送去南钰国做了三年的质子,十一岁那年,先太子病故后才被先皇接回宫中。”
南溪很是诧异:“他在南钰国当过质子?”
青栀肯定的点头:“是真的,宫中许多呆得久些的宫人都知道这事儿。”
南溪很是诧异,他想过各种可能,却没想到竟是这个答案。
如此这般,所有一切都能解释清楚了。
只是他还有一点他想不明白,祈战想要离间王家与赵家并不是非他不可,那么祈战到底是出于什么样的原因没有将他直接杀了,而是将他掳回了晋国
难道真如祈战所说他是个断袖,看上了自己这张脸?
南溪想了一整日都没想通,直到祈战披着浓郁夜色踏入承德殿,他都没能想出个所以然来。
“又在想什么?说来孤听听,说不到孤能帮你解决。”
祈战只看他一眼就知道他有心事,南溪欲言又止的看他一眼,那眼神十分复杂,饱含着很多祈战看不懂的情绪。
就在祈战要开口追问前,南溪先一步摇头道:“没有,只是有些乏了。”
祈战知道他在避重就轻,但只要南溪不肯说,他就是使尽了手段也撬不开南溪那张蚌壳似的嘴。
两人相顾无言,例行给双腿按摩了半个时辰后,祈战便起身拉过被褥替他盖上了双腿。
做完这些,他后退了一步,垂眸直勾勾的盯着南溪道:“既然乏了就早些歇息吧。”
他说着转身便要离去,南溪双手蜷缩,眼看着祈战已经撩开了珠帘就要走出去,他莫名生起一股冲动,开口喊住了祈战:“陛下。”
祈战抬手的动作一顿,他转身回头,不解的问:“八皇子还有事?”
南溪抿了抿唇,手指紧张得攥紧了盖在腿上的被褥,细弱蚊蝇的开口:“夜深了,纵使公务繁忙,陛下也该早些休息才是。”
他说罢便将脸瞥向了一边,耳尖微红。
他不知道自己这样的选择对不对,但目前的情势而言,他只能依附于祈战。
祈战久久不语,半晌,忽而神经质的哼笑了一声。
他说:“八皇子这是在邀请孤吗?”
“八皇子这是在邀请孤吗?”
南溪不知该如何回答这过于直白的问话, 他踌躇片刻,开口时却是问了祈战一个问题。
“陛下可还记得此前曾教过我一个字。”
祈战玩味:“孤教过你的字不少,八皇子指的是哪一个?”
南溪道:“当时我不明白为何陛下非要我记牢了那个争字, 可如今却是懂了。”
有些事情不必点得太明白, 其实谁心中都一清二楚。
祈战自然也懂,南溪几乎相当于将自己交了给他了,但他心中却没有多少高兴的情绪, 反而阴沉压抑得可怕。
南溪不知道他为何会生气, 他不解的问:“陛下不想要我吗?”
祈战抿唇不语, 他目光灼灼的盯着南溪,半晌后道:“孤是什么样的人八皇子想必是知道, 踏出这一步,可就回不了头了。”
南溪指尖发颤, 他又怎会不了解祈战的本性呢?明面上看起来像个正常人, 实际上却是个心狠手辣病态偏执,掌控欲极强的疯子。
与祈战纠缠,无异于与虎谋皮, 可他没得选。
他必须要站起来变回正常人,并且回到南钰国。
“我知道,即使是这样我也愿意。”
他心中依旧胆怯,但越演越烈的信念却支撑着他抬起头直视祈战, 眼神不再有任何的逃避与闪躲。
祈战很喜欢这样的南溪, 甚至为之着迷。
他抬手,温热的掌心贴着南溪的微微泛凉的脸颊,缓慢而暧昧的摩挲着,拇指指腹碾压那双单薄的红唇,玉扳指将唇下的皮肉压出了一道印子。
祈战手掌下移, 轻而易举的就掐住了南溪的下颌迫使他不得不仰起头,俯身咬住他微微张开,因为害怕而发颤的唇。
“如你所愿。”
南溪不知该因为目的达成而高兴,还是为被自己丢掉的尊严感到难过,他逃避似得闭上了双眼。
被推到被褥间时,快感如潮水堆栈,眼眶早已被泪水濡湿,一时分不清现实还是虚幻。
“呵……”
满含欲望的低沉笑声传入耳膜,南溪失焦的目光下意识追寻笑声而去,一瞬间就与祈战那双晦暗深沉,仿佛要将人吞吃入腹的凶狠目光对上。
“八皇子,现在反悔还来得及。”
祈战慢条斯理的用手绢擦手,口中的话语看似是给了南溪回头的机会,但实际上另一只手却是死死的扣住了南溪的腰。
根本就没有逃的可能。
南溪泪眼朦胧的摇头,祈战满意的扩大了嘴角上扬的弧度,手掌顺着腰身的曲线下滑,直到脚踝。
他一手就握住了南溪的脚腕,指腹摩挲着小巧凸起的脚踝骨。
南溪难堪的抬手横在眼前,除了张着嘴急促的轻喘便什么也做不了。
此时此刻,他有些埋怨自己的双腿恢复得太好,将唇舌啃·咬·吮·吸过后的触感原原本本的反馈至全身,让他越发的迷失自我。
说不清窗外的天色是何时由暗转明的,南溪只知道昏昏沉沉之际,似乎曾被祈战抱起带着去洗漱了一番,再被放回床榻上后他便失去了意识。
再醒来已是傍晚,青栀和宝来守在他床前,一见他醒来纷纷露出惊喜与关切。
青栀最有眼色,第一时间为他端来了水,一边喂他喝下一边关心的问:“殿下,您感觉如何?还难受吗?”
宝来嘴巴笨,只会在一边附和的点头。
南溪其实很难受,浑身上下仿佛被人拆开又重新缝起来一般,倒不算太疼,但却又酸又涨,如同生了锈却硬要转动的齿轮一般。
他喝了水后好过了些许,朝两人道:“我没事,别担心。”
他说着让人别担心的话,可嗓音却粗粝沙哑得可怕,反倒是更叫人担心了。
青栀与宝来本来还想与他说些话的,但春雨大夫也在,他直接挤开两人让他们到一边去别碍着,而后一边为南溪把脉一边嘀嘀咕咕的数落着祈战不知节制,怎么能把人折腾一整夜呢?南溪体质那么差,也不怕把人折腾没了。
可把南溪听得面红耳赤无地自容,恨不得地上凭空生出一条缝来,好让自己钻进去。
春雨大夫在确认他身体无碍,又三申五令的叮嘱最近不许再同房,然后给他开了几副温补的药才起身离开了。
宝来跟着他一起走了,去捡药。
至于青栀,她听到殿门外传来细微的脚步声,转头去便看到祈战撩开珠帘走了进来。
“奴婢参见陛下。”
青栀立马福身行了个礼,祈战朝她摆摆手,示意她退下,她赶忙小步快走的退了出去,并且贴心的将门关上。
橙红的夕阳穿过纱窗,投下一道道斑驳的光影,香炉里烟雾袅袅升起,晕开在光线之中。
“陛下今日回来得有些早。”
南溪想要撑起身坐靠到床头上,只是刚一动,却见祈战坐到了床边,而后将他连人带被一起抱到了怀中。
南溪一怔,隐约觉得有哪里变得不一样了。
下一瞬,他听祈战用从未有过的宠溺语气道:“既然不舒服就不要勉强自己,有什么事直接与孤说便是。”
南溪沉默了半晌,竟不知该该说什么。
倒是祈战丝毫不觉得有什么问题,自顾自的说起他昏睡一日都未曾进食,想必已是饿了,说罢便扬声传唤青栀,让她去叫御厨备膳,而后更是亲力亲为的为南溪洗漱束发,又为他穿上外袍。
直到自己被放到轮椅上推到了饭厅,南溪依旧有种还在梦中的错觉。
“怎么?饭菜不合胃口?”
一片薄如蝉翼的水晶鱼片被夹在筷子中间,递到了南溪嘴边,南溪下意识张嘴咬住,等反应过来时,鱼片都已经吞进了肚子里。
祈战似乎很热衷于亲自喂他,之后全程都不曾让南溪拿到过筷子,喂他吃完了饭,又强行逼着已经快吃不下的他多喝了一碗汤,直到他真的吃不下以后才肯作罢。
如今已经入了夜,白日里气温有所回暖,但夜里依旧寒凉,饭后自然也不敢将南溪带出去消食,祈战又将他抱回了房内。
南溪撑得难受,加上睡了一个白日,此时一点睡意都没有。
他被放到了软榻上,祈战给了他一本游记让他看,自己却做到了书桌前批阅大内总管刚送来的奏折。
南溪看着他似乎一点也不见劳累的模样,不免感到十分的惊叹。
祈战昨个夜里祈战几乎都没睡,天刚蒙蒙亮就去了早朝,一个白日几乎都不见回来歇一口气,好不容易入了夜又在陪他用膳,此时又精力十足的批阅奏折。
南溪不免心中腹诽,他这精力未免也好得可怕了些。
室内很安静,南溪却看不进去书,他目光总会不时的投向祈战,而后又若无其事的移开。
如此往复,祈战就是想不发现都难。
他叹了一口气,放下手中的奏折:“八皇子想说什么?”
大概是被揭穿了偷看一事,南溪浑身一僵,他看了一眼祈战的脸色,见他心情尚可于是也鼓起了勇气。
他问祈战:“陛下曾经是不是在南钰国的皇宫里见过我?”
他以为祈战会回答是,却不曾想祈战却说:“不曾见过。”
南溪下意识道:“可你明明在南钰国当过三年质子。”
祈战说:“去年冷宫一见,确实是你我第一次相见。”
他说得坦荡,没有一丝说谎的迹象。
这跟南溪之前的猜测出入很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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