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般而言,成年男性在平静状态下为腹式呼吸,胸廓是不会出现明显变化的。
季泽恩眸色渐沉,目光落在眼前人利落分明的肌肉线条上。他拉起谢知周的胳膊,依次检查过腋窝附近的淋巴结,手掌覆上了胸壁。几乎是同一时刻,毫无起伏的念书声突然断了,在腰部以下的棉被里,谢知周微不可察地蜷缩起了脚趾。
“发’yi‘。”季泽恩不带什么表情地开口,像是没有察觉他的异样。这一步是要检查胸膜摩擦音。
谢知周清了清嗓子,配合他的要求,书却没有再念下去。他双眼毫无聚焦地落上书页,所有的心思都落在了那双触觉清晰的手上。
而后是老师考察的重点,间接叩诊。
季泽恩左手中指贴在他的肋骨间隙上,右手食指去叩中指,他微微蹙着眉,靠着反馈的声响,做心界的标注。
他拿出水笔,在叩诊音发生改变的点上做标记,凉凉的水笔湿润的触感落在谢知周的皮肤上,他忽然伸手攥紧了床单。
吃了书没细看的亏,他并没有留意到季泽恩的动作已经变了味儿,只是本能的觉得一寸一寸落在他皮肤上,像是点燃了燎原的火,他听着自己扑通扑通的心跳,耳根涨的通红,终于难耐地抓住季泽恩的手。
后者看着被抓住的手腕,眸色渐沉。
“上回在苍山,你想说什么?”谢知周望着白茫茫的天花板,忽然说。
他的话如同一颗火星子,颠簸许久后,终于落进了滚烫的油锅。
季泽恩维持许久的表面平静终于被打破,随着眼里墨色加重,略快的呼吸声在安静的宿舍清晰可闻,他从口袋里掏出了两样物件,落在谢知周眼里,他瞳孔一缩。
第一件他认识,是刚刚的“口香糖。”
第二件,他凭借着贫瘠的英语认出了一个可以被译为“油”的单词,谢知周想,或许他现在也认识了。
“我想说——”
季泽恩的眼睛越来越近,就要触到鼻尖,清冷的声音成了最好的催情剂。空出来的手,搭上了谢知周因为常年跳舞而格外柔韧紧致的腰。
谢知周肌肉绷紧了些,下意识咽了口唾沫。
“可以看看你的齿线吗?”
季泽恩静静地看着他,像是在等一个回答。
然而那两个字落入他耳畔的时候,全身的血液仿佛尽数涌进了他的大脑,让他堪堪维持着一线清明的思绪,骤然混沌起来。
他直觉自己有很多话要说,譬如他还没有做好准备,譬如他为什么是下面那个,譬如他还没吃晚饭,譬如他绝对不会为爱做0,譬如解剖老师教季泽恩知识不是让他拿来耍流氓的,譬如他是无辜的,那盒套不是他买的,譬如问问季泽恩是什么时候买的润滑油,譬如提醒季泽恩明天还要考试,譬如他现在心跳得快要窒息了。
纷杂的思绪滚过他的泥泞般胶着的脑海,然而他舔了舔有些发干的下唇,说出口的却是:“现在是白天。”
最后一次拒绝的机会用光了。
下一秒,遮光床帘被拉上,《诊断》被抛到一边,随着最后一丝光亮消失,季泽恩堵住了他的唇,不再给他说出其他话的机会。
“黑了。”
是那个让他一听就心动的声音。
第56章 事后
随着白天堕入黑夜, 黑夜又重新归为白昼, 迟钝的生物钟让谢知周微微有了几分清明。
轻飘飘如羽毛一样温柔的吻落在他脸上, 他忽然这样的感觉很熟悉。几乎是下意识地问道:“那天在你家睡,你是不是吻了我的额头。”他的话音带着几分迷迷糊糊, 显然还在将醒未醒的状态。
就在他以为只是一场梦境,也不会有回答的时候, 忽然听到一声低低的“是。”
他猛地睁开眼来,撞进了一双浓黑的瞳。随之而来的还有不可明说的酸痛。
事实证明, 在某些事上,饶是有理论加实验的双重学霸光环加成,愣头青也不一定能拿高分。
昨天纷杂的记忆一股脑儿钻进他的脑中,一贯好脾气的谢知周忽然呲牙裂嘴地开口:“你大爷的,非得给你记个挂科。”说完便要掀开被子便要起身, 却被周身浅浅的红痕吓了一跳。锁骨上还烙着个整齐的印子。
还没反应过来,又被人拽回了被窝。
回应他的是低低的一笑:“你说让我咬回来的。”那语气别提多占理了。
宿舍的床太窄, 他醒来的时候是平卧着, 季泽恩整个人几乎贴在了墙上, 才给他留出了能扑腾的空间。
逼仄的环境总算让他想起了身在何方,谢知周忽然神色惊恐地开口:“棒棒和半仙儿呢, 他们昨晚回来了吗?”
“没有。”季泽恩轻声道:“他们昨天中午找我借了广播台的钥匙,约着出去背书了。”
这几天他俩正忙着考试, 前两天玩过了头,虽然背了几天了,还是犯怵, 决定通个宵再抱抱佛脚。学校没有通宵自习室,因为四个人的进程不同,为着不耽误其他人一点钟之后的正常休息,往常遇到这样的情况,他们一般都选择自己出去开房。
不过自从上回听说了谢知周的事儿,知道了广播台这么一个风水宝地,他们也不再花那冤枉钱,都直接借着广播台长的光,上休息室去背。
谢知周像是明白了什么,一脸悲愤地开口:“你知道他们晚上不回来,你早就计划好的?”
“没有,”季泽恩的气息就在他耳边,清冷的声音带着几分让人心猿意马的哑,“只是天时地利人和,见色起意。”
温热的气流落在他耳廓上,谢知周的尾椎骨像是过电似的,泛起麻酥酥的小电流。
嚣张的气焰削了大半,忽略掉身体的那么一点儿不对劲儿,他忽然后知后觉地尝到,此时此刻色厉内荏的郁闷之下,沁在心口的糊成一团的甜和温暖。
他不得不承认,与季泽恩这样亲密的距离,其实是他喜欢的。
“什么时候了?”他转了话题,掩盖住心头这一点不可言说的情绪。他拉开床帘,外头还是晴朗的阳光。
“中午。”
话音刚落,一声意味着饥饿的声响从腹部传来,谢知周揉了揉肚子,三两下穿好了衣服:“三顿没吃了,真不行了。”
然而刚一下床,就看见桌上摆好的满满当当的吃食,他抬头看着衣着整洁,此时还坐在他床上的季泽恩:“你做的?”
“嗯。”季泽恩跟着下来:“尝尝。”
谢知周一边狼吞虎咽,一边感慨还好寝室买了锅。“你还躺着干嘛,下来一块儿吃呗。”他冲季泽恩喊。
季泽恩抱着从床上卸下来的床单被套,踩着楼梯下来:“我去洗被单。”
“哦。”谢知周摸了摸发烫的耳垂,想起昨天床上的一片狼藉,又想起完事儿后,季泽恩抱着他在浴室洗澡的几个支离破碎的片段。
得,他自顾自想着,以后也别矫情了,索性一块儿洗,省的每回他洗的时候,季泽恩就跑去公共浴室。
昨晚消耗太大,他这边大少爷似的大快朵颐,等到季泽恩收拾好过来的时候,已经空了好几个盘。他挑眉看季泽恩:“没给你留,自己出去吃吧。”
季泽恩卷起袖子收拾碗筷,若有所指道:“昨儿吃饱了。”
握在手里的筷子掉在了地上,谢知周搓了搓脸,心里暗道,完了,这人自从跟他在一起,耍流氓就越发得心应手了。
带着一身印儿,下午去给季泽恩当模特也不成了。再者就算没这一身痕迹,他也不敢让男朋友给自己做什么体格检查了。指不定最后就闹成了什么事。
他还在替季泽恩的考试担心的时候,后者轻飘飘道:“我喊了段邦救场。”
于是他总算是明白了,按着季泽恩成竹在胸的架势,根本就不需要进行什么考前练习,昨晚的事儿纯粹就是蓄谋已久。
刚考完试的段邦救完场,回来就大喇喇地邀功:“老谢,有什么奖励吗?”
“找季泽恩去。”他开着“狂扁小朋友”一路敲键盘,身体的酸爽总算发泄了出来。
“哎,”段邦丝毫没有注意到他的变化:“你下午又没事儿,为啥说不干就不干了,我听说你和老季上午都逃学了,你就算了,季神是咋回事儿啊?该不是你又阑尾炎了吧。”
“切都切了,”谢知周避开了他前面的问题,“能发炎才有鬼了。”
段邦摊了摊手:“那你们怎么一块儿逃学?”
谢知周不自然地咳了咳,“一块儿做实验呢。”
“行啊你,”段邦不疑有他:“你都混进季哥导师的实验室了,果然找了学霸男朋友就是厉害。啧,我都心动了。”
谢知周放下包耳耳机,推出了游戏,“哎,”他戳了戳段邦:“季哥给你做体格检查啥感受?”
“感受?”段邦想了想:“有点痒吧,我腰可怕痒了。”
“没了?”
“你还想有什么感受?”段邦一脸疑惑:“不就是做个检查。”
昨晚被个检查搅得七荤八素的谢知周开始反思自己,最近是不是真的过于血气方刚了。
然而在一次两次三次血气方刚之后,谢知周终于放弃了治疗,也放弃了反攻。学霸就是学霸,尽管第一次考试挂科,补考和重修都能痛定思痛,进步神速,然后绝地反击。
这样反反复复毫无距离的实验过后,连谢知周自己都没注意到,两人平日里的举动变得越发亲昵。
刚结束四月相对来说较为密集的考试,他抱着新买的练习册,打算跟着季泽恩上广播台去自习。
A医大的图书馆和自习室向来是座无虚席,平日里找个座儿就是难上加难,更别说最近期中,考试格外多。
他们索性去广播台的休息室自习,人少清净还能偶尔拉个小手。
季泽恩正在复印资料,谢知周好整以暇地靠在门边等他,刚巧碰见了宋桐,两人寒暄了几句,等到季泽恩出来的时候,宋桐递过去一袋水果:“我就知道,见着知周就能遇到你。”
“不用。”季泽恩推回那袋水果。
“当哥哥的关心弟弟是应该的。”宋桐很客气:“你总不爱回家,这是我爸刚托人给我送的水果,本来就应该给你分一半儿。恰好在这儿碰见你了,就一并给你了。”
季泽恩的眼神在那一整袋红艳艳的苹果上一顿,接下了袋子,宋桐这才笑着同两人告辞。
谢知周撇撇嘴:“见面就给你送水果,真稀罕你。”他漫不经心地扯过季泽恩的卫衣带子,然而猛地一拽,帽子圈儿缩小了,人却没拽到怀里来。他和手里老长的两根带子面面相觑,脸上崩的严肃顿时就破了功,谢知周忍不住笑出声来。
“还不都是你的。”季泽恩淡淡道。
这倒是真的,要不是看见这是谢知周最爱吃的苹果,他也不会接下这礼物。想到这儿,谢知周看着眼前的人,心里泛着热,他索性又拽了拽卫衣带,方才被拉到极致的带子此时已经不会再缩小帽子,人自然也被他拉到眼前。
他借着暮色遮挡,带着几分飘飘然,轻轻在季泽恩侧脸上点了一下。
刺眼的灯光闪烁,他猛地松开手,环顾了一圈四周,两人拉开了好大的距离。季泽恩也蹙了眉,往周围看去。然而那闪光灯只亮了一下,便再也没了动静,仿佛方才只是一场错觉,周围稀稀拉拉偶尔有人走过,看起来并无异常。
那个人溜了。
季泽恩几乎是下意识地望向了谢知周的眼睛。
尽管谢知周隐藏的很好,那一刻,他仍在谢知周眼里看见了曾征服他,禁锢他,却最终被他踩在脚下的一种情绪。
那是恐惧。
他忽然明白,那个带着满怀的光走向他的张扬少年,并不是真的不可一世,无所畏惧。
或许谢知周曾经仅仅是无知者无惧。
可后来,他显然已经看见了满目疮痍。
那道闪光灯像一个噩梦,勾起了他内心深处最大的担忧。
然后,他害怕了。
季泽恩忍不住抱住这个和他差不多高的男孩,一个看起来丝毫不暧昧,只是朋友般的拥抱。尽管谢知周看起来,并不适合依偎在任何人的怀里。
再分开时,他的男孩眼里已经藏住了惶然的情绪,冲他勉强地笑了笑。
第57章 山雨欲来
这天夜里, 两张床相连处的床帘被掀起, 随着窸窸窣窣的声响, 一双手扶着季泽恩的腿往上,直到一个脑袋从他的被子里钻出来。
借着夜视的光, 他看见了男孩脑袋上翘起的碎发,寂静的寝室里, 偶尔有寥寥几声呼噜声,谢知周同他面对面地对望着, 谁也没有出声。
季泽恩的胳膊垫在他耳下,安慰地揽过他的男孩毛茸茸的后脑勺,另一只手落在他的脊柱上,缓慢地安抚着,像是给人顺着毛。直到谢知周撑不住闭上眼, 舒缓平静的呼吸声回荡在他耳边。
他摸出手机,把光调到最暗, 他发出去了两条消息。
一条给乔航, 请他帮忙留意最近校园网站上可能会出现的, 不是那么合适的图片。
一条给杜医生,询问他上回推荐的精神科医生。
他看着眼前人的睡颜, 抚平了谢知周微蹙的眉心。山雨欲来的窒息感渗透进他的骨髓,其实他早就放弃给母亲治疗了, 从心底根儿里生的疮疤,这么久以来,从没有什么起色。
总是治好又复发, 反反复复的失望与期望交加,逐渐化为了冷漠的绝望。
可这时却季泽恩不得不去给自己希望,他迫不及待地想要治好母亲的病,然后把他的男孩介绍给母亲,哪怕仅仅是以朋友的身份,好像只有这样,才能阻止那些他不想看到的事情发生。
“你说你愿意的。”他用气声低低道。
然而睡熟的人没有听见,也不会回答他。
此时此刻,在另一个寝室里,复习完的宋桐带着一脸疲惫打算洗澡,他随意看了眼坐在桌边玩手机的章晟,目光却忽然顿住了。
屏幕上是两个挨得极近的男孩,一个男孩正吻在另一个脸上。尽管有些模糊,可而那两张面孔都再熟悉不过。
他死死盯着章晟的手机屏幕,在章晟注意到他的目光回头时,他猛地换了好奇的神色:“这谁?”
章晟犹疑片刻,还是摊着手机让他看了看。
“这是……”宋桐话音顿住了。
宋桐诧异的神色极大的取悦了章晟,他回头看了眼已经熟睡的其他两个室友,有些得意地把手机递过去,“前面还有。”
宋桐接过手机,手指在相片上滑动,前面的照片显然比他看见的那张还要暧昧,而两人的关系在这些照片里昭然若揭。
“没想到吧?”章晟戏谑地笑了笑:“还是亏得你在球场上无心的一句提醒,”章晟语气里有些不屑:“不然我可想不到他俩是这种关系。体育部向来GAY里GAY气,没想到谢知周居然是真的,还有咱们这位大学神。”
“不过以后估计没了,”章晟摊了摊手:“今天忘记关闪光灯,被他俩发现了。”
“多好的把柄,”章晟有些遗憾的样子:“就算现在没什么用,你别说,这两人的照片看起来还挺赏心悦目的,我没事看看也养眼。”
“知道是你吗?”宋桐问,手里却十指如飞。
“不知道,我溜得快。”章晟沉浸在显摆和戳破别人秘密的隐秘满足里,没觉察宋桐的动作。
宋桐把手机递回去:“那就好。”
章晟接过手机打算再看看,忽然目光一顿,“你他妈怎么给我删了?”隐藏相册空空如也。
宋桐略蹙了眉:“这种东西你想留着做什么?”
“操,”章晟烦躁地抓了抓头发:“宋桐你凭什么乱删别人东西。”
“这种东西一旦流出去了对他们俩影响多大你知道吗?”宋桐也来了火气,章晟自知偷拍理亏,索性也不再吭声。
两个惯常玩得好的朋友头一回不欢而散,各自放下书洗了澡休息。
日子照常流水般的过,考试流水般的来,谢知周疲于奔命地应付着一波又一波的考试,一个没留意,就到了五月中旬。
那噩梦般的闪光灯像是销声匿迹似的,再也没有出现过。经过季泽恩不厌其烦地劝说,季母抱着想和儿子重修于好的心,总算是答应了去看杜医生举荐的医生,那位医生在见过季母的情况后,又给季泽恩推荐了另一位远在S市的同学。
在网上查过那位医生的门诊情况,季泽恩请了几天假,谢知周听说季泽恩要带母亲去S市看病,也很替他高兴,为着不影响季母的病情,他没有去送季泽恩母子上火车,只把人送到了校门口。
今天天色不太好,灰蒙蒙的,大雨将至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