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把它养在寝室好不好?”谢知周问季泽恩:“儿子和棒棒他们都很喜欢小动物。”
季泽恩看着此时一脸喜色的谢知周, 略点点头。
两人抱着豚鼠往学校附近的宠物店去。那兽医给小豚鼠做了简单的身体检查, 把它带到内间去打防疫针。
谢知周和季泽恩在外间等着,周围有两个男生带着一只高大的金毛, 在一旁闲聊。宠物店不大,一点儿声音都显得格外清晰。
“听说了吗, 邹秦真的辞职了?”一个有些好奇的男声。
谢知周闻言略蹙了眉,不由得想起那封凌晨三点的电子邮件,他抬眼看了看季泽恩, 却见他眼里并没有太多的惊讶。
“什么辞职。”对面的男孩儿轻蔑地笑了笑:“邹秦回国不久,正是如日中天的时候,他的实验室刚刚建设的差不多,怎么可能这时候自愿离开。说成辞职是给他面子。闹出这么大的丑闻,好些学生都出来抗议了,校领导能留他?”
“为什么?”那男孩似乎有些消息闭塞:“什么丑闻?”
那牵着狗的男孩嘴一撇,抛出三个字:“同性恋。”
“那传言是真的吗?”对面的男孩有些瞠目结舌:“我听说只是给一家酒吧做了证人。”
“嗨,什么酒吧。”那男孩一脸不屑:“那就是个同性恋约炮的地儿。”
谢知周听着两人议论纷纷,面色愈发难看。正巧医生拿着豚鼠出来,他把豚鼠装进提前买好的笼子里,快步走出的宠物店。
季泽恩忙追出来,安静地跟在他身边。
“你知道对不对?”谢知周忽然问,这些天他一直被季泽恩催着看书,闲暇了就练吉他和他排练,几乎没有怎么出门,因此丝毫没有留意到这些流言蜚语。现在想来,他早该觉得季泽恩的态度不对。
“嗯。”季泽恩没有否认。
谢知周喃喃道:“为什么要瞒着我?”
“既然你没有办法改变些什么,我不希望你因此难过。”
谢知周悲哀地发现,季泽恩一针见血。
他没有能力,他只不过是一个学生。就算他家有钱,就算他的父亲生意遍及国内外,可不论是在飞速流窜的流言面前,还是在传统的学校管理层面前,金钱和他,都显得太渺小,太无力了。
季泽恩的手搭上他的肩,不轻不重地按了按,远远看来,仿佛一对普通的好朋友,可谢知周明白,那是来自爱人的安慰和鼓励。
前二十年的人生让他忽视了世界的恶意,而方父、季母、辞职的邹秦,还有这些七嘴八舌的同学们,都在一次又一次地告诉他,这个世界并非他所想象的那样包容。
曾经固步自封、偏安一隅太久,以至于他对这样的世界充满了不习惯。
“同性恋真的很恶劣吗?”谢知周忽然开口。
季泽恩闻言一愣,这个问题他也曾经问过自己,医学课本给了他答案,而谢知周给了他认可自己的勇气。
“不恶劣。”季泽恩淡淡开口,那话里不容置疑的坚定,却意外地安抚住了谢知周慌乱的心。
“可是只有隐藏,才能保护自己是吗?”谢知周喃喃开口。
季泽恩没有回答,他也不知道怎么回答,他只能苍白而无力地拍了拍谢知周,然后告诉他:“我陪着你。”
那双鸦羽般的眼睫垂落,盖住了下眼睑,一双眸色深沉的眼里,装满了另一个人。
谢知周忽然就明白了季泽恩接受他的心意之前,那些痛苦的纠结,那句千夫所指,和隐秘的相爱。无常的命运,让这个早慧的少年过早地认识到了这个世界对同性恋的恶意,认识到了这是他努力也很难逾越的沟壑。
他曾试图推开自己的爱人来保全彼此,却最终还是坠入了爱情的深渊。
季泽恩看着他,眼里情绪浓重。他接过谢知周手里的笼子,“心里难受的话,给邹老师打个电话吧。”
两人一同往宿舍走,三月的春色正好,暖融融的光亮打在他们身上。可那些隐秘幽微的感情,却只能躲在黑暗之中。
谢知周掏出手机给邹秦去了个电话,意料之外地,这次他竟然接了电话。
“喂,您好,请问您是?”是邹秦一贯从容的语气,此刻听不出任何的不悦。
“邹老师好,我是谢知周。”他说完这句,竟然有些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开口。
而邹秦似乎早就明白了他的意图似的,温和地告诉他,自己已经从学校辞职,然而究竟是自己离职,还是被辞退,他并没有多做解释。谢知周没有追问,只听他说现在在另外一家研究所工作,总算是安了安心。
就在他们寒暄完打算挂断的时候,或许是察觉了什么,邹秦忽然叫住他道:“知周。”
“怎么了,邹老师?”谢知周没来由有些紧张。
“没什么。”邹秦笑了笑,此时两人不再是以师生的身份相对,他的态度倒是多了几分随和。
“你不用为我感到遗憾。”他笑着说:“或许有一天你也会明白,当你因为某件事,或者某个人,拥有了勇气去坦然面对一切非议的时候,相信我,你会感到满足而非痛苦。反倒是在那之前的时光,更像是一场痛苦的考验。”
谢知周握着手机的手指骨节泛白,他几乎是下意识地看了季泽恩一眼,那人站在冰雪消融的春光里,一双沉静的眼睛注视着他,一瞬间的心颤,让他几乎是逃一般地避开了这道目光。
“我知道了,谢谢您。”他对话筒中说,而后对面挂断了电话。
“怎么了?”季泽恩看着他的神色,似乎有些疑惑。
“没事。”谢知周笑了笑,又恢复了平日一贯的神色:“邹老师说他一切都好,我们不用担心。”而邹秦最后同他说的话,他却只字未提。
季泽恩略蹙了眉,而谢知周已经拿过他手里的豚鼠笼子,三步并作两步跑上前去,推开了寝室门:“Surprise!”
他收了神色,听着寝室里发出一声声惊叹,抬腿走过去。
“厉害了老谢!”段邦和肖子兮这会儿都在。
肖子兮指着那只豚鼠:“这该不会是实验室里救回来的吧?”
在得到谢知周的点头认可后, 寝室更是炸开了锅, 肖子兮忍不住拱拱手:“谢哥, 可真有你的,实验室里的动物都能带回来!”
而段邦已经冲上去抱出那只弱小的豚鼠, 揣在了怀里,一副西子捧心的模样:“他看起来好小只啊, 你是怎么让它逃出魔爪的?”
弱小的东西总是能轻而易举地激起人心里的柔软和善意。
肖子兮凑过去,也伸出手:“给我摸摸。”
段邦递出去, 四只大手在不到巴掌大的瘦弱豚鼠身上滑动,谢知周总觉得这一幕充满了诡异。
“他自己幸运,”他忙回答段邦方才的问题,试图把自己从这种奇怪的意识里抽出来。“上午实验被挑剩下的,我问老师讨, 老师就给我了。”
“不是?”段邦抱着小豚鼠,有些纳闷儿:“你和实验老师什么时候感情这么亲厚了?”
谢知周把季泽恩推出来, 声情并茂地讲解了今天他的实验课是如何艳压群芳, 独挑大梁, 俘获了实验课老师的芳心。
直到最后季泽恩实在听不下去,把人嘴一捂, 顺带着伸手绕过他的膝弯,把人公主抱进了卫生间, 谢知周还没来得及挣扎,就被人撂在了浴室,始作俑者还凉凉地丢下一句:“洗澡。”
段邦和谢知周从前逼着肖子兮跟他们一块儿洁癖, 等季泽恩来了,谢知周总算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感受了一把半仙儿从前的感受。
因为实验室里兔毛乱飞,加上各种试剂和动物**的影响,每回季泽恩都掐着他的课表,但凡是他上完实验课回来了,就赶他去洗澡。
谢知周在浴室里嚷嚷:“睡衣都没拿,洗什么澡啊?”转头手里就被塞了迭得整整齐齐的睡衣,还有一条内裤。
他忽然红着脸关上了门,除了花洒的水声,浴室里安静地仿佛没有人。
睡衣一直大喇喇地躺在他床上,可季泽恩是什么时候知道自己的内裤放在哪里的,他忍不住想,然而门外的人似乎早料到了他有此一问,默默道:“这是我的。”
谢知周垂着眼看了一眼,发现果然不是自己的,整个耳朵都烧了起来,心没来由地通通直跳。
然后就听见一句补充:“新的。”
谢知周:“……”
他仿佛听到了门外那个人一声轻笑。他锤了锤门,以示被摆了一道的愤怒,然而门外的人早就拎起衣服,去每层楼的公共浴室洗澡去了。
目送着嘴角微微翘起一丝弧度的季神离开,段邦从毛茸茸的豚鼠身上腾出手来,拍了自己一巴掌,眼神仿佛失去了焦距,喃喃道:“刚刚季神确实是笑了吧?”
肖子兮的状况并不比他好一点,目光不错地盯着季泽恩远去的背影,一脸状况外的表情:“笑了,而且还很明显。”
两人面面相觑,都在对方脸上看到一幅见了鬼的神情。
“不过季神笑起来好像更帅了。”段邦接着道。
肖子兮点点头:“你刚看到他抱老谢了吗?谢哥刚刚被抱着的表情,是在害羞吗?”肖子兮茫然地捋着小豚鼠的毛,眼里充满了不可思议。
“看到了。”提起这一茬,段邦仿佛被雷劈过的神情:“我头一次怀疑谢哥不是纯1 。”
“其实我也……”
两个人交换了一个眼神,最终得出一句话:“坠入爱河的男人崩人设真的好可怕。”
等谢知周出来的时候,他俩已经恢复了神色,并且为了掩饰住心里有关体位奇奇怪怪的猜想,开始争论给小豚鼠取一个什么样的名字。
“谢哥,”段邦叫住他:“你说胖妞好不好听?”
谢知周挑眉看过去,就见肖子兮一脸崩溃,对段邦说:“跟你还能不能说得好了?它这么瘦,怎么就胖妞了。”
“这代表了一种期许。”段邦一脸正经:“难道你想看着它一副营养不良的样子吗?”说完他拢了拢手里的小东西,小小的一团,格外惹人怜爱。
“我同意。”谢知周很快被说服了。
肖子兮意味深长地看了看段邦的腹部以下,“所以你爸妈的期许是,短棒?”
“闭嘴吧你。”段邦把豚鼠放到谢知周怀里,转头就想肖子兮扑过去:“今天就让你看看爸爸我短不短!”
两人狐假虎威闹腾了好一阵,肖子兮终于还是敌不过堪比体育生的段邦,败下阵来,看着得意洋洋的段邦笑着开口:“我赢了,就叫胖妞。”
“我不服!”坚持要阳春白雪的肖子兮吶喊扑腾道,正巧季泽恩推门而入,他看着此时俨然已经进入同一个阵营的谢知周的和段邦,忙搬救兵:“季哥,你怎么看?”
谢知周给季泽恩解释了一遍目前的纷争,他看见季泽恩似乎眼角一抽,默默走过来,接过豚鼠,一手落在它颈侧,一手扶在它腰臀处,显出它的腹部来。
肖子兮一脸纳闷儿,段邦对着它毛绒绒的腹部看了看,似乎发现了重点:“丁丁好粉。”他感叹了一句。肖子兮闻言也看过去,附和道:“真可爱。”
谢知周忍不住开口,掰了一把这两个人奇怪的脑回路,“季哥是要告诉你们,这乖乖是男的,雄性!”
说完他忽然像是反应过来什么,不怀好意地把嘴唇贴在季泽恩耳边:“我都没发现,你观察的这么仔细啊。”带着几分暧昧的气声喷在季泽恩的耳畔,他满意地看到那人莹白的耳垂泛起微红,总算是扳回了一局。
肖子兮反应过来仰天长笑:“那就不能叫胖妞了!”他拍了拍段邦,心里舒坦了。
“那就肥佬吧。”段邦脑子回到正轨之后转的极快。
“我同意。”谢知周举起手,又看向季泽恩,而后者显然无条件支持他,于是肖子兮在一脸被背叛的绝望中,承认了这个娇小可爱的小东西,从此以后,就叫肥佬了。
显然这么一个小东西给他们带来的乐趣不止如此,段邦认人当儿子的念头又浮了起来:“我给它取的名字,我要当它爸爸。”说完他指指其他几个人:“你们都是表叔。”
肖子兮一脸不忿儿:“好处不能都是你的,凭啥你又当爹又取名?我要当它爸爸。”被室友叫了一年多“儿子”的肖子兮发誓要在肥佬身上找回自信。
谢知周好整以暇地看着两个人像小朋友一样掐架,末了补上一句:“既然你们都吵着要当爹,那我就当他爷爷吧。”说完带着占完便宜的笑,深藏功与名地离开了,然而谢爷刚迈出几步,就被季泽恩一把拦了过来,手里被递了一本《实验动物学》。
少年清冷的声音流入他的耳畔:“辨认性别那章,”他顿了顿,“今晚之前背完。”
谢知周一脸瞠目结舌,就说这回揶揄完人怎么不反击,感情在这儿等着呢,他缓了缓神色,极为硬气地怼回去:“不背。”
“十佳歌手的礼物……”季泽恩看着他,**裸地威胁。
谢知周还想抢救一下自己:“我会认,我只是没有留意。”
他拍了拍谢知周的肩,一脸的不留情面:“法医系的学生,不能不会观察细节。”说完从书柜上拿起一本书,安安静静地看了下去。
谢知周瞪了瞪手里的书,无奈地摊开,坐在了季泽恩身边。
于是等肖子兮和段邦反应过来自己莫名其妙又当了儿子,打算找谢知周理论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副场景。
两个身量颀长的少年并排坐在书桌前,夕阳的余晖斜斜地落在两人的面颊上。
白衬衣的男孩右手正在密密麻麻的书页上写着什么,左手握着另一个少年的手。那个翘着呆毛的男孩正在一脸生无可恋的默背,脑袋一栽一栽,眼里写满了困倦。
那白衬衣的男孩回过头来,在书桌上垫了个小枕头,那个苦苦背书的少年顿时栽下了头,整张脸都沐浴进了橙红色温柔的光里,白衬衣男孩盯着这样的睡颜看了一会儿,眼里浮出三分笑。
两个人相连的轮廓浸在夕阳的光辉里,勾勒出和谐的金边与剪影,如梦似幻。
“完了。”段邦拍了拍肖子兮,神游物外地小声喃喃道:“我想谈恋爱了。”
第46章 互帮互助
“谢哥, 书借我看一下。”段邦拍了拍一旁听歌的谢知周:“普罗布考的笔记我好像记漏了。”
“嗯?”谢知周摘下耳机:“什么不考?”他一脸掩饰不住的欣喜, 利落地翻出课本:“快让我把这章删掉。”
段邦一脸无奈地晃了晃谢知周, 忍不住咆哮道:“谢哥啊,我没记错的话, 明天我们是一起考《药理》吧?你心会不会太大了一点!”
谢知周随手翻了翻画满花花绿绿笔记的书,一脸生无可恋:“这都什么玩意儿。”他暴躁地翻了翻书, 随口念了几个药名:“尼美舒利,喷他佐辛, 跟魔法学院念咒一样。”
“我怎么觉得你在骂我。”段邦悻悻开口,他顿了顿,像是忽然想到什么似的,问道:“奇了怪了,这次季哥怎么没怼着你背书?”
“嘘——”谢知周心虚地看了看门外, 这会儿寝室只有他们两个,季泽恩和肖子兮都去上课了。他才小声对段邦说:“他本来就课多, 这几天还要忙着校十佳歌手的选拔和初赛, 没注意到我的考试安排。”
段邦一脸了然, 摊了摊手:“那你怎么办?”
这两天谢知周不是在音乐室练吉他,就是在听曲子, 从而更好的把握节奏和旋律,因此几乎没怎么复习药理书, 这会儿像是热锅上的蚂蚁,没了方寸。他把书顶在头上,自言自语道:“听说脑子里比较空的时候可以用渗透复习法。”
段邦一言难尽地看了看他, “可是你的头皮表层的完全角化细胞,已经挂掉了,按道理来说并不能渗透。”
“棒棒。”谢知周忽然凑近了他,一脸的笑意,让段邦忍不住心里发寒。“你手里的重点,给我一份呗?”
“不行不行。”段邦连连摆手:“季哥说了绝对不能给你,不然我也没了。”刚说完,他像是反应过来似的,猛地捂住了自己的嘴,看着谢知周那张似笑非笑的脸,苍白无力地反驳道:“什么重点,我没有,我不知道,你别瞎说啊。”
“我就知道你们合起伙儿来骗我。”谢知周开始扒拉他的书,果不其然,从扉页抖出一张A4纸来,那张纸上的笔迹再熟悉不过,明晃晃是今早还握着他的那只手写出来的。
其实先前他就差不离猜到了段邦有一份更为精简的重点,只是和热恋中的心上人在一块儿背书的感觉太好,加上他觊觎季泽恩看见他高分成绩单的时候嘴角的一抹笑,也一直没拆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