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要是想活,就别追究太多……哦,忘了你死不了。真悲催,连早点解脱的资格都没有。”
他还是没懂。且私心里要面子,很讨厌被同龄人教育,更憎恶被人可怜。这一大通莫名其妙的话搞得他浮躁不安,语气也不怎么友善:
“什么乱七八糟的……被上面人洗脑了吧,那个智障是不是又在精神控制你们?说什么你们这些年一点作用都没有,只是在浪费物资什么的?”
见她没反应,沈逸有些急,语速越来越快:
“愚忠也是在犯蠢啊,倪景悦。你那么聪明,总该知道我们并不是在效忠谁,是为了全人类利益献身,怎么还能陷入这种死胡同?!”
她竟然骂了句脏话,五官拧成一团,有几分狰狞:“去他妈的全人类利益!”
她猛地冲上来,也不知哪来那么大力气。趁沈逸不备,一把推开他。对着角落里哭喊尖叫的那几个人连着扣动数次扳机。
枪声很大,震得沈逸耳膜疼,他瞳孔紧缩,看着四溅的血,大脑也在跟着嗡鸣,想上去挡一挡,却又本能地畏惧。
一条条鲜活的人命就这样陨落,由自己同类亲手枪杀。而罪魁祸首眼底竟没有丝毫愧疚,只剩决绝。
好像杀了他们,是在为他们好似的。
极其浓烈的无力感一寸寸缠上来,像错综复杂的藤条,封住他所有动作,连带着屏蔽了外界带给他的感知。
怨也好恨也好,即使他们中曾有人亲手杀过自己,也不能就这样轻而易举的死掉。毕竟只有活下去才能接收别人传来的情感,才有能让他憎恨的机会……再怎样,沈逸也不希望任何一个人平白去死。
他分明,还想让他们代替自己活下去呢。
沈逸拔高音量怒吼:
“倪景悦,你到底在干什么?!!”
她干净利落给手枪换上新的弹夹,没有回应他的意思。只是走出小木屋,微微仰头,看着这片死死笼罩着他们一生的土色天空。
足足看了一两分钟,这才揉了揉自己酸涩的眼睛,问他:
“是甜的吗?”
沈逸愣了下,感觉自己怒火又打在了棉花上,气恼之余也冷静了点。很快反应过来她在说什么,略微愧疚:“区别不是特别大,但确实比这里甘甜一些。”
又道:“对不起。我有记着你的话。但是中途出了一点小岔子……”
她反倒是摇了摇头:“不用道歉,我本来也不配拥有什么愿望。”
又一个人跌跌撞撞走来。
同她一样,浑身是血,双眼猩红,手里紧攥着把枪。
只不过他似乎跟人打过,身上有很明显的刀口,脸上也青一块紫一块,伤口处汩汩流血。
装配热武器需要权限,很明显,他们是一类人。
一样的疯子。
他嗓音也在颤抖:
“景悦,三区已经扫荡完毕,没有活口了。”
倪景悦点点头,随手将自己散乱的头发扎起来,看那人的目光悲悯:
“辛苦你了,去吧。”
在沈逸难以置信的目光下,那人举起枪,将最后一发子弹留给了自己。
枪响过后,血从胸口处涌出,他跪伏在地,竟是发自肺腑对倪景悦道:“谢谢您。”
沈逸感觉眼前世界在一寸寸崩塌,由无数尸体血痕作为裂纹,自己整个人迅速下坠。
他被包裹在黑夜中,无所依托,找不到扎根处。
不对吧……
怎么就变成这样了呢?
为什么大家都死了?
他明明完成了任务……为什么他们都去死了呢?
是不是不论他做什么,都没有一丁点作用,阻挡不了分毫,如同蝼蚁撼树?
那他的价值又是什么?
倪景悦又要去别的地方,他便僵硬地挪动步伐,本能地跟在她身后。她也没什么甩掉他的意思,没和他说话,就这么自顾自杀人,或是接受别人的报备,说一声“辛苦了”,看着他们饮弹自尽。
直至昏黄色天空彻底变成一团抹布似的漆黑,倪景悦前前后后巡察第三遍依旧没发现活口,才终于停下了脚步。
她转身,对不知什么时候思维彻底崩断,行尸走肉般的沈逸轻笑:“我也要走啦。”
沈逸整个人剧烈抖了一下。
空洞的眼睛动了。
太冷了。
死城靠海,按理说昼夜温差不会很大。
可夜晚每一阵吹过来的风,都是实打实蚀骨,带着湿意附着在皮肤上,冻得他整个人都在不自觉哆嗦。
看不见光的地方,空气堆满尸体味,走两步就不知道会踩到个谁。
无尽的,漫漫孤独。
所有和他相仿的人都死了。
那……他呢?
他开口,整个人在听到倪景悦这句话时彻底崩塌:
“别……别!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什么大家都要死?你们全死了,我怎么办?为什么要这么对我,我已经很努力地在救你们了,为什么要去死,为什么都要死?!别那么残忍,为什么要对我这么残忍……”
整片城市,变成了实打实的血城。
屠城这两个字说得轻巧,却是实打实由一条条人命堆叠出来的结果。
每一个人,都拥有属于自己的思想,感知,有对外界最本能的感触,有自己的家人……
可一旦死了,就什么都不剩,也什么都没有了。
倪景悦只是道:“谢谢你陪我。不然我要一个人在黑夜里巡逻了……那么多尸体,我胆子其实很小的。”
她举起枪,对准自己的太阳穴,笑容灿烂:
“虽然这样说对你很残忍。但,沈逸。如果可以的话,代替我们活下去吧。”
她宁愿被不明真相的人称作疯子,宁愿背负同伴的命债,即使被濒死的他们记恨着,也没关系。
没人配走出这里。
不管愿意与否,都早该死了。
这个世界待他们这么残忍,那这份绝望,停在她这里就可以了。
子弹贯穿,绽放出灿烂的,热烈的血花。
她坠落,和无数同类一起。在万千灰白尸体中,直到找不见她自己。
“别……别……到底是怎么了,为什么,为什么什么都不告诉我,那我怎么办,那我怎么办?!”
他感觉自己在做梦。
可偏偏,每一个感触都无比真实。他能清晰地嗅到每一个人身上散发的血腥味,他耳膜现在还在嗡嗡作响。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沈逸失力,跪伏在地,放声哀嚎着。
都死了。
杀他的,算计他的,救他的,与他相似的,全死了。
他们都解放了。
整个城市,只剩他存在。
只有他存在。
只有他会记得死城,只有他要体会无尽的孤独。
这样的绝望,在实验室被屠时就出现过。
他痛恨那里,可那里却又实打实见证过他,每一间屋子,每一块板砖,都或多或少留有他存在过的痕迹。
他向来对外人没什么好脸色,可也依旧会有那么几个热烈的人偶尔踏过界限,或是给他分一些小零食,或是咨询一些学术问题,约他一起去市中心转转。
他其实,并不算讨厌。
同情感无关,也同他们是不是自己的亲友无关。只是他们都曾实打实存在过,都或多或少和自己有过交集,算是在自己人生中埋下一个小小锚点。
他们死了,就是连带着那时自己,也一同湮灭了。
……那现在呢。
死城内的人类全死了,留他一个做什么?
对了,对了。
洛奕俞。
洛奕俞死了,他应该也可以了吧?
他嗓音嘶哑:
“操……把我当什么了,谁他妈要替你们活?”
随后捡起那把还散着余热的枪,抵在自己额头,猛地扣动扳机。
终结在这儿吧。
剧痛袭来的瞬间,他整个人旋即陷入一片黑暗中,向下一点点沉溺着,坠入没有底的海渊。
可怕的是。
在这之后,他依旧能感知到这个世界。
无尽的风,灌满鼻腔的血。
这样朦胧又真切的感触,他无比熟悉。
这代表着他还要继续活着,即使整座城市只剩他一个人类,即使所有和他相仿的人全下了地狱,他也仍旧要活着。
他紧闭双眼,一动不动。
只有眼泪流不尽似的,不断地滴落,渗在地里。
很久,很久。
“沈逸。”
他睫毛颤抖着,犹豫很久,才下定决心撕开这片混沌,睁开双眼。
或许是哭多了的缘故,朦胧中刚睁开眼,眼前世界都变成了几个模糊的小色块。
他用沾血的手揉了揉眼睛,才得以看清面前这个人。
皮肤苍白,没有一丝多余伤口。整个人干净到和这片尸山格格不入。
“你……没死……?”
自己都死不了,更何况他呢?
“真不好意思啊,让你失望了。”
他静静看着他,像在下最后的通牒:“做事前要想好后果,沈逸。你应该明白,我不会再放过你了。”
出奇的,竟没有他预想之中的暴怒。
反倒是像彻底心死了,再也不会妄想能从他身上得到些什么了似的。
无端的,让他有些心疼。
甚至,有些想抱住他,道一句歉。
可又明白自己没资格。
是他自己亲手将他推开,一次,两次。
他挣扎着跪起,缓缓俯身,额头几乎要触到地面,抓住洛奕俞裤脚哀求着:
“我受不了了,我真的受不了了……他们都死了,就留下我一个人,我该怎么办?不然你也把我绞碎一次,我们扯平好不好?让我去死吧,放过我,小俞,我熬不住了,求求你,求求你。”
“你在说什么呢。”
他缓缓蹲下,抓着他的头发逼他抬起头,依旧没什么生气的意思。眼底更多的,竟是悲凉与怜悯。
“沈逸,你觉得你配死吗?”
他逼着他转头,去看附近这数不尽的尸体,在他耳边一字一顿:
“他们都因你而死,你觉得,你配解脱吗?”
沈逸猛地抖了一下。
“你说什么……?跟我又有什么关系,我来的时候,人都已经死了大半了!你们到底在瞒着我什么?!”
“你想知道真相吗?你想知道他们为什么都去死了吗?你难道以为只有你一个人想死吗?你以为我所经历的痛苦就只有他妈的被绞碎这么简单?”
洛奕俞终于不像是一潭死水了,沈逸看着他的眼睛,几乎能透过它窥探到他内里扭曲沸腾的灵魂。
伤痕累累,遍体鳞伤。
“哥,你摧毁了我整整两次……我都快要拼不起自己了。”
他竟然也在颤抖:
“他们可以用死去赎罪,可你的罪孽,是就算死也无法消弭的……”
“你有什么资格以受害者身份自居,在这里伤春悲秋?”
“沈逸,你才是最肮脏,最不配去死的那个人。你要永永远远的留下,要用无尽的时间去偿还所有人的命……”
洛奕俞垂眸,掩盖住那层即将掉出来的水雾:
“那几天演得很辛苦, 对吧?明明内心早就想把我千刀万剐了, 还要装作顺着我喜欢我的模样,简直是太委屈哥了。”
沈逸终于还是没忍住,颤抖着紧紧抱住他:“对不起,对不起……我不知道会这样,我不是抛弃你, 我只是……”
却被猛地一下推开。
他愣住了。
再怎么样,不管是之前的七年,还是现在。就算架吵得再凶,洛奕俞也从来不会对他表现出疏远的意思。
洛奕俞双手紧攥着,指甲狠狠割破掌心皮肉,猛地站起身:
“沈逸,别演了。我经不起被你摧毁第三次。你是觉得,只有你是人, 只有你不会被逼疯吗?”
“你知不知道, 每次被彻底杀死,我都要……”
他骤然止住话头。
很久, 转变为一声细小呜咽:“很疼啊,真的很疼啊。”
“你想让我死, 为什么不直接告诉我,你以为我就很想这样人不人鬼不鬼活着吗?!为什么又要背叛我?到底要践踏别人感情多少次才算完?”
沈逸终于发觉,洛奕俞似乎也有些不对劲。
明明没过去多长时间,在他眼里却好像隔了很久很久似的,以至于整个人对他的感情好似病态的上了好几个台阶。
和自己……简直太像了。
同样的崩坏与秩序并存, 说不清是哪里乱了。
可说到底,不论洛奕俞是否起疑,是不是故意放宽管束,想测试自己对他的感情,还是单纯想死……
不管哪样,不管抱着怎样的幻想,在被刺入针头又连续射了几枪后,都算输了。
一瞬间,他便从掌握规则的人变成了痴心妄想,自作聪明的蠢货。
只可惜,没死成。
赢了也没什么用。
沈逸看着他的脸,没再试图安抚什么。反倒是近乎残忍地想:既然你推开了我,那你就活该得不到爱。
很过分。
但也很解气。
可又在看见洛奕俞真的哭出来时动摇一瞬。
他的眼泪,可比自己值钱多了。
“是我错了,小俞。你罚我好了,别哭……”
洛奕俞倒比自己想象中坚韧许多。
等他将脸上泪痕全擦掉,再次抬起头时,眼底又恢复成他最熟悉的残忍。
“哥,是你先的,是你先要毁掉我的。”
沈逸不懂他在说什么,大脑一片空白。
却见他指了指倪景悦已然苍白的尸体,淡淡道:“这是个很伟大的人,对吧?”
“什……”
“她知道自己犯了无可弥补的罪,只用了短短几分钟崩溃,就迅速冷静下来想好了对策,且甘愿最后一个去死,主动承担自己要面对的无尽孤独。用所有人的死来向我们赔罪。哥,这一点,你比起她来差远了。”
沈逸整个人浑浑噩噩:“什么意思,是你让他们都去死的吗?”
洛奕俞不理他,自顾自道:
“宁愿自己变成刽子手,在赎罪同时解放同类,死死守住自己的嘴,宁愿被人憎恨也不将这份绝望扩散出去……可惜,得不到任何人的感谢不说,被她解放的人或许下地狱了也会永世恨她。能做到这个份上,我简直要佩服了。”
解放……又是他妈的狗屁解放。
谁允许他们这么美化一条性命的陨落的?!
沈逸神色不太好看:“你到底要说什么?”
“哥。”
他张开双臂,任由风穿过,像是想拥抱什么,又像是即将坠落的前兆。
“你,知不知道实验体的由来?”
他愣了:“什么?”
他却又转移了话题:
“这座城市很奇怪,对吧?明明有实验室,科技却那么落后。明明聚集知识分子,却偏偏罪犯横行。明明从事这么‘高端’的工作,却不被允许泄露一点点信息。”
“怎么会有这么矛盾的地方呢,哥,你说是不是?”
无端的,沈逸开始胆怯,慌乱道:“是为了保证不泄露机密,这不是大家都知道的事吗?!”
“嗯,对。”
他笑,眼睛好像在发光:“那是什么机密呢,城外实验体被如此大量滥用,到底是什么机密,才值得这样死死捂嘴呢?”
“沈逸啊沈逸,你知不知道自己都干了些什么?犯了这样大的罪,我想罚你都不知道该从哪下手了。”
“可是怎么办呢,你是不是吃准了我不舍得对你太过分?是哎,连视频都不舍得分享给别人看,更别说把你扔给别人轮了。真的断手断脚?虽然你能重生吧,但好像也有点太血腥了哎,那该怎么办呢?”
他故作苦恼,视线扫过来时,像是要将他活生生抽皮扒骨。
“你……”
沈逸起了一身鸡皮疙瘩,阵阵恶寒,明显感受到他不是光嘴上说说,似乎是要动真格。
“算了。”
洛奕俞望向这遍地尸骸,似乎连吓唬他的力气都没了,眼底隐隐挣扎。最后还是从兜里掏出手机,三除两下点开。
“不是好奇吗,自己看。”
是段画面灰暗,镜头摇摇晃晃的视频。
一大群人像是在开会,但却并不是正儿八经的方桌会议,只是一大群人聚在个房间里,围在一块激烈争吵着。
拍摄者应当是在偷录,甚至不敢将镜头直对准别人,隔几秒就极其心虚的拿手挡一下,再装作不经意的模样转个方向。
可即便如此,也不影响他听清他们的对话内容。
一道极其激动的声音响起:“他的想法很大胆,但确实有可取之处!科学发展就是要这样,只有不断大胆设想,勇于实践,才有可能成功……”
“又来拽你那点儿二吊子官话了。”说话者拿小指掏掏耳朵,很不屑的模样。“有点夸张了吧,凭空造人,怎么听都像是异想天开。”
有人阴阳怪气:“那是你的思维太死板!跟古人想象不到手机怎么制造一样。要是只知道在这儿打击人就别参与了,连夜收拾铺盖滚回你老娘家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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