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逸眼底满是恐惧,眼泪掉下去时是带着淡淡红血丝的,整个人动弹不得。
“哥,因为你手上沾染着实验体的命太多太多了啊。你是大圣人,你没法接受自己是屠夫,所以在对待与自己相同的人类时,就会下意识朝着另一个极端走。”
他又给了沈逸一耳光,几乎是在他耳边咆哮:“他妈的,用无数实验体的命换来的却是你对同类的怜惜是吗?!!”
沈逸摇头,却说不出辩解的话,只能跪伏在地不断磕头,想要扯住洛奕俞,手指却被他一脚踩住。
他单手,轻而易举掐住那个领路人脖颈,将他一点点提起来,看着那人惊恐的目光,笑了:“猪?很好。记住了,你是被猪杀死的。”
他猛地加大力度,那人的脖颈被他瞬间掐爆,血瞬间溅出,零零洒洒到处都是。头颅掉落在地,骨碌骨碌滚到铁笼边,停下。
沈逸脸色煞白,徒劳向后挪动几步,尖叫出声。
洛奕俞眼眶猩红,转头狠踹了他一脚:“闭嘴!”
沈逸捂着胸口蜷缩着咳了两声,地上又多了星星点点血滴。
他们这边闹得动静如此之大,笼内那些人却好像没感觉到似的,依旧在扯着嗓子背根本错误的书。
洛奕俞大喊:“有没有人愿意跟我走?!”
他们在挤着抢食槽内的食物,在臭烘烘的笼子里缩着睡觉,在拿头拼命撞着栏杆。
回应他的,只有永不停歇地背书声。
一遍,两遍。
洛奕俞眼底暴怒一点点转为无措,他低头看了看手上沾着的血,跪在地上颤抖咳血的爱人,又看了看笼里被当畜生养着的同类。
他捂住耳朵,试图隔绝周边没完没了颠三倒四的背书声音,可还是有源源不断的声音直往他耳朵里钻。
他终于崩溃了:“我怎么办,那我该怎么办?谁来告诉我,我该怎么办?!!”
他说沈逸谁也救不了, 可他自己呢,又能救得了谁?
洛奕俞手紧紧抓着栏杆,疯了似的一遍遍朝里面问, 他的声音在这空荡走廊来回碰撞, 回音和其他笼子内的背书声交缠,四荡。
“跟我走吧?你们不该被囚在这里,任何人都不应该去承受这些,你们可以吃正常的食物,只要你们说一句愿意, 我就可以带你们走,真的!”
“你们也是人,和那些管理你们的人是一样的,”他有些哽咽,“所有,所有都是一样的……”
终于有道小心翼翼的声音:“你可以让我离开这里嘛?”
洛奕俞眼睛亮了瞬:“是!你愿不愿意跟我走?我会保护好你,绝对能带你们所有人出去!”
可那个人又道:“可,可是我还没有学会, 出去后买我的主人会不喜欢我的吧……”
像是终于反应过什么似的, 那个实验体怀疑道:“你,你是不是想跟我比赛, 趁我走了偷偷学习,让主人更喜欢你……”
“欸, 不对,你没有编号,是人类!您,您要买走我吗?”
洛奕俞张口,声音却哑了。话说出来前, 眼泪先掉了出来。
他知道自己的语言匮乏。
可,该如何跟一群长久生活在高压下的精神病去描述一个“正常”世界?
在他们眼底,已经把挨罚,被精神控制当成了日常生活,全然不觉这有什么不对。
他们的世界都是颠倒的,自己仅凭几句话,又该怎么去把他们拉回来?
他救不过来的。
只有他一个人,甚至连个并肩作战的人都没有,他救不过来……
他逼着自己长大,逼自己去学习所有知识,再去一点点教给什么都不懂的同类。费尽心思维持平衡,尽自己最大可能去庇佑每一个好不容易才窥见一点点光的实验体。
他承载着一个族群的期望,他们盼着他去颠覆世界法则。可他也只是人,甚至在他之前没有任何一个实验体试图站起来,他连吸取经验的地方都没有……
一点点摸爬滚打,圈了几块城市出来,可就连他自己也说不清,自己到底是不是在画地为牢。
他缓缓跪下,垂在身侧的手一点点缩紧,弓腰低头,难能的,露出丝脆弱。
可下一秒。
却被人轻轻抱住。
他愣住了,茫然之中,似乎抓住了什么。
沈逸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
或许,是这孩子的表情,有那么一瞬间很像十年前第一次相遇。
漂亮的小团子被锁在玻璃仓,知道自己马上就要死了,眼底载满不安与迷茫。眼眶通红,明明看起来委屈到要哭了,却还是死咬着唇不肯掉眼泪。
等他反应过来时,竟是拖着被洛奕俞打到伤痕累累的身体紧紧拥住了他。
“小俞,别哭。”他的脸在无意间蹭过洛奕俞时,能清晰感知到对方脸上的湿意。
“对不起,对不起……”
不知是在替谁道歉,又是在向谁道歉。
同立场无关,也和他是不是实验体无关。
至少是在这一瞬,只是单纯的有些心疼他而已。
洛奕俞怔怔地,难能在这望不到边际的深渊中感受到一丁点可以依靠的感觉。
他将头埋在沈逸肩膀处,嗓音嘶哑,小声地哭着。
“哥,你能不能别抛弃我。我什么都没有,我只剩你了。你稍微,稍微喜欢我一点就好,不喜欢也没关系,只要你别离开我,求你了……”
沈逸没有回话,只是轻轻地,安抚似的摸着他的后脖颈。
他好像,终于有一点点能看清洛奕俞了。
喜欢什么,就拼命紧抓着什么。因为什么都没有,孑然一身,安全感匮乏。便只能死死捏紧唯一能控制住的他。
他真的能分清爱恨吗,甚至,他可能连自己究竟想要什么都不知道。
那么简单的愿望。
可沈逸知晓,这是不可能的。
哪怕他已经不求自己去爱他,哪怕只是想让自己一直跟在他身边,可立场相悖的两个人,结局也早就注定了。
洛奕俞缓缓闭眼,终于在沈逸面前露出一点疲惫。
“回家吧,哥。”他说,“我不想再待在这儿了。”
实验体刚被制造出来时,对世界的感知都是空白的。
看到什么,听到什么,感知到什么,什么就是他们眼底的世界。
如此纯粹,自然也足够易碎。
他救不了他们。别说是这里,就连城内那批被救出来的实验体中,精神崩坏的那批他都救不过来。
即便如此,其他三个实验室还在源源不断一批接着一批产出实验体……
沈逸光是站在他的角度想,都感到一阵绝望。
这样庞大的数目,一个人,怎么可能?
他同样颤抖着,主动吻了洛奕俞的额头——或许不算吻,可唇瓣又实打实贴到了,很轻。明明眼睛边缘还渗着血,却还是对施暴者轻声道:“好,我们回家。”
他终于明白自己做错了事。
出于私心,仗着自己是管理员而对实验体妄下杀手的他,和这群滥用实验体的畜生又有什么区别?
为了人类利益……不过就是一群道貌岸然的人渣为了让自己不用背负道德枷锁的烂由头。
可任何生物,即使真的是牲畜,也不应该以这样的方式对待。
嘴上说着拿实验体当猪狗,可事实上,又怎么可能会有人专门去摧毁一头猪的神智?
他们在乎实验体的思想,却又偏偏不把他们当人。
沈逸甚至有些危险地想,第一个创造实验体的人给予实验体人类外形,究竟是为了能更好的研究人类生理构造,方便实验……还是为了去看“人”是如何一步步变成卑躬屈膝的奴隶?
掌权者的优越感来自于哪?
没有人做基石去供他们去踩,他们又能怎么体会到凌驾于万物之上的唯我独尊感?
人人平等的时代。
他们无法让“人”向他们下跪,便再创造出一个更低等的物种。剥夺他们一切权利,听着他们的哀嚎,享受一句话控制一条性命的感觉……
究竟是不是这样,沈逸无从得知。
但,至少在此时此刻他唯一确定的是,自己当真欠洛奕俞很多很多。
不管怎样,不管自己当时承受着什么样的压力与绝望,就算是真的要被逼疯,也绝不该以那样残忍的方式将他杀害。
洛奕俞作为实验体,就算是死在手术台,死在病床上,也不该是在地下层被自己抛弃,被活活绞碎。
甚至……如果当时没死,如果没有带着恨意重生,是不是现在就不用承担这么多的希冀与绝望了?
他认罪。
他愿意受罚,他可以赎罪,他不会再去反抗洛奕俞任何。甚至,他可以在这段时间内学着给洛奕俞一点点回应。
只要,只要让他把城内人都解救出去。
他讨厌混着污染物的水,更憎恨永远都只是暗黄的天。
洛奕俞是不会死的,最多只是受一点折磨。他只是想将死城内还幸存着的人解放出去,至少,让和自己相像的他们活下来。
他只是想让自己像个正常人一样活着而已,总不能这骂他贪心……
为此,让他怎样都可以。
洛奕俞靠在他肩上很久,才终于一点点收好情绪。
他站起身,也没去管脏了的裤腿,单手抓住一个空笼子门锁,猛地发力。那铁栏便碎裂开,尖锐部分划伤他的掌心,有血从伤口处溢出,他并不在意,拎起那领路人身体与头颅,将他扔了进去。
沈逸抬手摸了摸自己被扇破的唇角,心底竟有些庆幸。
他不知道这人身体现在究竟是由什么构成的,怎么能力气大到这种程度。
洛奕俞走到走廊尽头,魔怔了一样,挨个问每一个实验体愿不愿意出去。
不会有人愿意理这个他们眼中的“疯子”。
有点难受。
肩膀被轻轻按住。
沈逸站在他身后,犹豫半晌,开口:“小俞,你问法不对。”
洛奕俞一愣,茫然看他。
“你应该对他们说,你是要买走他们的主人,你已经付过了钱,是看他们听话才愿意买他们的……你会带他们回家。”
面对思维已经崩坏的人,一味强调正确,不如顺着他们走,才能走进他们的世界,让他们听自己说话。
跟他猜得一样。
洛奕俞所有憋闷几乎瞬间转为暴怒,掐着他的脖子将他狠狠抵在墙上,咬牙切齿:“沈,逸!”
他没反抗,压根呼吸不上来,声音断断续续从喉间蹦出:“我……我不是在侮辱他们,我,只是,只是想帮一帮你……”
洛奕俞眼眶那抹红似乎更深了。
许久,才自暴自弃似的道:“没用。我和那老畜生做过约定,带他们走,是在我不以买家身份自居基础上的。”
连正在训练中的都带不走,更不要说酒吧会所里已经被调教好的了。
几乎是个不可能的任务。
沈逸目光悲悯,生理性泪水一点点积攒着,掉出眼眶。
就连他自己也不知道,明明他被屠杀了那么多回,为什么还有多余心思去可怜其他人。
他一点点松了力度,又低头看了看自己那时被铁栏割伤的手,伸在沈逸眼前,埋怨似的:“好疼。”
被三发子弹连着射穿胸膛都一点事没有的人,竟然在他面前喊疼。
沈逸无奈,主动去握洛奕俞,将他拉出这条散着恶臭的走廊。
他能想到的,洛奕俞必然也考虑过了。
死城那么小,能容纳下多少实验体?
被制造出来又迅速走向毁灭的他们,在人类手下时用得多死得快,自然不会担心生产过剩,物资不够。
可假如洛奕俞想让每一个实验体活下来,让每一个人寿终正寝,也总得看看自己到底几斤几两。
即使他今天把这座“监狱”拆了,那这么多连说话都颠三倒四的人,又该被他安置在哪呢。
一人之力,如何去救万千。
都是死路。
外面,天色正亮,密密麻麻黑色网格罩在头上时依旧是压抑的,可是也比地下层好了不知几百万倍。
再怎样明艳的天色,也照不到他们。
好不容易从那坨浊恶气体里走出来,已经麻木的嗅觉骤然碰到正常的冷空气,沈逸贪婪地吸食好久,大脑才终于清醒了些。
回头,洛奕俞正对着他笑。
是很少见的,有些腼腆意味的笑容,甚至压下了身上那股血腥气,眼睛很亮很亮。
“哥,我好感动。”
“……啊?”
“你怕我伤心,愿意哄我了。”
沈逸暗骂自己真是贱。被打的时候都不觉得有什么,结果一搞起温情就觉得浑身难受,顿时感觉空气都透着尴尬。
可,心底却又是实打实酸了一下。
洛奕俞求的很少,可每个愿望对他而言却又那么难实现。
沈逸这才意识到,这个孩子当真是无比好哄。
从前是,现在也是。
即使自己身为他的禁脔,当着他的面去维护那些伤害他同胞的人,只是轻轻抱一下,便也就没什么事了。
甚至还会眼巴巴对他说自己很感动。
爱恨交织,此消彼长。
沈逸明白自己愧疚的由来。
他要摧毁的,可能是洛奕俞这么久以来的所有努力。
他会背叛洛奕俞。
或者,是从来也没有试图和他站在一起。
这是让他最纠结的点。
他的怜惜真真切切,愿望也实打实存在。
这两个想法纠缠环绕,搅得他手足无措,可洛奕俞却全然不觉。他只是靠近,像沈逸那时吻他一样,带着一丁点羞涩将唇瓣轻轻贴了沈逸额头一下。
“哥,我们回家。”
哪里是家?
沈逸微微抬头,最后看了一眼这里的天空,眯眼发了短短两三秒的愣,又迅速跟上洛奕俞步伐。
所谓的最高权限似乎覆盖方方面面,甚至于,洛奕俞能叫来架小型飞机负责专门接送他。
沈逸坐在飞机上,隐隐约约觉得不太对劲:“智领者似乎……有点讨好拉拢你的意思?”
洛奕俞嗤笑:“谁要跟他们同流合污?指不定那群老畜生背后想着怎么搞我呢。”
又在抬头和沈逸对视时瞬间收敛所有戾气,人畜无害朝他眨了眨眼,很愧疚似的抬手轻碰他的脸颊:
“我那会儿没控制住情绪。哥,别生我气好不好。”
沈逸喉结上下滚动:“不会。”
其实是有些煎熬的。
洛奕俞要是一直维持恨不得见面就砍死他的态度,他内心负担还能轻一些。
越是这样小心翼翼地讨好,沈逸心底便越酸涩。尤其像他这种被罚出心理阴影,甚至可以说将挨打当成日常生活的。突然间给他一丁点好,很难不在心底无数倍放大。
难怪打一巴掌再给颗甜枣,果然是好用的路数。
“真的?”洛奕俞明显不信,却还是撒娇道,“那你再亲我一下。”
得寸进尺。
沈逸慌忙低头,感觉自己耳根在烧,很生硬的岔开话题:“你手怎么回事,不是能瞬间愈合吗?”
横贯整个掌心,伤口很深,极其狰狞的一道疤。
“这个啊。”他笑了下,眼底带着很深的自我厌弃,“算是给自己弄疼你的小惩罚,哥要是觉得不解气,可以再补几下。正好医药箱里有手术刀。”
沈逸蹙眉:“说什么话,手术刀是用来伤人的吗?”
洛奕俞显然也是不太懂得该怎么表达对一个人的好,听见沈逸这么说霎时慌了,不管不顾撒泼:“那你就是还在生我的气!”
沈逸对此回应很简单。
不等洛奕俞反应,沈逸便捂住他的嘴,顺势往里面送了个小东西。
他愣了下,刚想皱眉,就感觉舌尖尝到了甜丝丝的味道。
这下是彻底呆住了。
沈逸观察着他的表情,没忍住笑了出来:“果然啊,你还是喜欢吃甜的东西。”
又顺手揉了揉洛奕俞耳朵,疑惑道:“不过你现在这具身体会长蛀牙吗?小孩子还是要控制一些的。”
洛奕俞心脏狂跳。
好不容易才克制住自己,含糊不清问:“哪来的?”
“休息厅摆着免费的……味道不行吗?”他缓缓低头,声音很轻,“那也没办法,我的钱在这儿不流通。没法带你吃好的。”
“不是那个意思。”洛奕俞将糖咬在一边,眼睛很亮,“很甜的,谢谢哥。”
如果有尾巴,大概率这时已经摇上了天。
这是他做梦才敢出现的场景。
不管沈逸是出于同情,还是愧疚,都足够了。
他已经很久很久都没有吃到过这么甜的东西,几乎一下把他拉回了十年前。
就算是只有片刻的温存也好。
沈逸看着洛奕俞,目光一寸寸抚过他的眉眼,像是在透过他去触碰三年前的那个幼年期的自己。
很久,才轻声道:“是我对不起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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