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白点点头。
他挖了半天野生瓜薯,胳膊酸软,腰腿发麻。
正要起身,腰肢紧了紧,多了条手臂。
霍铎尔左手把他往上一掂,抱紧他的臀站了起来。
余白吓一大跳,扶上对方的肩膀。想起什么,又立刻往后张望。
结伴离开的亚雌兽都在悄悄打量他们,满眼的羡慕。
他脸颊燥热:“不、不用抱,我能走的。”
霍铎尔疑惑:“白,忙了那么久你不累?”
又道:“来的时候我们也这样。”
霍铎尔口吻如常,神情专注,显然没有在说笑,而是认真对待这件事。
余白一下子熄声:“……”
霍铎尔都不在意,他也不该去计较太多别人的眼光。
他憋了半句:“我、我不重吧?”
霍铎尔回应的方式很直接,往他臀后握了握,神情依旧专注稳重。
“肉少,以后多吃点。”
余白眼皮一抽,这回答也太直白了……
落日的余光拉长两人的影子,晚风把余白过耳的碎发吹得凌乱。
他半眯双眼,浅色的唇瓣轻轻抿起,目视前方,一路都没开口,可藏在发里的耳根一点一点烫了起来。
走过枯黄的树丛,霍铎尔矮了矮身,确保树枝没刮到小亚雌兽的脑袋。
眼看就要走过去了,余白胳膊一伸,顺手薅下一根树杈。
霍铎尔眼神里带着不解:“白?”
小亚雌兽不知道怎么了,似乎有点不高兴,但好像又不是那样子。他猜不透,也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让余白不高兴的事。
想着,霍铎尔脖子袭来一阵麻痒。
余白用薅来的那根树枝往他脖子上刮,时而戳戳,又打几下,不轻不重,挠痒痒似的。
霍铎尔:“……白是在打我么?”
余白脸一红,收起胳膊,把树枝远远地抛向身后。
“没有。”
他闷闷道:“别问了。”
可能是他太敏感了,霍铎尔话不多,看起来闷,但做事的风格太直接了。
而且对方本着出于关心他的好意,而他为此闹别扭,好像很显得矫情扭捏。
霍铎尔放低面庞,想看清他的模样。
余白别过脸藏好,可两条胳膊却是抬起来,重新环了过去。
“没不高兴。”
贴在脖子后的手指很软,霍铎尔很少的笑了一下,紧了紧抱着亚雌兽的手臂,尽快赶回小屋。
日落之前,他们回到居住的地方。
遥远的天际,云层蒙上一片阴色,开始起风。
霍铎尔余白送到屋檐下,让他先进去休息。
余白抵着门口,有些好笑又无奈。
他清了清嗓子:“霍铎尔,我没你想象的那么虚弱。”
他在山脚下挖了一下午的东西,虽然有点累,但不至于风一吹就倒。
霍铎尔:“风大,先进去避一避。”
余白吹了风就容易受凉感冒,刚起风,势头不小,衡量之后,脑袋点了点。
屋内有两张石桩凳子,他坐在石头上缓口气,尽管身体有些疲惫,精神还算不错。
霍铎尔送了碗热好的水进来,余白双手接碗,慢慢喝干净温水。
从山上猎回的野鸡全部困在角落里养,动静不小,闹闹吵吵的,霍铎尔走出去唬了声,这些野生禽畜很快就恢复了安静。
余白看热闹似的,拖着石桩凳子坐在门前,一边整理下午挖回来的瓜薯,一边探探脖子,打量院里的动静。
野禽难驯,霍铎尔就把它们的脚绑起来,接着抱了几捆木头堆在脚底,动作麻利,将角落围出两块空地,分别将野鸡和野兔赶进两头。
野兔一窝,野鸡一窝,不大的院子显得有点拥挤。
余白笑眯眯地:“改天去河岸附近割几捆野菜回来,每天喂它们吃点。”
很少有兽人驯服或饲养禽畜,大多数都在当场猎杀了带回来吃。
霍铎尔应声,洗了手,把石锅洗干净,准备生火。
晚上还是吃彘猪肉,先前余白存了块熏肉,赶在变质前全部吃干净,以后再把圈养起来的野禽杀了。
他抱起四五个去了泥的野薯,往火灶前走,这会儿没看见脚下掉了几条根茎的藤,差点对着灶扑了个跟头。
霍铎尔反应迅速地将他接好,掌心撑在他腋下。
“白,怎么样,有没有碰到哪里?”
余白心有余悸:“没、没事。”
霍铎尔扶着他站稳,接着屈膝微蹲,替他拍去麻袍下摆沾到的烟灰。
余白心里像被热水暖过似的,小声喃喃:“真没磕到哪里。”
细长的指尖一指,眉眼很是腼腆,笑起来的时候嘴角两边多了个浅浅的酒窝。
“就是摔着这一地野薯了。”说完,语气还多了些心疼。
霍铎尔三两下把野薯捡起来,余白跟着对方:“放进火炭里烤,要是晚饭吃不饱的话,可以留着当宵夜吃。”
他说完又笑了下,发现霍铎尔始终看着自己,下意识习惯性地别过眉眼,低头看地板。
霍铎尔目光缓和。
“外头冷,你到屋里待着。”
余白一吹风鼻尖就变得红通通的,还很痒,于是没坚持,揉了揉鼻子先回屋。
夜色渐浓,霍铎尔把杂活和体力活全部包揽了,余白也没闲着,将屋子收拾一遍。
霍铎尔睡得那块石床太硬了,就铺着一层草垫子,如今天气越发的冷,他往上多垫了层旧的兽褥,翻出骨针,把该缝补的东西都缝补干净。
石屋亮起火光,霍铎尔端着一锅热气腾腾的肉汤矮身进来,光影下,余白正用骨针缝补兽褥,边上还有一把新制的猪毛牙刷。
他唤:"白。"
“来了……”余白揉揉眼睛,放下骨针。
霍铎尔一顿,多添几根木头,好让火光更亮。
“不用省着柴火烧,没了我出去找。”
余白乖乖的:“不碍事,就一会儿。”
“我用阿狡送的猪毛帮你做了把牙刷,有空试试。”
说着搓了搓手,接过霍铎尔递来的热汤。
吃饱喝足,余白就着热水含药草片,药效起来,昏昏欲睡的。
霍铎尔端了盆烧好的热水进屋。
兽人没有每夜冲洗的习惯,但霍铎尔知道余白的习惯,他总是很干净,身上有股好闻的味道。
“霍铎尔,你怎么什么都准备好了?”
“照顾你是应该的。”
亚雌兽太弱小了,余白比许多亚雌兽还要虚弱,如果没有兽人照顾,很难度过这个冬天。
初冬的黑夜,除了风声喧嚷,四周很安静。
隔着火光,洗漱完毕的余白躺在兽褥里,眼眸望向石床。
恰好兽人也在看着自己。
他拉高兽褥遮起眼睛,又悄悄下了一半,
余白发现霍铎尔似乎很喜欢看他,心里不讨厌,就是别扭,还有些许很模糊又说不清楚的感觉。
霍铎尔还在看……
他不敢对视,悄悄背过身,捂着发热的耳朵睡了。
白天,挨过正午,太阳总算从云里冒了点头,驱散了阴冷的寒气。
霍铎尔上次用几头灰狼的胰脏和鸡蛋液将剥下来的狼皮进行鞣制,这几天晾好了,收起来带去河边清洗。
沾了水的狼皮厚重,洗着费力,余白帮不上忙,索性走回院子,拿起角落的小锄头翻翻土壤。
他想把土壤的肥力养起来,留着明年开春种点蔬菜和药草。
土翻到一半,门外来人敲了敲,笑呵呵喊:“白!”
余白扭头,只见阿力粗大的胳膊上垮了个篮子,对方憨憨地抓起篮子里沾着泥巴的东西向他晃。
“土姜?”
余白很快换了个说法:“怎么挖那么多辣辣根?”
“阿姆用这些辣辣根煮鱼,真像白说的那样,腥味去了不少,味道比原来煮的好吃很多,她让我去蚩足部落那里多挖点回来。”
说完,阿力面上闪过愤愤之色。
“我就挖一些辣辣根,又没挑事,结果蚩足部落的豹兽人把我围起来,差点打了我一顿!”
余白惊诧:“没受伤吧?”
阿力摇头:“擦了点皮,别的没事。我告诉他们辣辣根的用处,作为交换,就把我放走了。”
又道:“但是我只告诉他们辣辣根能煮肉,可没告诉他们用辣辣根煮水可以驱寒,谁让他们那么凶,还想打我!”
“没受伤就好。”余白还想找几句话安慰,就见阿力抓了三四把土姜递给他。
“白,这些你收着。”
余白上次从姄姆姆那里拿的姜不多,于是没有客气。
“谢谢。”
“要不是你告诉我们辣辣根的用处,还不知道它可以吃呢,要谢也是谢你,白,你怎么知道那么多东西啊?”
这话把余白一下子问住了。
“我……这是老兽人教我的。”
他又道:“老兽人生活孤独,很多兽人都不理会她,所以她自己研究了很多东西,后来都告诉我了。”
灰羊老兽人已经去世,想要印证余白话里的真假也无从探究,阿力很快就信了。
闲聊片刻,阿力左右张望,语气闪过几分迟疑。
“那个兽人不在啊?”
余白眉眼弯弯的:“他去河边洗狼皮,上次猎到几头狼,带了几张兽皮回来。”
阿力:“……”
望着亚雌兽的笑容出神,嗓子咕咕咽几下,干燥又口渴。
余白收起笑意:“怎么了?”
阿力捏起拳头,下定决心般,鼓起勇气问了一件事。
“白,那个雄兽这样照顾你,你……你是不是要跟那个巨人族结契啊?”
“结契?”余白轻声喃喃,不明白这话的含义,可心跳还是不由自主地加快了。
是他想的那个意思吗?
他疑惑地问:“阿力,结契是什么意思啊?”
轮到阿力结巴,他“啊”了声,目光直愣愣的,似乎有些不可思议。
“……就、就跟我兽父跟阿姆那样,两个兽人结契以后这辈子就会在一起生活,然后……然后生兽崽……”
余白脸蛋腾地热了起来,他喃喃:“这样啊。”
果然就是结婚的意思。
待遏制了快速的心跳,他反复深呼吸,说话时微微发抖。
“怎么可能,我怎么会跟霍铎尔结契?阿力,你想太多了……”
余白的话说给阿力听,也是说给自己听的。
他年纪不算大,从前因为生病,少了许多和同龄人接触的机会。
一辈子对他来说太遥远,也太短暂了,所以从没想过感情这种问题。
虽然他来到异世,身体却还是原来的身体。
尽管现在能正常生活,可能保证以后也会这样吗?
余白不清楚体内的病灶有没有彻底消除,如果没有消失,他还能活多久呢?
半年,一年还是两年……
余白不敢深想。
从决定认真活下去的那一刻起,就不该再纠结这个问题了,不管能活多长时间,对他而言都是来之不易的机会。
他的病情就像潜藏的一颗炸弹,余白没有考虑过找个伴打算。
他努力牵起一抹笑:“不可能的。”
又道:“霍铎尔出来是为了寻回他的族人,以后总会离开,他会和族人团聚,回到他们生活的地方。”
阿力:“……”
余白仰望天幕,尽量压抑着心里的酸胀。
“还有什么要问的吗,没有的话,我先去忙了,不能都让霍铎尔把活做了。”
眼看余白就要进屋,阿力忽然扯开嗓子,脱口问道:“白,你、你愿意跟我结契吗?”
余白钉在原地,有些没反应过来。
“……啊?”
阿力黝黑的脸快要烫熟了,比丢在热水里煮的野鸡蛋还要烫。
他舌头打结,可对上余白朦胧柔软的眉眼,心底的勇气顷刻间就膨胀起来。
“我们结契,让、让我来照顾你……”
余白是他喜欢的第一个兽人,阿力想保护他。
余白怔松,过了半晌才回神。
他露出洁白的小牙,浅浅笑道:“阿力,我们是朋友,又没有那种感情,怎么能结契啊?”
而且他和阿力看起来都不大,哪里能承担起照顾一个人的责任
余白拒绝了阿力的话,所幸对方没有恼怒。
阿力挠挠头:“那、那我们以后还是朋友吗?”
余白:“当然是,我来到部落以后,只有阿力你对我最好,以后有需要帮忙的地方,我又能帮得上的,一定尽量帮你。”
阿力重重点头:“嗯!”
只是走的时候,这个年纪不大的兽人肩膀有些塌,昂起来的脑袋也低了下去。
没了来前的活神活气,一副失落的模样。
余白目送阿力走远,准备关门。
他视线一转,盯着从石墙拐角落下来的影子,“咦”一声,重新探出雪白的小脸。
“霍铎尔?”他微微不自在地说:“怎么回来了也不出声。”
霍铎尔手里拎着滴水的皮毛,很轻地点了一下头。
余白那股别扭劲更重了。
他抓了一下门把,怀疑对方听到了自己和阿力的对话,一时竟觉得有些窘迫。
“你别站在外头……快进来吧。”
霍铎尔把鞣制过的狼皮彻底刮洗干净,三张厚重的兽皮晾在架子上。
转个身,差点碰到跟在后面的小亚雌兽。
霍铎尔目光微闪,余白也有点吓了一跳。
他本来想和霍铎尔解释刚才的事情,但对方没开口,他也不好主动提起。
“白,有没有踩着你?”
余白摇头:“没,没有。”
又问:“霍铎尔,你有心事啊?”
虽然霍铎尔不说,平时也比较沉闷,但余白就是发觉对方的状态和平日里不同。
“白,我不会在这时候离开。”
余白讪讪:“你还是听到了。”
霍铎尔:“我会照顾你。”
余白呐呐,睫翼乖乖垂着。
他和霍铎尔相处并不久,认识的时间也不长。
“因为我救了你么?”
霍铎尔说不上来,也许有这部分原因,但他不会放着余白那么小的一个亚雌兽孤零零地待着。
这天,余白几次想主动开口,又把话咽回肚子。
他本来也不是很擅长交流的性子,迟疑半天,精神完全蔫了。
他从屋里抱了两个很大的野瓜,慢慢用石刀削皮,打算留着晚上煲汤用。
霍铎尔拿起墙上的弓箭,腰侧别着余白做的那把匕首。
彼此目光一碰,霍铎尔说道:“我去附近的山里转转。”
余白“嗯”一声,没有追在对方脚后跟着出去。
入了冬太阳落得很快,天色灰暗,一夕之间冷了许多。
余白感受着刺骨的寒风,后知后觉的意识到,真的要冷起来了。
他把东西都收进屋内,又到门外转了转,还不见霍铎尔回来。
院里的风很大,余白只好先进屋。
他坐在石前的石块上烧火,心不在焉的。
听到门外响起动静,这才连忙开门。
霍铎尔拎了一串鱼回来。
窥见门缝后的那张小脸有些慌张,霍铎尔担心他:“白,出什么事了?”
余白清了清嗓子:“今天风很大,怕你在外面不安全。”
又道:“今晚我们煮锅鱼汤吧,换个口味。”
霍铎尔:“嗯。”
霍铎尔留了两条鱼,别的都放进石罐里养。
余白点了点剩下的碗罐,随着储藏的食材越来越多,碗具已经不够用了。
天冷之后兽人很少外出活动,他和霍铎尔商量,有空了从河底挖几堆土回来,等不方便出门了烧些陶器用。
刚商量完,霍铎尔立刻出门,说去河边黏土。
余白:“……”
他笑了声,把午后削皮的瓜切成片倒进锅,还有土姜,晒干的蘑菇。
霍铎尔挖了不少黏土回来,堆在角落里。
余白唤他:“快来尝尝鱼汤。”
这一锅食材煮熟,味道鲜美浓郁。
余白夹了一大块鱼肉,往里添半碗汤,递给霍铎尔。
“快试试。”
霍铎尔:“白,你先吃。”
余白也不客气,重新添了一碗。往里装上鲜嫩的鱼肉,可口的小蘑菇,新鲜甘甜的野瓜。
霍铎尔定睛看着,低头尝了一口。
鱼的腥味淡化很多,汤很鲜甜。
余白解释:“这些姜可以去腥,煮肉食的时候放姜去味,肉的口感会好不少。”
他吃得慢,也饱得快。霍铎尔等他吃好了,才把剩下的大半锅鱼汤吃干净。
霍铎尔欲言又止。
他对余白感到好奇,那么小的亚雌兽却知道那么多东西,究竟是哪里学来的?
可想起余白和阿力说的那些话,又变得沉默。
深夜,伴着一阵巨响,捂在兽褥里睡得正迷糊的余白陡然惊醒。
砰砰的撞击从门外传来,他还没弄清楚状况,霍铎尔已经出去查看情况。
不知道从哪里跑来了一头成年牦猪,撞着石墙,发出吱哇的叫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