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惜,过了好几天,阿萨都没在小凉亭见到这个姐姐。
没见到也好。阿萨想,其实周围人没有说错,自已确实是个克星。
靠近自已家的人,都被大叔砍死了。
阿萨百无聊赖,平躺在天井旁的空地上,脚边是在水井里打水洗斧子的大叔。
看他这个架势,大叔今天又要动手了。
阿萨从地上坐起来,看着大叔擦斧子的动作发呆。
今天大叔又带回来一个姐姐,年纪很小,看上去只比王冠姐姐高一些。大叔将她带进密闭室后,这个新来的姐姐一直在哭。
看到擦斧子的大叔,阿萨心中隐约有某种预感——
骨肉分离,血染得到处都是,分袋装好,埋入土下。
自从环卫工人发现了这个老房子后,大叔很久没有动手了。阿萨还以为大叔从此以后,不会再拿起这把斧子,没想到,人是不会轻易变的,大叔还是大叔。
大叔擦好斧子,拎起它,走进客厅之后的密室。很快,里面传出尖锐的惨叫,紧接着重归平静。
阿萨又嗅到了那股熟悉的腥臭味。
这是进入家里的第四个姐姐。
这次,进来的姐姐,身上有一股亲妈的味道,淡淡的干涩肥皂味,但是她不像亲妈一样粗鲁,也不像二妈妈一样温柔或者大笑。
她和第三个姐姐一样,瑟瑟发抖,每晚都在哭,曾经套在阿萨脖子上的铁链,晚上的时候会短暂地栓在这个姐姐脖子上,瞳孔里透露出阿萨看不懂的情绪。
阿萨对她那双眼睛本能地感到害怕。
他自已也说不上为什么。
这是“四妈妈”被拴在家里的第七天。
按照前两次的规律,过了今天,可能就看不到“四妈妈”了。
或许是预感到自已活不过今日,“四妈妈”的状态比前几天好很多,异常精神。
中午,大叔酒后睡觉,鼾声时有时停,“四妈妈”在用小石头不断地磨铁链。
“咔、咔、咔”的声音,一下又一下,断断续续。阿萨不知道该做什么,于是跑去杂草丛里玩。
日渐西沉,夕阳余晖的光影逐渐拉长,照在斧刃上,寒光闪烁。阿萨回来时,大叔依旧躺在客厅角落的草席里,没有鼾声。
眼看大叔就要即将睡醒,“四妈妈”越来越惶急,见到回来的阿萨,朝他下跪,磨出血的手合掌恳求:“帮帮我,你知道钥匙在哪儿吗?”
阿萨迷茫地歪着脑袋,“你要去哪?”
“你会说话?”她惊喜得瞪大眼睛,手脚抖得更厉害,“放我走吧!偷偷给我钥匙解锁!我不想死,我就是来收集闪卡的,我妈妈还在等我……”
阿萨一阵恍惚,“你也有妈妈?”
她眼泪掉得更凶了,但拼命压抑着声音。“我妈妈在家等我!我再也不贪玩了!放我走吧!我会回来救你的!”
阿萨有点难过,“你不是因为要成为我妈妈,所以才过来的吗?”
“不是!我不是!”她惶急地扯自已脖子上的铁链,“我是被骗来的!这个神经骗我!说有隐藏款闪卡被埋在这附近……我怎么可能是你妈妈,我才十五岁——”
她的声音戛然而止,惊恐地盯着阿萨身后。
阿萨意识到什么,顺着她惊恐地目光往后看去。
大叔不知道什么时候醒了,他光着膀子,拎着斧子,站在客厅,表情晦暗不明,像个恶鬼屠夫一样,眼睛直勾勾盯着她。
她被吓傻了,喉咙里发不出一点声音,只有急促的喘息声。她惊恐得趴在地上磕头。
阿萨愣愣地,看看大叔,又看看她。
“嚓——”
斧子在水泥地面摩擦出刺耳的声音。
她磕得满脸是血,声泪俱下:放过我!放过我吧!
寒光一闪。
这是阿萨第一次以如此之近的距离,看到人头脱离身体的过程。很快,斧子的光影只闪了一瞬,阿萨眨眨眼,一颗人头已经飞出了天井,在大门的门坎磕了一下后,坠在外面的院子。
整个天井被脖子喷出的血液淋得腥臭刺鼻,天上好像在下血雨。
阿萨恍惚了一阵,那具无头女尸保持着双膝跪地、上半身直挺挺的姿势,僵硬了几秒后,血液好像喷洒完了,尸体里榨不出任何一滴血,它才往前倒去。
大叔踏过血淋淋的天井,去院子外拿人头。
大叔察觉到什么动静,往小屋外的栅栏看去。
“谁在那里!”
那人发出短促的尖叫。
阿萨从血雨中回过神来,追出去看,正看见大叔拎着斧头、大步朝院子外走去。
铁栅栏外,有个人吓得爬不起来,目瞪口呆仰视着大叔。
阿萨认出了外来者,可不知道她的名字,急得只能从嗓子眼憋出一声:“啊!”
是那天在公园凉亭里,戴着黄色纸王冠的姐姐。
她看上去吓坏了,跌坐在地上,一只手指着某处,惊恐地看着大叔,嘴巴微张,说不出话。
阿萨顺着她所指的方向看去。“四妈妈”滚落的脑袋大睁着眼,脏兮兮的头发披散着,结成一缕缕的,沾染了血沫的脸孔已经僵硬。
“别跑!”一声怒吼,震得阿萨的心肺跟着抖三抖。阿萨回神,看向大叔。
大叔拉开了铁栅栏的门,“王冠”手脚并用地爬进了杂草丛,草丛里窸窸窣窣的,大叔的身影也没入了草丛。
阿萨连忙追了上去。
在茂密的草丛中,就连大叔也寸步难行,可是大人天生体格大,他一定能看到“王冠”的位置。想到这里,阿萨几乎是没命地追,感觉暴露在空气中被柔软的草刃割得生疼。
一大两小,三个身影在草丛里穿梭。阿萨见到了斧头的反光,扑了上去,准确无误地抱住大叔的双脚。
“放开!”大叔怒不可遏!“信不信老子砍死你!操,时间快到了,误了吉时,老子这次一定砍死你!”
砍吧。阿萨想,反正他已经受够了不敢在家睡觉的日子。
他听到另外一道穿梭在杂草丛中的声音越来越远,双臂绞得更用力。
“放手!”大叔发出最后一声警告。
斧起刀落。
“咚、咚咚、咚……”
沉闷的声音响起,似乎有什么重物落地。唐心秀和卓燃同时回头,循声望去。
屋子的大门不知道什么时候敞开了,两人回头时只看到,有一颗圆滚滚的东西在门坎处砸了一下,然后落在门外。
唐心秀和卓燃对视一眼,小心翼翼地靠近过去。
从客厅到大门的距离很短,只要穿过露天的天井,十几步路而已。卓燃走在前头,脚才迈开两步,忽然闻到一股血腥味。
唐心秀不知是太紧张还是嗅觉迟钝,见卓燃忽然停下来,依旧傻兮兮地想往大门的方向靠近。
卓燃拉了她一把。“你别去了。”
“嗯?”
“你……我去看看,很快回来,”卓燃把唐心秀往后推,指着镜子门的方向,“你去看那小子有没有动静。”
唐心秀迷迷糊糊地哦了一声,往靠墙缝隙里钻。
跨过门坎,卓燃朝外左右张望。四周被高高的铁栅栏围起,栅栏之外是两米高的荒草,除了能依稀看到一条通往荒草地之外的小径,什么都看不到。
这屋子真是又孤独又诡异,居然设在荒地中间。就算是流浪汉要在这栋“鬼屋”里借住一段时间,正常人不是应该想铲除栅栏外的杂草吗?
卓燃收回视线。屋外的一小片空地上,有个不规则的圆形物在空地上滚动,像是活物,深色的液体从它脑袋下晕开,所过之处留下浓茶一样的暗渍,很快融进土壤里。它灵活得像一颗足球,滚到栅栏边,缓慢地弹回来。
看清那是什么东西后,卓燃瞪大眼睛。这不规则圆形物体,是个女人的头。
女人仿佛死不瞑目,充血的双眼往外凸,脸颊凹陷,额角有伤,嘴巴微张着,像是在说话。凌乱的发丝一缕缕地贴在她脸上,像是活蛇。
明亮如昼的月色下忽然见到这么一幅情景,卓燃吓得头皮发麻,低声暗骂了一句。院子外燃起熊熊大火,空地上的脑袋被烧出刺鼻的臭味。
没有攻击性,看上去是个小喽啰——
卓燃刚冒出这个想法,就见火焰中的头颅,似乎在咧嘴笑。
火势很大,蛋白质燃烧的气味非常浓烈,脑袋上的皮肤和发丝迅速被烧化。卓燃还以为自已眼花了没看清,忽然听见一声低笑。
“嘻嘻嘻————”
卓燃下意识屏息。
“嘻嘻嘻————”
“嘻嘻嘻——”
两道笑声……不,三道?
卓燃浑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在院子里张望。尖细的笑声像是天上的如来佛传音,简直没法判断声音来自何方,时远时近。地上的头颅还在火焰中燃烧,虽然五官被灼烧得模糊不清,可暴露出来的牙齿微微张开,像是在笑。
“靠!怎么烧不掉啊!”
卓燃大骂,正想烧了整个院子,忽然脑海里响起一道熟悉的声音。
“卓燃!卓哥!听得到吗!”
卓燃一愣,“小鬼?卧槽,为什么我能听到你的声音?”
随即他不可置信:“卧槽?你挂了???”
棠溪彦:。
唐心秀察觉到屋子外的火光,心下猜测卓燃应该是在屋子外遇上什么东西了,急忙挤进缝隙,用力拍镜子门,“棠溪!你还活着吗!喂!”
“咚”的一声,门内终于有了回应。
唐心秀尽力贴近镜子,才听见棠溪彦在里头说话,“你小心点,他们很可能是冲着你来的,外面总共有四个。”
“……什么?”
——冲着我来的?!
唐心秀脑子死机一秒,随即心跳因为这句话迅速加快,恐惧笼罩全身,不祥的预感蔓延。
棠溪彦不会没头没尾地冒出这句话,和卓燃去搜房间的间隙,棠溪彦这边可能也发生了什么事情。
唐心秀问:“你是不是预知到什么了?”
“对。”
隔着镜子门,棠溪彦声音很模糊。
在看完阿萨的记忆后,预知画面很快跳出来,无缝衔接。棠溪彦差点没反应过来,直到看见预知画面中的唐心秀,才后知后觉意识到,阿萨记忆中最后一个看到的女孩,应该是唐心秀。
预知画面出现的第一幕就非常刺激。
斧头劈下来的速度非常快,根本来不及反应,预知中的唐心秀就被掀飞出去,像一块软绵绵的肉。
棠溪彦惊得瞪大眼睛,这才意识到,屋内有一只鬼,一直都有。
露天天井下,月光照到一截血乎乎的脖颈,黄白色的骨头露出来。往下却是很平常的躯体,两条腿两只手,右手虚握成拳,仿佛手里抓着什么东西。
无头尸保持着握斧的姿势,身上穿着普通的便服。看穿着风格,像是还在读书年纪的孩子。它保持着挥斧头的姿势,空气中真的有寒光闪过,唐心秀整个人被一股巨力掀得双脚离地飞出去,背部溅血。
唐心秀惊叫一声,摔落在地,卓燃立马从屋子外进来。
他看上去比唐心秀更害怕,因为紧随其后的,还有三个没有脑袋的尸体,张开双臂追着卓燃。
预知画面戛然而止,短暂得不到三秒钟。
棠溪彦趴在镜子门上喊:“你小心后背!屋子里有个无头女尸!一直都在!我不知道她出现的条件是什么,在预知里,她突然出现在天井的位置,朝你背部砍了一下!”
棠溪彦旁边飘着的一团黑影也在着急地撞击镜子门。这一方小世界不知道做了什么手脚,坚不可摧,没有实体的阿萨居然也出不去,甚至无法从镜子门的边缘缝隙钻出去。
阿萨急得团团转,残影在低矮的天花板飞出残影。
棠溪彦看得头晕:“我知道你急,但你先别急。我们想想办法……喂唐心秀,听得到吗?你声音好小啊。”
一直都在?
唐心秀愣住。在三人肆意查看客厅到符箓墙时,那个无头女尸就在屋子,冷冷地看着外来者?
可为什么是我?
这个窄小的空间,她连转身回头都很困难,冷汗滑进眼角,唐心秀都不敢抬手去擦。
怎么办?
唐心秀一点点地向外挪。
此处视角有限,没法看清客厅的全貌,从这个位置,刚好能看到天井的全貌,以及能看到大开着的门外,烈火燃烧,火光闪耀,不知道卓燃在做什么,既不吭声,也不回来。比起棠溪彦,在卓燃身边更安全。
这个角落可能也算安全,因为一旦天井里出现无头鬼,自已就能看到。
可是这个角落也最危险。身后的镜子门打不开,如果遇到的攻击超过了自已异能可以承受的范围,后方没有退路。镜子门连火烧脚踹都毫发无损,坚硬得像一堵墙,一旦被堵死在这里……
她正想出去,忽然呼吸一滞。客厅中响起某种声音,像是纸张在轻微抽动。
哗啦啦——
是贴在墙上的符箓在动。
发现这一点后,唐心秀听到符箓震动的声音忽然变得非常剧烈。
哗啦啦哗啦啦——
墙上的符箓抖得更厉害了。这个位置只能听到符箓抖动发出的声音,但是看不到贴符的墙面。
唐心秀用力抓紧手心,深吸一口气。
赌一把!
我都做过这么多次任务了,难不成还真这么倒霉?
给自已做足了心理暗示,她屏住呼吸,跨步钻出窄小的空间,朝贴符的墙壁看了一眼。
符纸呢?
唐心秀面无血色。不仅墙上的符纸全部都消失了,连地上的三个三角形石头也不见了,白色的小酒杯不翼而飞。
在这种时候,唐心秀忽然想起来,三个石头上都写着石敢当。
石敢当,镇压恶鬼之物。既然石头忽然消失,说明——
唐心秀立马转过身去。
露天的天井下异常明亮。月光明亮如昼,大门外还有卓燃的火焰,唐心秀看到,天井处果然有个东西。
它没有脑袋,脖颈处像是被利器割开,切口十分平整,衣服上还有个凯蒂猫图案,看上去年纪很小,可它光是往那儿一站,唐心秀就觉得心底泛起一股寒意。
见客厅里的人看过来,它抬起右臂,手心握空拳,对着唐心秀。
唐心秀也举起双臂。
是报应。
一定是她当时没有报警的报应。
“唰——”
空气中有破空声。眼前有冷冽的寒光闪过,紧接着唐心秀先是感觉身子一轻,双脚离地,而后感觉胸口有点疼。直到背部狠狠撞在墙壁上,身体重重地摔下,唐心秀才反应过来,捂着嘴咳起来。
“咳咳咳……”
消除攻击。听上去是个不错的能力,不管遇到什么危险都能轻松化解。但唐心秀心里清楚,自已的异能和状态挂钩。
如果状态不好,自已在领域里,几乎跟普通人没有差别。
就是因为自已的心态不稳,所以老大才找了新人加入调查异常事件,都把自已忘记了。
唐心秀捂着嘴,嘴里都是腥味。
“是报应。一定是报应。”她吃力地抬头,看向步步逼近的无头鬼,“你是不是在怪我,没有报警……咳咳咳……”
无头鬼没法说话,它再次抬起右臂。
要死了?
唐心秀惶恐地看着它,想起小时候看到的那颗滚落在地的人头,以及提着斧子追自已的恐怖大叔。
它死前也曾这么恐惧吗?
唐心秀还没来得及伤感,突然听到熟悉的声音。
“唐心秀!!!”
门外传来一声大喝,有个浑身着火的人张牙舞爪地冲进来,哈哈狂笑,“都被我吸引过来了,啊哈哈哈啊哈哈哈哈!一起死吧!!!”
唐心秀:。
还没来得及悲春伤秋,卓燃以又蠢又好笑的方式杀进了屋内,让她喉头一梗。定睛看去,卓燃又跑又笑的,跨进门坎才发现,他身后居然还跟着三具无头尸。
唐心秀大惊:“你身后!!!”
“我知道我知道!”卓燃面目狰狞,一跨进门就看到天井处还有一个无头鬼,笑得更大声更怪异了,比哭还难听,灵活地绕开。“别管!你躲好!”
唐心秀压根没缓过来,乖乖趴好。
天井处,无头鬼还保持着右拳虚握的动作,察觉动静后扭身朝大门的方向看去,随即浑身立马被烈焰裹成一团。
卓燃哈哈狂笑着跑开:“装装装,让你装!走开!”
丢下这句话后,卓燃在天井里跑了一圈,身后有三个被烈焰包裹的无头鬼紧紧跟着,像是商超开业时用来摆设的巨大气球人一样剧烈蠕动着四肢和身体,紧追不舍。
砍伤唐心秀的那只无头鬼也回过神来,加入战队,对着卓燃猛追,四个身形扭曲的无头鬼死死跟在卓燃身后,有好几次差点碰到卓燃。
卓燃边跑边叫:“只要在火里,它们就和普通人一样,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