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某些原由,刑侦队的所有人都知道陆和锦和特案组不对付。
但偏偏特案组一来就跟他们合作查案。
最初大家听到的内容是这样的——
陆和锦:“你来选秀的?”
宋忱:“……”
后来是这样的——
陆和锦:“宋支,我到底哪点比不上贺连泽?”
宋忱:“……”
【事业线版】
①礼佛村惨案:两名女大学生一坐一立,惨死村中祠堂;
②佛像杀人案:十年前的“亡灵”重现;
③高中女生案:女生走进恐怖游戏馆消失;
④人头喷泉案:喷泉上的人头,照片里的黑影;
⑤蒙娜丽莎案:画框下会笑的尸体;
⑥孤儿空棺案:被诅咒的孤儿,遍地的棺材。
人心叵测,善恶难分。
阿德勒说:“幸福的人用童年治愈一生,不幸的人用一生治愈童年。”
那么,你选择的治愈的道路就真的正确吗?
阅读指南
★攻受双C
★★★★★重点标粗/排雷!:
①文中存在刑侦队友迫害主角的情节,不过该刑警会醒悟忏悔得到惩罚。文中内容纯属虚构,情节需要,与现实无关(与现实无关!不要涉及现实!),并无任何抹黑之意;
②主角们性格不完美(真不完美!),尤其是攻很毒舌,前期不成熟,不会顾全大局,分不清场合,不怎么会说话,后期才会成长起来。介意误入,不喜勿喷,弃文勿告;
0.日更,更新时间下午2点;
1.宋忱算是陆和锦的上级,内容中部分相关职位工作机关等设定是作者臆想出来的,与现实有出入,私设较多;
2.内容纯属虚构,没有参考任何书籍与案件,如有雷同,纯属巧合;
(ps:作者写文期间没有看过任何刑侦书籍,纯靠想象,有关刑侦查案的过程与知识不专业,禁不起细究,考据党勿喷)
3.作品立意积极正面,所写内容不是现实,请勿质疑,请勿上升到现实;
内容标签:情有独钟 业界精英 现代架空 悬疑推理 成长 正剧
搜索关键字:主角:宋忱,陆和锦
一句话简介:终于有人管得住他了QWQ
立意:尽管身在泥潭,心要向阳
未经修葺的道路狭小坑洼,警车一路颠簸。
瞧见前面还有一个山头,副驾驶上的人躁得一捶车窗,骂了句脏话:“靠,谁这么有闲心跑到小山村里杀人?”
车上的其他人虽然也被颠得难受,但好歹能受得住。
李希原指了指,拇指向后:“老林,你就别抱怨了,人家省级特案组的人都来了,我们还能说什么?”
“是吧,队长?”他说着转头去看陆和锦。
穿着警装制服的男人坐在后座最左侧,侧着头盯向后视镜映出的一辆唯一不同于其它的警车的车辆。
听到队员说的话,他目光不动,却缓缓开了口。
“那可不一定。万一人家从大地方来的就是吃不了这种苦呢?”
车内一时陷入沉寂。
而缀在最后方的那辆车上的情况却大不相同。
“——宋队,这是礼佛村这次发生的凶杀案中的死者资料。”后座有人把一沓纸递到副驾驶。
“嗯。”宋忱接过,低头翻阅。
死者,毕逢书,女,22岁,就读于郢泉省庆英大学。
受害人,范依淇,女,22岁,就读于郢泉省庆英大学。
宋忱继续往后翻页,问:“两位受害者关系怎么样?”
“两人是一起从礼佛村考出来的大学生,据调查,她们从高中到大学,关系一直非常要好,没有出现严重矛盾。”
“受害人范依淇怎么样了?”
“经急救,送入医院,暂时生死未知。”
“嗯。”他合上资料,视线向前望去。
隔着山头,礼佛村依旧望不见一点村落房屋。
当真是封闭堵塞。
警车一路开到村口,因为村落之间相隔本就狭獈,他们不得不把车都停在了外面。
宋忱推门下车。村子里小道两旁都扯上了警戒线,一直延伸到村中的祠堂。
他径直往凶案地点走去,路过旁边停靠的一辆车,向那边看了一眼,那几个人也正好在看着他。
他收回目光,然后就听身后紧跟着的韩奕解释道:“那几个人是青怀市刑侦队的,负责本次案件。靠车门站着的是他们的队长,陆和锦。”
末了,他补了一句:“性子倔,很难处。”
闻言,宋忱不由得多看了对方一眼,然后收回心思,走到警员聚集最多的祠堂前。
“宋支队。死者在祠堂后院。”一名警员认出了他,领着他们往里走。最后在一口井边停下。
“死者毕逢书被发现时正以上吊的方式悬在井里打水吊桶用的系绳上。另一名受害者是呈一座佛像坐姿样被塞在水缸里。”
宋忱微皱起眉:“坐姿样?”
“是。”那名警员当场坐在地上,双手合一,演示给他看,“就是这样。”
他点点头,走近石井。
井台由石头砌成,约莫半米高。井架架在井上,摇手一边是水缸,井绳一边是系着尸体的粗麻绳。
而此刻死者毕逢书的尸体就被警员捞起后放置在井边。
身后的警员早已利索的爬了起来,见他视线转向死者,于是说明:“经村民发现并报警后,我们赶到时为了对受害者范依淇行救治,将她从水缸中救了出来。但水缸减轻了重量后无法与井中吊有的尸体相平衡,于是死者坠入井里。上午才将她打捞出来。”
“你们救出受害者的时候没有让人卡住井架不让尸体下坠吗?”宋忱回头问了一句。
警员有些羞愧地垂下头:“抱歉,一时情急,没考虑到。”
他实话实说:“这是低级错误。”
警员又把头往下埋了埋。
“……好了。”宋忱带着他走到尸体近侧,蹲下身,“先作尸检报告。”
他目光大致扫过一遍尸体。因为死亡时间较长,尸体全身已经布满尸斑,散发一股异味。
警员把头埋得更低了:“……尸检报告还没出来。我们这边的法医还没来。”
宋忱招眸看了他一眼,嘴唇微动,似乎要说什么,却猝然被一道声音打断。
“——死者脖子上有井绳磨出来的勒痕,左右手手腕均被切破动脉,但伤口不深,说明她是先被凶手弄晕;但周边没有血迹,所以凶手是把她绑在井绳上再切割了她的动脉,让她窒息加失血而死。而在此期间必须有物件卡住井架摇手,因此,范依淇是先于死者毕逢书遇害的。”
陆和锦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到了他们身边,说完对宋忱一笑:“宋支,我说的不错吧?”
宋忱还在回忆这人是谁,就听警员朝他喊了声“陆队”,记起了韩奕不久前才对他作出的介绍。
恰好这个时候韩奕也往他旁边站了站,在他耳边小声嘀咕:“我怎么觉得他笑得那么挑衅呢?……”
他顿了顿,回答道:“不好意思,在尸检报告出来之前,我不能判决任何一项言论的对错。”
陆和锦显然不这么认为:“尸检报告什么的只是用来辅证我们刑侦队员的推断的。起辅助作用,可不是像某些人一样把它供成真相。”
宋忱几乎可以听到韩奕磨牙的声音。
“他奶奶的……我还以为他跑来干什么呢,原来是来阴阳我们特案组的……”
明显针对的行为使他突然意识到什么,转头低声问韩奕:“他跟我们特案组有过节?”
“……嗯,算是吧。”韩奕也小声回他,“之前段厅长想方设法挖过来的人就是他。后来说是我们的态度问题,他怎么也不肯来。闹今天这出,莫名其妙……”
陆和锦还在看着他。他只好如实说:“你的推断太武断了。”
言罢,宋忱重新蹲下身,对警员吩咐了一声:“手套。”
警员匆匆递给他。
他戴上,束好袖口。
一旁的韩奕用胳膊肘碰了碰那警员:“欸,你叫什么名字?”
只听警员小声道:“崔浩。”
宋忱看过尸体,转而去瞧水缸。水缸中盛有一半的水,水里晕开了点淡红。
他细盯着一处,忽地伸手磨了磨水缸沿口。擦下来一些干涸的血块。
“受害者范依淇身高是多少?”
韩奕熟悉了半个晚上的资料,直接回道:“163cm。”
“按照坐姿,这口缸也容不下一个成人,她是怎么被塞进去的?”
崔浩上前一步,连忙翻找医院给出的初步检断:“受害者双腿腿骨严重损断,膝盖骨粉碎,手肘骨也接近破碎。”
“应该是凶于为了使受害者保持坐姿使用了暴力手段。”
宋忱比了比:“受害人只能从缸口露出一截头顶。”
“受害人后脑门受了伤?”
崔浩点头:“对。后脑受到重击。”
他搓了搓指尖黑色的血块:“难怪。”
宋忱站起身,脱下手套,道:“我们这边也跟来了一名法医,现在先等她过来吧。”
一众警员点头应好,迅速在手稿本上记录特案组口述的案件信息。
在一旁干站着许久的刑侦队队员略有些尴尬地看着。
“我怎么感觉……”林瑞从头到尾在意着宋忱的言行,最后出声,“这里好像不需要我们?”
李希原一个劲地冲他比噤声的手势,最终仍然引来了陆和锦的关注。
“我们是刑侦队,我们的案件不需要我们?”陆和锦扭头看他。
林瑞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自己这是踩到队长的尾巴了,连忙呸了两嘴,改口:“我们的主场,这是我们的主场……”
陆和锦仍揪着他不放:“主场?旁边那个做推测的是你?”
他:“……”
李希原递给他一个同情的眼神。
同样注意着他们这边的情况的韩奕踱了踱步,到宋忱身边:“陆和锦那小子一肚子坏水,站那不动肯定是在憋坏,你小心点。”
宋忱没和他接触过,对他的印象自然没有好坏之分,但如果他对韩奕的提醒表现的太不上心,那么韩奕一定不乐意罢休,于是只好应下。
然后他转回头继续吩咐身旁警员的注意事项。
“和死者有关系的人……”
旁边的韩奕杵了杵他。
他不动,头也不抬,直到一声“宋支”传到耳边。
陆和锦朝他们走了过来:“宋支,还在等法医?”
“嗯。”宋忱嘱咐完警员,回身面对他,“法医还在路上。”
闻言,他哼出一声短促的音节:“我们刑侦队倒是找到了些信息,就是不知道宋支你有时间听吗?”
许是听出了阴阳怪气的语气,韩奕当即就要上前来,被宋忱拦住。
宋快点点头:“你说。”
陆和锦站在原地不动,也不答话,反而扫过宋忱一身上下,状似笑着发问:“你们特案组穿得都这么考究?”
宋忱来时没来得及换警服,穿着一身黑色风衣。
他援缓补充:“……像是来选秀的。”
“你——你知道些什么?我和宋队昨——”韩奕忍无可忍,却被宋忱打断。
宋忱眉头蹙了蹙,关注点截然不同:“你说的信息……”
“老大!”正在此时,一名女生挥舞着胳膊宛如蛾子扑棱了过来,“人带过来了!”
她扎着两个小麻花辫,随着她跑动一晃一晃的。
跑到近前,瞧见一众警察她才立马正了颜色,揪着人送到他们面前:“老……陆队,赵树,他就是报警的人。”
陆和锦冲宋忱抬了抬下巴,笑:“喏,信息这不就来了?”
许湘顺着他的目光望去,看到旁边的宋忱,一愣,随即就要跨到他边上 ,结果被陆和锦瞬间看穿了心思。
“宋忱,宋支队。特案组的——你惹不起。”最后一句话,他特意加重了语气。
韩奕的拳头捏得咯咯响。
妈的,这什么人?从一见面起就对他们这么大的敌意。
宋忱安抚性的拍了拍他的肩头,走近了陆和锦一步,顶着众多警员生怕他们一言不合就突然干起来的目光,说:
“陆队,不管你对我们特案组有什么意见,现在我们正在共同调查案件。在这期间,我希望不再出现因为刑须队和特案组间的矛盾而影响案件调查进度的情况。”
不等陆和锦说话,他展开自己的特案组身份证明:“宋忱。庭阳省特案组队长。受任来青怀市支援刑侦队,”他伸出手,“合作愉快。”
许湘见自家队长半天不动,暗搓搓一怼陆和锦,低声:“老大……”
宋忱依旧伸着手。
陆和锦盯了他一会儿,半晌,抬手握上。不知是真心还是讽刺。
“……合作顺利。”
一名警员现场做着笔录。
“我不都说了吗?缸里一个人,井里一个人!”赵树再次回想起今早那一幕就打了个寒噤,“我只是报了个警,别找我了!”
陆和锦出声:“你是怎么发现尸体的?”
这次宋忱没有“抢”刑侦队的工作,站在一旁听着。
“……我们村子不大,就靠这一口井吃水。昨晚上我就老是觉得家里压出来的水有股铁味,但是很淡,我们就没管。结果我今早五点来种地,路过祠堂想进来打点水,就看见死了人了。”
赵树说完,就又吵着让他离开:“这么晦气的地方你们还围着研究来研究去,赶紧把死人拖走行了……”
陆和锦看了许湘一眼,后者于是取出一件用密封袋装着的物件交给他:“这是从赵树家里搜查到的受害者范依淇的手机。”
赵树一看,当即急了:“——你们怎么乱搜我家?!”
许湘还在继续:“侦技组从手机上提取出了两个人的指纹。一个属于受害者,一个就是赵树。”
所有人不约而同都看向了赵树。
“你什么意思?凶手不是我!我都说了我只是路过……!”他急得咬破了舌头,疼得直嘶气。
陆和锦:“那你倒是说说手机为什么在你家啊。”
赵树:“我、我……!”
此刻宋忱已经戴上手套,走到陆和锦身侧,接过了手机:“我看一下。”陆和锦只扫了他一眼,继续问着赵树,没管他。
这个手机已经交给过侦技科处理,可以进行查看。
宋忱低头捣弄着屏幕破裂的手机。
不多时,手机“嗡”的一震,开了机。
“死者在昨晚七点半时发过一条消息给受害者范依淇。”他打开消息界面给陆和锦看。
“死者让受害者来祠堂一趟?”
宋忱点了下头:“现在我等法医来确定死者死亡时间,你先审问赵树。”
“等?那不就是闲着吗……”刑侦队中的林瑞嘀咕了一句。
“韩奕。”他喊住又准备往外冲的韩奕,略一摇头。
韩奕当然明白他的意思,还是愤愤的哼了哼,跟着他暂时离开了凶杀现场。
宋忱走到祠堂后院人较少的一处,停了下来。
他面对围墙摘下刚刚查看手机时戴上的平光镜,捏了捏眉心,略显疲倦。
见状,韩奕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宋队,你刚才就不该拦着我,刑侦队的那帮兔崽子们就得被管管嘴,那嘴就和被开过光的一样,说什么都难听。 ”
“他们还年轻,”宋忱拿出了自己的手机,略略查阅过这次行动中留在庭阳省整理资料的三名队员发来的消息,“没必要和他们置气。”
当看到某则消息时,他蓦地一顿,旋即关了手机问韩奕:“你觉得这次事件和当年那件关联大吗?”
这次发生在礼佛村的杀人事件本来不至于震惊到庭阳省,以至于出动特案组的人过来支援调查。但对于特案组的人来说,这与十年前在同样的地点发生的案件关联性特别强烈,尤其是当年的事件的凶手至今都没有落网。
他们特案组的来这里亲自调查这个案件,也是抱着再调查当年那起事件的想法。
而且……
宋忱微微一蹙眉。
十年前那个凶手,很可能成为了那个“犯罪组织”中的一员。无论如何他都不会轻易放弃这次这个案件可能带来的线索。
韩奕拧眉思考了片刻:“确实有些手法相似……但不能完全确定。”
“嗯。”宋忱沉吟几许,“我们还是得先处理完眼前这个案子才行。”
话落的同时,崔浩恰巧找了过来。
“宋支,陆队他们审出来了。法医也到了,陆队让你过去一趟。”
“好。”宋忱应下,和韩奕视线相接一秒,抬步迈去。
“赵树已经说明了,他是在经过祠堂时,在祠堂前院捡到的手机。 ”崔浩一边陈述,一边领着他们向陆和锦走。
还没走到近前,一道女声遥遥传来,打断了他们。
“老宋!”
一位披着件白大褂的女性从祠堂穿过来,径直走向宋忱。
原本陆和锦正要说话,闻声一停,稍稍挑眉:“破案还能携带家属?”
宋忱下意识反驳,却听赶来的谢亭柳率先问:“老宋,尸体在哪?”
他顿了顿,转而先带她来到井边。
她一面戴上手套,一面打趣道:“那几个摆脸色的小孩谁啊?为首那个,你前男友?一张臭脸。”
宋忱瞥了她一眼,语气带点警告:“正事。”
“喔。”
谢亭柳蹲下来,对尸体做初步检查。
“不是说水缸里还有一个?”
跟在他们后面的崔浩解释:“受害人经急救送入医院了。医院给出了关于她的初步检断,但死者的尸体我们没敢去碰,怕破坏现场。”
“哦。”她伸手微抬起尸体头部,在她后脑勺摸索了一下,“没有伤到头部。”她侧头瞧了瞧宋忱,“老宋,帮我绑个头发?”
“挡到我的视线了。”
宋忱没说话,但在替她绑好头发后说了一句:“下次把头发剪了再过来。”
谢亭柳:“就不。”
她已经在检查死者的四肢关节了。
崔浩站在一旁,看的一愣一愣的。
更远一点,李希原瞅见这边的情景,咂舌:“……也没听说特案组的有人结婚了啊。”
陆和锦抽空往那里瞟了一眼,对李希原:“这么闲?去和警员一起搜查现场。”
他神色并不好看:“不靠谱……”
也不知道是在说谁。
宋忱一直站在谢亭柳身边。
“死者动脉切割伤口深0.05cm至0.1cm,不至于当场死亡。其他部位没有伤口,脖颈处有勒痕,手腕伤口有凝结后再次崩裂的痕迹,说明死者被勒在井中时有过挣扎,但幅度不是很大,很可能是凶手用了某种药物使死者意识不清醒或陷入昏迷。”
“尸体已经完全僵化,出现了尸斑,死亡时间应该在9到12个小时之间,具体的时间需要进行解剖确认。”
谢亭柳停顿了一下,“死者落了水?”
崔浩忙答道:“早上六点时尸体意外坠进井底,二十分钟后才将其捞起。”
“……不对。”她摇摇头。
宋忱似有所感,看了下时间:“现在是八点三十分。”
谢亭柳:“死者在水中浸泡时间不止二十分钟,按照尸体的尸温来看,应该至少有四十分钟。”
宋忱眉头一紧:“死后?”
她点头,站起身:“具体的信息需要进一步的尸检。”
崔浩和其他几名警员一起将尸体抬入外面的车内。
“结果应该很快就能出来。”谢亭柳摘下手套,接过宋忱递来的纸擦了擦,转身跟上那几名警员,跟着上了车,冲他挥了挥手,“手机联系。”
宋忱收回目光,视线一错,就见陆和锦一行人朝他走来。
方才谢亭柳口头做出的初步尸检时,陆和锦他们虽然不在旁边,但还是把内容听的大致不差。陆和锦自然也听见了尸检中作出的与他的推测不符的检断。
韩奕幸灾乐祸的瞅着他,仿佛替他感受到了被打脸的痛楚与尴尬。阴阳怪气道:“哟,不是作了那么大一段推论,说尸检报告只是用来辅证的吗?怎么,这就错了啊?”
陆和锦淡淡的瞥过他,没说话。
宋忱没想和他较真,自然的岔开话题。他看到陆和锦手上拎着的几个密封袋,显然收获颇丰:“你们查的怎么样?”
陆和锦扫过他,莫名笑了笑,扳回了一局:“线索也不是很多,只不过是找到了凶手的作案工具。”
韩奕咬牙:“还真是欠揍……”
出乎意料的是,这回宋忱竟然赞同的嗯了一声。
他还来不及反应,宋忱就又略过了这个插曲,仿佛刚才出声的不是他。
“我们搜查了祠堂和死者以及受害者在村中的住所,分别发现了这两样作案工具。”陆和锦展出两个密封袋。
其中一个是沾了血的石头,另一个是一柄美工刀。
“石头是在祠堂发现的。经过检验,上面的血迹与受害者范依淇的DNA一致。而美工刀是在范依淇家中的衣柜里找到的,上面的血迹已经送去与死者毕逢书匹配了。刀刃未伸出时长13.5厘米,伸长至最大限度时长20厘米,刀身宽0.9厘米,与死者动脉伤口基本相符,凭这一点就可以确认这是凶手所持的凶器。”
“而且,”他刻意停顿了一会儿,等到宋忱视从作案工具挪到他脸上时,才道,“美工刀刀柄处提取到的只有受害人范依淇的指纹。”
“宋支,你觉得这一点该怎么看?”
宋忱清楚他心里打的算盘,明显是想当众刁难他让他下不来台。不过他还是回答了:“三种情况。”
“一,范依淇持刀杀害毕逢书,共犯与其产生分歧,她又被共犯杀害。”
“二,有第三者尾随范依淇和毕逢书,在范依淇将毕逢书杀害后又把范依淇杀害,但出于某种情况范依淇最后没有死亡。”
“三,凶手杀害了毕逢书,并且在凶器上印上了范依淇的指纹,造成以上两点猜测。”
话落,陆和锦挑了挑眉,没吭声。他让警员收起密封袋,扭头看宋忱:“出去看看?”
宋忱:“嗯。”
他和陆和锦一行人走出祠堂,林瑞被留在后院看守现场。
祠堂外已经聚集了不少瞎凑热闹的村民,都被警戒线拦在外面。
“咱们村就这俩大学生,都死啦……?”
“作孽啊……”
“麻烦都安静一下!”警员维持着秩序,收到陆和锦他们的指示后扬声问道,“昨天在礼佛村,有谁目睹了毕逢书和范依淇进、出入祠堂的?”
村民慢慢歇了声。
警员又问了一遍,愣是没有一个人吱声。
宋忱大致扫了圈围过来的村民,大多是两鬓斑白的人,年纪在五六十岁往上。而且人数可以说是近乎稀疏,和他刚进村时看到的大多废弃的破落房屋对应上了。
“那么,村长可以来一下吗?”警员又换了个问题,“我们需要你的协助。”
不多时,一个与身边人对比起来格外年轻的青年人,挤出人群,钻过警戒线到他们跟前。
陆和锦明显怀疑:“你是村长?”
“不是不是,我是村长的儿子。叫郭长福。”他说道,“我爹叫郭富,身体不行了,不能亲自来这。你们有什么事可以找我,一样的。”
宋忱点点头,示意他看已经废败的祠堂。尽管现在是早上,太阳正升高,但祠堂内部仍然十分昏暗。不难想象到了傍晚这里将会变得有多黑。
郭长福:“这祠堂很早很早之前就破败了,村里人也怕晦气,没拆它,但没地建房,就把房子都挨着建,完全把太阳都遮住了。一到四五点这里就黑的和晚上一样。还有那井,供着我们全村吃水,现在闹出这种事,我们村可怎么办啊——!”
经过崔浩一通解决方案的说明才稍微安抚下了郭长福和其他村民。
宋忱大致清楚礼佛村的地形,问:“村里的人耕种都需要经过祠堂吗?”
郭长福:“对。”
“你们耕种,回家的时间?”
“早上四五点,晚上五六点吧。时间不固定,田多就多忙一会儿,活少就早回家。”
“嗯。”宋忱点头,然后问,“你们村里田最多或者耕种最勤的人是谁?”
郭长福想都没想:“那肯定是田大头他家啊!”
闻言,宋忱与陆和锦短暂的对视一眼。
“麻烦带我们去一趟他的家。”
像是终于反应过来什么,他嘴巴张了张,却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几分钟后,郭长福带着他们来到一处围了院子的家门前。
“田叔,开开门!”他拍了拍红漆木门。
“谁啊?”
“田叔,是我,郭长福!”
安静了一秒,门“吱呀”一声打开条小缝。
挨在门后的人先是看到了郭长福,眼睛一转,窥见旁边陆和锦身上穿的警服,吓得立马哐的要关上门,直接被陆和锦眼疾手快的一挡。
陆和锦:“做贼心虚?”
田大头当即骂了回去:“你才是贼,你全家是贼!”
两个人卡着门不放。
最终还是宋忱拿出证件给他看:“不好意思,我们这次来是想调查祠堂惨案的……”
谁料话没说完,他就当面吐了口唾沫:“呸!赶紧走人,我嫌晦气!”
即便是郭长福也看不下去了:“田叔,他们是调查案件,不是抓你回去做凶手的,不用紧张…… ”说到这,他顿了顿,不由震惊,“还是说,是你害了逢书和依淇?”
田大头急的跳脚:“怎么可能是我?!”
郭长福嗫嚅:“那……那你这是啥反应啊。”
“我这不是——不是听说赵老二他报个警还差点被当成嫌疑人抓进去吗!我怎么知道他们是不是要把我当凶手抓走,我无辜得很嘞!”
“这……”郭长福略微为难的看了眼宋忱。
“我们只是想来问一下你是否目击了死者进入祠堂。公安局不会冤枉任何一个好人。”宋忱进行说明。
陆和锦侧眸朝他扫了一眼。
他接着说:“希望你配合。”
又僵持了几分钟,田大头实在熬不下去,干脆撒了手:“算了算了,你们问你们的,我不知道就不说。”
见状,大家不约而同的松了口气。
宋忱还是那个问题:“昨天你去田里来回的路上是不是看见了毕逢书和范依淇?”
“……”他不太情愿道,“是又怎么样?我昨天傍晚回家吃饭,正好碰见她俩一起进祠堂去,俩大学生,我也不知道她们要干啥,也没问。后来我吃完饭才发现我落了点东西在田里,又赶回去拿,结果大老远就瞧见一个人影往祠堂里去。我看不清是谁,田也黑了,我心里犯怵,就打道回来了。今早才又去取了东西回家。”
宋忱了然。
根据手机消息看,那个人影就是范依淇。
一行人道了谢,调头往祠堂走。
一路上宋忱都没有说话。快回到祠堂前,陆和锦突然瞥向他,冷不丁问:“宋支,你想了一路,是想出什么新进展来了?”
仗着宋忱没有第一时间回答,韩奕毫不留情的呛了回去:“总比某些人想都不想好吧?”
李希原“呵”了一声,同样不甘示弱:“至少我们尽职尽责了,不像某个组织,连恋爱都在工作中谈。”
“你放屁!”
“你敢说你队长和那个女法医没有一点关系?”
“本来就只是朋友而已。”
“应该再加上一个‘女’字吧!”
“……”
许湘插在他们中间怎么拦也拦不住。
陆和锦听得眉头皱起,正要打断他们,一旁沉默已久的宋忱忽然问了一句:“吵完了吗?”
两个人俱是一静。
宋忱掀起眼皮扫过他们两个:“现在可以谈案件了吗?”
韩奕明白他是有些愠怒了,后知后觉自己的幼稚之举,咽了咽口水,连连点头。
李希原看见他的脸色,也默默闭嘴。
“死者给受害者发消息的时间在七点半,按照田大头提供的信息,他看到两个人一起进入祠堂是在四点三十分左右,然后在将进八点时看见受害人单独再次进入。”他声线很淡,“而死者的死亡时间是在七点至八点之间,我们并不知道受害者何时离开的祠堂,是否和死者共同离开的祠堂。”
陆和锦提出另一种假想:“但按照死者的死法并不会迅速致死,受害者故意模糊离开祠堂的时间点,想利用这一点创造不在场证明。”
韩奕不同意:“那她就没有必要在八点来祠堂,并且还被田大头看到。”
陆和锦:“受害者是礼佛村的人,熟悉村民的作息。她计划好这一切,唯独没有算到田大头会返回去拿东西。”
“那死者给受害人发的消息又怎么解释?”
“死者的手机至今没有找到,受害人完全可以是自导自演死者约她去祠堂这一出戏。”
两个人争执不下,最后韩奕看向宋忱,问:“宋队,你觉得呢?”
然而李希原一直观察着宋忱后半程的反应,对方都没怎么用心去听他们的辩驳与推测,甚至到如今居然直接旁若无人的拿出手机,显然一副置之度外偷闲的模样。
他忍无可忍的开口,声音因为气愤而压得又低又沉:“这都什么时候了,你竟然还——”
“死者体内检测出迷药成分,美工刀上的血液与死者DNA相符。”宋忱看完谢亭柳发来的消息,抬头道,“尸检报告出来了。”
李希原一卡。
“还有,”他收起手机,语气不冷不淡,却透着一股冷硬,头一回显露出锋利的气息,“你们隶属我的下级。”
李希原脸上僵住,神情难看。他本身长得俊,不过单眼皮,薄嘴唇,一副冷漠刻薄不好相处的模样。
此刻一张脸却青白交加。
合作这么久,他居然忘了,他们是从庭阳省调下来支援他们的特案组,单独是他们的阅历,就让人得开口乖乖叫前辈。
半晌,他垂头道了句“抱歉”。
宋忱转身,径自加快脚步走入祠堂。
韩奕迅速跟上,随着他一起在祠堂前院停下。然后就听他微微叹了口气:“这队年轻人真难带……”
韩奕趁机低头认错:“宋队,我不应该和他们那队不懂事的年轻人斗气斗嘴,我回去以后自己做三千字检讨。”
等了等,才模模糊糊的听到耳边一声“嗯”。
落在后面几步的刑侦队经此一事意外变得安静。
许湘瞅了瞅陆和锦和李希原,犹豫了一会儿才开口:“陆队,我们现在是在查案吧?”
言外之意明显。
陆和锦顿了顿,有些微恼的烦躁。
“我知道。我会收收脾气的。”
等他们三个进去,宋忱已经和调来的几名警员观测祠堂了。
“祠堂占地面积较大,外围由两米多高的石、砖垒成围墙,呈一个圆形。分前院、正祠堂和后院三个部分,正祠堂在圆形中心,可以通过正祠走到后院,也可以从正祠两侧穿过。由于年久失修,围墙大多塌落,东南方向的几堵墙也有空缺。”
“祠堂东面建满了房屋,高4.5米,但都废弃了,无人居住。”
宋忱偏头看崔浩,“记下。东南方向的一栋房屋,假如有人在顶楼,可以透过围墙缺口直接看到后院里的情况。”
“但那边都是农舍,只有一楼,可供居住的空间高三米,而围墙虽然有塌落但也有一米五高。想看到后院内部,除非站到屋顶。”陆和锦走了过来,看见他朝自己看来,又一顿,“……我没在抬杠。”
宋忱收回目光:“嗯。”他朝东南方向走去,又回头看陆和锦,“去实地勘测一下。”
许湘倒是十分积极的跟他走,同时一拽陆和锦,兴奋道:“走啊老大!”她压低了声音,“宋支是在和你和解呢!”
闻言,陆和锦视线望向不远处站住的人影,低声嘀咕了一句,抬步跟上。
“……脾气倒是怪好的。”
宋忱果真去了东南面的废弃屋舍。
因为荒废了的缘故,房门很好打开。再加上是用木头建成的,朽烂程度比较高,灰尘遍布,断木杂乱,鲜少的家具也难以辨别出原状。
陆和锦从落后在后面走着变为走到他身边,蹲下身用手指揩了一下地板,说:“家具上的灰比地板的要厚。”
宋忱继续往里走,在窗边站定,朝祠堂望去,确实被那堵缺烂的墙挡住了视线,看不到后院。
许湘也凑过来确认:“真的看不到……难不成真得爬上屋顶才行?”
提及的这个词让另外两个人都停下了手中的动作,同时往上看去。
是房梁与木板搭成的天花板。
“礼佛村的房子高4.5米,可居住的空间高3米,还有1.5米是房顶高度。”许湘分析的头头是道,“会不会有阁楼?”
话落,她就发现陆和锦早就搜寻起来了。
一米五的阁楼空间算是富裕了,只是找不到上去的楼道。
陆和锦挨个把木屋四面都检查了一遍,最后在敲上正对着门口的那面木板时停住,而后看向他们:“是空心的。”
宋忱刚要走近,下一秒,他就直接进行了暴力拆卸手段。末了拍了拍手上的灰,道:“是块挡板。”
木板被猛地拆除,灰尘飞扬。在挡板之后显露出一截木梯,直通天花板上方。
许湘忙跑上前去观摩:“真有阁楼?”
陆和锦扭头看了眼宋忱,问:“我上去?”
宋忱扫视了他上下一身,摇摇头:“不行。木板大多腐朽,暂时不清楚它可承受的重量。”他走近木梯,“还是我……”
“我上去吧!”
许湘忽的喊道,自告奋勇的跑到他跟前,“宋支,我是女生,体重比你们都轻,而且以我的身形更容易在阁楼里行动。”她缓缓补充完最重要的一句话,“要是你事后愿意写一封举荐信给我就再好不过了。”
顶着她期待的目光,宋忱只好向陆和锦看去。
后者显然一副意料之中的模样,道:“她来刑侦队没多久,还没有正式入队。”
他了然,转而对许湘说:“你表现得好他们不会不给你入队的。”他把便携手电筒递给她,“上面光线暗,用这个照明。万一有什么意外情况,直接退下来就是。”
她点了下头,在梯子被他们扶正后爬上阁楼。
不过几秒,上面传来她的声音:“陆队,宋支!”
两人眉心一紧:“怎么了?”
“上看可以看到后院!”
她的声音略显激动,握着手电筒照射昏暗的阁楼内部。
“东南面有口小窗,正对着祠堂。这个高度正好可以看到里面的情况!”
她用手机采集下几张照片,刚收起来,手却一滑,手电筒“咕噜”一下滚了出去。她伸手去够,重新把它捡了回来。手电筒没有熄灭,唯一的一束光亮照射在阁楼里。可光线一晃,许湘猝不及防的对上一双幽绿的眼睛。吓出一道惨叫。
陆和锦几乎是一瞬间踏上木梯:“发生什么了?”
“没……没事!只是一只老鼠……”
他陡然松了口气:“真是……”
“等等。”宋忱突然出声,“你先别下来,仔细看一下阁楼地板有没有食物残渣。这座房子废弃了很久,周围也没有人居住,老鼠不会无缘无故出现在这里的。”
许湘:“哦,好的!”
阁楼里一阵窸窸窣窣的动静。
陆和锦向他撇去一眼,微讶。
这点他倒是没有及时想到。
第4章 礼佛村惨案(四)
过了一会儿,许湘停了下来,惊喜道:“宋支,真的有残渣!非常细碎,我差点没发现!”
似是确定了什么,宋忱点了点头:“嗯,下来吧。”
她沿着梯子下来,手里拿着个密封袋,里面装的就是阁楼上掉落的少量食物碎屑。
“待会儿交给化验组化验一部分。”他吩咐道。
许湘应好:“是!”
一旁的陆和锦睨她:“今天倒是激情。”
她“嘿嘿”笑着小跑着去找化验组。
宋忱也不急,拿出手机看过时间后问陆和锦:“你们早饭吃了吗?”
他们隔着差不多的距离走着。陆和锦显然对此不太上心:“今天一早接到案件就忙起来了,哪有时间吃?”
他余光多瞟了瞟宋忱,对方走动时风衣也随之飘曳,掩不住颀长的身形。目光往上,是曲线优美的脖颈,分明的下颔线,略薄的唇瓣,以及一双给人情感淡薄的错觉的眼睛。若不是这双眸子里往往盛着温和,那么凌厉会是被这双眼睛注视着的第一感觉。
是即使放在人群里,也会一眼看到的类型。
陆和锦暗自思忖,浑然不觉宋忱早就察觉到他的视线。
“案件暂时放一放,让大家吃个午饭。”宋忱如是说道,“谢法医从外面带了盒饭过来。”
陆和锦没拒绝也没接受他的提议,只是问:“谢法医,今天早上那个女法医?”
“嗯。她是和我们一起从庭阳省调过来帮忙的,经验丰富,人……”他顿了顿,“应该也比较容易相处。”
陆和锦不解:“她不是和你共事吗?”
宋忱:“……我只是不知道她的性格对你们来说算不算得上是好相处。”
“行,”他摆摆手,往祠堂走。
宋忱叫住他:“你……”
“去叫大家吃饭。”
宋忱一愣,然后眉目舒展下来。
陆和锦这个人,似乎没有想象中那么难对付。
他站在围墙外,拨通了一个电话:“韩奕,出来工作了。”
将近一点的时候,每个工作人员都停下来开始吃午饭。
刑侦队的四个人也站在警戒线外吃着谢亭柳送来的盒饭。
一眼看去,林瑞的体格是这些人中最壮实的,浓眉大眼,健气十足。眉毛被一道划痕阻断,悍然匪气。他埋头扒了几口饭,眼睛就开始乱瞄。
陆和锦吃的差不多,把盒饭装回塑料袋后,就忽的听见他奇怪的问了一句:“怎么没看到特案组的人?”
听他这么问,许湘也连忙附和:“对啊对啊,我把残渣交给化验组之后就找不到宋支人了。老大,他告诉你他们去做什么了吗?”
陆和锦刚好把垃圾扔进集中收容饭盒包装的垃圾桶里,闻言看了她一眼:“人家特案组会向我禀报行踪?”
她幽幽的望着他,提醒道:“陆队……”
“知道了知道了。”他站直身体,随手拎起一份盒饭,“我去找找行了吧。”
许湘望着他的身影语重心长的叹了口气。
一路上陆和锦都没见着宋忱他们的身影。他又多找了几圈,依旧找不着,于是打道往回走,却碰见从田间走来的郭长福。
“……陆警官!”他手里提着刚摘下来的新鲜蔬菜,远远地就冲陆和锦打了个招呼。
陆和锦应了一声就要走,又听他问:“陆警官,你吃过饭了吗?要不上我爹家去,正好你的同事也在。”
他步子一停,转身:“同事?”
“对啊。”郭长福给他描述,“就是你们队里长着特招人的脸的那名警官啊!”
用得上“招人”这个词来形容的人,陆和锦瞬时就清楚了那人是谁。
他手里还攥着那份凉了的盒饭,当即就气笑了。有的人匆匆吃完盒饭就又投入调查了,有的人却自在的在别人家里等待招待。
看见他的表情,郭长福也拿不准主意了:“陆警官,那你是去还是不去啊?”
“……去。”他从牙缝里挤出这几个字,“上级在享受,我们作为下属也得去招待他不是。”
另一边,宋忱,韩奕已经和村长郭富在桌边坐下了。
“……就是这样,当年来查这件案子的警官已经把该带走、毁掉的东西都带走、毁掉了,这十年里也没有发生什么奇怪的事……”
郭富缓了缓,伸手去够桌子中央的水。
宋忱把水递给他:“那这次的凶杀案呢?”
他的手颤了颤,摇头:“不清楚……我不清楚……她们两个和当年的事情一点关系也没有……”
他喝了口水,颤颤巍巍的,不再同他们说话了,浑浊的眼睛盯着手里的杯子,口中念念有词。
韩奕离得近些,侧耳听了几秒,发现他是在念诵佛经,便转头和宋忱对视一眼,摇了摇头。他们随即就要站起身。
“你先休息吧,我们……”
“——宋支。”
一道男声猝然岔进来,两个人同时都顿了一顿。
宋忱循声往外看,就见陆和锦站在院子里似笑非笑的盯着他和韩奕。
“好雅兴啊。听说村长一家要杀鸡宰牛的亲自招待二位‘贵宾’呢。”最后俩字他咬字尤其的重。
宋忱微微皱起了眉。
郭长福不用看也感知到现在的气氛不对劲,忙说:“哪有杀鸡宰牛那么夸张?宋警官他们还没答应留下来吃饭呢……”
陆和锦仍旧那副神态。
宋忱对郭长福说了声抱歉,走到院子里看他:“你干什么?”
他不动:“就是想来观摩观摩我的上级与众不同的地方。”
“不是你想的那样。”宋忱无奈叹气,“我们正在查案。”
陆和锦眉毛一挑,也没说信与不信。
“哦,我还是头一回听说有人查案查到人家饭桌上的。”
“……”
宋忱揉了揉额角,声音淡下来:“陆队,因为你不知道前因后果。”
他迟疑片刻,皱眉:“所以?”
“所以就不要妄下结论揣度别人。”
说完,宋忱回头瞧韩奕:“该走了。”
韩奕快步跟上。这次连半个眼神都没有分给陆和锦。
他们离开村长家中,韩奕忍不住叫好:“宋队,你刚刚说的真好,早就该那样说他了!”
他没作回答,问:“化验组有消息了吗?”
“他们已经对残渣做出了化验,但没能从中析出DNA。宋队,你是怀疑有人藏在阁楼里?没人居住的阁楼出现食物残渣确实令人怀疑,但不排除是老鼠储存的食物。如果不是,那么这食物碎屑还没有完全被老鼠吃完,说明碎屑留下的时间并不早。……你说,这里藏的人有没有可能是当年案件的凶手啊?”
宋忱沉吟片刻:“毕竟又是发生在礼佛村,而且受害者也是以佛像的姿态差点死亡。再者,就算这两个案件不是同一个凶手,但若是受害人杀害了毕逢书,必定会有帮凶。她们两个都是女性,单独范依淇一个人无法完成将死者吊在井中的耗力工程。”
“而方才村长也说过,毕逢书和范依淇从小一起长大,感情十分要好,暂时无法解释范依淇的杀人动机。所以我更倾向于第三种情况——有第三者有预谋的进行了这场凶杀。”
他看向韩奕:“她们在庆英大学的人际关系调查的怎么样了?”
韩奕面露尴尬:“这个是刑侦队派去的人在查。”
见他不说话,韩奕忙撇开视线,却又忽的定格在宋忱身后,随即挥手呼道:“亭柳!”
“你们怎么在这?”谢亭柳走过来,“找你们好久。盒饭都冷了。”
宋忱:“去查之前那个案子了。”他看到她仍绑着早上他扎的头发没拆,不知道第多少次建议她要是想省事就去把头发剪了。
“那可不行。”谢亭柳笑着调侃,“我剪了头发,队花的位置不得被你抢了?”
他习以为常的扫了她一眼,正准备说什么,远远地就瞧见两个人影朝他们这里靠来。
“哎呀老大你就去吧……万事以和为贵,道个歉就解决了……”
“为什么要我道歉……?”
只言片语飘过来,两个人影推推搡搡,速度极慢的靠近他们。
谢亭柳拿眼去瞅宋忱:“看来你和小年轻们相处的不错嘛。我就不打扰你们缓和关系了,先走了。 ”
韩奕看了看谢亭柳又看了看宋忱,还是决定留在宋忱身边。
又磨蹭了几分钟,陆和锦终于走近了来。
韩奕忙着接受手机上的文件,假装看不见他。
陆和锦的视线只往他身上转了一圈就落向宋忱,站在原地似在组织语言。
宋忱见他开口困难,于是主动问:“怎么了?”
他看着宋忱,无论喉咙怎么强迫着发声也无法说出一句抱歉。他咬咬牙,干脆直接把握着的盒饭送到他面前。
“喏,盒饭。”
宋忱意外的一愣,没能第一时间反应过来。
他皱起眉,动作别扭:“不吃就……”
宋忱及时接过:“谢谢。”
对上他的视线,陆和锦不自在的偏头看向别处:“……嗯。”
偷偷留意着他俩发展的韩奕见宋忱都开始拆筷子开吃了,自己还没等到那一份盒饭,便把手机一放,问陆和锦:“我的呢?”
陆和锦一瞥他:“盒饭都在外面,要吃自己去拿。”
韩奕:“……”
他愤愤的自己出去了。
或许是工作原因,宋忱吃的很快。陆和锦偶尔瞄过去一眼,就看到他挑着辣菜吃,糖醋的都堆在一旁。
由此他对宋忱又多添了一个看法。
待宋忱吃完饭收拾好包装,陆和锦已经在旁边站了有一会儿了。
他看着陆和锦:“你还有什么事吗?”
陆和锦语气不自然:“庆英大学那边查出了线索,我的队员……希望你一起过去一趟。”
他正有此意,点头:“好。”
他们行事效率很高,几乎是决定了之后的两分钟之内就上了车。
因为人手不均,此行只去了他们两个。
上车前陆和锦瞥过宋忱,注意到他一个上午就揉了五次眉心,坐上了驾驶位:“我开车。”
宋忱没拒绝,坐在副驾驶上系上安全带,道:“回来时我开。”
山路崎岖,他升上车窗,调了个闹钟后靠在车座上,微阖上眼。
“医院那边也发来了关于范依淇的消息。”陆和锦目视前方,“经过抢救,她暂时脱离了生命安全,但因为脑部受到重击且没有得到及时治疗,能醒来的几率很小。”
宋忱声音渐小:“嗯……”
身边的人没再说话,他余光瞟去右座。对方不知不觉中已经睡着了。
“……”他正要脱口而出一句不靠谱,错眼瞥见宋忱眼底的青黑,想到之前他对自己说的话,默了默,最终还是没有去吵醒他。
道路蜿蜒,但警车却开得很稳。
第十九层楼冒出滚滚浓烟。
宋忱只觉眼前一片模糊,周身是滚烫的气息,阵阵呛鼻的烟雾直刺激他的喉咙。
他被熏得几乎要咳出脏腑,小孩的哭叫尤为刺耳。
“爸爸——妈妈——!”
声音撕心裂肺,他的嘴唇一张一合,努力睁开眼试图看清眼前景象,却蓦地被人捂上了双眼。
那名穿着制服的警察紧紧抱住他,嗓音嘶哑。
“不看不看,不要哭了……”
“队长,十九层的火太大了,人根本救不下来……”
“我们来得太晚了……”
抱住他的警察到最后也哽咽了,收紧了胳膊拦住挣扎着叫喊着要找父母的孩子:“别看了……宋忱,不要哭了……”
最后一句话令宋忱猛地一惊,瞬间汗流浃背,醒了过来。
裤子口袋里的手机一直在响,是先前设置好的闹钟。
他怔忡了顷刻,随即缓着呼吸去摸手机,但猝然间摸上一只手。
他一愣,抬眸看向陆和锦。只见他有些尴尬的从他腿上收回手,向他解释:“……我只是想关一下闹钟。”
他两只手都把上了方向盘,不去瞧宋忱了。
宋忱关了闹钟,现在是两点十五,他睡了十五分钟。
短暂的噩梦让他的太阳穴涨得突突直跳,连着胃都有些隐隐不适。他揉了揉额角,忽略掉身体上的难受后打开了手机。
“死者的具体死亡时间是七点四十五至七点五十,主要死因是窒息。”他缓了一下,说。
陆和锦虽然在开车,但反应很快。
“死者手腕伤口崩裂过,所以凶手是先割破了她的动脉,等到血液第一次凝固后再把她吊在井中使她被勒死?”
“嗯,很有可能。”
他放下手机,转而拿起纸质文档。
文档上记录着毕逢书和范依淇的家庭情况。
宋忱看到上面“父母在外务工”的字样,才明白没有在村中瞧见有人大悲大恸的原因。
车忽然停了下来。
他侧头朝陆和锦看去。
陆和锦降下了车窗,一只胳膊搭在上面,正往前方望了望。前面加油的车辆不少,又要耗掉五分钟。察觉到他的视线,他说了句:“车没油了。”
宋忱点点头:“我去一下洗手间。”然后打开车门径自走去。绕过旁边的车辆,再走远了一些,确保不会造成影响后停在了一个转角的墙边。半晌,背抵上墙,他抽出一支烟点燃。
这边正好是通向洗手间的路,他只给了自己两分钟的时间缓解情绪。
“五、四、三……”
他心里计算着时间,刚想要掐灭烟头,面前却忽的落下一道阴影。
他和一双辨别不出有什么情绪的眼睛对上。
陆和锦盯了他片刻,而后挪开视线。只是走向洗手间与他擦肩而过时说了声:“幸好你穿的不是警服。”
宋忱一愣,烟蒂烫到指尖才蓦地反应过来。须臾,他以手掩面深深呼出一口气。
他竟然被小他五岁的年轻人批评了。
之后的一路,他们又恢复到了最初僵滞的氛围。
将近三点四十,他们才到达庆英大学。
因为过两天就是清明,学校里的人大多数都回家了。他们进去后一眼就看到了守在门口等他们的刑侦队队员。
也没有别的原因,直逼一米九的身高想让人忽视都难。在青怀市宋忱还是第一次见到跟陆和锦身高不相上下的人。
瞧见他们,那人微微顿了顿,之后先向陆和锦颔首:“陆队。”没有得到对方的回应也不作多言,又朝着宋忱,开口时语气自然,“宋支。”
他长相同他的气质一样温和,使人如沐春风。
陆和锦见到他之后话明显少了很多,面上沉沉,却也没别的神色。
宋忱看出他们俩相处的端倪,不便插手打探,于是又听他自我介绍道:“我叫季钰,青怀市刑侦队的一员。”
“嗯。”宋忱也回道,“宋忱,庭阳省特案组队长。”
季钰笑了笑:“我知道您,我们的前辈,破过很多重案。”
他点点头没再说话。
说实在的,他被人叫过前辈,但头一回听人用尊称,他一时间有些不自在。
正在此时,沉默许久的陆和锦也不满的打断了他们:“也大不了几岁,没必要用尊称。”停顿了一会儿,“先去调查线索再说。”
说完就抬步走了。等到他走远了一些,季钰才转头对宋忱解释:“他的脾气就是那样,不是刻意要针对你。”
一个上午相处下来,宋忱对陆和锦大概有了点了解。从一见面陆和锦与季钰之间的气氛就明显与其他队员不同,尤其是陆和锦那方散发的寒意。反而季钰还显得谦和一些。
“你们很熟悉?”
季钰明显没料到他会这样问,愣了一下后一笑带过,换了个话题。
“……队长虽然说话不好听,但其实对人很好。如果我们队里有人生病,他是第一个骂人的,也是第一个跑去买药的。”
说着,他们在一间办公室门外停下。
陆和锦走在前面,只听见他们絮絮交谈,听不清内容,但似乎很融洽。
他回头看他们:“这里?”
季钰:“对。”他上前去敲了敲门,“范老师,我们过来了。”
陆和锦和宋忱站在一边等着。
季钰话音落下,办公室里应了声:“好的。”
从声音来听,对方应该是三十左右年纪的男性。
不一会儿,办公室门被打开。范叙看到门外的三名警官,目光顿了顿,而后一笑:“你们好。”他又看向季钰,“季警官,他们就是你说的长官?
季钰对陆和锦和宋忱做了个简单的身份介绍,然后侧过头对他们:“陆队,宋支,他是庆英大学的一名声乐老师,叫范叙,曾教过死者毕逢书声乐课。”
“还有,”他声音小了些,刻意控制了音量“他在六年前和还在青怀市读高中的毕逢书有过一段恋情。”
闻言,宋忱心下一动,和陆和锦看到了彼此眼中一瞬即逝的情绪。
范叙似乎猜到他们在说什么,也不介意:“那些都是以前的事,我在她要念高三的时候跟她分了手。我们现在只是普通师生关系。”
他见他们都不说话,于是又问:“你们是先要到办公室休息一会,还是直接去宿舍找线索?”
他们自然选择了后者。
去宿舍的路上,陆和锦瞥了瞥一直挂着温和笑容的范叙,冷不丁出声:“毕逢书死亡这件事你倒是接受得挺好?”
“……也不算是。只是之前有过预感,现在听说也没那么震惊罢了。”他想到什么,笑容淡了下去,隐隐惆怅,“六年前刚和她在一起,我就隐约感受到她的精神不怎么样。后来分手,我甚至听说她还患了抑郁症。再后来,她上了大学,还写了一本小说。人气还挺高,但我不认为书中的内容不应该是一个正常思维的学生可以想出来的。”
范叙看了宋忱和陆和锦一眼,“书名就叫做,《杀死身边人》。”
他们一顿。
冒出来的第一个念头就是范依淇。
季钰在一旁低声解释:“我上午搜查过宿舍,在毕逢书和范依淇的寝室里找到了一本书,就是他说的那本,放在范依淇的床头,应该是她在看。这本书就是以礼佛村的祠堂为背景,写了一个发生在祠堂的命案。”
几乎是立时宋忱就看了过去。
他也明白宋忱想要问什么,摇摇头:“现实中死者的死法与书中不一致。相同的只有作案地点——祠堂。”
在他们来之前季钰就做好了安排。他们一到女生宿舍楼下,宿管就领着他们去范依淇和毕逢书的寝室。
宿舍楼里的人都走完了,只有他们的脚步声响在长廊上。
最后他们来到307寝。
寝室仍保持着原状。
宋忱扫视一圈,发现这本是四个人一起住的规格,可铺了床褥的只有两张床。也就是说307就住着毕逢书和范依淇两个人,并没有其他人可以提供关于她们住宿时的信息。
季钰走到床边拿出那本书给陆和锦和宋忱看:“就是这本。”
见陆和锦没有主动去拿,宋忱便先接过翻看,看过简介就看目录,期间神情不变。
等他合上书,陆和锦就率先发问了:“宋支,你看出什么了没有?”
“有。”他点了点头,转而去问季钰,“死者的这本小说在网络上有没有连载?”
这一点季钰调查过,当即就在手机上翻出保存的页面:“死者是先在网上发表的,后来人气一上来,才和某出版社出版了实体书。网上发表时间是去年后半年十月至十二月,出版时间是今年二月二十八日。”
“三个月就发表完结了,这么快。”陆和锦眉梢微挑,“那么死者在发表这本书之前就应该打好了大部分笔稿。”
他余光有意无意的去瞟宋忱,却发现对方拿到手机后第一时间是去看评论。
都是读者在看书时的有感而发。
陆和锦略过宋忱看向范叙,问:“毕逢书是个理科生,怎么突然写起了小说?还是说她早在高中时期就有了这个念头?”
然而,范叙并没有给他想要的答案:“我只是在她高中时期跟她谈了恋爱,那时我不知道她有没有这个爱好。”
陆和锦注意到旁边的宿管听到这话后肉眼可见的惊讶了一下。
看来学校里的人并不知道这件事。
宋忱也有了新发现。
“死者网上连载时间不足三个月。”
他忽然说,“在连载到十月底的时候,她有较长一段时间断了更,直到十二月初才又重新更新。然后十二月底完结全文。”
“所以确切的说,她发表完这篇小说只用了两个月。”
“还有,”他把手机递到陆和锦面前,“有网友发现了奇怪之处。”
网页上显示着某读者发表的评论:作者大大时隔一月终于又更新啦,我还以为你弃更了害我难过了好长一段时间。现在又看到大大的更新,文笔和文风变了好多。大大这一个月是去进修了吗,继续加油啊!
陆和锦看到“文笔和文风变了好多”时视线多停留了片刻,再抬头时对上了宋忱的目光。
宋忱下意识递给他一个眼神,待他反应过来对方不是他合作多年的队友时,对方已经在静立着凝视了他一会儿后转身去问范叙:“在十一月份的时候毕逢书和范依淇有什么语言行为反常吗?”
宋忱有些意外。陆和锦居然真的读懂了他的意思,而且还依言照做了。
范叙回忆了一下,说:“依淇和逢书时很要好的朋友,但是她没有和逢书一起报声乐选修课,所以我不太清楚她。逢书倒是来上过三节课,我没有察觉她有什么异常。”
他停了停,笑问:“警官,你们不会在怀疑我吧?”
宋忱没有说话,而陆和锦了当的嗯了一声。
他的目光全落在了宋忱身上,说:“我虽然和逢书有过一段恋情,但我们是和平分手,就算到现在我们也只是普通师生关系,没有过争执,也没有互相打扰。所以不可能是我的原因造成了她的死亡。”
宋忱捕捉到他的措辞:“造成?”
“嗯。”范叙的语气淡了些,垂下眼帘,“她不是回家祭祖前在祠堂自杀了吗?”
宋忱一顿,抬眸去瞧季钰,后者冲他点了点头。
他看向范叙:“但还是得麻烦你跟我们去一趟公安局。”
范叙没有异议。
陆和锦瞥过和宋忱走的近了些的范叙,不经意瞧见宿管欲言又止的模样,问:“你是有什么话想对我们说?”
她犹豫着开口:“我也不知道我说的有没有用……我们宿舍晚上十一点就会关门,以前这两个女学生回来的都挺早的,但从前两个礼拜开始,毕逢书每次都是关门前几分钟才回来……”
闻言,宋忱看了眼陆和锦。对方正在公事公办的吩咐季钰继续留在学校里查监控,察觉到他的目光,侧眸朝他扫去一眼。
那一眼捎带着些许得意洋洋。
他愣了愣,旋即不禁失笑。
陆和锦发现的的确是个重要信息,但这么明目张胆的炫耀却也将他的小孩子气表露无余。
果真还是个年轻气盛的。
陆和锦看到他笑,不自在的把头偏了过去。
“……差不多就是这样。”陆和锦抽空瞧了眼时间,已经不早了,“我们就先回公安局了。”
宋忱抬步跟上,范叙自觉地家在他们俩之间不远不近的走着。
走着走着,宋忱就感觉到他向自己靠拢了些。
“宋警官。”他仍然和煦,“我需要在公安局待多久?清明假结束我还要给孩子们上课。”
宋忱尽量忽视他几乎与自己贴在一起的肩,说:“不会耽误你太多时间的。”
范叙似乎还想说什么,肩膀却被人大力一扳。他吃痛的看过去,就看见陆和锦食指勾着一副手铐。
“怎么,你还想体验一下戴手铐?”
他勉强笑着摇了摇头,站得离宋忱远了点。
走到车边,宋忱径直走向驾驶位。见陆和锦一直看着自己,便说:“我们说好了的,回去时我开。”
陆和锦想到他在查线索时时不时无意识的捂一下腹部,皱了皱眉:“你……”
宋忱望着他。
“……不会让我们车毁人亡吧?”
宋忱:“……我车技不错,可以相信。”
两人说话期间,范叙替宋忱拉开了车门:“宋警官,辛苦你了。”
他道了声没事,低身坐上驾驶座。
陆和锦与范叙也随之坐上后排。
宋忱导航到青怀市公安局,发动汽车。
天色完全黑了,再过半个小时就是十点整。
或许是因为身边坐着的是陆和锦,范叙说话说的少了。但环境又过于安静,他便看向了驾驶位:“宋警官是南方人吗?”
听见宋忱嗯了一声,于是又道:“我也是南方的,同乡不少,只是都没你这么好看。”
大概是他本就温润的嗓音,说出这话并没有令人感到不适。
这回宋忱没答,就是陆和锦听不下去了:“他是你的谁?这么使劲夸,怎么拍马屁还挑人拍?”
“……”范叙笑了笑,“陆警官在人群中也是极为出挑的。”
此话换来陆和锦意味不明的一声“呵”。
宋忱听得明明白白,唇角一弯,可突如其来的一阵绞痛令他面上血色陡然一褪。
范叙扭回头去看前座,却猝然一惊:“宋警官……!”
几乎是同一刻,警车猛地刹住。陆和锦和范叙因为又安全带束缚着才免去一头撞上车座的糟糕情况。
“……宋忱,你搞什么鬼?!”
陆和锦咬着牙向前望去,透过后视镜瞧见了什么,又一顿,然后迅速解了安全带,打开驾驶位的车门。
车是到了一处安全停放位时才停下的,他得以弯腰靠近半趴在方向盘上的人,皱眉问:“你干嘛了?”
宋忱此刻额头上冷汗涔涔,脸色惨白,连嘴唇也没有血色。他稍显艰难的抬头看向陆和锦,摇头:“没事……”
他没管宋忱的措辞,注意到他一直捂着的胃部:“你胃疼?”
宋忱一开始没应,看到他仍然驻足在车边时才道:“老毛病了。……我休息一下就好。”
之前他的胃就有些隐隐作痛,但是他的精神一直高度集中在案件上,直到现在才蓦地剧烈起来。这显然是他没有预料到的。他已经有段时间没有痛过了,恐怕是这几天鲜少休息饮食不规律的赶来青怀市,才又犯了这个毛病。
陆和锦站在他身边,盯了他片刻,最终咬牙低声骂了句“麻烦”,弯腰把他扶到副驾驶位,导航到最近的一家旅店,一轰油门。
“嗯,今晚到不了局里,明早回去。”陆和锦和公安局的人打完一通电话,把车停好后,外面已经刮起了大风,隐隐的闷雷声让他确信今晚只得在小旅店歇下。
为了保证嫌疑人的可控性,他只要了一间双人房。
等他们进了房间,雨点就开始噼里啪啦的砸在窗玻璃上,骤雨飓风。可想而知如果如今他们还呆在车上,会被弄得有多狼狈。
陆和锦将宋忱放到床上,同时瞥了眼范叙警告他不要轻举妄动,问宋忱:“你胃药呢?”
宋忱正疼的难受,闻言又是摇头:“……在韩奕身上。”
他心里爆了句粗口,拿过旅店提供的雨伞转身往外走,想到什么又突然回头盯着范叙:“你给我小心点。”
最后他将对方拷在了另一铺床床头栏杆上才疾步离开。
急促的脚步声消失,范叙才试着抬手,另一头却牢牢的牵制着他的行动。
他看向床上明显忍得满头大汗的人影,眼眸闪了闪。
窗外雷声轰鸣,每一次闪电都仿佛把苍穹撕裂开道道口子,大雨如注。
嘈杂的雨声中,宋忱意识难得的混沌。
他倒是怎么也没想到,从季钰口中听到的事在今晚就印证了个遍。
他沉沉的闭上眼睛。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被一阵翻箱倒柜声吵醒。
一睁眼,映入眼帘的就是蹲在矮柜前的陆和锦。
他的警衣已经被雨水浸得发皱了。
全身上下都是湿的,好不容易找出了个杯子,又被烧水的壶子难住。旅店不提供饮用热水,得住客自己烧。
宋忱看着他插好了电但不明白热水壶为什么依旧没有动静,出声提醒道:“还没按开关……”
他的声音比平时沙哑。
陆和锦依言照做,但语气不算好,一张臭脸:“胃疼就别说话,省的一会又闹嗓子疼。”
宋忱微阖上眼,笑了笑:“……你还是先去洗澡吧。”
意外的事,陆和锦这次停留在他身上的目光比以往的都长。待他疑惑的睁开眼,就听陆和锦说:“你们特案组果然都是些怪胎。一个唠唠叨叨和个老婆子一样,一个屁都蹦不出来就会黑脸的门神。还有你。”他低声咕哝,“……来选秀的事儿多队长。”
宋忱听着他“诋毁”特案组,无力的笑了一下,注意力却被他口中的“门神”吸引过去了。
按照他这种夸张的形容,他们队中唯一能勉强对得上号的只有那一个人。
但那个人这次没有跟他们来青怀市支援,按理来说他和陆和锦不应该见过,况且陆和锦似乎对他最不满。
胃部已经没有最初要人命的那种疼法了,宋忱余光看见陆和锦找出了件浴袍,把警衣脱了晾在支架上,走进浴室迅速冲了个热水澡。
所以他们两个是怎么认识的呢?还留下这么不好的印象。
他迷迷糊糊的想。
沉重感和疲惫感再次席上大脑的一瞬间,他才忽然记起——当初段厅长想去青怀市挖人,派去的好像就是贺连泽和韩奕他们。
事情想通了,人也睡着了。
梦中,他恍惚间觉得好像有什么冰凉的东西在他唇上碰了碰,有人在他身边说:“宋支,起来喝药。”
或许是这些天来第一次陷入这么沉的睡眠,宋忱眉头一皱,难得的拒绝了。
后来他模糊的听到耳边传来一声“麻烦”。声音的主人伸手微微托起了他的后脑勺,沿着冰凉的杯壁,极苦的药味滑入口腔中。
风雨大作的一夜。
一觉醒来,天光大亮。
宋忱只动了一下腿,就顶上了另一个人的膝盖。
他一顿,侧头看向枕边,果然瞧见了陆和锦。对方只占据了一小块地方,一翻身就会掉下去。明明他们之间还有着较为宽的空隙。
旁边传来响动,宋忱越过陆和锦朝那边看去。
范叙也起来了,被手铐拷在床头坐着。见他看来,颇为礼貌的笑了笑:“早上好,宋警官。”
宋忱点点头,坐起身,迟疑的开口:“他……”
“陆警官?”范叙意会得很快,解释,“他昨晚喂了你喝药后,本来和你躺在一张床上睡觉。结果半夜不小心把手搭在你身上,直接被踹下了床。后来被踹的次数多了,他就用被子把你和他隔开再睡下。”
他收回目光,脸色有一瞬间的赧赦。
难怪陆和锦还没醒。
如是想着,床上的人皱了皱眉,缓缓睁开眼,正和他四目相对。
陆和锦:“……你别用那种眼神看我。”
简直令人毛骨悚然。
宋忱挪开了视线。
他看到范叙仍然被禁锢在床头,于是起身下床,替他解开手铐。
范叙低声说了句谢谢。
而陆和锦又换上晾干了的警服,目光瞥见床头柜上的胃药,顺手抓起,道:“走了。去局子里。”
宋忱和范叙跟上,走了几步,忽然又见他回头,狐疑的问道:“你胃应该不疼了吧?”
“嗯。”宋忱应道,“可以开车。”
闻言,陆和锦却没把车钥匙给他。
及至上车前,他才忽的停住看向宋忱:“宋支,我们开的是警车。你见过警车撞人的交通事故吗?”
宋忱默了默:“……抱歉。”他和范叙做到后排。
车一直驶向青怀市公安局。
远远地宋忱就听到有人在喊自己,待车开近了才看见挥着胳膊招呼他们的许湘。
“宋支!”她几步跑下台阶,辫子两把刷子似的一甩一甩,还没挨到宋忱的边就先被陆和锦拦下塞了个任务。
她也瞧见多出来的一个陌生人,问:“嫌疑人?”
陆和锦像是应了又像是没应:“先带他去审讯室。”
“……哦。”许湘上一秒答应好,下一秒就转向宋忱,“宋支,你是第一次来这吧,我带你去转转?”
她这么热情,宋忱也不好拒绝,点了点头,然后听见陆和锦插话说:“公安局有什么好转的?”
许湘嘟嘟囔囔的瞪他一眼,带着范叙走了,半路又回头朝宋忱喊道:“宋支,你等我做完事来找你!”
她乐呵呵的离开了。
宋忱刚准备走进公安局,却突然被陆和锦拦了拦。
他看过去,怀里就被抛入一盒药。
陆和锦边解袖口边往里走,头也不回:“这药你一日三餐都得吃。”
他顿了顿,补充,“医生说的。”
陆和锦走得很快,略过了迎面走来的韩奕。
韩奕扫了他一眼,小声吐槽他一句,走到宋忱身边时已经收起了方才的表情,一本正经:“宋队。”
他视线一瞟,瞧见宋忱手里的药:“宋队,你胃病犯了?还疼不疼,我包里还装着……”说着他就要去掏背包。
“不用了。”宋忱喊停了他,“我吃过胃药,现在好了。”他吧药盒递给韩奕,“你提醒我饭后吃药。”
“……好的。”韩奕看了看他,又低头查看药盒,追上宋忱,边走边问,“宋队,这是谁买的药,要不还是吃我们带的吧?”
宋忱没回答,岔开了话题:“昨天你们在礼佛村有查出新线索吗?”
韩奕慢半拍的反应过来,忙道:“没有。我们按照你的吩咐对井边土壤进行了采样检验,没有发现有血迹浸染的痕迹;其他人对礼佛村逐一搜寻,也没能找到毕逢书的手机。”
“井里呢?”
“勘察组进行了探测,没有发现手机。宋队,你们带回来的那个人是犯罪嫌疑人?”
他默了默,没有否认,“他没有杀人动机。而且据校内人员说明,4月2日晚也就是案件发生的时间段内他没有去过礼佛村。”
宋忱绕过几个厅廊,熟悉公安局,被韩奕喊住了。
“宋队,你还没吃早饭吧?我带了几包燕麦,我帮你冲?”
他脚步一停,道了声谢。顿了顿,又说:“冲两杯。”
韩奕再次确认一遍:“宋队,两杯?”
宋忱又走远了,远远飘来一声嗯。
转了几圈,他终于来到审讯室附近。
守在大厅的警员没见过他这个生面孔,将他拦在门口,说什么也不让进。
宋忱只好取出证件证明自己的身份,一来二去他们的动静还是打扰到了审讯室里的人。
林瑞打开门出来,呵道:“吵什么吵?我们还要做提审呢!”他的目光从警员滑到宋忱身上,“……宋支?”
那警员听见对他的称呼,立即明白自己拦错了人,讪讪的退开。
宋忱点点头,收起证件,问:“审得怎么样?”
他挠了挠头,一脸皱成苦字:“还刚开始,一点屁用的信息也没有,没什么指望。”林瑞又看向宋忱,“……你要进去吗?”
“不用。”他拒绝了,“我去监控室看着就可以。”
林瑞应下,让拦人的那名警察待他过监控室那边去,然后又走进审讯室。
那警员一路上异常忐忑,直到抵达了监控室也没敢去瞧宋忱。
反而是宋忱在大屏幕前坐下后,才蓦地出声道:“拦人讲究一个‘拦’字。下次别让人有机会吵到工作的警察。”
他愣了愣,连忙点头。
宋忱又将平光镜戴上,专注的盯着监控屏幕。
不知道里面的范叙听到什么,整个人俱是一惊,面部表情由最初的茫然空白到难以置信的震惊,悲痛。
他猜测,林瑞应该是把毕逢书的真实死因告知了他。在此之前他都不清楚她的死亡原因,因为最初他就以为毕逢书是自杀的,而季钰和他们也都没有纠正。
屏幕上,林瑞敲了敲桌面让范叙冷静。
而范叙闭眼试图平复心情,大约四五分钟后才又睁开。那些过激的情绪全部在此刻化为了深深的哀恸。
此后警察对他的一系列审问,他都低垂着头,精神彻底衰颓了。
看到这里,宋忱不由得感到奇怪。
——“他反应不对劲。”
冷不丁的一句话让他一惊,转头就看到陆和锦站在自己身侧,目光同样定在屏幕上。
陆和锦已经换了一身衣服,发尾还是湿的,显然是刚才才来。
宋忱听他缓缓补充道:“他和毕逢书只是普通师生关系的话,不应该只是悲痛。正常人听到学生他杀的消息会恐惧。但他都是悲伤,而且还这么明显。”
简直就像是特意表现出来的一样。
他目光一滞。
他们想到同一个地方去了。
见他自发现自己起就没把视线挪开过,陆和锦沉默了一会儿,说:“我刚刚敲了门的。”
宋忱知道他想岔了,略过了这个话题:“许湘在哪?”
陆和锦一皱眉,狐疑:“你找她干什么?”
“她让我等她。”
他皮笑肉不笑:“宋支,小姑娘的心思你知道吧?”
宋忱:“我没有那个心思。”
他正欲起身,椅子却猛然被人一转朝向陆和锦。陆和锦手撑在转椅扶手上,限制了他的行动:“宋支,这个年纪的小姑娘就喜欢犯花痴。”
宋忱默了默,示意陆和锦撤开手:“……待会儿你要亲自去审他吗?”
陆和锦站直了身体,意外的没追究他转移话题,一点耳上的耳麦:“我用这个指挥他们就行了。”他取出另一个,“试试?”
宋忱准备开口,却忽的目光一错,越过他看向门口的人,站起身:“张局。”
张钦和两名下属走进来,笑着点头:“小宋来了。刚刚我听说有人把你拦住,想着哪个警察不走心,都没有派人去接你,过来表示一下歉意。”
说话间他瞥过一旁的陆和锦,笑里藏刀。
陆和锦径直无视他这次的警告,自顾自道:“……我不都亲自送他来这了,还是你要我送佛送到西?”
听到他的话,张钦笑着一把朝宋忱按低了他的脑袋,才走到宋忱身边,说:“那我们边走边说吧……”
宋忱听懂他话里的意有所指,应了一声,和他们一起离开了监控室。
张钦挑着人少的走廊走着,适时的开口:“这两天我收到了不少庭阳省那边的通知,按理说,像礼佛村发生的案子好像根本不能惊动特案组来调查吧?”
虽然时商量的语气,但话底的探寻可不止一星半点。
见宋忱没说话,他仍旧泰然自若的介绍道:“左边的人是姜科长,右边是叶科长,彼此都知根知底,不用见外。”
“嗯。”宋忱明了,“丁主任没向你解释吗?”
“那个老家伙,比谁都忙似的,哪能指望他啊。”他哼了哼,转向宋忱,停下了步子,“所以你们真是为了十年前那案子?”
宋忱跟其止步:“是。案子十年前没被侦破,师父希望我十年后将其查明。”
他只说了其中原因的一部分,至于关于他在查“犯罪组织”的事,他并不打算告诉其他人。
连他的队友都不知道。
张钦表示了解,半晌,叹了口气:“老丁啊……还是那么倔。”他正正看着宋忱,从怀里摸出一本红簿子,“过了十年了,案子不好查了。遇到人手不足的情况直接从局子里调,拿着这个证明,不用申请批准。”
宋忱也没有推辞。
张钦望着他,忽然朗声一笑,背着手又和两名科长走远了。
“可是让老丁养出了个不得了的苗子哟……”
宋忱目送他们远去。
四周安静下来,他才发现韩奕给他打了好几通电话。
他回拨过去:“怎么了?”
韩奕:“宋队,燕麦……”
他这会儿才回忆起来,于是询问了韩奕的所在,快步赶去。
而刑侦队这边的审讯已经结束了。
许湘伏在桌上飞快的写字,站在她身边的李希原有停顿的口述着。
“范叙七年前来到青怀市出差,偶遇正在上高一的毕逢书,两人因此结缘,后来成为恋人。在毕逢书念高三时,他以‘不能耽误她的学业’为理由分手,同年回到颍泉省任职庆英大学的声乐教师。之后两人不再有过联系。”
“直到三年前毕逢书考入庆英大学,机缘巧合下选择了声乐选修课,他们才在分手后第一次见了面。”
许湘记着也不忘小声骂了一句:“渣男。”
“……范叙与死者,受害者没有发生过矛盾冲突。据他口述,4月2日下午两点他就开车回了老家颍泉省的秋雨镇,没有来过礼佛村。”
记述间,陆和锦走了进来。
李希原一敲许湘的头:“专心点。”
她又挪回视线,只是余光一直瞄着陆和锦。
果不其然,陆和锦走到桌前自己的座位上时,一顿,问:“谁的燕麦?”
许湘第一个抬头:“不知道!”
李希原再次将她按回桌前,见他目光撇来,也摇了摇头:“不清楚……”
陆和锦盯了桌上的燕麦两秒,喊:“林瑞!”
林瑞从饮水房里探出个头:“咋了?”
他的视线看了看桌上晶莹剔透的玻璃杯,又在林瑞磨出几个豁口的大瓷杯上停留了几秒,沉默了一下:“……没事了。”
林瑞哦了一声,又钻回去了。
玻璃杯里的燕麦还是温热的,陆和锦脑子里生出对一个人的猜想,又觉得不太可能。
思考了片刻,他把一开始拦住宋忱的警察叫了过来,琢磨了一下,问:“你觉得调过来支援我们的那个队长怎么样?”
警员语气挺活跃:“很好啊,拦错了人也没怪我,还指导了我。”
陆和锦若有所思,指尖时有时无的轻拨着玻璃杯。
半晌,他小声道了句。
“我才不会被一杯燕麦就收买……”
谢亭柳是在调控室找到宋忱的。
她一边走进来一边脱掉身上的白大褂,往他身边一坐:“有新进展?”
调控室空间宽敞,另有几名警察分工调查,都低着头盯着设备,抽空朝她打了个招呼:“谢法医。”
宋忱也盯着屏幕上的画面,目不斜视:“暂时还没有。刑侦队那边通知了消息,季钰经过取证调查,证实了4月2日范叙开车回了秋雨镇,一直待在镇上,没有跨省到礼佛村的时间。”
谢亭柳:“你还是怀疑他?”
“只是他最有嫌疑。”
“是情杀……利益纠纷?”
宋忱偏头看她一眼:“你改改八卦的毛病。”
她笑了一下,目光落到他的脸上,几缕碎发垂在他额前,而对方似乎并没有注意到。
谢亭柳停了停,抬起了手。
“笃、笃。”
两声敲门声打断了他的动作。
宋忱看过去,见是陆和锦,稍一点头:“进。”
对方带来一个文件袋放到他手边:“张局说这是你用得上的资料,整理好让我给你送过来。”
他瞧见文件袋左上角贴的红签,一顿,然后道了声谢,回头继续调控监控录像。
屏幕上显示的是4月2日下午三点到晚上十点进出青怀市的车辆,并且还在不断缩小时间段,逐渐精确至凶杀案发生前后。
电脑自动捕捉的虽然迅速,但筛选下来有嫌疑的车辆仍然众多,这就需要警方人力去查。
陆和锦不知何时停在他身后,俯身一瞬不瞬的盯着屏幕上筛选出来的若干车牌号,双臂撑在宋忱椅背上,忽然一笑:“宋支,这的确是一个不错的思路。”
第8章 礼佛村惨案(八)
陆和锦最后带着调控室里查出来的几百个车牌号,大跨步匆匆去核查了。
宋忱刚从他透露着急切的背影上收回目光,就听谢亭柳忽的问:“你们俩关系打理得怎么样了?”
筛查了一下午,其他警员完成工作后差不多都离开了调控室。
他缓缓靠上椅背,摘下眼镜:“比最开始好了一点。”
谢亭柳似乎有些兴味,又问:“怎么说?”
他舒了口气,只道:“毕竟一开始他对特案组的偏见就是误会……”
为了防止她再问下去似的,宋忱示意她去看桌上的文件袋。
“红标。”她取下红签,“重要文件?”
“嗯。”宋忱阖上眼,一面小憩一面说,“张局知道我们要查的是十年前的案子,特意提供的信息。当年那案子的资料大部分都交由了特案组存放,还有一些保留在青怀市公安局。”
谢亭柳明了,替他收起了文件袋。待他眯足了五分钟,她挽着白大褂起身,晃了他一下:“老宋,差不多到点吃饭了。”
他嗯了声,揉揉额角起身:“走。”
确实是下班时间,一路上都有三三两两的警察结伴去吃晚饭。
公安局前厅就站着三个人,有说有笑的。其中一个宋忱看着眼熟,走近后看的清楚了,才发现原来是崔浩。
对方也一眼望见了他们,忙招呼道:“宋支,谢医!”崔浩和身边两人说了什么,然后疾步上前来,问:“宋支,你们还没吃晚饭吧?我们正要去,不如一起?”
宋忱转头看了看谢亭柳。
她当然没有拒绝,只玩笑道:“选的地方不会很贵吧?贵的我们可吃不起。”
崔浩见他们答应,惊喜得眼睛都亮了亮。再听她这么说,也有些微赧地笑了笑,挠挠头:“我们也吃不起……”
几个人视线相交,都笑了。
之后崔浩就带着他们去了平时同事们下班常去的大排档。
和崔浩一起的那两个警察同样热情,点菜时都顾及着宋忱他们的口味。直到宋忱出声解释自己也吃辣,他们才恍然大悟,撤去两三碟清淡的,换成湘菜。
只是在动筷前,谢亭柳小声提醒了宋忱一句:“悠着点,对你的胃不好。”
他点点头表示清楚,吃饭时婉拒了崔浩他们敬酒的好意。
大概是这两天礼佛村的案子给了他们不小的压力,现在下班好不容易有了放松的时刻,三名警察或多或少都喝了点酒,尤其是崔浩,两杯下来酒气就已上脸。
他环视身边一圈,问:“咦?宋支,韩警官呢?他,嗝,……怎么没来吃饭啊?”
旁边那两名警察忙拉住他,冲宋忱表示不好意思。
“没事。”宋忱并不介意他的醉态,“韩奕被我派去礼佛村进行二次搜查了。”
“喔……”崔浩不知道听没听进去,仰头又闷了一口酒,然后双目炯炯的望着他,酒气壮人胆,“宋支,其实有句话我一直想对你说……”
恰在此时,陆和锦的电话打了过来。
宋忱示意他等一下,先接听了他的电话。
“我们这边发现了——”
“——宋支,其实我钦慕你很久了!超级超级喜欢你的,人又好,又厉害,破了好多大案子,简直就是我的偶像唔唔唔唔唔——!”
剩下的话被他身边的两位警察堵在了喉咙里。
他们捂着崔浩的嘴,有些窘迫:“不好意思宋支,他,他就是喝多了……”
然而崔浩挣扎得挺厉害,空隙间又补了一句:“唔唔宋支,所以可不可以给我签名?……”
宋忱一时没反应过来,就听电话那头的人似乎也停了一下,再开口时说的是:“宋支,一个下午不见你就出道了?”
他看了眼依旧牢牢盯着自己的崔浩,安抚性的点头答应了对方的请求,又和谢亭柳示意了一下,随机捂着手机走出闹哄哄的大排档,走到街边的树下停下,这才问:“你们发现了什么?”
那边似乎猜到他换了一个安静点的地方,音量恢复到平常:“我们对筛查出的车牌号一一做了排查,现在发现的最可疑的是两辆出租车。一辆在两点进入青怀市,一个在晚上十点驶出青怀市。这两辆车都途经了进出礼佛村的新民国道和通山栈道。”
宋忱:“查到车主了吗?”
陆和锦:“那两辆车归属一家公司,车牌号也是由他们公司置办安装的,归属那家公司名下。我们还需要与公司沟通合作才能找出4月2日那两辆出租车司机是谁。”
宋忱直觉他话里有话:“所以?”
那边笑了一下:“……我们这边把沟通合作这一项搞砸了。”
接了电话后,陆和锦一转身就瞧见一脸期待的许湘,无奈了:“给他打过电话了,他答应了。”
许湘这才满意的不再幽幽的盯着他。
巧的是宋忱所在的地方离他们不远,几分钟就可以到。现在天已经黑了,距离他们四个人被“请出”捷车公司过去了十几分钟。他们在大厦前站着,过路的人探究的目光让林瑞臊得慌。
他叹了口气:“我开始想季钰了……平时这种沟通的工作都是他来做,哪会把人惹毛被赶出来啊……”
话一说完,其他三人都向他投来了不善的目光。
林瑞慌忙摆手:“我可不是在质疑大家的沟通能力……”他视线一错,大老远瞧见个熟悉的人影往他们这边来,立马转移他们的注意力,“唉?那是不是宋支?他来了!”
宋忱不及走近就看到夜幕下四个黑影整齐划一的扭头望向他,脚步顿了一下,又继续靠近。
“……现在是什么情况?”
许湘扫视一圈见每一个人说话,于是站出来解释:“额……因为一些我们语言不当的原因,激怒了捷车公司的老板。我们现在连他们公司的门都进不去。”
他眉头稍稍一蹙:“你们说了什么?常理下普通人都会配合警察查案。”
许湘偷偷觑了眼陆和锦。
后者干脆自己开口了:“我看他们到最后还犹犹豫豫的,就说了句‘反正你们公司规模不大,我们要查的数据也比较小,不会涉及到你们的核心,但要是补良好配合,我们有理由怀疑你们公司有意包庇嫌疑人,那这种情况我们更加得查了’。”
陆和锦最后还发自内心的问:“有问题吗?”
众人陷入诡异的沉默。
“……我们先想办法进行二次沟通。”宋忱打破诡异的气氛,只是在进入大厦前提出唯一一个要求,“在我没有示意的情况下你们暂时不要发言。”
四个人只能点头应下。
一行人跟在他身后。就在陆和锦要走到与宋忱齐肩的位置,就被许湘拉住了。她小声提醒:“老大,到时候他们看见你……”
后面的话她自觉没有说出口,陆和锦依旧黑了黑脸:“……没眼光。”
宋忱走在最前面,向前台出示自己的身份证明:“庭阳省特案组,我们需要和捷车公司的老板谈一谈。麻烦通知一下。”
前台小姐看见他身后眼熟的那四个人,迟疑了一瞬,还是拨通了电话:“文秘,有警官来找金总。”
宋忱听不清另一边说了什么,反正前台在听了之后显现出为难的神色,又说:“……但这次来的警察是省级的。”
她这声压的较之前的低,话落,不知道电话那头反应如何,但她到底松了口气,朝宋忱一行人说:“金总在十九楼办公室。”
宋忱点点头道声谢,便带人依言上楼。只是在按电梯楼层时,他动作略微顿了顿。
陆和锦古怪的看他一眼:“宋支,你应该其他一切正常吧?”
他嗯了一声:“我没有其他毛病。”
两人之间的对话奇特,剩余三人不懂但也不敢多问,电梯内就此安静。
“叮——”
电梯门开,秘书模样的一名女性冲他们微微颔首,侧过身:“各位请跟我来。”
捷车公司老板就坐在办公室内等他们,看到来的人,脸上多少还是有些不情愿。
“金总。”宋忱率先开口。
对方是个微胖的企业家,只看见他一个生面孔,也大致猜到了他就是前台口中的省级警察,起身与他交握了一下手,道:“警官这次来还是为了那件事?”
一行人落了座,宋忱应道:“是。”
金总也不绕弯子了,挤出个笑脸:“警官,不是我不配合,只是这么多辆进出青怀市的车,怎么就认定是我们公司的出租车有嫌疑呢?”
他给宋忱沏了杯茶,推到他面前,余光扫过一旁的陆和锦:“况且,我们公司规模不大,核心数据都在那里边,给你们查了,无论查没查清楚我们都有损失,你看这……”
他适时地止住话头。
“金总。”宋忱一边按住忍不住要开口的陆和锦,一边说,“经过排查,我们自然也发现了其他可疑的车辆,都派去了人调查,不单单只对你们公司。要是贵公司愿意配合警察查案,我们公安局会在调查后说明与贵公司的情况,并且予以鼓彰会尽量削减对捷车公司造成的影响。”
他伸出手:“希望你配合。”
五个人走出办公室,前面由一名工作人员带路。
许湘绕着宋忱欢呼雀跃:“宋支也太厉害了吧,几句话就说服了捷车公司老板,他最后还是笑着答应的!”
他摇摇头:“为什么觉得我厉害?”
她一愣,没反应过来:“因为……”
陆和锦毫不留情的点明:“你们菜。”
许湘、李希原、林瑞:“……”
说的好像你不是一样。
他们来到数据层,在工作人员的协助下查明4月2日进出青怀市的两辆车的司机是谁后正好到了九点。
谢亭柳发来消息说自己已经入住了张钦安排的如艺酒店。
而更早之前,是一条韩奕发来的消息:宋队,我在受害者范依淇的衣柜里找到了一件沾有血迹的衣服。
宋忱顿了顿,随即问:谁的血?
韩奕回复得很快:经检测,DNA与死者毕逢书相符。
他目光一凝,直到面前的人打了个响指才猝然抬头。
陆和锦站在他面前:“宋支,入定了?”
“……不好意思。”他缓回神,输完最后一个字发给韩奕,看向陆和锦,“你刚才说什么?”
“我说,不早了,我们查完那两个司机再走,你先回去吧。”
陆和锦再次重复了一遍。
他婉拒了他们的好意:“不用,我和你们一起。”
他摁灭手机,消息框中最后一句话随着熄屏而暗下。
——查查那件衣服。
他们的住处不近,为了节省时间,五个人分头行动。
这边,宋忱带着李希原敲响了唐闵才家的门。
小区里住户众多,距离也更近,况且这还是在晚上,他们尽量把动静降到最小。
李希原还穿着警服,他瞥到近处还在忙碌运行的电梯,保不准哪一趟就有居民上到这一层来,便拢紧了些便衣外套。
只是他一刚刚这样做完,就听见宋忱不动声色的吩咐道:“把警服露出来。”
他疑惑的扭头去看宋忱,但见到对方肯定的神情,只好依言照做,径直把外套脱了下来。
几秒种后,一直无人响应的大门“咔哒”一声,一个毛茸茸的脑袋探了出来,有些紧张的看了看李希原的衣服:“警察叔叔?”
接收到宋忱的示意,李希原俯身,尽可能和蔼的问:“小朋友,可以叫你的爸爸出来一下吗?”
小孩点点头,重新缩了回去。
不一会儿,大门转而被一个中年男性打开。
他犹疑的望着家门口站着的两个人,身后的妻子已经抱起孩子走进了卧室。
“请问你是唐闵才唐先生吗?”宋忱出示了自己的证件,“我们是公安局这边的。由于你涉嫌我们调查的一个案件,我们需要你配合调查。只需要回答一些问题就可以。”
唐闵才稍微稳定了一些,看了眼还能听见一些欢声笑语的对门,把宋忱和李希原都请进了家里坐坐。
宋忱接过他递来的水,开门见山道:“请问4月2日当天你是否有送一个人到礼佛村?”
唐闵才一时半会没记起来:“礼佛村?”
李希原提醒道:“要途经新民国道。”
“……”他认真回忆了一下,“好像是有这么一个单子……”
“那你还记得那名乘客的模样吗?”
“这……我每天接几十个单子……”唐闵才抬头瞧见两个人正襟危坐,又低下头仔细思索,半天,他猛然记起,“戴着口罩!那人戴着一个口罩和帽子,我没看到他长什么样……”
宋忱接着问:“是男性还是女性?”
“这我还是看的出来的,他是个男的,好像……好像年纪也不是很大,比我年轻一点。”
李希原在一旁做着笔录。
宋忱:“他有和你说什么吗?”
唐闵才:“这倒没有,他说他嗓子不舒服,偶尔我找他搭话,他也只是点头或者摇头,有时候干脆不理我……我也不是头回碰到这种客人,所以就没太上心…… ”
宋忱和李希原相视一眼。
最后一个问题。
“他在礼佛村下的车?”
李希原整理好刚才的谈话内容发给了陆和锦。
他们事先约好在月兰山公园见面,现在宋忱和他已经等在这里了。
眼见李希原要在原地绕完第三圈时,宋忱适时开口:“不坐下休息吗?”
李希原摇摇头:“心静不下来。”
他适当的给予一点安慰:“总会查到的。”
李希原又绕完几个圈,停在他面前,肉眼可见的欲言又止。
宋忱:“怎么了?”
“……宋支,我想问你个私人问题。”
难得有闲聊的功夫,宋忱自然应下:“说。”
李希原觑他一眼,还是豁出去问了:“你和谢法医是夫妻吗?”
他意外:“不是。”
“呼……”李希原松了口气,“你们应该还只是男女朋友的关系吧?”
宋忱:“……也不是。”
宋忱突如其来的一句让他接下来的话尽数卡在了喉咙里。
宋忱解释:“我和她只是普通的同事兼好友关系。”
李希原:“啊……啊?”
他神情自然:“是许湘让你问的吧。”
被迅速点破,李希原心里七上八下,他还欲再问,两声鸣笛就将他们打断。
不知不觉中,两辆车就停在了马路旁边。
陆和锦降下车窗:“上车。”
等到李希原要拉开车门,他就不动声色的把车门一锁:“坐后面那辆,这辆超载了。”
李希原看了眼空荡荡的后座,再对上陆和锦的眼神,最终默默选择换车。
宋忱通过后视镜看到他在路边等着林瑞开车靠近,视线转了回来:“朱宏那边怎么样?”
“他说他那天晚上九点多钟确实接到了一个单子,他开车到礼佛村,然后把乘客从礼佛村接出来。”陆和锦一边打方向一边说,“但那名乘客遮的很严实,可以确定的是,他是一名男性。”
宋忱:“他要求司机把他送到哪?”
“盛康医院。”陆和锦余光瞥向他,“朱宏说这名乘客一副病重的样子,送他到医院下的车。”
他眉头一蹙:“……我们这边也一样,应该是同一个人。而且他也没有直接乘车到礼佛村,而是中途下车。”
陆和锦:“这么看来,嫌疑人来回的路上换了很多辆车。查起来会麻烦很多。”他“啧”了一声,扭头看宋忱,“张局给你订了酒店?”
“嗯。”宋忱想起谢亭柳给他发的消息,“如艺酒店。”
思及至此,他又想到一个令人不解的问题,“我和谢亭柳很有夫妻相吗?”
话一出口,又刚好碰上红灯,车猛地一刹。幸亏他系着安全带才没撞上挡风玻璃。
后面跟着林瑞他们的车,差点造成一场追尾事故。
宋忱一抬头就对上陆和锦略显复杂的眼神。后者缓缓启动汽车,说:“你不如去找个摆摊的神棍算得准。”
“……我不是这个意思,”这句话问出口后宋忱就后悔了,“只是感觉很多人都误会了我和她之间的关系。”
陆和锦也没说信不信,余光里再次把他打量一遍,半晌,开口:“你要是真喜欢人家姑娘,找你这种条件把人追到手也不算难事。”
宋忱:“……”
他扶额,干脆不再解释,毕竟越描越黑。
但空气安静不到一秒钟,一串手机铃声就响起了。
见陆和锦开着车不好动作,宋忱替他拿出手机接听。
他一点开免提,许湘的嗓音就传了出来:“老大,你们刚刚怎么了?”
陆和锦一副专心开车的模样。
宋忱只好出声:“没事,只是意外。”
听到是宋忱,许湘的语气欢快不少:“这样啊,我们还以为你们打起来了……”她音量压小了些,但显然没有意识到他们这边的手机是外放的,“宋支,要是陆队再对你发脾气,不要忍着,我和你一起……”
话音未落,电话那头传来陆和锦沉沉一声:“——许湘,你要反?”
她惊得手一抖,“嘟”的一下,电话就挂断了。
车内三个人面面相觑。
最后两辆车停靠在如艺酒店门口。
宋忱和陆和锦道了声谢,直起身,就瞧见许湘凑到车窗边与他挥手道别:“宋支,明天见!”
他点头回应:“明天见。”
目送车辆驶入夜色,他才转身往酒店走。
然而没等到明天,他们就又见面了。
半夜,宋忱被急促的铃声惊醒。看到来电显示联系人是陆和锦,他的睡意就醒了大半。
“……怎么了?”
“找到毕逢书的手机了。”
十五分钟后,他赶到了局子里。
公安局的灯都还亮着,警察们上上下下的忙着。
会议室的人除他以外都到齐了。
看到他来,陆和锦敲了敲桌子,拉回众人朝门口齐齐看去的视线:“会议开始。”
宋忱自觉找了个空位坐下,却发现正发言着的陆和锦突然向他望来一眼。
一侧的许湘心跳到了嗓子眼,赶忙小声唤他:“宋队坐是陆队的座位!”
不是他们紧张过头,而是陆和锦本身非常排斥别人碰属于他的东西,具有很强烈的领地意识。宋忱这稀里糊涂的一坐,可就坐在他的逆鳞上了。那这场会议还开不开了!
许湘默默咽了口口水,小心翼翼的瞄向台上,而陆和锦已然步入了正题,没有多余神色。
她不禁一怔:……嗯?
“经过搜查,我们在众多出租车的其中一辆上找到了死者的手机,交给了侦技科处理,但手机已经完全损坏,目前看来无法从中提取有用信息。”
“那这相当于线索又断了啊……”
宋忱听见林瑞嘀咕了一句,余光注意到从颍泉省秋雨镇调查回来的季钰。
对方很快察觉到他的目光,冲他礼貌的点头一笑,然后在陆和锦的示意下说:“我去嫌疑人范叙的老家秋雨镇调查过,有居民说在4月2日确实看到了范叙的车辆开进镇子,没有看到他从家里出来,等到第二天他才又离开秋雨镇前往庆英大学。”
“那这么说他就有不在场证明了。”李希原琢磨着,“难道凶手另有其人?”
“不是说没人看到范叙从家里出来过吗,万一他就偷偷溜去了礼佛村,不也没人知道吗?”林瑞道。
季钰否定了他的推测:“不可能。这段时间完全不够他实施杀人手法,而且作案时间也会对不上。”
他哐哐捶了两下桌子:“靠,别让我抓到他!”
许湘咬着笔杆,东记一句西记一句,错眼瞅见一言不发的宋忱,正欲凑上去,谁料下一秒就被陆和锦点名:“许湘,说说你的看法。”
她脑子一空,眼神中透露出茫然:“我……我觉得季哥说得对!”
“……”陆和锦面无表情的让她坐下。他目光瞥到旁边的宋忱,准备直接略过对方,可这次宋忱却主动出声了:“开车回秋雨镇的人能确定是范叙吗?”
一句话,会议室陷入了短暂的静默。
陆和锦顿住,向宋忱盯去。
宋忱转而问季钰:“镇上有人看清楚开车回来的是范叙吗?”
后者反应的速度很快:“确实,我问的人只说他们是看到范叙的车开回来了,所以才做出范叙回来的判断,没有提到看到了他这个人。”
许湘恍然大悟:“也就是说也有可能是其他人替代他开车回去的喽?”
宋忱点点头:“嗯。”
“那我们找到替代他的人案子不就破了大半?”她显得有些激动,显然是直接接受了宋忱的说法,“所以能够替代他的人是谁?”
李希原翻了翻资料:“范叙是独生子,没有兄弟姐妹。”
“不一定非要是亲人或者朋友。”宋忱抬起头,撞上了陆和锦的目光。
后者嘴角翘起。流露出自然而然的愉悦,接上他的话。
“——也可以是代驾。”
一场会议下来,陆和锦心情大好。
许湘稀奇道:“我还是第一次看到老大开完会后心情这么好。”
“可不是。”林瑞倒在椅背上靠着,朝另一头努努嘴,“陆队还拉着人家讨论案子呢。”
半途,宋忱的手机震了震。他终止了与陆和锦的对话,查看韩奕发来的信息。
——宋队,查到了。那件衣服是庆英大学旁边的综合体的一家服装店的专卖品,经查明是死者毕逢书买下。
——但死者当天穿的并不是那件衣服。
“陆队。”宋忱蓦地说,“或许我们可以查查死者的电话号码的消费记录。”
陆和锦静了静,旋即笑了起来:“宋支……撇去人品不说,你的办案能力倒是不错。”
“和我的想法不谋而合。”
“——那是肯定。”
一道男声插入,会议室里的人纷纷安静片刻,朝他问好:“张局。”
张钦踱步进来,睨了陆和锦一眼:“不然你以为他是怎么进的特案组,当的队长?”
他走到陆和锦面前,压低了声音,好歹给他留了点面子:“还有,人家是你的上级,注意你的措辞,别没大没小惯了。”
陆和锦不以为意的呵了一声。
张钦眼不见为净的走过他,到宋忱面前:“案子有了新进展?”
“嗯。”宋忱点点头,“现在已经可以确定范依淇不是凶手,如果一切按计划进行,最迟明天晚上就能查到真正的凶手。”
“好。”张钦欣慰的笑道,“不愧是老丁最得意徒弟……”
“其实这个案子出力最多的人不是我。”他客观的阐述事实,“陆队是一个很有能力的刑侦队队长。”
陆和锦意外的看了他一眼。
“是吗?”张钦的笑容大了些,“他这个小子,办案能力是可以,就是脾气差了些,也不知道遗传了谁……”
陆和锦不满的提醒:“我还在这呢。”
张钦却睬也没睬他。
“……行了,太晚了,案子再怎么重要也得休息。 ” 他最后说,“回如艺酒店有点远,不如你直接在这里休息一晚。……陆和锦,你带小宋去你的休息室。”
陆和锦:“那我怎么办?”
张钦摆摆手:“你还怕一个房间容不下你们两个人?”
时间确实很晚了,会议室众人散去后,周遭都安静不少。
陆和锦的休息室不算大,最里侧放置着一张小型床榻,睡两个人略有点挤,但除此之外也没有别的地方可以将就。
床上倒是挺整洁,只有一个枕头和一床薄毯,看得出来只有一个人使用。
陆和锦的神情有些不自然:“你睡外面还是里面?”
宋忱仍然记得上次旅店那事,视线在硬邦邦的地面梭巡了一下:“外面吧。”
顾及双方都会不自在,陆和锦先行关了灯。
休息室只剩下窸窸窣窣的脱衣声。
两个人都没有多言,直到宋忱躺下,一侧身就可以触碰到陆和锦僵硬的身体时,他才斟酌着开口:“……我只是不太适应睡觉时有人在我身侧,现在我知道你在我旁边,不会再把你……踢下床了。”
虽然陆和锦嗯了一声,但依旧能与他隔多远就隔多远。
宋忱也不计较,只当他是被踹出了阴影,便闭眼入睡。
只是睡梦间,有电话打来。
他看了眼还在睡着的陆和锦,走到大门口才从玻璃窗往外望见了声控灯,于是转向休息室角落,可以控制了音量:“连泽?”
电话那头的人“嗯”了一声:“查清楚了。”
宋忱脸色一凝:“怎么样?”
“可以确定的是,你处理的这个案子和十年前的并不相关。”
很明显是杀人凶手借助十年前发生在礼佛村的案子进行目光转移,误导警方把嫌疑归在以前的凶手身上。
即使宋忱有意调查犯罪组织的事,此刻听见贺连泽如此说明还是不禁稍稍松了口气。毕竟十年前的惨案,谁都不想再重演一遍。
古怪的是,关于十年前的案子的消息几乎已经被封锁,如今的警察都不清楚当年的事,何况是普通大众。而且杀害女大学生的凶手甚至了解当年死者的死法,这肯定了一个消息:凶手的确与死者毕逢书关系密切。
这一切很有可能是身为原住民的毕逢书告诉他的。
宋忱:“你们那边也不用太紧张了,让他们注意休息。”
对方沉默了一会儿,答非所问:“听韩奕说,你胃病又犯了?”
宋忱:“……吃点药就好了。”他眼角余光瞥到床上的人动了动,身上盖着的毛毯掉落在地上。
贺连泽:“我在这边抽不开身,就让纪宁先过去了。”
他拾起毯子,闻言,手在半空停滞一瞬:“我不缺人手。”
贺连泽:“他去监督你养胃。”
“……”他喉中的话卡顿,一时间忘了回答,微微睁大眼睛看着突然睁开眼盯着他的人。
昏暗光线下,他似乎瞧见了陆和锦眯了眯眸子,犀利的眸光直直向他盯来。
“宋支,你来青怀市,好像查的不止是一个案子? ”
宋忱顿住。
倒是电话的另一头将他的话听得清清楚楚。
贺连泽声线一沉:“有人?”
“……没事,队友。”宋忱快速反应过来,吩咐几句就挂断,而陆和锦依旧在望着自己。
他在床边坐下:“我吵醒你了?”
陆和锦显然不满他岔开话题,语气越发咄咄逼人:“什么案子让你们特案组都要遮遮掩掩,怕被抢了头功?”
宋忱只是静静注视着他。
“……没有。”他最终撇开头,“我睡得浅,你起来的时候我就醒了。”
陆和锦后知后觉,脸上划过一抹不自然,“我没有故意要偷听你打电话。”
宋忱点点头,表示自己知道。
两人再次对视几秒,陆和锦“啧”了一声,抖开毯子倒头盖上,“睡了。”
宋忱注意着他的举动,跟着躺下,侧身看着对方后脑勺,直至此刻他才恍悟与陆和锦相处顺利的窍门。
“……陆队?”
他不算大声的唤了一句,对方最初没有动静,过了片刻,他才终于动了动:“宋支,水在办公桌上,要喝自己拿。”
“特案组确实有另一个案子要查,但目前需要保密。”宋忱猝不及防的说出口,“到时候如果我们碰上了什么麻烦,还得靠你们刑侦队多帮衬帮衬。”
说完,他就一瞬不瞬的留意着陆和锦的反应。
只见陆和锦安静了一会儿,然后不轻不重的哼了一声。
宋忱不由得失笑。
果然,小孩就得顺着他的心意来。
后半夜安宁下来。
侦技科那边动作挺快,天边熹微,宋忱就收到消息说他们已经查清楚毕逢书的消费记录。
异样出现在4月2日当天。
毕逢书账上有一笔车费支出,且正好是付给捷车公司的。
时间在当天四点零六分左右,但当时毕逢书和范依淇还没有遇害。
这说明如果不是在那时毕逢书的手机就到了凶手手上,就是她替凶手支付了来礼佛村的路费。
不管是哪种说法,这都表明毕逢书和凶手相识并且有一定的联系。
除此之外,她账上的消费记录与凶手逃离礼佛村后不断换车的车费对应上,证实了是凶手拿走了她的手机。
而付账要么需要指纹,要么需要密码,这又佐证了他们之间不平常的牵扯。
“凶手拿走手机,销毁并藏起来一定是出于某种原因。”宋忱分析着,“或许是手机里有不能让警方发现的证据。”
他几乎是一瞬间就想到了那条让范依淇遇害的消息。
显然陆和锦和他想的一样:“去医院?”
“暂时不用,有警察守在医院。”宋忱想了想,“范叙呢?”
“我们没有证据拘留不了他太久,早放了。”陆和锦胳膊往椅背上一搭,“代驾那边季钰他们在查,一旦查到,我们立刻出警逮捕范叙。”
他沉吟:“如果凶手真是范叙,他制定的这个计划不算完善,很有可能会畏罪潜逃。”
陆和锦眼睛都没睁:“放心,早叫人盯着他了。”
等了会儿,他朝宋忱那瞥去一眼:“你……吃早饭没?”
宋忱一顿:“还没有。”
他明显放松了一些:“那什么……公安局旁边有家面馆,搞十周年庆祝活动,买一碗送一碗。 ”
宋忱识趣道:“我来青怀市这些天还没吃过这边的面,不如你带我一起?”
“也行。”他说的不假思索,末了找补道,“……免得浪费了一碗。”
宋忱笑着点点头。
面馆里人不是很多,也有三两个警察。
他们在靠近店门口的地方找了张空桌坐下。
陆和锦把外套往椅子上一搭,招呼老板要了两碗面。
宋忱坐在他对面,期间观察了一下这所“十年老店”,墙面刷的白漆还没有氧化发黄,接待食客的桌椅仍留有出厂时刷的保护膜油,整个面馆都亮堂。
他看了看面前整理袖口的陆和锦,没有拆穿他的话。
只是面端上桌的时候,他刚准备添两勺辣椒,手还没伸到碗上,辣椒碟就被一把挪走了。
陆和锦眉梢一挑:“你不是有胃病吗?”
宋忱面不改色:“偶尔吃点,没关系。”说罢就要再挪回来,结果碟子丝毫不动。
“别,到时候你胃疼又怪我害的,我可担不起谋害上级这个罪名。”要不是他大概清楚宋忱的口味,他真会觉得宋忱是想害他。
陆和锦反倒给自己添了点辣椒,美名其曰:“我替你吃。”
宋忱:“……”
他选择无视对方碗里他想要却得不到的东西。
于是他安静吃了两口,却猝然听对面爆发一阵剧烈的咳嗽。抬头一看,陆和锦正满脸通红的灌着水。
哦,被辣到了。
宋忱好心给他递张纸,没料到他这么吃不了辣。
陆和锦抹了把嘴,抬眸瞧见他嘴角泄露出的一丝笑意,登时恼羞成怒:“我只是被呛到了!”
宋忱笑而不语。
他再三强调,宋忱却没一点相信他的意思。他最后愤愤把水杯一放,半眯着眸子盯了宋忱半天。
浑身上下散发着“他不爽,他很不爽,他真的很不爽”的气息。
宋忱也知道适可而止,敛了笑意,轻咳一声:“吃,继续吃。”
陆和锦面上稍稍缓和了一点,算是将方才的事揭过,重新拿起筷子,顿了顿,才像是说得不情不愿:“……要是你们查的案子碰到麻烦,我帮的可不是特案组,只是看在你的面子上。”
“还你给我送燕麦的人情。”
将近黄昏时刻,季钰终于查出了那名代驾。
代驾是个四十几岁的中年人,光从背影上看,倒是与范叙有几分相似。他坐在审讯室里,透过监控,宋忱看出了他的不安。
季钰问过他的姓名和一些基本情况,他都老实的一一答应。
轮到陆和锦,他开口就直奔主题:“车主除了让你把车开回秋雨镇,还让你做了什么?”
“没,没有了。”代驾磕绊了一下,“他是再网上下的单,我接单后赶到他指定的地点,就只看到一辆车停在那里,连他的人都没有看到……”
陆和锦:“那你把车开到了秋雨镇,车主有让你隐蔽离开吗?”
代驾:“没有……我按他说的把车停进他家的院子里,就自己打车走了。”
陆和锦:“秋雨镇离你家不近吧?你打个车回家起码要花一百多块钱,替别人把车开进秋雨镇别人只付一百多块,这根本就没有赚的,你说你干嘛还接单了?没点商业头脑!”
代驾被他训得一愣一愣的,只管点头答应。
宋忱通过耳麦听到了全过程,眼皮一掀,望着屏幕上陆和锦的脸。
他似乎明白对方想做什么了。
与此同时,耳麦响起宋忱的嗓音:“继续问。”
陆和锦瞥过审讯室里的监控,神情依旧,唬得代驾云里雾里。
“车主付你这么点钱,需要你半路给车加油吗?”
代驾摇摇头:“不用……车油箱是满的。”
“那还算好。”他接着说,“要是你还得替他加油,不仅没赚几个钱,而且还把油钱也搭进去,怎么说都是你亏。”
代驾似乎被他点醒了,有些庆幸,对只把辆车抛给他的车主还有点愤愤然。
“既然不用你加油,你把车开到,车主也得意思意思。你进他家喝完水,不得吃个午饭再走?”
“哪里有什么午饭吃!他家一个人也没有,我怎么可能乱动他家的东西……”代驾听到他说的话,愈发愤慨,心直口快的径直说了出来,再反应过来时,他脸上煞白,僵住了,“不,不是,我是说我喝完水就离开了……没有,我没喝水,我,我没进他家里去!”
他着急忙慌,“我、我又没有他家的钥匙,怎么进得了他家?我就是喝了瓶买来的矿泉水……”
越描越黑,说着,他就觑见变得越来越严肃的警察,一哑,声音渐小,最后噤了声。
“哦?”陆和锦声音沉了沉,眉峰下压,浑身凌厉,极具压迫感,“这就是你说的车主没吩咐你做其他事?”
面对这个出乎意料的转折,季钰听得笔尖一顿。然后继续默不作声的记录。
他跟陆和锦一个队伍这么久,已然清楚对方的审讯手段,这次让他意外的不是陆和锦的套话,而是宋忱。
他居然能在突变发生的下一秒就确定陆和锦的想法。
宋忱盯着屏幕。
陆和锦破开个口子后步步紧逼,几方审讯之下,纵使代驾最初嘴紧的跟个蚌一样,最终仍是节节溃败,不得不吐露实情。
他不安的搓着手:“我……其实车主没要求我做什么,就是把车开到,然后替他打扫一下房子,但不能让其他人进来,所以我就关着门,开着灯……做完之后我就走了,我没干其他的!”
季钰:“还有呢?”
“还、还有?”代驾讷讷答道,“他让我做这些事,给了我一些钱……”
“警官,我应该没放什么事吧?”
宋忱观察着他的神态与举动,对方并没有说谎的痕迹,心里已经下了定论。
可以把范叙重新带回警局了。
一场审讯结束。
许湘望着仍然蹙着眉的宋忱,不禁疑惑:“宋支,不是审清楚了吗?”
宋忱取下眼镜,摇了摇头:“理不清……范叙的杀人动机我们还没有查明。他模仿十年前的作案手法是为了混淆视听,或许范依淇是撞见了什么,无辜受到牵连。但他为什么对毕逢书痛下杀手……”
许湘:“情杀?”
“应该不是,他们确实没有感情上的纠纷。”宋忱低头翻看几篇资料,不觉间头顶上方笼上一片阴影。
不知道什么时候陆和锦从审讯室出了来,站在他面前。此刻正一手解开袖口,一手将一沓材料往桌上一放。
头也不低一下:“宋支,还记得庆英大学宿管说的吗?”
“我们调查过毕逢书那几天的出行,她去的一般都是律师咨询所,有时候也去综合图书馆,借阅的书也与法律相关。而她关注最多的就是‘著作权’。”
他点点宋忱手边的材料,“再结合上她写的那本‘文笔’有改变的书,很有可能是她抄袭了范叙的作品,造成他们之间的版权纠纷,最后范叙起了杀心。”
他说的有理有据,乍一听之下毫无破绽。
只是,宋忱指出一点:“那本书里的元素的确与死者的家乡礼佛村相关,而且,照这样分析,范叙是处在有利立场上的,根本不需要采取如此极端的办法。”
陆和锦一噎,拧起了眉。
眼见他们之间气氛凝滞,许湘适时介入缓解:“啊呀……他们以前不是在谈恋爱吗,热恋期的小情侣智商普遍偏低,万一毕逢书就和范叙一起分享了灵感呢?”
话落,两个人同时看向了她。
她被盯得一哆嗦,忙解释:“我我胡说的,下次再也不敢了……!”
“你说的很有道理。”宋忱肯定道,和陆和锦视线相接,“看来案子破得差不多了。”
许湘又惊又喜,实在没想到自己误打误撞得到了这个效果,当即就要向陆和锦邀功。但她嚷了几遍全被他无视掉,许湘又不敢真闹腾,不得以放弃这个心思。撇撇嘴,却发现室内突然安静了这么久,于是顺着陆和锦的视线看去,看到了门边站着的谢亭柳。
宋忱已经走到她旁边停下了。
“怎么了?”
“纪宁说他到了。”谢亭柳瞅了眼会议室里的状况,“案子解决了?”
宋忱“嗯”了一声:“差不多了。”
面对她显得异样的眼神,他稍稍往后一退,然后就听她问:“你和那小队长磨合好了?”
宋忱:“……什么?”
“我都听说了。”谢亭柳,“今早有个警局里的警察都看到了,说你们两个一起去吃早餐,直接有说有笑握手言和就差当场拜把子认兄弟了。”
她还挺好奇:“有这回事?”
“……”宋忱一言难尽,“传的夸张了。”
望着门口那俩人,陆和锦听不清他们的谈话内容,只是光看着他们就想到一件事。
他扭头看许湘:“你们私下有谈论宋支和谢医吗?”
许湘立刻支支吾吾,仿佛被抓住了狐狸尾巴。
陆和锦眉头一皱:“你——”
“老大老大我们知道错了!”她双手一合原地投降,“我们私底下确实有猜他们俩的关系。林瑞猜他们俩是夫妻,李希原猜他们是男女朋友……陆队,我以后再也不犯了……”
陆和锦:“……难怪。”
他淡淡哼了一声:“他们俩只是普通朋友。”末了,他莫名自信道,“宋忱说的。”
许湘:“……嗯?”
他再看了眼背对着他的人,拍了拍袖子上不存在的灰:“走了,我们去看看他们的抓人进度。”
许湘忙跟上,路过宋忱时下意识问:“宋支,要和我们一起吗?”
宋忱刚准备开口,陆和锦就率先把许湘提了过去:“你以为谁都跟你一样闲?把笔记本带上,待会儿要用。”
许湘嘟嘟囔囔的同他走远。
宋忱收回目光:“韩奕昨晚回来了吗?”
“昨晚半夜回的。”谢亭柳抱臂倚上门框,“今早我去隔壁找你,结果却是韩奕开的门。你昨晚一直待在局子里?”
宋忱避开她直直探来的视线:“……我休息了四个小时。”
“你就长点心吧,老宋。”她拿指甲盖在他肩头使力戳了两下,“我可不想下一具送来解剖的是你的尸体。”
宋忱无奈,点头。
下午三点。
电话铃响了一遍就被摁灭。
谢亭柳看着阖眼睡熟的宋忱,披上白大褂就离开了房间。
礼佛村现在乱成了一团。
陆和锦好不容易组织警察维持好秩序以及保护好案发第一现场,腾出手再次拨通一串号码。
对面仍然无人响应。
他眉毛一揪,远远就瞧见一抹白色的身影逐渐靠近。
“谢法医……”
他刚开口,就被谢亭柳一语阻断:“我把他的手机关静音了,等他休息好就过来。”
“你们刑侦队不是在么,不至于什么都得让他来。”她套上手套:“死者呢?”
一旁的许湘觑见陆和锦的脸色沉了下来,连忙上前来:“就在祠堂里。”
她们一前一后走进祠堂,随行的警察接到打开手电筒的示意,并且提醒道:
“死者的死法可能有些……令人不太适应。”
随着这句话落下,几束手电白光照射,刹那间暴露出眼前景象。
祠堂正中央一座近人高的雕像矗立,手中握着一杆竖立的长戟,矛头尖锐异常,从死者胸膛直直穿过。
而死者面部朝下,整个人几乎以趴着的姿态横陈在雕像之上。
鲜血蜿蜒流淌,此时已凝固成一道道血痂,在光线不足的祠堂内显得格外森然可怖。
毕竟许湘没有过多接触过这种暴力血腥的场面,再看一次依旧面色发白,捂着口鼻不自觉后退两步。
浓烈的血腥味令她胃里止不住的翻江倒海。
谢亭柳顿了瞬息后吩咐警员固定好打灯方位,随机拉上口罩。
祠堂门口的陆和锦目光沉沉的盯着亮着点光的正祠,多打了几通电话果然依旧无人接听。
瞧见小跑出来的许湘,他一张脸显得格外的臭:“怎么出来了?”
她讪讪道:“谢法医已经开始初步验尸了,我……”她脸上一白,“哇”的一下弯腰吐了出来,并弱弱举手,“我很好……”
看到她这幅模样,陆和锦不再多说,只不过神情依旧,抓过一包纸丢给她,迈步往正祠里走去,“……瞧你那没出息的样。”
另一边。
宋忱难得睡了个这么安静的午觉。
醒后他下意识的去摸手机,却忽然被另一只手夺走。看着面前的人,他有些惊讶:“纪宁?”
“宋队。”纪宁把手机收起来,扶了扶眼镜,“现在是下午四点零二分。亭姐走之前告诉我来这,顺便监督你吃晚饭。”
他看了眼手表,“以及三十分钟后吃胃药。”
宋忱:“亭柳去做什么了?”
他没回,把饭菜往宋忱面前推了推。
宋忱显然意识到不对:“把手机给我。”
纪宁:“吃完饭,喝完药我自然会还你。”
“现在就给我。”他的语气不容置喙。
纪宁凝视他几秒:“不用担心,那边有人处理。”
宋忱态度强硬。
最后毫不意外是纪宁妥协了。
他一拿到手机就打开查看,屏幕上挂着13通来自陆和锦的未接电话。
纪宁仍想完成自己的“任务”,奈何宋忱当即就回拨过去。
“陆和锦?”
宋忱出声,原先陆和锦满肚子对他的冷嘲热讽此刻都不再费时间多说,一语切中要干:“又有人死在礼佛村祠堂了。”
“查明身份了吗?”
“死者就是范叙。”
下一瞬,电话挂断,显示“嘟嘟嘟”的忙音。
在纪宁的劝说声中,他抓起外套就赶了过去。
最终纪宁也跟了过来。
陆和锦看了眼宋忱身边多出来的一个戴着眼镜,斯斯文文的人,皱起了眉:“宋支,办案期间闲杂人等是怎么进来的?”
“他是我的队友,特案组的人。”宋忱心情略微复杂,“你们什么时候发现死者的?”
陆和锦很快将注意力转回正事上:“下午两点二十七。确定凶手是范叙后公安局就出警逮捕,并没有在庆英大学找到范叙。几方查找下,我们就发现了礼佛村祠堂里的尸体。”
“你们不是派人盯着他了吗?”
他没有回答,只看他低沉的脸宋忱也逐渐清楚,盯人这活肯定是没做好了。
他们一行人走进祠堂院子,正遇上谢亭柳初步验尸出来。
瞧见宋忱,她摘了口罩。他比她预计的时间来早了许多,谢亭柳的视线随即扫向纪宁。后者面无表情。
“手机是你关的?”宋忱问。
她不打算否认:“这里有别人处理,不需要你第一时间到场。”
他没说话,但谢亭柳明显看到他绷紧的面庞。
这个案件肉眼可见的与十年前的案子有着丝丝缕缕的关联,宋忱本来就接过他师父丁主任的任务前来调查,本身就对此极为重视,更何况,她是了解的。宋忱更在意的是通过查明十年前的惨案找到凶手,以此去查那个犯罪组织。
那个组织,他已经私下独自一人调查很久了。他对谁都没有说过,自从他进特案组那天知晓“组织”的存在后,就没有一天间断过。其他人只知道他对某件事异常执着,不知疲惫,近乎顽固。
宋忱不欲在这件事上多费神,一心记着她发来的消息中“佛像”一词,神情严肃:“检查的怎么样?”
谢亭柳透了口气,注视着他:“杀人手法与十年前的十分相似,是又一个‘被佛像杀了’的人。”
他表情转阴:“凶手又出现了?”
她:“说不准。”
陆和锦看着他们没入正祠昏暗光线中的背影,面色发沉。
“……陆队。”许湘疑惑,“他们在说什么?”
而陆和锦静立良久,突然哂笑一声。
“他不告诉我,我还不能自己去查?”
遂转身离开。
许湘:“……?”
暮色四合,因为接二连三的死人,村里的人个个喊着造孽,烧香焚纸,闭门不出,小村庄里更无人烟。
经过两个多小时的现场调查,宋忱更加确信。范叙的死法与十年前的极为相似,除非是又有人在混淆视听,不然就是当年的凶手出现了。但有人混淆视听这个猜测他并不认同,原始的直觉告诉他,就是那个凶手做的。
犯罪者企图借凶手之名,却被凶手冠以所借的死法,自食恶果。
他很快就把这个消息传回了庭阳省。
而死者的尸体被送出礼佛村进行深析解剖。
最后宋忱站在院口的时候,天边擦黑。
周围重新拉上了警戒线,伫守的警察分批轮流值班。
他脑海里回忆着刚才的发现,企图分条捋清,直到一瓶水递到了手边。
他近处的一名警察埋着头,看不清对方的模样:“……宋支,刚送来的,喝点水吧。”
宋忱顿了顿:“……崔浩?”
对方显然没想到自己被一眼就看穿,慌慌忙忙把头埋得更低。
见状,他难得的玩笑道:“你还要不要我的签名了?”
崔浩臊得整个人近乎熟透,幸亏晒的黑不容易看出来。
但宋忱还是从他蚊子呐呐的声音中听到了“要”。
“谢谢。”宋忱接过水,心里放松了些,目光越过崔浩往远处看,忽的皱了皱眉。
他往一处一指:“那是谁?”
崔浩循着望去,正瞧见一个人鬼鬼祟祟的朝这边走来。虽然看着面熟,但一时半会他却记不起他的名字。
他们注意着那人的靠近,将到警戒线前时,他就兀的停住,旋即冲宋忱招了招手:“宋警官,宋警官!”
崔浩一愣,看向了宋忱。
后者示意他不必紧张,依言前进。
到了近处,整张脸看清楚,宋忱才把它对应上一个名字。
“郭长福?”
对方忙不迭点头,然后瞄了眼往这边望的警员,压低了声音,说:“宋警官,要不来我家吃顿饭?你忙活了这么久,可不能随便对付对付就完事儿……我这一路来都绕开了其他警察,放心,他们不会发现的!”
他还记得上次吵架吵得饭都没吃成的事,小心翼翼的觑着宋忱的脸色。
“……成不?”
“谢谢。”宋忱应允,“如果可以,我希望我的朋友跟我一起。”
郭长福欣喜道:“那当然可以!我做的饭菜分量大,管够!再说,多几个人多点热闹,走走走,上我家去!”
崔浩听到宋忱邀请自己,欣喜不已,老老实实的跟在宋忱身后。
看到坐在桌前仍然因为那声“朋友”而傻乐的人,郭长福把宋忱拉到一边,满脸担忧的说:“宋警官,你朋友是不是这儿……”他点了点自己脑门,“有问题?”
宋忱不禁笑了笑,没答:“先吃饭。”
上桌前,郭长福招呼着让他们先吃,自己则另端了碗稠粥往里屋走。
崔浩在宋忱面前多少还是有点拘束,抽扒饭的空档一边偷瞄对面的人。
正窥着,对方却蓦地开口:“观察一下四周。”
他们吃饭的圆桌被特意摆在了院中空地上,恰好临近厨灶。
崔浩先是反应了一段时间,恍悟后机警的打量周遭。
院子里挂了灯,明亮的光线下他朝外厨看去,其中某样东西的寒光一晃。
紧接着他就听宋忱说:“死者范叙的伤口并不是佛像长矛所为。在此之前,他是被一柄长30CM,宽约4.5CM的砍刀捅伤。”
崔浩猛地瞪大了眼:“那,那不就是村长家厨房里的那把刀吗?”他震惊的说话都不利索了,“村、村长,不对,村长儿子是是是凶手?”
宋忱面色不变:“不如你问问?”
“啊?”他一懵,余光就瞥见一个身影向他们靠近。
郭长福把空碗放下,坐在他们旁边:“怎么都不吃?不要客气,吃啊!”
崔浩现在都不知道该用什么眼神看他,纠结了半天,最终干巴巴开口:“那个……你家那把大砍刀挺亮,看起来很利,应该宰过不少牛羊吧?……在哪里买的?”
他很爽直:“哦,那倒是。宰牛宰羊什么的我都靠它呢!我们村就兴它,每家都备一把。都是在村口那家杂货店买的。自己村里人开的,买的实用!”
郭长福一拍崔浩的肩:“看你挺中意,不然我把它送你?”
崔浩忙摆手:“不不不不不……”
他实在招架不住,扭头向宋忱求助。
不了后者直接点点头:“人家好意,你收了吧。”
崔浩:“……”
他最后抱着一把大砍刀离开了村长家。
天完全黑了。
村子里牵了电线,昏暗的灯光照得地面坑坑洼洼的盈满了亮。
宋忱领着崔浩走向临时借宿的地点,同时读着谢亭柳最新发来的消息。
——我们在死者的伤口里发现了一个录音器。
——大概率是凶手塞的,上面没有提取到指纹,已经移交给刑侦队了。迟点他们应该会告知你。
——现在还不确定凶手有没有离开礼佛村,虽然对礼佛村进行了包围警戒,但你在那边还是多小心一点。
他视线往崔浩身上移了移:“你晚上值班吗?”
“不用,”崔浩说,“晚上是另一批人轮流。”
“那你和我一起去借宿地休息。”
“啊?……好,好的!”
不知道是不是该说有缘,他们被安排到的借宿的村民家竟然是田大头他们家。
田大头一开门就被站在门口又高又强壮手里还拿着大砍刀,活阎王似的的崔浩唬了一跳:“吓!你们借宿就借宿,打劫是几个意思?!”
崔浩一愣,当即涨红了脸:“没有,不是,我们不打劫。”
他只好把门敞开,多少有点不情不愿:“进来进来!”
等他们跨进院子,田大头又探头往外瞅了瞅,紧着把红漆木门拴上。
宋忱没想到院子里已经坐着个人了。
瞧见他们来,韩奕忙拍去手上的花生屑,抹了抹嘴:“宋队!”
他搬来两张木凳让他们坐,轻车熟路的。
宋忱看了看他:“你什么时候来的?”
“嗐,也是不久前刚到。”他解释,“我一个人在酒店无聊着呢,亭姐就告诉了我这个案子,我立马就过来了。”
“而且,我一个人的时候琢磨出了点其他事来……”
宋忱:“什么事?”
韩奕眼睛左右瞟了瞟,仿佛确认安全后才纠结着说:“宋队。你上次让我重新搜查这里我不是发现了一件毕逢书的衣服吗?衣服上染血面积很大,多半是范叙在切割动脉时用了它来防止血液四处喷射。但问题是,刑侦队的人也搜查过毕逢书和范依淇她们家,怎么会搜不到这件衣服?”
“……你怀疑有人在我们走后把衣服放进范依淇家中让你们发现?”宋忱很快理解了他要表达的意思。
“嘶……也可以这么说吧,而且还有就是,那件衣服为什么会在范叙手上?那明明是毕逢书的衣服,她俩不是没关系了吗……”
韩奕百思不得其解。
“再联想一下这个案子,范叙为什么会被杀?他明明和当年那个凶手没有任何关系。还是说,这一前一后两个案子有什么关联的地方?”
一连串问题提出来,听得崔浩头晕眼花。
宋忱沉默了一会儿。
确实,若凶手单单是因为范叙模仿他的杀人手法而借机杀死范叙,动机也未免太过单一浅淡。
见他不说话,韩奕若有所思,伸手又捻起一颗花生米。然后手背就被人“啪”的一打。
“吃吃吃,就知道吃!”田大头端走桌上的一盘炒花生,护在怀里,狠狠瞪了他一眼,“也不怕上火出鼻血!”
韩奕:“……有你这么咒人的吗?”
就在他们俩唇枪舌战之时,宋忱的手机震了震。他低头一看,发现是陆和锦发的消息。
对方发的是语音,他起身走到安静的角落。
“——宋支,录音器还可以用。”
让宋忱感到诧异的是紧随其后附上的一段音频。
音频断断续续,但意外的播出的是范叙的声音。
尽管此时他嗓音嘶哑得不像话,还带着恐惧的颤音,但依旧音色明显,并非合成。
但更人他震惊的是音频播放出的内容。
“我……我是六年前和她处的男女朋友,她从那时候就打算写书,还、还和我分享了灵感……我依照她说过的构思和情节写了一些章节,某天被她发现,非说我抄袭,还抢走了我的笔稿以她的名义发表……我们陷入对峙,我实在气不过,想动用关系开除她的学籍,却被她得知……我也知道她是农村里出来的,把学历看得比命还重,听到我那么说后她就动了歹念……”
“……她约我去礼佛村说想和我协商和解,所以我将计就计,利用她布置好的局杀了她……但和她在一起的另一个女生原本就被她利用当做自己的不在场证明,我不确定那个女生有没有听到什么动静……为了除掉后患,我把她骗来祠堂想把她也杀了……”
录音时,范叙的精神显然非常不稳定,语无伦次,话语间还夹杂着求饶和救命声,显然濒临崩溃。
音频到此戛然而止。
韩奕他们看了过来:“咦,宋队,你脸色怎么这么差?”
宋忱缓缓呼出一口气,平复方才这段录音给他带来的冲击,将手机递给了他们。
听完,他们明显也变了脸色。
韩奕面色复杂:“……凶手这么做的意义是什么?”
他摇了摇头。
意义是什么他们不得而知,唯一确定的是,凶手在故意这么做的前提下,针对的是他们。并且在众人无知无觉中对他们的举动有明显的监视。
令人寒颤。
“——喂!”万籁俱寂中,田大头冲他们喊道,“你们睡不睡的了?再不进屋我就熄灯了!”
“明天再说。”宋忱拍了拍韩奕的肩,“先休息。”
当晚韩奕就流了鼻血。
他们几个人挤在一个房间,他不敢打扰到其他人休息,扯了几张纸捂住鼻子就从里屋跑到院子里来。
当空的月亮月色澄澈,即使不打灯韩奕也能看清周遭。
他舀了瓢缸里的水洗干净脸,却听到另有什么奇怪的动静在院外响起。
他脸都来不及擦干,瞬间警惕。
这么大半夜,谁会跑到别人家门口来?况且还是不久前发生了起凶案的时候。
这人一定不正常。
院外的动静细听之下有些断断续续,仿佛有人犹豫的在门口徘徊。
韩奕往安静的里屋望了眼,收回目光时瞥到桌上放着的一把砍刀。
陆和锦最后蹲在了大门口。
敲门不是,不敲门也不是,一是院内的人肯定都睡下了,二呢,他又不愿意孤身在门口守一夜。
正懊恼间,木门却忽的由里被轻轻推开了。
他守得近,马上就注意到了。他立即站起身,没往前走两步,就眼尖的瞧见一截刀锋先从门缝迎了出来。
陆和锦顿时惊得一激灵,奔波熬夜的困意被吓褪了大半,当即先发制冲门上一踹,趁着门后那人一声惨叫,他拽住对方胳膊就往后一拧。
“哐当!”
大砍刀砸在了地上。
韩奕一边痛嚎一边不甘心的挣扎。
听到熟悉的嗓音,陆和锦微微一顿。
“韩奕……?”
“嗯?”韩奕艰难的别过头来,面目扭曲,“……陆和锦?”
两人异口同声:“怎么会是你?!”
不过两人也同时松了一口气,韩奕揉着胳膊瞪他:“大半夜你蹲门口做什么,比不过宋队就玩阴的?”
陆和锦罕见的没有立刻反驳,只是一脸一言难尽的复杂眼神望着他:“……你刚刚是不是流鼻血了?”
他仍然疼得龇牙咧嘴:“你怎么知道?果然是在偷窥!”
陆和锦:“因为你的鼻血又开始流了。”
韩奕:“……”
他捂着鼻子又冲回了院里。
里屋的灯亮了起来。
三个人急急忙忙赶了出来,就见刚才那番场景。
田大头一见韩奕正舀着缸里的水洗鼻血,气的马上奔到他旁边,一手死死摁住缸盖,一边对他破口大骂。
宋忱视线挪到门口站着的陆和锦身上,大致也清楚了刚才发生了什么。
“你们这么晚还赶回了礼佛村?”
“……没,就我一个人先来了。”陆和锦明显心里兜着事儿,看了圈院子里的“闲杂人等”,又直直盯住他,抿了抿唇,终究没按捺住性子,拉着他就往里屋走。
崔浩下意识要跟上,房门却“砰”的一关。差点让他的鼻子遭了殃。
屋子里只有大通铺,陆和锦推着他往床上一坐,两手压住他肩膀,杜绝了对方反抗的情况,一双眼睛灼热又明亮。
“宋支,你们可真是瞒了我好大一个案子。”
宋忱一听就皱起眉来:“你知道这个案件?”
“呵。”他直起身,“你不肯说,我就回局子里查了一个下午,最后终于在一个密封的文件里找到了。张老头还不肯给我,偏要让我动手,文件差点撕成两半他才放手。”
“……”宋忱重新用一种很新奇的目光打量过他,“你和张局是什么关系?”
陆和锦一脸莫名其妙的望着他:“没关系啊,问这个做什么?”
他点了点头,不禁感慨:“那张局倒是挺惜才的。”
陆和锦品了品,品出其中意味,脸瞬间一黑:“你什么意思?”
这种封存案件的文件资料未经过局长的允许,能够直接翻找强拆,末了还没有被停职查处开除,陆和锦如今能站在他面前就代表了其中的不同寻常。
“好了。”宋忱及时中断他,“既然你现在清楚了十年前那个案子,应该也明白现在发生的案件意味着什么。”
他往旁边一坐:“不就是你们特案组查了十年都查不出来的案子吗?”
“准确来说是十年前查不出。”宋忱说,“十年前我师父接手了这个案子。”
当时他们特案组甚至还没有成立。
“案件的开端是一名佛像收藏者闻到了从佛像身上散发出的恶臭味,后来他砸碎了一看,发现雕像内包裹着的是一具已经腐烂的尸体。此后各地也发现了这种事情,经过调查核实,一共有十三具尸体,正好跟十三名失踪人口对应上。而这十三个人,就是礼佛村里几户人家在外务工的子女。”
“我师父由此查到礼佛村,查到那几户人家都是以制作佛像为生。当时礼佛村正是以制作出的佛像姿态、面部表情犹如活人一般生动鲜活而闻名。这事一出,那几户村民陷入了极度的悲恸和恐慌之中。”
“后来我师父发现端倪,最终查明那些村民制作的佛像之所以栩栩如生,是因为他们刨出新埋的尸体,以尸体为模型,待到佛像面部神态与动作完成后再把尸体从佛像体内剥离出来。”
“因此,礼佛村不被允许继续这样制作佛像,当时村里存有的佛像也一并被销毁。只是没想到,莫名失踪死亡的案子还没有解决,礼佛村那几户制作佛像的村民就接连离奇死亡。死法各有不同,但都与佛像相关。是‘被佛像杀了的人’。”
宋忱缓缓道,“现如今那几个匠师就只剩下了村长,郭富。”
他说的自然要比文件上记载的详细,陆和锦讶异之外有点费解:“为什么你师父不去问他?”
“问了。”宋忱面色凝起,“问题就在这。当时郭富被吓得不轻,整天求神拜佛,仿佛在忏悔什么,整天都浑浑噩噩。问他他也只反复说我们要查的人已经死了,是他的鬼魂回来了。再多问,他也只会重复这个。”
作为最后一位匠师,如果他们逼问得太紧反而会更加刺激他的神经,所以当时丁主任只能放弃。
陆和锦陷入了沉默。
“——咚咚。”
突兀的敲门声响起,韩奕的声音透了进来。
“宋队,你们分出胜负没有?”他自信满满,“下手轻点,别到时候人家说我们欺负他。 ”
崔浩看着他,欲言又止。
果然,下一秒传出淡淡的一声:“睡醒了就站班。”
韩奕:“……”
韩奕从来都没想过,有一天宋忱会胳膊肘往外拐。
他跟崔浩走在泥巴路上,被派出来执行一个任务。
路上他怎么想都觉得宋忱不是这样的人,最后只能总结为自己确实做错了事——不应该这么明目张胆的“欺负”陆和锦,得私底下——对,宋队确实很注重特案组在外的名声。
至此,他恍然大悟。
天刚亮,微弱的阳光斜倚上村口那家门口上歪歪扭扭写着“杂货铺”招牌的小木楼。
崔浩朝里望了一眼:“门没开。”
铺子大门关着,但没有锁上。
“奇了怪了,大早上都不做生意的吗?”韩奕用力拍了拍木门,结果掌心刚碰上门板,大门就往里敞开了。
他们顺势进入,“老板在吗?我买东西!”
无人响应。
但方才大门意外打开时韩奕明明听见了几道惊慌失措的动静。
“……没人啊?”他故意朗声道,“既然老板不在,那我们偷偷那几样东西走老板也不会知道吧?快,挑挑,我们选最值钱的拿。”
他和崔浩还没有动起来,就有一个人匆匆从楼上跑出来,急的大喊:“你们、你们怎么还拿别人家的东西嘞?”
“也没什么,就问你几个事儿。”韩奕片刻也不耽误,让崔浩拿出砍刀让老板看,“这把刀应该是来自你们店里吧?”
“这……”老板瞅了眼刀,犹豫几秒,又瞟见他们身上的警徽,最终点点头。
“那这把刀还有谁买过?”他把砍刀往前再推了推,“你再仔细看看。”
老板略显为难:“……我们村每户人几乎都备了一把这样式的刀,那么多人,我哪记得清……”
“那这就麻烦了……”韩奕琢磨着,“排查范围大,还不能打草惊蛇。”他抬眸瞧见老板,“欸?他们的刀都是从你这买的,你说你做活动,收回来给每家都检修一下应该不难吧?”
他立刻一脸苦色:“哪能啊?这么多人……”
眼见韩奕好说歹说对方就是不肯答应,崔浩上前几步。他本来就生的很高,身上又是肉眼可见的肌肉,一旦沉下脸来还真能唬倒一大批人。
“这是警方的要求,你应该会配合吧?”
老板登时被吓得不行,煞白着脸答应。
崔浩点点头,极有礼貌:“谢谢配合。”
等到走出杂货铺,韩奕终于从恍恍惚惚的精神状态中解脱出来,眼里全透着诧异:“……你还是我认识的那个崔浩吗?”
他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其实是宋支教我的。他说要是碰上不配合的人,我只要像刚刚那样事情就解决了。”
韩奕:“……我服。”
而另一边忙着其他事的宋忱打了个喷嚏。
剩下的刑侦队的队员已在今天早上赶到了村子里。
许湘侧目过去:“宋支,你昨晚冻着了?”
“还好。”他没太在意,反而想到另一件事,“上次在阁楼里找到的食物碎屑析出DNA了吗?”
“没有。”接话的是陆和锦,“大概上面没沾到唾沫。”
他指了指祠堂正中央摆放的佛像:“宋支,你要找的佛像。”
宋忱仔细打量过面前这尊泥塑佛像,昨日他查案时没反应过来,直到昨晚与陆和锦相谈才猛地忆起——礼佛村的佛像大大小小都尽数销毁了,村民也被明令禁止再造,那么如今这座又是从哪里来的?
他抬手,指腹轻轻磨了磨佛像表层,触感算不上细腻,但光是用肉眼就可以看出它的崭新,应该造出来不久。
“李希原,林瑞,你们去查查谁家采购了制像材料。”宋忱退开一步目测了一下佛像高度,“这种佛像搬动动静不小,难度也大,凶手应该用了某种工具。季钰,许湘,你们去问问村民是否听到过异样声响,越详细越好。”
四个人同时愣了愣,先后看向陆和锦。
后者瞥他们一眼:“去啊。”
等他们都走了,陆和锦目光重新落回宋忱身上,嘴皮子一掀就是一句“宋支威风”,“不知道你准备把我安排到哪去?”
宋忱抬步往外走:“你和我一起。”
“去哪?”
“村长家。”
凑巧的是,他们去的时候郭长福不在家,大门也是锁着的。
陆和锦看了看时间,“啧”了一声:“这都快正午了,他人跑哪去了?”
宋忱的口吻确信:“村长郭富应该在家。”他记得在这里吃饭时郭长福端进里屋的一碗粥,“只是被关起来了。”
“郭长福关的,做什么,见不得人?”陆和锦话落的刹那灵光乍现,“——郭长福发现了什么?”
他们相视一眼,从彼此眼中看懂了相同的猜测。
在陆和锦转头去找郭长福前,宋忱及时叫住了他:“现在找不找得到他还不一定,找到了他也不一定会说。 ”
他一挑眉:“那怎么办,我们难道就坐以待毙?”
“我没说不让你去查。”宋忱叹气,“得先对对方知根知底我们才知道让他开口的办法,而且我们得到的必须是真话。”
他转向道路的另一侧,“……先从邻居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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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是邻居,但实际上离得并不近。
木屋岁月痕迹严重,孤零零的挤在一众废屋之中,阴影深重。
接待他们的木屋的女主人,话倒是挺好说,就是过于健谈,一会儿功夫就能把话题扯到十万八千里远去。
就比如现在。
“……对对对,老袁家那姑娘长的可俊了,要不是死得早,她跟你真是算得上郎才女貌,绝对的般配!”
陆和锦被她盯出一身鸡皮疙瘩:“要是她活着,都可以当我妈了。”
“那没事,女大三,抱金砖。”女主人说话极接地气。不过她给宋忱递来水时,宋忱的视线不经意落在她手上,目光一闪,随即滑到她脸上。
她皮肤是正常肤色,却意外的细腻。
或许是家里人照顾的好,不用抛热汗在日头底下毒晒。
女主人一边嗑瓜子,“欸,警察同志,你听过阴婚吗?我跟你说……”
陆和锦真受不了似的,强行扯回正题:“我们在说村长儿子的事,说完你再说别的。”
她立刻就不满意了:“嘿,你还管着我说话?”
“没管你说话,你先告诉我们郭长福的事,你的嘴巴长在你身上,之后随你怎么说。”
“你这小伙子说话怎么这样?我是看你长的这么壮实,种地的一把好手才好心给你说媒,你怎么还……”
陆和锦无话可说,回头看到旁边发呆的宋忱时顿了顿,原先的话一咽吞下肚里,改口道:“那不行,局里上级管得严,说不了媒。”
她一呵:“当今社会提倡恋爱自由,哪有上级不让人谈恋爱的?别想唬我。 ”
“说不定。”他微一侧头,“这位就是。”
“……”宋忱登时对上了女主人充满复杂情绪的眼神。
他深吸口气,露出恰当的微笑,转向她:“不好意思,我们的时间比较紧迫,不如先聊聊郭长福的事?”
“喔喔……你说村长儿子啊。”她撇撇嘴,兴致淡了点,“其实我们对他也不怎么了解。他从小就体弱多病,天天吃药供着,本来就很少出门,再加上十年前那件事发生,村长更加不让他出来,我们基本上就见不着他的面……也就是半个多月前村长老婆去世,我们才知道他长这么大了……”
村妇说的话一直在宋忱脑子里打转。
他师父曾经确实跟他讲过,村长家里把村长儿子看的比命还紧,生怕凶手一来把他也害了。那段特殊时间,师父还特地派了一队警察去保护村长一家。
他们还在村妇家中,不过她临时有事,出去了一趟,暂时只剩下他和陆和锦。
他出神许久,没有发现陆和锦坐在他对面已经观察了他半天。
看着他明显在思考着某些东西,陆和锦没有打扰对方。只是不合时宜的想起之前许湘对他叮嘱过的话。要控制脾气,关注对方,关心对方,才能拉近队伍之间的距离。
宋忱在与村妇交谈很久,这段时间都没喝水。
他记得队伍里的林瑞说过什么来着?菊花茶,降火。
陆和锦视线扫过桌面,屋子女主人招待他们正好用的就是这茶。
想着,他瞥过宋忱因干燥而稍微起皮的嘴唇,胳膊顿了顿,倒了杯茶后状似无意般的往宋忱那边挪了挪。
宋忱没有注意到茶杯。
顿了会儿,他又推了推杯子。
宋忱余光微动,似乎察觉到他的意图,略显敷衍的微一点头,不过迟迟没有动静。
咬了咬牙,陆和锦干脆直接把水杯放到他眼前。“噔”的一声,没等搁到桌面,就和宋忱慢半拍伸过来的手撞到一起,一个不稳,杯子啪嚓落地摔碎,茶水溅了一地。
茶是用刚烧开的水泡的,前一刻拿着水杯的陆和锦显然免不了手上受伤。
宋忱一惊,终于回神,连忙抓上他胳膊:“抱歉,我不是……”
然而陆和锦却径直避开了他的手,脸上阴沉沉的,一言不发。
“……先去用冷水冲一下。”他转而牵上对方另一只手,匆匆拉到木屋前院的水龙头底下,拧开,低着头认真冲洗着陆和锦被烫的发红的皮肤,眉头紧蹙,“冷水冲过后看看有没有起泡,等会儿我去找找冰块,你用毛巾敷着,之后……”
“宋支。”陆和锦冷冷的打断他,“你什么意思?”
他一愣:“……什么?”
陆和锦冷嗤一声,自言自语:“我还以为特案组至少有一个能相处的人,没想到也这么伪善。”
宋忱似乎意识到什么,怔了怔。下一秒陆和锦就从他手上挣脱,冷眼看着他:“你故意的,是要替韩奕报复我?”
他顿时反应过来:“不是,我刚刚不是故意的。”
“宋支,”陆和锦没把话听进去,“你们特案组一个个道貌岸然,实际上都是伪君子。怎么,还是看不上我们这地方的人?我们比不上你们特案组,清高有格调得很。”
闻言,宋忱皱起了眉:“你说什么?”
他不小心使得对方被烫伤,本就心怀愧疚。但是这是他的个人问题,现如今他却扯上特案组,无中生有,未免过分了一点。
“这关特案组其他人什么事?我也说过,我刚刚是不是有意的,跟韩奕无关。”他看了眼陆和锦,锁眉道,“我不知道你为什么对特案组偏见这么大,但平心而论,你现在还没有资格诋毁他们。我也是从普通警察做起的,我和普通人一样一遍遍积攒经验,提升能力,才从警察进入刑侦队,从刑侦队到特案组,不是因为我有一个在高位上的师父就可以一步登天。”
“陆和锦,不只是我,特案组的每一个人都是这样过来的,甚至比我更辛苦。我只能说我了解的特案组不是你口中这样,他们任何一个都是刑侦中的佼佼者。他们靠的是实力进的特案组,不是嘴,更不是脾气。”
宋忱最后扫过陆和锦,视线在他烫红的手背上停留一瞬,最后还是调头走开了。
时间也不算早了,在向村妇解释了刚才的意外情况后,他拨通了刑侦队其他人的电话:“……一点钟前在田大头家集合,汇报情况。”
他的声音渐渐飘远,只留陆和锦独自站在原地。
眼见得天上阴云密布。
“清明时节雨纷纷啊,雨纷纷……”
田大头一边收着晾在院子里的东西,一边不着调的哼着,中途被突然的开门声吓了一跳。
瞧见几个眼熟的人陆续进来,他也生了愁:“你们咋又来了,人还变多了?”
韩奕毫不见外的一屁股坐下,倒了杯水,才长出一口气:“哈——活过来了。”
除他之外,还有刑侦队的其他人。他们围在院里的石桌旁,几个人都没动。
许湘之前在电话里就听出来了,宋忱的情绪明显不对。此刻她觑着他的脸色,低声问道:“宋支……陆队呢?”
他面色不变,轻描淡写:“不清楚。”
他们面面相觑。
“好了,暂时不用管他,坐下吧。”宋忱给他们递去几杯水,“你们有问出什么吗?”
队里一时安静。李希原和林瑞对视几秒,谁都没有先开口,气氛略显僵滞。
“——我们问过附近的村民。”季钰率先打破沉静,向宋忱汇报,“自从祠堂发生第一起凶杀案件后就没有人来过这里。平时路过也会加快脚步,所以没有人知道祠堂里的状况,而且据村民说他们也没有听见什么异常动静。”
韩奕:“也就是说没有人知道佛像是什么时候被放进祠堂的喽?”
季钰点头。他看向李希原和林瑞:“你们难道没查到什么?”
“……有。”
他们面容微僵,却没有表现出对他的不忿,反倒真的顺着他的话老实交代了:“我们挨家挨户的问,甚至搜查过,可一点制造佛像的材料都没有瞧见。但是有一家说,他们看到过村长出村,不知道去了哪里,夜边的时候才回来。”
田大头只清楚他们是一群警察,几个人围在那里嘀嘀咕咕,没有正事做似的。
他咕哝着一群人“闲着没事干”,一把搡开了韩奕,抽走对方屁股底下那张凳子就往里屋走。
“哎叔你干嘛啊,我不用坐的吗?”韩奕一嗓子让所有人停下来往这边看。
“坐什么坐!”田大头拎着东西全收进了屋里,“待会儿被雨浇湿了看你怎么坐!”
“雨……?”宋忱下意识抬头望天,心底猛地一沉。
此刻天空黑沉,从天边铺来滚滚乌云。
他顿时反应过来,祠堂荒废已久,被雨一冲刷,正祠里的线索就全都没了。
见他急急起身,许湘连忙出声:“宋支,需不需要我联系警队的……”
“要!越快越好,让他们搭好雨棚,尽可能的减少现场被破坏的几率——”但现在才去可能已经晚了,“其他人跟我一起,拿上密封袋,现场能装进去的小件物品就装进去,要下大雨了,雨棚可能没那么快搭建好!”
情况太突然,由不得大家多想就纷纷答应:“是!”
直到天边隐隐闷雷打响,宋忱奔在去祠堂的路上,心里仍然在想。
真是重大失误,他居然忘了考虑天气因素。如果这次案件进展不顺,那就有他的一份责。
雨来的又急又猛,随着几声闷雷炸响,狂风大作,席卷得众人衣领猎猎作响,雨砸在脸上又麻又疼。
韩奕追在他后面,手里抱着许湘临时塞进他手里的雨衣,扯着嗓子喊也盖不过雷声滚滚。
“宋队——把雨衣套上!”
奈何宋忱跑得急,他只能眼睁睁看见对方的身影逐渐消失在雨幕里。
宋忱片刻不敢停歇,这场雨来得比想象中还快,他现在只能能保护多少现场原样就保护多少。
然而一股气冲到祠堂,大雨中的景象却令他更加意外。猛地提起来的一口气霎时卡在了胸膛。
院子里聚集了不少警察,冒着雨把雨棚钉得更稳更深。祠堂被妥善的兼顾到,雨水被遮挡在外。
每个人在大雨里都格外忙碌,听从指挥保护现场。
因为打雷,陆和锦要把平常的音量上提几个度,几乎是在狂风暴雨中吼话。
后赶到的几个人不由自主停在了宋忱身边。他听见许湘怔怔嘀咕,语气难掩兴奋:“靠……好久没看到老大帅成这样了!”
他喉头动了动。
而陆和锦转头瞥见他们,脸一沉:“还不过来帮忙站那看戏?!”
许湘一瞬间收回前话。
韩奕迅速抖开雨衣往宋忱身上一披,跟着众人扎进雨幕。
雨棚搭得及时,祠堂大部分物品都没有受到影响。
宋忱检查完之后,终于松了口气,其他人也得以休息。
棚子外的风刮得呼呼作响,雨点噼里啪啦的砸在雨棚上,里面的人反而安宁了许多。
可想而知,若是陆和锦没能提前做好准备,命案现场将会受到多么严重的破坏。
许湘是队里唯一的一名女性,她用毛巾裹着头发擦了擦,余光瞟到一头一尾离得老远站着的俩人,不禁纳闷,抬起胳膊杵了杵李希原:“他们吵架了?”
李希原只是看了一眼就摇头:“你都不知道,那我更不知道。”他一指韩奕,“他还想问你呢。”
她只好放弃打探消息的心思。
宋忱自然能感受到梭巡在他和陆和锦之间的视线,顿了顿,罕见的没有“顾全大局”的做出妥协与让步。
“宋支……”许湘小心翼翼的问,“不如你先换件衣服?我记得陆队带了行李过来。”
跑过来的路上他确实一身都被浇湿了,此时湿衣服黏腻腻的贴在身上,尤其外面还罩了一件雨衣,使人感到更加难受。
“不用麻烦……”宋忱正准备拒绝,另一头的人却蓦地直起身,直直朝这边走来。紧接着宋忱的胳膊就被陡然钳住,他几乎下意识的就去看对方的手,然而陆和锦拽住他就往外迈步,吓得许湘忙拉住他:“老大——老大!”
陆和锦停下脚步,眉眼中透出浓浓的不耐烦:“做什么,不是要带他去换衣服?”
“啊……”她干巴巴应了一声,讪讪放手。
她刚才看他那气势还以为他是去约架的。
雨有渐小的趋势,可仍然下着。
宋忱换上陆和锦找出来给他的衣服,神情略微复杂。今天事情实在太多,从下雨到陆和锦,无一不在他的意料之外。
或许是他想着事情动作慢了些,屋外响起催促的敲门声。
“换好了没?”
“好了。”
他刚把扣子扣上,门就“吱呀”一下被推开。
宋忱和陆和锦隔空对上目光,后者关上门走近了来。最后在离他两步的距离站住。
宋忱猜到他有话要说,便也没动。
“宋支。”
陆和锦看着他:“你是不是以为我被你训了之后肯定又要耍脾气,所以在祠堂看到我的时候那么惊讶?”
“我……”宋忱默了默,“确实没想到。”
陆和锦“呵”出一声:“我就是想告诉你,我承认我嘴臭脾气臭,我偏就看不惯你们特案组的作风。至少我只是脾气不行,而你们特案组是人品不行!”
他眉头一皱,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他听陆和锦这样说了:“我不明白你为什么对特案组有这么深的误解。”
“误解?”陆和锦气急反笑,“宋支,你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你贵人多忘事,还记得去年来青怀市挖人的事吗?”
那时他进刑侦队不算久,却破了几个大案,正处于急需得到别人认可的年纪。所以当时听到庭阳省特案组准备纳入他时,他说是心花怒放也不为过。
只不过当他匆匆赶到约定见面的地点时,特案组的人已经先他一步抵达了。
陆和锦刚要打个招呼,坐在对面的人就先开口了:“你是陆和锦?”
他顿了顿,本能的对这种语气不爽,可仍旧按捺住,“嗯”了一声。然后就见贺连泽低下头重新翻看自己的资料,只淡淡的吩咐了一句“请坐”。
陆和锦本身就是个不喜欢被人管束的人,碰上口吻强势得如同命令的贺连泽,自然是不对付。
更何况来见他的一共就三个特案组成员,而现在坐在这的就只有两人,甚至其中一个人全程都没有开口,连一眼也没有分给他。
陆和锦自知控制不住脾气,便提出去一趟洗手间,于是远离了他们。
“……我那时候脾气还要坏,但我清楚我那么努力是为了什么。……直到我看清了特案组的人的真面目。”
他至今还记得当时在洗手间听到的那一席话。
那会儿洗手间人很少,有一个人倚在墙边,嘴里嘟嘟囔囔的打着电话。后来陆和锦才知道,那人就是韩奕。
“宋队……我早就和你说过,根本就没有必要因为他让我们来青怀市,小地方出来的人能有多好?顶破天了也就进个市队,省级的他想都别想,他想来我还不给呢……让我们白跑这一趟,还惹得贺副队不高兴……”
“……小地方出来的人。”陆和锦目光沉沉的望着宋忱,“宋支,你所谓的都是佼佼者的特案组原来就是按照这个来挑人的?”
宋支一怔,片刻后,他恍然大悟。
“你笑什么?”他不由得皱眉,“很好笑吗?”
“……不是。”宋忱看他有些不自在,便解释道,“这都是误会。”
陆和锦显然不信:“那你倒是说我误会了是什么?”
“去年段厅长确实派了三个人来青怀市。根据你的描述,见你时一声不吭的就是程冬阳。他年纪最小,曾经患有自闭症,现在仍然不是很喜欢跟陌生人说话。”
宋忱尽可能详尽的解释,“至于你说的‘黑脸门神’,他是贺连泽,特案组副队长,话确实少,但平时性格很好,只是恰好当天发生了一些不太好的事情,情绪低了点。话虽如此,但毕竟也是他们造成的问题,我代他们向你道歉。”
陆和锦别过眼,脸色依旧不好看:“宋支,别以为你说几句好听的替他们大打掩护我就会算了。他们有人护着,我可没有。”
“不算是护着他们,只是解除误会而已。”宋忱自然也清楚空口白话难以让他相信,继续说,“你当时听到韩奕抱怨其实不是在说你。那天去青怀市,他们除了找你以外,还先去找了另一个人。”
“我怎么知道这不是你编出来的借口?”
“那个人是贺连泽的表弟,当时也在青怀市。说起来你们应该熟悉,他叫贺晨。”
话落,陆和锦静默一瞬。
“……确实熟悉。”
贺晨,原来也是刑侦队一员。陆和锦刚入队的时候他还是刑侦队队长,但因为某些问题,不久后就被停职卸任了。听说那时候还严重到局子里叫他家里人来替他做担保。
这么一想的话,贺晨出事的那段时间正好和特案组来青怀市的对应上。
他没出声。
“而且,”宋忱想到什么,声音低了低。
“而且什么?”
“……”他轻呼出一口气,眼睫一垂,敛去眸中低沉情绪,笑着摇摇头:“……没有。”
……而且,韩奕是不可能轻易说这种话的。
宋忱见他神情松动,知道误会消除了不少,便也不再在这个话题上多做纠葛,保持了沉默,让陆和锦自己先消化一会儿。
不知不觉,屋外雨声渐歇。
半晌,陆和锦终于出声:“宋支……”
他应了声,没抬头,只是将之前就捂在口袋里的东西拿了出来,递给陆和锦:“田大头家里没有红霉素软膏,你先用芦荟胶。”
陆和锦一愣,反应过来他说的是自己手上烫伤的皮肤。
陆和锦:“……谢谢。”
他们默契的没再谈及过去的事情。目光一转,两个人的视线都不约而同的定格在纱门显现出的两个人影上。
陆和锦咬牙:“许、湘……”
他一把拉开门,而附在门上的俩人猝不及防,差点双双摔倒在地上。
宋忱看着神色尴尬的韩奕和许湘:“什么时候来的?”
“就刚刚……”韩奕讪笑两声,“正好赶上你俩对话结束。”
“……”他瞧见韩奕身上干燥,这才发现雨停了,“你的事做完了?”
“没……但纪宁他来了,刚好接手。”
宋忱顿了顿:“那亭柳……”
闻言,陆和锦扭头朝他撇来一眼。
“她没来,估计正忙着呢。”韩奕话锋一转,“但是贺副队听说了这边的情况,打算马上过来。”
这回陆和锦的视线实打实的落在了宋忱身上:“宋支,这是准备让特案组全权接手了?”
后者暂时没有回答,转向韩奕:“我们这边情况稳定,让他不用过来。有需要了我会跟他说。”
韩奕应下。
宋忱:“现在去整理线索。你,许湘,再叫上季钰,你们三个一组去查查范叙为什么要重回礼佛村。”
“那宋队,你呢?”
他看了陆和锦一眼:“……我和陆队有其他事要做。”
几个人出了田大头家就分头行动。
宋忱和陆和锦往村长家的方向走去,路上几乎没有什么人。
一座座农舍紧挨着连成一片,雨后竟有些难以分辨哪些已经荒置废弃。
刚走出几步,身旁的陆和锦一开口就挺呛人:“宋支,你怎么不让特案组的成员都过来?”
宋忱清楚他现在在恼什么,嘴上说着嫌人把他当小孩看,但实际却和小孩脾气别无二致。
他声线带了点笑意,回头道:“不是有你们刑侦队在吗?”
陆和锦剩下的话在喉咙里一滚,又咽了下去。
他对上宋忱的目光,不自在的绷紧了下颔线,作势撇过头去。
“……算你识相。”
幸而这次拜访时,紧锁着的门已经敞开了。
还未近前,他们就听到窸窸窣窣的动静,有些古怪。
院内,郭长福埋头理着什么,一根手指粗细的麻绳盘踞在他脚边,结上了几颗细小的铃铛。
模糊的银铃声就是从这里传来的。
他们的突然来访着实吓了郭长福一跳,他赶忙收了长绳,脸上急急忙忙堆起笑:“宋警官……你们来了也不和我说一声,家里啥也没准备,多不好意思……”
陆和锦没功夫和他搭腔,颇为直接道:“你手里拿的什么?”
宋忱意外的没去阻止,看着郭长福下意识把绳子挡住。
而郭长福明显体会到陆和锦不好对付,就挤出一点为难的神情望向了宋忱,“宋警官,这……”
他依旧不动。
按照商量好的,现在他还不能帮郭长福说话。
“你看他做什么?我这是秉公办案,难不成还委屈你了?”陆和锦一上来就咄咄逼人,令郭长福哑口无言,“还是你有什么事非得避着警察?”
郭长福随着他巡视屋舍的动作提心吊胆。
“——我记得村长和你住在一起,怎么没看见他?”
郭长福额头冒汗:“他……”
陆和锦兀的逼近他一步,强调下沉:“莫非你不仅把他关了起来,还要拿着这根绳子绑他——郭长福,你连你的亲生父亲都虐待,侵害他的人生自由,你这可是犯法的。”
最后一句话让他心里咯噔一下,煞白了脸:“我没有……警官,我没有虐待我爹啊……”
陆和锦不听,取出手铐:“有什么话跟我回警局再说。”
这下郭长福真的慌了,欲哭无泪,转而去找宋忱求助:“宋警官,我真的没有!我、我爹他……我冤枉啊!……”
眼见时机成熟,在他看不到的地方,宋忱与陆和锦交换了一个眼神。
宋忱仿佛因他有些触动,终于开口:“陆队,要是他交代实情,去警局还是没有必要的。”
“哦?”陆和锦扬了扬声调,“宋支,你要徇私枉法?他这可是犯罪!”
那两个字掷地有声,郭长福腿一软,抱着宋忱这根唯一的救命稻草不放:“宋警官……我什么都没做,我压根没犯事儿啊!……”
宋忱看向陆和锦:“毕竟吃人嘴短拿人手短,别太严苛。”
后者哼了一声:“我肯放他,他肯招吗?”
“我、我招!我什么都说!”他嚎啕,“不要抓我……”
陆和锦:“那你为什么对你父亲做出这种事?”
“……我也不想,我也不忍心啊!但是你们也知道,这几天祠堂死了人闹得正凶,警察也盯得很紧,要是被他们发现了什么奇怪的地方,肯定就会被找上。我爹他年龄大,可遭不了这样的罪……”
“你的意思是村长这几天有奇怪的举动?”
“是……乡亲们知道警察要查案,都躲在家里不出来……我爹前阵子还好好的,这几天,突然就和着了魔似的,每回都要去一个地方,直到傍晚才回家……我怕你们怀疑,我也是没办法,才把他关在家里的。你们说的那根绳子也不是用来绑他的,我是怕哪时候他趁我不注意,又出去,才想着找个东西提醒我……”
郭长福一把鼻涕一把泪:“宋警官,我什么都说了,你们就放了我吧!……”
宋忱:“他去的是哪里?”
“我、我不知道……”见陆和锦刷的一下冷了脸,他又立马改口,“虽然不知道那是哪,不过我还记得路……”
于是陆和锦收起了手铐。
“带我们去。”
“……”郭长福一时无话可说。
事已至此,他也只能领着他们去。
山上小路泥泞,野草灌木丛生,雨后疯长,几乎要人拨开草丛前行。
郭长福一边提醒他们路滑,一边劝:“上次我偷偷跟着我爹去过,得翻好几座山,而且刚下过雨,你们确定要去?”
宋忱点点头。
最后头的陆和锦自然说要去,只是之后宋忱就觉得身后的目光来来回回,几乎要将他看穿。
“……宋支,你不会半路走不动道吧?”
“不会。”他打消对方的顾虑,“我体测合格。”
有郭长福打头阵拨开两边近人高的草,他们的行动轻松了些。
说完这话后,宋忱却发觉身后的目光不仅没有收敛,反而更强烈了。
果然下一秒他就听陆和锦说道:“确定不是在糊弄我?下回我们比比,看刑侦队和特案组差在哪里。”
宋忱不能真应下,便撇开话头,问郭长福:“村长年纪大,一个人走得了这么长的路?”
“那可不是?我爹年轻点的时候连佛像都搬得起来!”说起这个他就兴奋起来,旋即又想到什么,情绪又逐渐低落下来,“……只不过现在精神差了点。”
宋忱明了,跟着郭长福紧走了几步,却蓦地被陆和锦大力拽了一把。
他顺着陆和锦的指向看过去,看到地面不太明显的一块滑石。
一等他站稳脚跟,陆和锦就松开手,面色不虞:“宋支,你是想谁想入迷了?”
宋忱顿了顿,看向走远了不少的郭长福。
……他方才明明是跟着对方在走。
“算了,我走前面。”陆和锦回头看他一眼,“宋支,这么陡的山,摔下去十天半个月都起不来。这就算了,小心把案子也耽误了。”
难为他拐弯抹角的提醒自己注意安全,宋忱收回神思,应道:“嗯,我会小心的。谢谢。”
前面的人便又扭回头去。
隔得不远,正巧让宋忱瞧见了他的嘴角往上翘了翘。
山道坎坷曲折,基本上全靠人自己从野林子里钻出来。
他们一路走来,切身实地的感受到了什么叫做深山老林。
周遭草木旺盛,正值春季,郁郁葱葱。偶尔途径山谷时溪流漫过岩石流淌,水边也尽生着低矮的野草。
弯弯绕绕,不认识路的人恐怕得在山林里兜兜转转好几天。
宋忱记下时间,一直到三点钟他们才到达郭长福口中的地点。
“就是这了,上次我看我爹进去好久才出来……”郭长福揩了把汗,气喘吁吁,“但里面太黑,我就没敢跟进去。”
宋忱和陆和锦在一处洞口前停下。
面前的山洞被杂草乱石掩着,乍看查不出什么异常。
但是洞口岩壁较为平整,更像是人为开凿的。
“我们这偏僻,啥都缺,就是不缺山。”郭长福解释,“当初抗战的时候,有支军队看中了我们这山险,所以留下来不少这样的山洞。不过早就荒废了,我也不知道我爹在这里面干啥。”
宋忱抬手摸了摸石壁,坚硬干燥。他用力一掰,轰得一声,石头刮擦地面的刺耳声音响起,竟然是一块石门。
见状,陆和锦上前仔细研究了一会儿,和宋忱得出了个结论。
这山洞确实是军队留下来的。光说这石门的设计,防守性极强,基本上关上门后敌人从外面就难以推开。
“哎哎哎!”郭长福忙喊住宋忱,“宋警官……你们真要进去啊?”
陆和锦回头瞟见他俩还在磨蹭,“啧”了一声,自己先一步跨入洞中。
只是脚刚沾地,登时猛地一滑。
“唉——宋警官!”
郭长福的叫喊随着轰然的闭石声隔绝在山洞外。
宋忱堪堪撑起身,头脑有片刻的混乱。
他刚才还在和郭长福谈话,结果猝不及防一只手将他一拽,就莫名摔了进来。
地上传来另一个人的闷哼。
陆和锦撑地坐起,正正和他的目光对上。
于是宋忱就见他心虚的别开头,一指洞口:“……门怎么关上了?”
“……”宋忱便也不再追究,记着郭长福还在外面,准备先出去再说。
只是推了推,石门不动。
正当他准备再试一次的时候,陆和锦说了声“多吃点饭宋支”,伸手撑上石门。
——但纹丝不动。
宋忱看了看陆和锦,后者显然是不信邪,便多使了几成力,可惜依旧没有动静。
陆和锦有些尴尬的收回手:“这门怎么推不动……?”
“大概是被什么卡住了。”宋忱用力拍了拍石壁,“郭长福?你还在外面吗?”
不知道是否是石壁太厚,声音穿透不出去,他们并没有得到郭长福的回应,反倒是石洞内回荡着他的声音。
陆和锦眉毛一揪:“他不会自己跑了吧?”
现在的情况宋忱也无法确定,只得先暂且回过头来查查这洞内。
他打开手机电筒,炽白的光线将山洞内部照亮了些。同时他们也发现在这山洞里不仅是手机电量告急,而且毫无信号。
洞里不算宽敞,但很深。灯光照过去无法照到底。
“村长大老远跑到这里来做什么?”陆和锦上下打量了一番山洞,“藏金子?”
宋忱扫过脚边的乱石杂草:“还真的说不定。”
他们缓缓前进,过程中没有发现任何异样。
宋忱想着不能有遗漏,抬头望了望洞顶,灯光也一道挪了过去。
但转瞬间身旁的人就突然再次一滑,似乎压到了什么。宋忱听到他连飚了一串脏话,径直从地上跳了起来。
等他把电筒照过去,他也诧异的愣了愣。
“操。”陆和锦脸色难看,使劲拍掉身上的灰,“真他妈晦气。”
宋忱将手机光全对到了石壁边的白骨上。
应该是年头久了点,它现在已经腐化得只剩下了一具骨架。
“这地方怎么会有人骨?”陆和锦青着脸,看他蹲下身仔细照了照那具尸骨,“就算山洞以前是用来藏身的,过了这么多年白骨也该腐化成灰了,而且怎么就它一个?”
“或许这不是抗战的时候留下来的。”宋忱又在白骨的身边借着光线观察了一圈,刚刚被陆和锦一压,这具尸骨早已部分粉碎。
陆和锦忽然记起:“村长来过这里,似乎不止一次,肯定知道这里的情况。但他不仅没有上报,而且还私自频繁来这,这不就是心虚吗?”
“这个不好说,但有这种可能,却没有证据。”他摸了摸尸骨周边的土地,兀自一顿,然后看向陆和锦,“……你为什么摔倒了两次?”
“我怎么知道?”说起来这个陆和锦就脸色铁青,“先是在洞口,现在是在这,我的鞋子还没这么滑过,所以说晦气。”
刚说完他就意识到不对,卡住,“……宋支,你怎么突然问我这个?”
宋忱摩挲了一下指尖:“地上沾了些泥。”
注意到他的目光转向自己的双脚,陆和锦下意识后退一步反驳:“怎么可能……”
片刻后,他的鞋底确实被发现沾有湿黄泥。
宋忱指定一个地点:“你在那多踩踩,之后再找人来检析,顺便别再滑倒了。”
山洞里奇磷怪石,一不小心就能磕伤碰伤。
陆和锦难得听从,踩上石壁边的草堆:“宋支,我们能不能出去还不一定呢,怎么找人?说不定那骨架也是和我们一样困在……”
他踩踏的动作一滞,脚底似乎有某种硬物感。
闻言,宋忱心下一动:“你说什么?最后一句话。”
“我说,那骨头也是和我们一样被困在这里被生生困死了。”
“……困在这里。”他当即转头去观察那具尸骨,尽管面目全非,但基本姿势还是可以辨识的。
尸骨整体呈趴在地面的姿态,看骨架笔直前伸的双臂,这是一种肌肉紧绷用力的状态。很有可能的是,它曾经使用双手在地上攀爬过。这说明死者濒死时是不甘与恐惧的,企图离开这个山洞。
宋忱视线一路下移,循着原先走来的路倒退几步。
忽然,他矮身拂开地面杂尘,显露出来的是一个刻成的圈,而细看之下,这处的地面颜色也与其他的不同,是经常生火留下来的痕迹。
他似有所觉,抬头顺着正对的石壁看去。
岩石粗粝,但他仍然可以触摸出山洞石壁上一些凹凸不平的字形轮廓。
正当宋忱暗自惊讶时,陆和锦已经有一会儿没吱声了,此刻忽的喊了他一声。
他闻声回头,却看见对方拎着一个袋子晃了晃:“宋支,你看这是什么?”
袋子里装有少量的纸钱,香,还有一个打火机。
联系上他这边的发现,霎时间一切明了。
“这些东西应该就是郭富用剩下的。”陆和锦听宋忱说完刚才的发现后,看了眼石壁,“他大老远跑这来就是为了烧纸……祭奠?不应该啊,他要祭奠这具白骨为什么不在它面前祭奠,反而离得这么远?”
石壁上刻的是梵文,他们都无法辨得。
历经的岁月久了,字刻模糊了很多,宋忱只能用手逐字摸去,企图得到一点有用信息。
而陆和锦耐心不多,转而一处一处的探着草丛与石堆。
不多时,宋忱似乎感知到什么,不确定的又摸了摸最末尾那两个字:“……袁……江……?”
陆和锦没听清:“什么?”
他再次确认了一遍:“上面刻了一个名字。”
“袁江?”陆和锦,“难道是那具尸骨的姓名?”
“……暂时不能确定,得先经过专业人士的解读。”宋忱揩去手上的灰尘,“等我们出去……”他就去找纪宁,他很擅长这些。
不过他话没说完,陆和锦就打断了他。
“——宋支。”
“我们也要出的去再说。”
陆和锦瞧着他的神情,一脸狐疑:“你不会还抱希望于郭长福会叫人来救我们吧?”
“……没有。”宋忱记得翻山越岭花费的时间,郭长福翻山出去还得费时,要是再等他把人领进山,那时间就过去很久了。
他抬起手机,光线从白骨身上照过:“我们往里走看看。”
山洞越往里越窄,他们再走了五六米就到了头。
陆和锦看着面前厚厚的石壁,啧了啧:“死路。”
宋忱打着手机电筒将这里照了一圈,然后用力推上石壁,最终还是徒劳无功。
他眉头一皱,却听陆和锦笑了一声:“宋支,你不会以为自己是大力水手吧?”
宋忱没理会他的调侃,示意他往后看:“你自己看看那具尸骨。”
“那堆白骨怎么了?”他见宋忱蹙了蹙眉,又道,“它生前被困在这里,濒死前是想逃的,却不去拍石门,反而往反方向爬去。这只能说明,山洞里还有一个出口。”
他敛了笑,挑眉:“宋支,你看我说的对吗?”
“那你一开始还装不知道。”宋忱打开手机屏幕给他看,“嫌我们时间太多?”
时间已然到了下午六点。
陆和锦一噎,却非得一副理直气壮的模样:“我怎么知道你知不知道?”
宋忱无可奈何,叹了口气:“放心……我不蠢。还有,”他一顿,让陆和锦意外他竟然接了自己方才调侃他的话,“大力水手吃的是菠菜,我不吃。”
他转而面向石壁,转瞬就恢复如常,仿佛刚刚接话的不是他,“先找到出口再说。”
他们四处都摸过碰过,试图误打误撞触发个暗门,但结果显然不尽人意。山洞并没有另一个石门。
眼看半个小时就要过去,他们仍然没有任何发现。
“……”宋忱沉吟片刻,调头往回,“我们应该遗漏了什么细节。”
他回到尸骨边,再次靠近仔细观察。
光线照在尸骨上,呈现出一种暗淡的色泽。
宋忱确认过后得出结论:“他是一名男性。”
陆和锦的注意很快就被他吸引过去,眉梢一挑:“为什么?”
“女性的盆骨宽而浅,而这具尸骨的盆骨窄而深,可以推断是一名男性。”他身上没有带手套,而且年岁久了骨头被贸然一碰很有可能会出现什么意外,宋忱便没有去动它。
对于他懂得这方面的知识,陆和锦倒是更为意外一点:“你怎么知道这个?”
“以前亭柳做法医前特意了解过这方面的知识,我在她旁边,学到了一些。”
宋忱话锋一转,“陆队,你多高?”
陆和锦:“……189?”
他点点头,指了指白骨旁边:“麻烦你站到那里,尽量和尸骨保持一样的姿势。”
闻言,陆和锦额角青筋一跳:“你要我趴着?”
宋忱看向他的眼神很明确。
似是担心他放不下面子,宋忱特意补充道:“我知道,你是为了案子。”
“……”
陆和锦盯了他几秒,咬咬牙,终究是照做了。
他趴在地上,变得瓮声瓮气:“……宋支,你最好查出点什么来。”
但宋忱只是将他和一侧的白骨稍作比对了一下,就让他站了起来。
“这个男性大概高一米七。”他试着去够洞顶,“……踮脚或跳跃都不能碰到顶部。”
陆和锦将抱怨的话一咽,立即联想到:“山洞最深处垒放了几块石头。”
当时连那堆石头他都触碰过,只是他只记着找出口,而且山洞里杂草乱石本来就多,就没有多想。
他们又快步返回。
宋忱估量了一下石堆的大致高度,完全可以让一个一米七的人够上顶端。
换做他或者陆和锦的话,应该更加轻松。
他试了试石堆的稳固性,正准备踩上去,却被人拉着衣服一拽。
“我来。”
宋忱稍显迟疑,就见陆和锦用手比了比他们之间的身高差度,也不清楚他为什么莫名得到了自信呢:“这种事还是让高一点的人来做吧。况且,宋支。”
他皮笑肉不笑,“万一你是表面不计较,实际上内心锱铢必较的人,自己先上去了,然后把我堵在山洞里,那我不是要和白骨做兄弟了?”
宋忱一时没能反驳,就让他登了先。
陆和锦够到洞顶,先是试探的的顶了顶手掌下那块石壁,察觉到居然真的可以将其使力挪动后,他低头朝宋忱喊了句:“离远点。”
宋忱依言退开,锁眉时刻盯着对方,以免发生意外。
陆和锦加大力度,石块被挪动的同时有砂砾纷纷散落。他下意识眯起了眼睛,胳膊上肌肉绷紧出弧线,依旧使着力。
直到把石块终于挪开,一个洞口露出,剩下的碎石全部砸落下来。
他猝不及防吃了一嘴的沙,连呸了几口,手上不停,闭着眼将洞口周边石子尽数拂开。
宋忱稍微松了口气,看着他攀上洞口,翻身上去。
过了几秒,洞口上传来陆和锦的声音:“没事,上来吧。”
外面天已经黑了。
山上还是密密的草木,宋忱顾着脚下,缓缓下了个陡坡后就看见杂草丛中半蹲着的等他的陆和锦。
见他安全上来,陆和锦起身,环顾四周。
宋忱也扫视了一遍周遭景物,是郭长福没有领他们走过的路。
所以,尽管现在他们出来了,他们也不知道回去的路。
陆和锦甩了甩手机:“导航用不了。”
宋忱一时间陷入沉默。
“算了,我们还是等着他们找过来吧。”陆和锦不再挣扎,“或许一批人已经找过来了,我们只要离山洞近一些,他们还是可以找到我们的。”
的确,宋忱明白他说的是最好的解决办法。手机电量告急,又是黑夜,他们如果无头苍蝇似的探路,很可能发生意外。相比起来,他们老实呆在这里倒更安全一些。
他们还是在山上,但此处地段较平缓了些,细听之下,有涓涓水流声,草木繁茂,如果他们是来露营的,陆和锦倒是算是挑了一处不错的地儿。
他正观察着,忽然听对方“啧”了声。
陆和锦不知道什么时候把目光放到了他身上,问:“宋支,你不会真是那种斤斤计较的人吧,怎么一句话也不说?”
宋忱走近他身边,坐下,对此刻的情况接受良好:“没有。我知道你之前说的话只是借口,没有当真。
他眉毛当即挑了起来:“什么借口?我是实话实说……”
“但最先搬动石块的人是最吃亏的,你应该知道。”
“我——”
陆和锦吭哧半天没能吭声,随后侧眸瞧见宋忱一副好整以暇的模样,他一哽,呛人,“我还不是怕你做不成事,到时候你出意外,上头肯定怪到我头上。”
宋忱见他颇有一副恼羞成怒的样子,于是见好就收。
躺下休息时,他忽然想到:“现在雨水多,植物茂盛,会不会有蛇?”
对方安静一秒,然后翻身侧卧,宛如不以为意:“宋支,你那么香,它要来也是找你。”
之后一段时间陆和锦都不再吭声。
宋忱保持着头脑清醒,留意着四周,却逐渐感受到陆和锦的不对劲。
他那头似乎透着点光亮。
之间陆和锦亮着手机灯光,睁眼盯着附近的草丛。
宋忱愣了一瞬,想来是他将自己先前那番话当真了,不禁失笑:“放心……虽然山上多草木,但真要有蛇,我们在山洞里就该遇上了。”
“……我当然知道。”他反驳道,“我这是以防万一!”
宋忱莞尔,点点头,再次感叹他的精力旺盛。
他巡视没多久,陆和锦那边的光也灭了。就当他以为对方在休息时,陆和锦突然开口了:“宋支,我……问你一个私人问题。”
宋忱觉得难得,点头应允。
对方有一会儿没说话,似乎在斟酌用词。半晌,才说:“……你和谢法医认识多久了?”
他顿了顿:“从上中学的年龄起我和她就认识了,到现在,应该有十几年了。……怎么忽然问这个?”
“没什么。”陆和锦翻身躺平,语气僵硬了一下“……就是好奇而已。”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
“……好像有人。”
隐隐有脚步声传来,窸窸窣窣的动静说明人不止一个。
他们对视一眼,彼此噤了声,凝神细细辨认。
宋忱眉头松动了些:“好像是亭柳他们的声音……”
闻言,陆和锦看了他一眼,没做声,只是拍拍身上的草:“走吧,救兵来了。”
山洞前,一群人围在石门前绞尽脑汁。
这门设计的巧妙,就算他们全部用蛮力推它也无法将其撼动。
“不然把门爆破开?”林瑞是在没法了。
今天下午他们查着线索,就碰上慌慌张张跑来的郭长福。一问,才知道他们家队长和隔壁队队长都遇上了这档子事,被困在了山洞中。
当时谢亭柳一听完,就带人直接过来了。
“不行,”谢亭柳凝着脸,“风险太大,我们无法保证里面的人的安全。说不定山洞就会因为冲击力太大而坍塌。”
显然季钰也认同她的话,他观察过四周,问郭长福:“山洞还有别的入口吗?”
“我、我不知道啊,我只晓得这个石门。”郭长福急的满头大汗,“我没进去过。”
“当时只有宋支和陆队进去了?”他捕捉到关键词,“你找我们的时候和我们说的是陆队带着宋支摔进了山洞,但石门为什么会关上?”
“我不知道啊!我那时候在和宋警官说着话,结果一不注意陆警官就拉上他滑进洞里去了!……我也不知道出啥事了啊……”
话落,季钰朝谢亭柳看去一眼。
“真是……”后者面色沉了沉,拍上石门,“老宋!听得到吗,你们怎么样了?”
不等她继续喊话,纪宁就先提醒道:“我听到……有什么声音了。”
众人瞬息安静。
林瑞拿灯往他说的方向照去:“这荒郊野外难不成真有什么野兽?”
安全起见,谢亭柳吩咐他们把灯都关了。
杂草丛里窸窸窣窣,他们各自提起了心,警惕起来。林瑞手持树杈候着。
于是宋忱和陆和锦钻出草丛,看到的就是一个个瞪圆了眼睛的人。
“宋警官……?”
还是郭长福这一喊,众人的神思才被喊回来。
“老宋?”谢亭柳上前几步,“你怎么样?”
宋忱摇摇头:“没事。”
看到此情此景,林瑞蓦地反应过来,也急忙赶到陆和锦边上:“陆队,你……”
“我好极了。”他一字一顿,然后一瞥林瑞,“有这闲功夫还不如去查查山洞?”
林瑞:“……噢。”
倒是谢亭柳被他这句话惹得侧目过来:“你指桑骂槐?”
陆和锦一耸肩:“有吗?”
“亭柳。”宋忱拦下她,“他随口说的。”
“……也就你乐意惯着他那脾气。”但谢亭柳自然听明白什么更为重要,问,“老宋,你们是怎么出来的?”
等到宋忱解释完,林瑞已经竖起耳朵偷听了许久。
他悄悄的凑到陆和锦身边:“陆队……特案组的队长夸你勇敢。”
陆和锦瞥他一眼:“他说的是果敢。”
“哦,这样……”不过林瑞随机意识到,“原来你也在偷听?”
陆和锦:“……”
宋忱不知道他们这边的情况,但因为人来的意外的齐,他干脆就把调查山洞的工作提前到了现在。
五个人依次从他们发现的洞口进去,轮到郭长福时,宋忱问:“你要一起进去吗?”
后者扫过黑魆魆的周围,两股战战:“我进去,我进去……”
有手电筒照明,山洞瞬间通亮。
容纳下他们五个人,洞内也不显得窄小。
“亭柳,你带了手套吗?”
“带了。”谢亭柳点了点自己口袋,“这些可都是法医必备的东西。”
“那就麻烦你鉴察一下里面那具白骨了。”宋忱吩咐完,转而看向纪宁。
后者意会得很快:“有需要我的地方?”
“嗯。”他点头,“有几行石刻字需要你解读。”
至于季钰和林瑞,则被安排搜查山洞里的其他线索。
很快,一具空荡荡的骨架子就猝不及防闯入他们的视线。
郭长福大叫一声,吓得抖成了个筛子。
出乎意料的是,陆和锦喊住了宋忱:“宋支,你还没说我要干什么呢。”
林瑞显然以为自己幻听了,一脸不可思议:“陆队,你还说你没事,这人都摔糊涂了……”
他给了林瑞一记眼刀,然后继续看向宋忱。
宋忱略微意外,就连谢亭柳和季钰也诧异的扫过他们。
“你按你想的做就行了。”他眉目舒展开来,朝陆和锦点头示意,这才同纪宁一起来到石壁前。
他静站在纪宁身边,不去打扰对方解读文字。但孰料纪宁是最先开口的:“韩奕说,你们关系很恶劣。”
宋忱自然明白他说的是谁:“算不上恶劣,夸张了。”
纪宁不置可否,只是末了又说:“他脾气很大?”
“年轻,总有些气盛,我们以前也一样。又是个直性子,比起把意见装在肚子里暗自腹诽的人,我更愿意和他相处。”
他注意到纪宁的手收了回来,问:“上面说的什么?”
纪宁:“梵文,佛经……”他一顿,看着宋忱身后的人。
宋忱似有所感,不等他回头,陆和锦就几步走近站定在他身侧,神态自若:“宋支,你们查出来了?”
他的注意又回到石壁上,点点头:“差不多了。”
“刻的是佛经上一段超度的梵文,还有一段是忏悔。”纪宁指尖一点刻在石壁上的最后两个字,“这是被超度者,也是他们忏悔的对象。”
“忏悔?”陆和锦好笑,“村里死了人,郭富却跑来忏悔?”
“这、这跟我爹没关系……”郭长福闻声慌忙道,“我爹就算来过这,也不代表做这事儿的就是他啊……!”
“到底做没做,看证据就知道了。”他拎起装有纸钱的那个袋子,“只要从这上面提取到郭富的指纹,那他想逃也逃不掉。”
宋忱看了眼脸色煞白的郭长福,目光一转,瞧见季钰正向他们走来。
他拍了拍陆和锦,提醒道:“他好像找你有事。”
陆和锦不动,反而快速的扫了眼宋忱后收回视线:“……有事也得先找你汇报。”
似是发现宋忱神情微讶,他找补道,“张局要我注意上下级关系,我只是在听他说的做。”
即使这明显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宋忱顾及到他的面子薄,掩着笑意表示自己明白了。
“宋支,陆队。”季钰没有察觉到陆和锦的异样,展现出密封袋中收集到的黄泥,“人踩到湿黄泥很容易滑倒,这应该是陆队滑到的原因。但除了陆队我们没有任何人鞋底上沾上黄泥,而且我观察过,我们来的这路上都是红土,没有黄泥。”
他带有疑问的眼神望向了陆和锦。
后者显然不乐意多提他摔倒的事情,然而迫于案件调查又不得不说:“我没去其他地方,只是在洞口的时候滑了一跤,什么时候踩到的泥我也没有留意。”
宋忱也确认道:“他走在我的前面,走的是相同的路。”
季钰:“那就可以确定了。我和林瑞在洞口石门处发现了一些黄泥残留物。既然附近没有,而山洞洞口却出现了黄泥,及其可能是人为因素。”
“这个人的意图应该是想把来的人困在山洞里。所以是谁知道有谁要来这里,而且是最近几天下雨的时候才来?”
他们几乎同时朝郭长福看去。
郭长福听了个大概,见事情突然牵扯到自己身上,吓得一哆嗦,望着宋忱泪眼婆娑:“宋……宋警官,我啥都没做,我就是带了个路,为什么就这样了?是你们要来的,我劝也不听,我只是个带路的啊!”
季钰琢磨了一会儿:“有没有可能是有人将计就计,故意找了个替罪羊?”
宋忱沉默着,手肘突然被人碰了碰。
陆和锦垂眸看着他:“宋支,你怎么想?”
他一怔,对方的眼神让他短暂的失了下神。他吸入一口气,缓了缓,脸上看不出异样表情:“……再去亭柳那边看看。”
郭长福得不到安心的答复,拼死也要让警察相信自己,但他刚跟上宋忱两步就被陆和锦一拦。
后者喊林瑞:“看住他,他现在还是嫌疑人。”
郭长福:“不,不是——”
谢亭柳验尸的地方与这里隔得不远。她中途抬头瞧见宋忱,问了句:“抓到犯人了?”
宋忱摇头:“你们这边情况怎么样?”
“尸骨的大致信息验出来了。”她直起身,手套经由旁边的韩奕拿着,“这具白骨的颧骨有青春期后再发育的痕迹,磨损较重,年龄应该在40到50之间。男性。手掌掌骨与指骨较厚,是生前干粗活所致,他从事的大概率是体力活。至于其他的,条件有限,我只能看出这么多。”
“这些足够了。”宋忱记下信息,“还有一点他是什么时候死的?”
谢亭柳:“骨头风化痕迹很重,至少有十年了。”
韩奕和宋忱想到同一件事,当宋忱的目光落到他身上时,他摇摇头:“档案记载的十年前死去的村民没有提及到他。难道他是那个案子不了了之之后才遇害的?”
“师父当年查案时核实过制作佛像的村民,并没有人失踪或者被上报以这种方式死在洞中,假如他是当年那个凶手所害,师父不可能没有数据记载,除非这个人不是制作佛像的那批村民。”
宋忱继续剖析,“而且这个山洞地处偏远,离礼佛村的距离绝不可能允许凶手将他打晕运到这里;再者,死者或许知道连凶手都不知道的另一个山洞出口,除非死者因为身体原因无法独立逃跑,否则他是完全可以离开这里的——但这具尸骨腿、手骨完好。”
说到这,谢亭柳用怀疑的目光看了看他,又去看尸骨几乎已经粉碎的腿骨。
“……没被压到之前确实是完好的。”他轻飘飘带了过去,“这代表死者当时并未丧失行动能力,况且另一个出口处有死者堆积好的逃出山洞用的石头,说明他在濒死的某段时间里有能力逃脱,那么为什么他当时不逃,反而等到濒死的时候才想离开?”
韩奕哑口无言,一时接不上他的话。
宋忱看出他的窘态,只得又将问题揽了回来,独自再思索推敲一番。而正在此时,另一道声音介入其中。
陆和锦:“其他的我不知道,但我猜死者很有可能是主观上在有能力离开山洞时没有选择离开。”
他迎上宋忱的目光。
“如果是这样,那么他同样有可能是自己来到山洞而非被绑架来。这就解释了凶手是如何把他带到这里来的问题。”他看着宋忱,接着说,“但这就得有个前提——死者必定清楚了当年发生了什么事情,甚至可能参与到了其中,所以在凶手逐一杀死那些村民时,他因为恐惧或其他什么情绪独自来到山洞,却被凶手困在这里。”
其他人俱是扭头看向宋忱和陆和锦。
宋忱顿了片刻,随即迅速反应过来,也道:“按你说的,那么石壁上可得佛经就不是用来祭奠死者的,而是死者也和村民一样,以为凶手是已亡故的怨灵,所以刻下用来忏悔与超度?那么这样推理,石壁上的名字‘袁江’不就是他们认为的凶手?”
陆和锦对上他不避讳的直白目光,神情不自然了一下:“……这都是在‘假如死者是被当年那个凶手害死的’推测出来的。我倒是觉得‘假如他是被郭富害死’的推测更合理。
宋忱呼出一口气,大有酣畅淋漓的痛快感。
“回村后查查袁江这个人的信息就清楚了。”他目露欣赏之情。
韩奕见了不禁多看了眼陆和锦,面色怪异。
另一边身为刑侦队队员的林瑞看到此情此景,一张脸也皱成了一团。
他杵了杵身旁的季钰:“哎,我怎么觉得陆队这么不对劲呢?”
季钰看的分明,却仍旧问:“怎么了?”
林瑞咂摸咂摸嘴,咕哝:“总感觉他们之间的氛围变了……”
然而他单独也理不清,摇摇头,不再探究。
夜已经深了。
经过综合比较,他们最终决定在山洞里凑合一晚。
山中寒凉,季钰在一旁生起一小堆火,七个人围坐在乱石间,寂寂无言,偶有火堆燃烧的“噼啪”微小声响。
宋忱靠在内侧石壁上,常年的习惯让他无法在警惕下轻易睡着。身边的呼吸声逐渐平缓绵长,他微微一动,却意外的压上了另一个人的手背。
他又挪回原位,讶异的望着不知不觉摸到自己身边的陆和锦,压低音量:“你怎么……?”
陆和锦毫无所察似的紧着他坐下,像是担心打扰到其他人休息,他低着头朝向宋忱,不觉间贴得很近:“……宋支,你还没说你对郭长福的事怎么看。”
宋忱了然。他看了眼睡得东倒西歪的几个人,也依着陆和锦的模样低下头私语:“他有嫌疑,但嫌疑不大。”
陆和锦眉梢微挑,眼神中有认同之色,但还是问:“为什么?”
“如果是他想困住我们,唯独在洞口抹上黄泥的行为太容易令人起疑,他不会这么做。而且真的是他的话,他就不可能回去叫人来救我们。”
话落,宋忱听到对方低笑一声。
陆和锦:“好巧,我也是这么想的。”
他如同了却了一桩心事,说完就往后一仰,靠上石壁。
“睡了。”
第19章 佛像杀人案(七)
次日清晨,公安局就派了人来彻查山洞。而宋忱一行人也被“护送”回了局子里。
林瑞一抖外套上的灰,抱怨道:“这几天待在礼佛村可憋死我了。”
季钰给他们都倒了杯水,“整理整理,我们还得去礼佛村。”他刚把水递到宋忱手边,杯子就被人拿走。
谢亭柳看了眼宋忱,说:“大早上喝凉水不好,我去给你接杯温的。”
宋忱无奈:“不用……”
“哦。”她应了一声,但行动不变。
林瑞灌下一杯水,抬眼就瞧见这幅景象,伸手一把把季钰拉住:“唉,让他们自己找温水去。”
季钰回头看他,不等他开口,就听见对方突然痛呼一声趔趄了一步,堪堪扶住桌沿站稳。
而陆和锦收回脚:“公安局这么大,难不成连杯温水都没有?”
林瑞没听明白:“啊?”
季钰:“陆队让你给宋支拿温水过来。”
“怎么可——”他扭头觑见陆和锦的眼神,又一噤声,苦着脸摆摆手,“……拿就拿。”
不过他又自认隐晦的瞧了瞧陆和锦和季钰,见俩人都没有再交流的欲图,他喉头梗了一下,心下沉沉的转回头来。
他拿过谢亭柳手中的杯子,在她疑惑的目光中走进饮水室。
谢亭柳空手走回宋忱身边,神色莫名的在他和陆和锦之间打量一圈:“……老宋,你什么时候和他打好的关系?”
宋忱稍稍一顿,似乎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回答这个个问题。就在他停顿的这一会儿,陆和锦便喊了他一声,让他过去一趟。
瞅着陆和锦那副姿态,韩奕皱眉嘀咕:“……他还不是照样那么嚣张,他们怎么可能关系好?”
闻言,谢亭柳微微拧眉,盯着站在一起的两个人没再说话。
“许湘和李希原他们还留在礼佛村,我已经把查‘袁江’的信息的任务交给他们了。而且上次你吩咐他们查的事也有了眉目。”陆和锦将手机递到宋忱面前,“在我们抓捕范叙的前一天晚上四点四十三分的时候,有一条来自陌生号码的信息发送到了范叙手机上,大致内容就是让他回礼佛村一趟。”
屏幕上显示的是从范叙手机上提取的消息截图。
“亭柳判定他的死亡时间是在八点十分左右,也就是说死者在接到这条消息后就去了礼佛村。”宋忱显然起疑,“消息发送者不仅匿名,而且消息的内容只有让死者去礼佛村的要求,除非死者熟悉这串号码的拥有者,否则他不可能这么轻易的去了。”
他和陆和锦相视一眼,后者接过林瑞打好的水递给宋忱,边道:“我会让人追踪这串号码。”
宋忱点点头,余光中季钰向他们靠近了几步。
“陆队,宋支,时间还早,不如我们先一起吃个早餐再去礼佛村?”
提到早饭,他最先想起了附近那家面馆,于是应下:“我们可以去那家……”在宋忱将要说出“十年老店”的那个瞬间,他明显看到一旁的陆和锦绷紧了下颔线。
他笑了笑,改口:“去那家新面馆。”
当许湘和李希原得知他们都平安无事的消息后,双双松了口气。
许湘接收完陆和锦发来的任务,“咦”了一声:“袁家,礼佛村有这个姓吗?”
“不清楚,查查吧。”李希原捶了捶略微酸痛的胳膊,垂眸瞥见她异样的脸色,问,“怎么了?”
她愣了愣,拿起手机给他看,有些琢磨不透:“宋支让我们带着崔浩一起查案……”
他们对视一秒,李希原耸了耸肩,自然也搞不懂宋忱的意图。
而正在警队中值班的崔浩在此刻打了个喷嚏。
他扶正了帽檐,就有换班的同时调侃道:“小崔,昨晚没睡好?”
“没……”他回头看了眼祠堂,“守住现场要紧。”
说话间,他看到两个人愈行愈近。他大致认得他们,都是刑侦队的人。
旁边有人撞了撞崔浩,冲他挤眉弄眼:“又是来找你的?崔浩,以后高升了可别忘了我们啊。”
他讪讪的笑了笑,应下许湘的喊话:“我在这!怎么了?”
“还在站班啊?”许湘朝着这一排守着祠堂的警察道了声辛苦,转头望着崔浩,“还记得宋支安排你查的凶器的事吗?现在就你在当初参与了调查,在韩奕没来之前恐怕都要麻烦你了。”
“不麻烦不麻烦。”崔浩连忙摆手,接而又略微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能和你们一起查案是我梦寐以求的事情。”
“是吗?”她莞尔,“那这就好办了。”
于是理所当然的,她捞到了一个免费劳动力。并且这个劳动力还对工作十分的上心。
“当初宋支就是让我们找个借口逐一排查每户人家的砍刀,但没有检测到符合死者DNA的血迹残留。所以这条线索就这样断了,我们也没能查下去……”
崔浩详细的描述了一遍这个过程。因为参与到查案中,他整个人都很有干劲。
在他说话的时候,许湘悄悄凑到李希原身边:“我好像知道宋支为什么让我们带着他了……”
李希原:“为什么?”
她觑了眼查案时明显两眼放光的崔浩,说:“大概是因为他身上有一种源自于对破案的热情,就和每个刚加入刑侦队的人一模一样。”
从公安局到礼佛村,宋忱他们没耽误多少时间。
但他们一到就被告知了一个坏消息——礼佛村没有村谱,关于袁江的消息很难查到。
宋忱也不是没有设想过如今这番处境,思虑再三后,他最终决定再去村长家中一趟。
自从郭长福经历了被怀疑的事后,他就闭门在家,整日里小心翼翼。所以当他一打开门就瞧见门口的宋忱和陆和锦的时候,他的腿一软,差点儿直接瘫坐下去。
“宋、宋警官……”
还是宋忱虚扶了他一把才让他堪堪稳住身形。
“我们这次来,是想见村长。”
“我、我爹?”他结巴道,“可,可是他……”
陆和锦站在宋忱身旁,状似不经意似的拂了拂自己警衣上别的警徽:“警察查案,我想你不会不配合?”
郭长福哑声,脸色灰败。
“我……我配合……”
据他所说,郭富近些年来身体越来越差,大部分时间都是在床上度过的。
宋忱他们进屋时,郭富还在床上睡着。
“我爹他还在休息……”郭长福这时才得以把话说完,小心的觑过他们的神色,“我爹他好不容易睡熟一次,实在不行,我下次带他过去找你们?”
宋忱盯了半晌床上的人,说:“既然这样,我们待会儿再过来。”他朝陆和锦使了个眼色,“走吧。”
后者跟上他走了几步,突然记起什么似的:“宋支,我忘带手机了,我还没给许湘他们安排任务。”
宋忱摇摇头:“我手机也没电了。”
陆和锦便显现出烦躁为难的表情。
这时,郭长福试探的出声:“要,要不然用我的?”
他把手机递过去,陆和锦道了句谢,真的如同忙于公事一般打着电话跨出了门槛。
宋忱也在此时和郭长福说起了关于郭富的事:“我听我师父说,村长十年前精神状态就不太好?”
郭长福被转移开注意,闻言更是满面愁容:“嗯……用尸体做佛像的事传开后,我爹就很少出门了。在他带领全村靠制作佛像让每个人都吃饱穿暖的时候,村里人都尊着他敬着他,一口一句‘村长’叫的比谁都真情实意。但等到出事之后,全村人都巴不得离他远点,在背后戳他脊梁骨,我爹的精神怎么可能好?”
“尤其是村里做佛像的人一个接一个的死掉,我爹他更加不安宁,整天念叨着‘不是他的错,不是他的错’,让鬼混不要来找他,然后精神就更差了……”
宋忱注意到郭长福细微的表情变化,问:“他口中的那个鬼魂是不是叫‘袁江’?”
他犹豫了一下:“我好像听我爹念叨过这个名字……”
事情瞬间清晰不少。
宋忱:“其实我一直有个疑问,村长为什么认定杀害了村民的是一个鬼魂?”
这也是十年前案件无法向前推动的一个重要原因。不管警察问什么,怎么问,郭富只会让他们不要继续查下去了,说杀人的是一个恶鬼。而当时村长已经被认定为神志不清,再加上其他制作佛像——了解当年发生过的事的村民尽数死亡,让这个案件无从查起。
而郭富始终一口咬定,杀人的是鬼。
“是不是村长其实猜到凶手是某个人,但这个人在他看来是一个绝对不可能出现在世上——已经死亡的人?”
宋忱问出的这句话使郭长福消化了半天才理解了其中的意思。他干咽了咽口水:“宋警官……你问我,我哪知道啊……”
宋忱估摸着到了时间,恰好眼角余光瞥到陆和锦进屋,便适时止了话题:“谢谢配合,村长醒了我们会再来一趟。”
那边陆和锦也把手机还给了郭长福。
一等到他们离开院落,宋忱就向陆和锦望了过去:“怎么样?”
“查到了。”陆和锦,“和号码追踪的定位一样,郭长福的手机确实是这个号码,那条消息也是从这里发出去的。具体的我刚才查郭长福手机的时候已经发给你了。”
宋忱皱起眉:“郭长福连消息记录都没删?”
“没有。”他同样费解,“这就是让我怀疑的地方。”
“太奇怪了……”宋忱低喃,“按照我们之前推测的,发消息给范叙的人极其具有杀害他的嫌疑。但真要是郭长福做的,他就不可能傻到把犯罪证据保存着。就像害你滑倒的黄泥一样,这些证据都在把矛头指向他,像是有人在刻意引导。”
陆和锦沉默半晌:“宋支,这么看的话,郭长福像不像一个替罪羊?”
宋忱:“你觉得谁最容易拿到他的手机?”
几乎是毋庸置疑的,他答了句“郭富”。
再联系上“湿黄泥”,某个答案呼之欲出。
而恰在此时,陆和锦手机一震,一则及时到来的消息让他们更加确信这个想法。
“袋子上的指纹检测出来了,确实是郭富的。”
宋忱安静了几秒,旋即提起步伐:“召集剩余的人,我们开个临时会议。”
吩咐完他才蓦地想起来,陆和锦不是别人,不是能够任他差遣的人。
果然在下一秒陆和锦就叫住了他:“宋支——”
他正准备改口,谁料就听见对方接着说:“会议地点,时间。宋支,给个准话?”
宋忱一愣,竟看着陆和锦一时不知道开口。
陆和锦眉梢一挑:“怎么?”
他终于晃过神,望着陆和锦低低笑了声,而后摇头:“没事。还是在田大头家。”
十分钟后。
田大头家聚齐了人。
宋忱将去村长家探查到的情况大致描述了一遍,就见众人神色各异。
“所以说,现在我们怀疑的是郭富用郭长福的手机给死者范叙发了消息,然后杀了他——但他为什么杀范叙?”
韩奕提出了最为困扰的问题。
季钰沉吟片刻:“郭富是礼佛村的村长,而范叙是杀害毕逢书的凶手。有没有可能是郭富知道了范叙是杀人凶手,所以对他痛下杀手?”
“怎么会?”林瑞丝毫不认同,“就算是亲属也不太可能会为了亲人做出这种事情,况且毕逢书和范依淇只是村里普普通通的两个村民,郭富怎么可能冒着这么大的风险去替她们报仇?”
“那范叙伤口里的录音器怎么解释?”季钰,“假如凶手只是单纯的杀人,又怎么会特意让范叙做犯罪自述,把真相公之于众?”
许湘点点头:“好像确实……”
“录音器没法解释,那洞口黄泥呢?”林瑞打断她,“郭富为什么要把宋支和陆队困在山洞?”
季钰沉默。
作为知情人士,陆和锦冷不丁道:“或许是不想让我们继续查十年前的案子。”
闻言,韩奕眼睛一圆睁,目光从陆和锦身上挪向宋忱:“……宋队,他……”
宋忱应道:“嗯,他知道了。”
“但,但那个案子的信息不是早就被封锁了吗?”
“是。”宋忱神情不变,“又被他翻出来了。”
韩奕瞠目结舌。
对上他诧异的眼神,陆和锦一剔眉:“怎么,不给人翻?”
“……”韩奕默默看向宋忱道,“张局是怎么放过他的?”
宋忱笑了笑,看了陆和锦一眼:“他自己跑出来的。”
瞧着他们窃窃私语的模样,陆和锦直觉他俩没说什么好事。好在没一会儿宋忱就回到了正事上。
“陆队,你还没有把案子告诉他们?”
他指的是满脸茫然的刑侦队其他队员。
他皮笑肉不笑:“我你都没告诉,没你的同意我跟他们说了,怕不是连警局都待不下去了?”
李希原听得云里雾里:“什么十年前的案子……?”
陆和锦止了话。
察觉到一旁的纪宁朝自己望来,宋忱点头示意:“说吧。”
见陆和锦目光莫名,他解释:“毕竟之后还要合力查这个案子。”
在纪宁述说当年的凶案期间,宋忱喊来韩奕,继续询问:“袁江的信息还是没有收获吗?”
“也不算没有收获……”韩奕想了想,“许湘他们排查式的一户户问过,问到一位妇女的时候,她说村里有过姓袁的。但她说话老是扯得太远,强拉都拉不回来。后面竟然问我们有没有婚配,说我们和村里的姑娘般配……”
话落,宋忱和陆和锦俱是一顿。
他说的这话异样的熟悉。
宋忱转头看向陆和锦:“……你还记得阴婚吗?”
他一拧眉:“袁家姑娘?”
“哎,对!那位妇女确实提到了这个,”韩奕后知后觉,“……不过你怎么知道?”
宋忱不禁笑道:“原来你还记得?”
“……”陆和锦黑着脸,咬牙切齿,“宋、支。”
他轻咳一声,敛了笑回归正题:“韩奕,她还说什么了?”
韩奕:“哦……听到她说有人姓袁,许湘他们就接着问她袁家姑娘是谁,认不认识袁江什么的,然后她就说……”
当时村妇说到这个时声音下意识的压低了许多,神神秘秘的嘱咐人说不要出去乱讲。
“袁家那一代就只有袁姗这一个女娃娃,老袁家看的可紧了……后来他们家招了个赘婿,夫妻俩恩恩爱爱,但毕竟是个倒插门的,受不了村里人对他的闲言碎语,两人因为这事僵了好久……等到袁家那俩老的走了,那男的卷了他们家的钱就跑了,可怜袁家那姑娘一个人带着孩子……”
“孩子?叫什么名字?”
“不知道……当时那男的和老袁家为了那孩子姓什么吵了好久,后来好像确定是姓袁,至于叫什么我就不太清楚了……”
记忆回笼。
韩奕说:“我们只查到那个‘赘婿’是另一村里的人,离这里挺远的,叫江正洋,二十五岁的时候来到礼佛村。那时候礼佛村因为佛像制作精妙带动了全村致富,基于后来他的行为,他大概就是冲着钱来的……三十三岁离开的礼佛村,其余的就不清楚了……”
“袁江很可能就是他们的孩子。”宋忱皱紧了眉。
连串起郭富、江正洋、袁姗、范叙和毕逢书这几个人,只有一个猜测稍显合理。
郭富是一个极端正义主义者。
所以在范叙杀害了毕逢书之后,他以“正义”的名义把范叙“审判”了。可联系十年前他用尸体制作佛像,又不可能品性端正。所以他这么做不是为了“正义”,那么他偏向什么?是多年压抑使的性格极端,妄图通过这种方式赎回自己的“名声”与村民的尊敬?
不管到底是哪种原因,这些事发生的前提都是——郭富并没有表面看似的衰弱,精神失常。
而假如他没有疯,那十年前村民在外务工的子女的死亡又无从解释。郭富没理由要装疯来“保护”杀人凶手;而山洞石壁上的刻字就有可能是他刻下忏悔的……
又假如他就是当年的杀人凶手,那么上述问题就得到了解答。但假如是他杀了村民,那么在外务工的死亡的子女又是谁害的?还是他?
三个新旧案件叠加在一起,让宋忱倍感压力。
等他的思绪稍微回归现实,他才缓缓意识到自己烟盒被拿在了手中,一根烟要抽不抽的有半截夹在纸盒中,而面前的陆和锦和韩奕都在盯着自己。
陆和锦扫了一眼他的手:“宋支,你要干什么?”
宋忱的动作顿住。
“……宋队。”韩奕提醒,“抽烟对你身体不好。”
“……”
他嗯了一声,随即避开了陆和锦的视线。
另一边,刑侦队的成员差不多将十年前的案件都消化完了。
许湘仍旧久久沉浸在震惊中不能回神。
李希原和林瑞面色也有些复杂。
“这么多人受害……”季钰凝起脸,“既然这次范叙的死亡手法和当年的一样,那么久代表着这次的凶手极有可能和十年前的是同一个人?”
“对。”纪宁点头,“所以公安局调派了很多警力驻守礼佛村。”
季钰喉头动了动,沉默下来。
宋忱留意着他们的动静,脚步一转,陆和锦却先一步挡在了他面前。
“宋支,我很好奇一件事。”他堵住宋忱的去路,“难道你师父就没怀疑过郭富就是当年的作案凶手吗?”
“当年制作佛像的村民都死了,就连他们在外的子女也不例外。唯独郭富一家什么事也没有,你们就不觉得奇怪吗?你们怎么就知道他不是在装疯卖傻,用这种方式苟且?”
“怀疑过,但没有证据。”宋忱停下来,说,“推理要有证据佐证,否则只是空谈。我们从一开始对案件就全是推测。证据,我们需要证据证实猜想,才能治罪。”
他呼出一口气:“抱歉,我想……”
宋忱正欲抽出那支烟,转向某处角落走去,却被陆和锦一把拉住。
“宋支,证据不就是让人来找的吗?”
“——约范叙来礼佛村的消息是在我们抓捕范叙的前一个晚上发给他的,那时候连我们都没有确定他就是杀害毕逢书的凶手,郭富是怎么知道的?录音器里范叙也说,他准备把毕逢书和范依淇一起杀害,但范依淇最后并没有死亡,必定是有第三个人介入;还有第二次搜查礼佛村时韩奕在衣柜里发现的血衣,我们查的时候确实是不存在的,但它凭空出现,这不可能不是人为的。”
“至于祠堂里多出的佛像——宋支,我查到礼佛村死葬有一个习俗,会先把装着死者的棺材抬到祠堂放一晚,这一晚只留死者家属守灵,第二天早上再抬去土葬。而郭富的妻子半个月前因病逝世,不排除他借此将佛像藏入祠堂的可能。我们大可以去问一问第一个案件发生时负责排查现场的警察——毕竟那时候除了你们特案组,我们公安局的人任谁都不会对祠堂里有佛像而感到奇怪。所以就算他们发现了佛像,也不会上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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