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从长远历史的角度来说,异能力觉醒是有遗传性的。”他说,“就以津岛家为例,每过几代就会有能力者出现,”他又避重就轻说,“听闻高野山还有将异能转让给血亲的秘法,由此观之,异能力与血脉有联系。”
“但就我知道的,父亲还有再往上两代的长辈都没有觉醒异能力。”津岛修治说,“如果说四代都没有觉醒异能力,所谓的血缘联系就要再打折扣。”他冷漠地说,“父亲似乎一直坚信我会觉醒异能力。”
[太盲目了。]
老师却意味深长地说:“这你得去问他。”
一番闲聊过后,他终于打开了文件:“我们开始上课吧。”
……
“啪——”
津岛议员把笔拍在桌上。木桌面不是很宽,却很长,他跪坐在垫子上,左手边是书,而右手堆满了文件,身子正前方摊开几本本子,更远一点儿则是台与传统和风格格不入的笔记本电脑。
他本应伏案工作,脑子却被一些情绪给扰乱了,让他无法集中精神。
[津岛修治、津岛修治、津岛修治、津岛修治……]
他在心中苦大仇深地惦念着。
有的时候,日本人会给自己的孩子取与长辈相同的名字,这种情况不常见,但每次都是出于某种美好的期待,比方说希望孩子能同长辈一样做出一番事业,又或者仅仅是因为孩子与长辈很像。
津岛修治是他的心魔。
那人某一天忽然被父亲带回家,长了张与他们家人十分相似的脸,母亲自然是不高兴的,却也在一场秘密谈话后默认了对方的存在。
津岛修治年轻、聪慧、有异能力,有他梦寐以求的异能力。
自己却只是个平凡的普通人。
津岛议员深吸一口气,他想到了几天前送到自己办公桌上的信。
[致津岛原右卫门先生:
多年不见,不知您安好否。前几日路过东京墓园,看着满地的碑,忽然想起离父亲过世已有十年,我也近八年未回青森,想起陆奥湾的海蟹,十分想念。又闻说我已有一侄儿,至此未尽过叔叔的职责。
我欲半月后回家一趟,稍作停留便走,不免叨扰原右卫门先生。
顺颂
秋祺
落款:津岛修治]
信中只有了了几个字,却被他记在脑子里翻来覆去嚼碎了研读,每每想起对方清俊又不失风骨的字体,津岛原右卫门只觉得自己的眼睛发疼发涨,没有异能力几乎成为他一辈子的心魔,他只能寄希望于自己的儿子,他聪明、富有天资,还有与他叔叔一样俊秀的脸,把两人放在一起看,准会认为是一对父子。
他儿子比起像他,更像是那个人。
津岛原右卫门有时也摸不清楚,自己为什么给儿子取了同叔叔一样的名字,在儿子小时候他还能怀揣着一腔父爱,但他越长大,父爱就变得越不纯粹,有的时候他会对着儿子流露出面对仇敌的眼神。
[不行,不能这样。]
他憋着一口气。
[我要让津岛修治知道,我津岛原右卫门的儿子也很优秀,比他还要优秀,在我身上没有觉醒的异能力,一定要在他身上觉醒。]
他发疯了似的寻找古老的文献,想要从中找出觉醒异能之道。
“危机关头、精神刺激、鲜血……”他找的时候还念出声了,那点儿声音顺着一小条门缝溜出去,听在人的耳中。
和服袖子随主人转身,摆出一优雅的弧度。
他悄悄离开了。
……
青森的雨,接连下了几天。
头一日津岛修治还有兴趣听雨,憋到第二日他就很感无聊,恰巧这两天父亲都把自己困在书房里,只允许管家出入其间,也没有人管他。
次日上完课,他就打着把伞,跑到院子里,女仆在游廊下看着他,是昨天被阿重训斥过的一个,她才吃了刮落,没精打采的,但一双眼睛却黏在津岛修治的脸上,片刻都不敢移动。
津岛修治右手撑了把伞,左手的抱了本书,他挺爱惜书的,怕水汽把书打湿了。
雨天穿和服实在不便行动,从屋檐下走出来前他就换了洋服,无非就是衬衫跟小西服外套一类。他间女仆眼睛还盯着自己,就说:“惠子,草丛里有猫在叫,我去看看。”
惠子立马打伞跟上来说:“小少爷,我也一起去。”
哪里知道他的速度太快,惠子撑起伞的功夫,一晃眼,就找不到津岛修治了。草丛后面有个小缺口,可以从庭院里出来到房屋后的绿化棚。
绿化棚里都是些自由生长的蔬菜与果物,是母亲去世前建的,植物没有被过分得打理,他还挺喜欢那地方。
当窝在绿化棚深处,倚靠葡萄藤看书时,他会觉得自己也变成了一株植物,而不是吵闹的人,说实话,津岛修治很喜欢这感觉。
有的时候,他真的不想当人。
但今天,他的运气不是很好,才走到绿化棚深处,就透过乳白色的薄膜皮看见了一个人。大概是人吧,他挂在树上,随着风雨飘摇着。
[他还活着吗?这莫非就是自杀?]
津岛修治忽然有点儿好奇,他打伞走入雨中,藏青色的蝙蝠伞隔出了一块干爽的天地,豆大的雨点打在覆盖伞面的塑料上,哗啦啦哗啦啦,耳边传来雨打伞的声音。
雨珠太大了,他手几乎要支撑不住伞。
文学书,被他留在了绿化棚里。
走近后津岛修治才看见,绳子不是勒在人的脖子上,而是勒在胳肢窝以下的地方,错误的位置让当当事人处于很不舒服的状态,他有点儿缺氧,却不能立刻就死了。
[……]
“啊,得救了得救了。”他听见声音从头顶上传来,“能不能帮我把绳子的端口解开,我把另一端绑在树桩底下。”
津岛修治低头,前方有枚大铁钉,绳子勾连在铁钉上。
“你在做什么?”他问。
“我在尝试种新的自杀方式。”头顶上的声音十分欢快,“家乡的苹果树实在是长得很好看,我刚才想死在这里也很不错,至于普通的吊丝实在是太没有创造力了,恰好前几天看见这种方法,说是可以把绳子绑在肩膀以下,因供血不足而致死,就直接试了。”
津岛修治的眼睛里没什么光彩:“你再等一会儿就能死了。”
“我拒绝。”青年说,“这种死亡方式实在是太痛苦了,我是无痛死亡的拥趸。”他说,“现在能把我放下来了吗,我的肩膀快要折断了。”
津岛修治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他是很聪明没错,但目前为止的阅历还没遇见此等奇葩事,无语了半晌过后,还是发了慈悲,把结解开了,悬挂在半空中扑腾的青年,直勾勾地坠落在他面前。
屁股落地。
“疼疼疼疼疼——”穿黑风衣的青年人坐在地上,他的衣服湿透了,连带着那头蓬松的头发也紧贴头皮,津岛修治看着他伸手把额前的发丝拨弄开,露出一整块光洁的皮肤。
“!!!”
津岛修治向前走了两步,他微微弯曲膝盖,孩童的脸几乎与青年的脸贴在一起,鼻尖儿与鼻尖儿之间的距离最多不过0.5厘米。
即使岁月横生不少膈膜,也是无比相似的两张脸。
“你是谁?”他不由自主问道。
“我想想。”青年在雨中露出一个调皮的笑,“姑且称我焉岛众二吧。”
“你,为什么在这儿?”
“哎。”那青年笑笑,先前的调皮、嬉笑都从他脸上一扫而空,这一刻他的表情近乎静谧,像是天上下来的神佛。
“我为什么在这?”他说,“说不定只是为了来遇见你吧。”
他自雨中而来。
第101章
暴雨接连下了三天。
便是在雨水充沛的青森县,这天都很不寻常,津岛修治被困在室内,自父亲回来之后,他的功课越发难了,说是沉重得令他喘不过气,倒不至于,却也能感觉到笼罩在对方身上的莫名焦躁。
津岛修治的眼神是很澄澈的,扫一眼就能看穿人的心思。
[是因为那天遇见的人吧。]他想,[说什么自己叫焉岛众二,肯定是假名,论辈分的话,大概是叔叔辈的人物,被老人宠爱的小儿子之流,父亲眼中偶尔的嫉恨也出自于他。]
[也难怪会对我露异样的表情,对近乎于一模一样的脸,怨愤是掩盖不住的。]
在想这些事时,他的神情也很冷静,没流露出一点儿自嘲的意思,但将此表情放在幼童脸上,又太成熟。
他挂着面具似凝固的冷脸,一路向南走,穿过长长的走廊,前后院之间夹着块空地,山树花草暴露在雨中,长柄蝙蝠伞依靠门扉前的立柱,往来的人都可用。
撑开伞,走入雨幕,横穿过宽敞的庭院,前院过后是后院,稍微小点儿看着却精致,家中的女眷大多住在这。津岛修治又收起伞,走进院子,他在母亲钟爱的书房里随意抽了本书出来,两人虽是母子,看书的品味却不大相同。
他的那些书,母亲不大看。
书房往右走三间就是里屋,穿和服的仆妇跪坐在门口,身侧放了张木盘,上面盛一套碗筷,津岛修治问:“母亲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