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渐沉,他眼皮也沉,放下书关了灯,躺在床上很快睡着,做了个梦。
梦境中他又回到了毕业后的那段时间,突然之间流言缠身百口莫辩,信任的人背叛他,至亲的人离开他。
梦境在幽暗惨白的太平间戛然而止,梁暮秋猛然惊醒从床上坐起来,在黑暗中喘着粗气,久久无法回神。
夜色如浓到化不开的墨在眼前弥漫,又像藤蔓将他缠绕。梁暮秋分不清几时几分,视线难以聚焦,思绪也跟着错乱,仿佛回到多年前孤独无依的时刻。
睡衣被冷汗浸透,后背凉幽幽的,他忍不住抱紧手臂。
就在这时,他听到墙壁被敲了一下。
很轻的一声,在安静的夜里格外清晰,梁暮秋猛地扭头朝墙面看去,一瞬间红了眼睛。
梁暮秋一动不动坐在床上,沉默地注视那面墙,连呼吸都屏住。
过十几秒,那头又敲一下,梁暮秋依旧没有动。
等不到回应,那头也没了声,他想厉明深大概是放弃了。
四周再度安静下来,甚至比刚才还要静。梁暮秋深吸一口气,曲起膝盖,双手紧紧环住腿,用了很大力气,手指都陷入了柔软的被褥中。
恍惚间他听到门被推开,一阵脚步由远及近,等反应过来,门口已经站了一个人。
“我能进来吗?”厉明深的声音响起。
梁暮秋抬起头,在黑暗中捕捉到厉明深高大的轮廓。
梁暮秋没有回答,厉明深当他默许,缓步走进来,走到床头拧开台灯。骤然的光亮叫梁暮秋抬手挡住眼睛,很快,亮度就被调到最小,柔和的光线穿透灯罩散发出来,充满了整个房间。
“怎么不睡?”厉明深问,“做噩梦了?”
梁暮秋表情漠然,只目光微微闪动着。厉明深继续说:“我听见你喊了一声,有点担心,所以来看看。”
他试探着走近,又问:“做了什么梦?”
梁暮秋没有回答。
厉明深出去倒了杯温水,回来时递给梁暮秋。梁暮秋没看也没接,视线平直地望向前方。厉明深的手臂伸在半空,许久后才将杯子搁在床头的柜子上。
他的确因为担心梁暮秋才会过来,但梁暮秋的沉默让他感到无力,正想离开将空间还给对方,视线沿着梁暮秋纤细的肩膀和手臂,忽然就看到了他陷入被褥间的手指。
一瞬间厉明深又心软了。
脚边碰到被梁暮秋扔掉的那团纸,厉明深弯腰捡起来,展开后看到画了一半的草图。
“是那个设计做的不顺利吗?”
梁暮秋很轻地抿了下嘴唇,环抱膝盖的手也微微收紧,厉明深知道他猜对了。
“不必逼自己太紧,多给自己一点时间,慢慢来。”厉明深说,“时间会证明你的努力。”
这一句话让梁暮秋想起那一晚在孟金良餐厅对面的巷子里,厉明深对他说过相似的一句——“往后去的每一分每一秒,时间会证明我的话”。
他控制不住地朝厉明深看去,厉明深也在看他,目光温柔充满怜惜。
梁暮秋有些发怔,迟迟没移开目光,就这么同厉明深对视,含着委屈、埋怨和愤恨,厉明深看得分明。
他屏住呼吸,慢慢凑过去,抬手拨开梁暮秋被冷汗粘在额前的头发,又往下移动,想要触碰他的脸。
就在触碰到的瞬间,梁暮秋忽然反应过来,偏头叫厉明深落了个空,紧接着就躺下背对着闭上了眼睛。
梁暮秋自己都没想到他会很快又睡着,连厉明深什么时候离开的都不知道,再睁开眼已经是天光明亮的早晨。
发烧要连着输液三天,梁暮秋去卫生院,梁宸安也非要跟着。
他带梁宸安走在前面,一路上没有回头,但他知道厉明深就在身后。
卫生院挨着村委会,快到时遇到了郝建山,见到厉明深后热情打招呼,还问梁暮秋:“怎么人来也不说一声,一起吃个饭啊。”
梁暮秋没做声,厉明深看他一眼说道:“这次时间紧,等下次吧。”
“行行。”郝建山一口应下,“下次来了一定得提前跟我说啊。”
卫生院有床,但梁暮秋不想躺下,坐在靠墙的一排蓝色塑料椅子上。
厉明深间隔一个位置坐下,中间空出一把椅子,梁宸安往那空位看了一眼,没坐,跑去坐到了梁暮秋的另一边,双手环住他的胳膊,头也靠了上去。
梁暮秋心里清楚,梁宸安这是担心对厉明深表现得亲近,他会不高兴。
他没说话,掀起眼皮看了厉明深一眼,又面无表情地移开视线。
护士来打点滴,尖锐的针头扎进凸起的血管中,梁暮秋仰起头,看那透明药液一滴一滴有规律地往下落,很是催眠。
他闭上眼睛想要休息一会儿,谁想直接睡着了,醒来的时候发现厉明深不知道什么时候坐了过来,他歪着靠在厉明深身上,而梁宸安坐到了厉明深另一边,头枕着厉明深的大腿,身上盖着厉明深的外套。
厉明深坐在他和梁宸安中间,一只手搭在梁宸安身上,另一只手伸在他的背后,帮他隔开冰凉的墙壁。他像一棵无法撼动的大树,牢牢地守护他们。
厉明深闭着眼,眼底泛着明显的青,连梁暮秋醒了都没察觉。梁暮秋看他好一会儿,又轻轻地把头靠了回去。
就在梁暮秋闭上眼睛的瞬间,厉明深的眼睛忽然睁开了。
输完液太阳也完全升起来了,阳光暖融,照得人懒洋洋的。回去时路过杂货铺,栗阿婆探头出来,见到厉明深也十分惊喜。
“哎呦你来啦?小秋还说你以后都不来了。”栗阿婆眉开眼笑的,“来来,我给你点好吃的。”
厉明深从善如流地走了过去。
梁暮秋酸溜溜地想,厉明深还真受欢迎。
快到小院,远远地,三角梅下蹲着一个人。
梁宸安挣开梁暮秋的手跑过去,惊讶地喊出声:“乐乐?”
杨思乐从地上站起来,手背抹着眼泪,望着跟上来的梁暮秋说:“秋秋,我妈妈走了。”
“你妈妈走了?”梁暮秋有些惊讶。
杨思乐一抽一噎,说话都不连贯:“我阿、阿公不让我跟她走,说走了就、就不让我再回来了。”
阮茉莉无可奈何,只能离开,杨思乐看着她上车,好像回到小时候,想追又不敢,等杨阿公去厨房忙他就偷偷跑出来,蹲在墙角抹眼泪。
“我想我妈妈,我也舍不得我阿公。”杨思乐越说越伤心,眼泪止不住地流。
梁暮秋从口袋里拿出纸巾给他擦脸,梁宸安在旁边看着,眼圈也红了。
梁暮秋心里发酸,不知道怎么安慰,蹲下抱住两个孩子:“没事的不哭了,乐乐要不要去跟小猫玩?我跟你阿公说,你中午在我们家吃,吃好吃的,还吃炸鸡好不好?”
杨思乐含着泪点头。
梁暮秋为他擦掉眼泪,纸巾团成一团塞进口袋,打开门让两个孩子进去。他落在后面,等厉明深进来关上门的时候忽然说:“乐乐妈妈来了,想带乐乐走。”
一句话厉明深就知道怎么回事了。
梁宸安和杨思乐往上楼去了,梁暮秋也要走,厉明深叫住他:“能不能聊聊?”
梁暮秋停下来。
厉明深走到他面前,沉声说道:“我说过,我不是来跟你抢冬冬的,最初我的确有这个想法,但现在变了,因为你把冬冬教养得很好,冬冬跟着你才是对他最好的选择。”
梁暮秋抿紧嘴唇一言不发,目光有些凌厉,不带温度地看着厉明深,似乎在评估这话的真实性。
厉明深知道他一朝被蛇咬,对他所说的一切本能地警惕和提防,忍不住说:“孟金良难道没告诉你?他的律师朋友为什么认得我?那是因为我妈想跟你打官司,我为了阻止她警告了全城的律所。”
信任一旦破碎,重建将会困难千百倍,厉明深深知这一点,但也束手无策。虽然时间会证明,但谁知道让梁暮秋重新信任他还需要多久?
他罕见地感到焦躁。
梁暮秋没有立刻回应,低下眼,垂着的睫毛遮住了眼底的情绪,手伸进口袋里,碰到了那一团沾满杨思乐眼泪的纸巾。
像是被触动,他猛又抬起头,直直地盯着厉明深的眼睛,像是要望进他的心里。
厉明深不闪不躲,坦荡地同他对视。
终于,梁暮秋像是做出某种决定,深呼吸一口气而后说道:“我想过了,你说得对,就当多一个人疼冬冬。”
在医院的那一晚他并没睡着,梁宸安在病床前的话都听见了,触动很深。他想,他其实没有权利阻止梁宸安联系厉明深,厉明深同样是跟梁宸安血脉相连的亲人,因为自己叫梁宸安切断这份亲情未免太自私。
厉明深目光微微闪动,知道自己的话梁暮秋听到了耳朵里,也听进了心里,他郑重地承诺道:“你放心,我会尽我所能呵护冬冬成长。”
梁暮秋点头表示知道,继续说:“所以今后如果你想见冬冬,只要冬冬愿意,我没意见。”
“好。”梁宸安的问题解决,厉明深心中一松,稍顿后朝梁暮秋走近,目光落在他脸上,低声问,“说完冬冬,是不是可以说说其他?”
梁暮秋问:“说什么?”
厉明深:“说我们之间。”
梁暮秋同他对视,许久,平静说道:“你是你,我是我,没有我们,更没有我们之间。”
厉明深眸光蓦地一沉。
梁暮秋撇开头不再看他。
厉明深垂在身侧的手指动了一下,他没穿外套,衬衫的袖子卷了起来,青筋从手背延伸至小臂,锐利的视线盯着梁暮秋。
“为什么不看我?”厉明深高大的身躯站在梁暮秋面前,声音低沉充满了压迫感,“是心虚吗?”
梁暮秋抬起头,仿佛为证明厉明深的话是错误的,他直直地看过去,眼睛连眨都不眨一下。
厉明深唇角抿成一线,他并不想同梁暮秋针锋相对,软下语气说:“我想见冬冬你没意见,那如果我说我更想见你呢?”
梁暮秋冷冷道:“有这个必要吗?”
“怎么没必要?”厉明深低声说,“我不信你对我没有感情。”
如果梁暮秋对他没有感情,那晚在医院他握住他手的时候,梁暮秋就该挣开。
刚才在卫生院输液的时候,梁暮秋不会明明醒了还主动把头靠在他身上。
但他无法说出来,梁暮秋脸皮薄,说出来只怕他要跳脚。
“我对你能有什么感情?”梁暮秋果然激动起来,原本苍白的脸色都微微涨红,飞快说道,“你少自作多情。”
厉明深喉结上下滑动着,数次后还是没忍住:“喜欢我难道不是你亲口承认的?你现在想不认账,还是说你是在骗我?”
梁暮秋哼一声,满不在乎似的:“你就当我是骗你好了。”
厉明深面颊的肌肉绷紧了,握起手指,语气也变得冷酷:“那就请你有点道德,要骗就骗到底,不要半途而废。”
“你跟我谈道德?”梁暮秋怒从中来,声量不自觉拔高,“你自己就是个骗子!混蛋!”
谁也不知道对话的走向怎么会变成这样,当然,谁也没注意楼上栏杆后探出的两个小脑袋。
杨思乐这会儿也不哭了,眼睛睁得大大的望着楼下,小声问身旁的梁宸安:“他们怎么吵架了?”
梁宸安也不懂,明明刚才还好好的。
楼下小院里,梁暮秋不知为何忽然掏出手机,吼道:“我就该把你拉黑!”
厉明深眼尖地看到屏幕:“你给我备注的什么?”
梁暮秋道:“你管我?”
杨思乐好奇问:“备注的什么?”
梁宸安脑袋和他凑到一起,回忆在梁暮秋手机里看到的内容,小声说:“好像是AAA大骗子。”
静一会儿,杨思乐又问:“那我们中午还有炸鸡吃吗?”
“应该有吧。”梁宸安舔舔嘴唇,不确定地说。
杨思乐还是如愿地吃上了炸鸡。
他呆了一下午,被毛绒绒奶呼呼的小猫咪包围,暂时忘却了母亲离开的忧伤。
到晚上,梁暮秋把他送回隔壁交给杨阿公。
月亮攀上树梢,梁暮秋往回走,刚进院就看到厉明深。
厉明深站在小梨树的旁边,朝他看来,明显在等他。
梁暮秋却视而不见般径直走了过去。
紧张的气氛一直持续到第二天。
梁暮秋还要去输液,梁宸安这回想跟但不行了,他要去幼儿园上课。
梁暮秋本想先送梁宸安然后再去卫生院,他想了想,朝旁边喊一声:“喂。”
厉明深转过头。
梁暮秋说:“你送冬冬去吧。”
“怎么不行吗?”见厉明深没反应,梁暮秋问,“你不是冬冬叔叔吗?”
梁暮秋说话时,梁宸安的视线在他和厉明深之间来回地转,脖子都要扭抽筋,听到最后的这一句话,他的眼睛忽地亮了。
梁暮秋注意到了,弯下腰轻轻掐一掐梁宸安的脸,说道:“去拿书包吧,今天让你叔叔送你上学。”
厉明深这才开口:“好,我送完冬冬再回来接你。”
“接我干什么?”梁暮秋没好气,“我有腿有脚认得路。”
三人一道出门,在岔路口分道扬镳,梁暮秋独自朝卫生院的方向走去,走出两步忽然停下来回头看,就见梁宸安一会儿蹦一会儿跳,厉明深拎着书包跟在旁边,不时低头同梁宸安说话,梁暮秋能看到他温和的侧脸。
梁暮秋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回头,继续朝前方走。
到卫生院,他还坐在前一天的位置上。
等输上液,梁暮秋拿出手机点开微信,随意地往下划动,忽然发现韩临松给他发过信息。
韩临松问他是不是病了,隔一天又问他怎么样了,连着好几条信息不知怎么都被他给忽略了。
梁暮秋正思索如何回复,就在这时,外头传来车声。
他的位置靠里,临着窗,能晒到太阳但看不到外面,心想难道是厉明深送完梁宸安又回去开车过来的吗?
这么想着,他将手机锁了屏,屏幕向下扣在掌心,随后靠在椅背上闭起眼睛,假装睡着。
那车停在门口熄了火,很快又传来重重的关车门的声音,紧接着是急促的脚步。梁暮秋竖起耳朵,听那脚步靠近,从急到缓,最后停在他的面前。
他闭着眼睛没有睁开,对方也迟迟不说话,正纳闷,听见一道声音问:“怎么样了?”
并不是预想中的那个人,梁暮秋愣几秒,猛地睁开眼。
竟然是韩临松!
他着实惊讶,足愣了好一会儿,怎么也没想到韩临松会突然出现。
“你怎么……”
说着梁暮秋就要从椅子上起身,韩临松抬手按着他的肩膀将他按回去,明明呼吸带着几分急促,却轻描淡写地说:“我来平阳县会诊,听说你病了,顺道来看看你。”
梁暮秋心道只能是听那位张医生说的,但不明原因的,他觉得韩临松没有跟他说实话,心中也升起一丝异样,想起那些没回复的信息,一时又感到愧疚,于是说道:“抱歉,我刚看到你的信息,可能是之前看漏了。”
韩临松说:“没关系。”
他转过梁暮秋的药瓶看了看,里面还有一多半,问道:“感觉怎么样了?”
梁暮秋说:“没事,已经好得差不多了。”
韩临松端详他的脸色,不露痕迹地从眉眼看到嘴唇,轻嗯一声。
这句过后,气氛突然沉默下来,梁暮秋想起什么,问:“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
韩临松看着他说:“我先去的你家,隔壁阿公告诉我的。”
梁暮秋口型无声地“哦”。
气氛再度安静,直到韩临松问:“冬冬呢?”
“去幼儿园了。”梁暮秋说。
“你一个人来的?”
梁暮秋张了张嘴,余光一偏,见到地上多出一道被阳光投射的斜长影子,他顺着那影子抬起眼睛,看到了厉明深。
送完梁宸安,厉明深又去早市买了鱼才过来,黑色的塑料袋拎在手里,里面是两条新鲜活鱼,站在几步之外面无表情地看过来。
韩临松也看到了厉明深,眼中闪过诧异。
梁暮秋不自在地在椅子上动了动,恰好这时卫生院的刘大夫过来,亲热地跟韩临松打招呼。
“怎么突然过来了,来看小秋啊?放心吧他没事,今天输完液保证活蹦乱跳。”
刘大夫拍拍韩临松的肩又说道:“正好有个病人的情况我拿不准,你帮我看看,你等着我把病历拿过来。”
刘大夫已届古稀,一辈子都奉献给了这座卫生院,韩临松一向敬重他,连忙说道:“我跟您去看。”
刘大夫去拿病历,韩临松也朝外走,快到门口又忽然转身走回梁暮秋面前,抬手将输液速度调慢,同时说道:“慢一点,别滴那么快,对心脏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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