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且直到此刻, 江言都不能理解什么叫“我两只耳朵都聋了”和“我天生就有血友病”。
什么叫聋了?
什么叫血友病?
什么叫我拿着钱去治病?
江言真的不明白, 但他有一样明白的,就是这一瞬间他对金丞充满了愤怒和恨。这股巨大的力量要撕扯他, 这么多的大事, 金丞居然瞒得死死的?
要不是这一回因为身份而分手, 他打算什么时候说?
江言再也不能忍住,他把金丞往前拉了拉,想要拉到近得不能再近。
金丞的眼睛瞪得大大的, 只能感觉到一股又一股热气喷在左耳上。
“金丞,我恨你。”江言说。
金丞眨了眨眼睛。
“我恨死你了,我从来没有这样恨过一个人。”江言说。
金丞只能感觉到热,熟悉的热气。
“你有这么多的大事可是又一件都不说,一件都没告诉我。我不知道你是叶合正的小徒弟,不知道你耳朵听不见,不知道你流血多了会死。我就骗了你一件事你就那么生气,可你现在算怎么回事?你以为我真的会心软么?”
金丞吸了吸鼻子,他闻到了江言身上的香味。
“你错了,我告诉你金丞,你大错特错了!我不会因为看你可怜就和你复合,我恨死你了。”江言呼吸十分不顺,冷空气呛着他,情绪堵着他,“我这辈子都不会原谅你,我会一直恨你!你把所有的事情都瞒到最后,一点都没考虑过我,你太自私了,太恶劣了。”
金丞紧张无措地吞咽着唾液。
“你从来都没有把我当成自己人,是不是?你受伤流血不止,从来不和我说实话,你因为听不见站不稳,也不和我说实话。你还想着打完最后一年就自己找个地方自生自灭,你把别人当什么?啊?你把我当什么?”江言摇了他一下。
金丞手里的早餐掉在地上,摔得稀巴烂。
“你还租房子?你有什么资格租房子?你以后这样补救我就会不计前嫌?不可能,永远不可能。你懂不懂什么叫责任?懂不懂什么叫跆拳道?你学了这么多年道心只知道逃避,然后就把自己没法处理的烂摊子一股脑儿丢给别人?叶合正就教了你这些?你都学什么了!”江言看着地上的一片雪,不知道是不是幻觉,他吐出的白气都变成了猩红色。
“你非要把自己耗到死了才告诉我是不是?然后呢?然后让我抱着愧疚和遗憾过一辈子?我告诉你,不可能,你休想!”
金丞已经吓得气喘吁吁,直到这一刻才吐出了一个字:“啊?”
一道看不见的玻璃墙隔断了他们的交流,好似要把金丞的路完全堵死。江言看着他完好无损的耳朵,眼白的红血丝像要开出一朵血红的花。他惨白的眼下乌青明显,像是要讨债的鬼。
“现在你知道自己错了么?”江言松开了他的领口。
金丞很努力地看他的口型了,还是不行。江言刚才说的什么啊?他剪头发了?没骂自己吧?看他这个样子不像是骂人。那就好……金丞还以为他是冲过来揍自己的呢。
江言快速地揉了一把眼睛,方才能言善辩,此刻哑口无声。
等到白洋和陶文昌赶到金丞的出租房时,两人都已经被江言的信息吓傻。虽然说运动员一直与伤病为伍,但是他们的伤病都是职业病,没有耳聋和血液病。
江言连门都没来得及关上,两人很轻易就闯进去了。客厅显然被布置过,擦得干干净净,沙发和茶几上都铺着新买的布。因为下雪外头暗,屋里开着暖黄色的吸顶灯,显得倒挺有温度。
可他们心里都没什么温度了,谁也没想到金丞背后还有这些大窟窿。
而整件事情的主要负责人金丞正在桌上喝粥。
江言从厨房出来,端着两杯热水:“你们来了。”
“到底怎么回事?”陶文昌接过水杯,转手就把江言堵厨房里,“真的假的?”
江言刚把鸡蛋壳剥了,缓了一会儿才开口:“真的。”
“不会吧?”陶文昌还是不信。血友病……这病可不是闹着玩儿,而且没有治愈的希望。
“是真的,他什么都说了。”江言想起来还堵得慌,恨不得立即给金丞手撕八块,“他买了个小熊,小熊能录像,他对着小熊说的,还不是和我亲口说。”
“小……小熊?”陶文昌一惊。那玩意儿不是自己给金丞买的吗?
“对,就那种玩具,你可能不知道是什么样。”江言还给陶文昌比划了一下。
“恩恩。”陶文昌连忙按住他的手,也不敢问他为什么剪头发,肯定是失恋了想要“从头开始”,“那你现在打算怎么办?”
“下午先带他去医院,把血验了。”江言说,“不能拖了。”
屋里很安静,金丞背着门的方向在乖乖喝粥,一点都听不到屋里发生了什么。
白洋往前走了两步,距离他还有三四米的时候刹住脚,心口钝痛猛然袭来。
金丞喝了粥,又拿了一块面包。
“金……金丞?”白洋不算小声地叫了他一次。
金丞毫无反应。
白洋往前走两步又停下,回过头掐了一把眉心,眼眶酸得像挤了柠檬汁,然后再回过身,看着他那静静的没有反应的背影,有种近乡情怯的心境。
陶文昌已经从厨房走了出来,江言计划得对,看病的事情不能耽误了,不然马上过春节医院就没那么多大夫了。他看白洋站在客厅中央不动,所以便两三步走向了金丞,刚要开口就听到白洋提醒。
“你别突然碰他!他听不见!先敲桌子!”
可是陶文昌的动作还是太快了,他和江言一样,根本就没有“金丞聋了”这个意识,所以就像往常一般将手搭在金丞肩膀上。金丞吓得一激灵,差点从椅子上坐起来。
“对不起对不起,是我是我,昌哥吓着你了,对不起啊。”陶文昌才知道犯了大错,连忙给金丞抱在怀里拍拍。
“昌哥,你们来了啊。”金丞也是这样回身才发现白队也在,“白队。”
白洋先是松了一口气:“还好,说话没受影响。昌子你拿手机给他打字。”
桌上有一个笔记本,已经写了好几句,都是江言的字迹。陶文昌率先拿起笔来写,白洋深呼吸了好几次才到金丞身边,轻轻的,又略带惩罚意味地拧了一把他的脸。
“白队,你们怎么都来了?”金丞明知道听不到还想问。
白洋看了一眼在旁边收拾茶几的江言。
“哦……”金丞立即懂了,江言叫他们过来的。
白洋没再开口说话,而是将两只手伸向了金丞的耳朵,左右两边轮流打响指。金丞疑惑地看着,摇了摇头。
陶文昌写完了一大段,起身问:“白队你干嘛呢?”
“检查一下,看看哪边还有微弱听力。听力会影响平衡,我怕他比赛也受影响。”白洋很有经验,但心里也凉了半载,金丞这是全聋了,相当于重度耳聋。
陶文昌把本子递给他。
[江言都和我们说了,你也太过分了,什么都不说。先好好休息,下午跟着江言去医院检查,有病治病。]
“嗯,我下午去,我存了一笔钱。”金丞指了下桌上的银行卡,那都是他给自己准备的医疗费用。
“我就知道……我早就该猜出来了,居然一直没往这边想,真是笨!”陶文昌懊恼地拍了下脑袋,上一次金丞和江言谈分手就是因为江言拿生病骗他,当时自己都已经推理出隐患了,两人感情那么好,不可能只因为一次欺骗就反应激烈。
背后肯定还有一件事!
根源就在这里,敢情生病的不是江言而是金丞本人。他存钱肯定是打算给自己治病,结果江言说了个谎,他就相信了,还准备要给江言先治病。江言这算是无心之失,撒谎当好降落在金丞的身体雷区上。
江言这时端着煮鸡蛋和热牛奶走进客厅:“白队,下午刘老师要在学生办开会,我……”
“没问题,我替你去旁听,记笔记给你。你现在的任务就是带金丞把病治了,不光是他血液病这个,还有……耳朵。如果费用不够的话你开口,我这边还有点儿。”白洋说。
“够,够用。”江言点了点头,“谢谢大家了。”
“那你……你会照顾他吧?我的意思是他现在听不见,你得有这个意识。”白洋又说,“你要是平时开会顾不上来我可以……”
“我可以。”江言连忙打断了他,意味深重地看了白洋几眼。
过了一会儿昌哥和白队就走了,江言坐在沙发上看手机,也不怎么沟通。金丞猜他不是在买东西就是在查医院,半晌才凑过去问:“昌哥和白队……刚才和你说什么啊?我现在听不见,你能不能告诉我一下?”
江言冷着脸转过来。
金丞定了定神。
江言拿起茶几上的笔记本草草几笔:[他俩骂你不是个东西。]
不会吧?金丞拿着笔记本,无措地站在旁边。
江言把本子拿过去,给他指了指卧室:“回去睡觉。”
虽然金丞听不到但是也能懂,现在他也不敢和江言对着干,不然江言真把自己揍了可没人帮忙。现在算是什么?昨晚战战兢兢没等来的人回来了,应该没什么大事了吧?这算是复合吗?
金丞满怀心事地躺在床上,虽然没想明白,但是一想到那个人就在客厅里,肚子里的五脏六腑都阵阵温暖,像被热水包容。
睡到两点多,江言把他叫醒,拿本子给他看:[半小时后去医院。]
“哦,好,我去洗把脸。”金丞补了一会儿觉,其实还想再睡睡。屋里多了很多东西,大部分都是吃的,两人趁着这时候抽空吃了午饭,然后裹着厚厚的羽绒服下楼。
楼下,雪已经停了。
江言提前叫好网约车,他们走出小区就上了车。金丞就跟做梦一样,坐在江言旁边。
“现在去协和有点堵啊。”司机师傅提示。
“没事,你慢慢开。”江言也不知道能不能赶得上,但赶不上了他们去问问也好。
确实很堵车,司机师傅连环路主路都没赶上,一直在辅路慢慢蹭。可是刚刚蹭到四环路金丞就不对劲了,一把按在江言的膝盖上。
“怎么了?”江言马上问。
“我……晕车,想吐。”金丞只是说此刻的感受。
“师傅!麻烦您停车!”江言即刻和司机反应,好在他们是辅路,滑行了十几米之后找到可以停车的地方。金丞推开车门就奔向了绿化带,这一次明明不算是应激反应,可为什么还是恶心了?
吐了两口,金丞才抬起头,怕江言发脾气连忙说:“我吐完了咱们再走,你等一等,我晕车。”
“不可能啊……”江言回忆,从前金丞可不晕车,为什么这会儿不行了?而且还不是普通晕,这样的晕法他根本坚持不到医院。
无奈之下,江言还是给白洋打了电话:“喂,白队,有件事我要请教你……耳聋会影响晕车么?”
“耳聋不影响,他是耳聋影响平衡了,才会晕车。”白洋马上要去开会,“金丞晕车了?”
“嗯,很严重,我慢慢想办法……”江言结束通话,拍了拍还在吐的金丞,脑海里出现了一个轮廓。
半分钟后,他把电话打给了老六。
“喂!”老六声音上扬着。
“是我……江言。不好意思,我想问问你,你认不认识什么交通大队的人……就是我那辆摩托车,现在应该是被拖走了,能不能帮我找找?”江言问。
“你才知道找啊,都被我们给拖回来了。”老六无奈。
花咏夏这会儿就像有所感应,从睡梦中睁开了眼。他这是一人病房,现在只有他,夜灵和木兰刚刚离开,小白过会儿就来。但吵醒他的却不是脚步声,而是窗外的拍打。
他遵循幼年时的回忆看向窗户。
窗外有一只手像是刚攀上来,敲着他的玻璃。
花咏夏从病床上起来, 走向的窗口不知是这一扇,还是以前那一扇。
砰砰砰,有人还在敲玻璃, 外头传来熟悉的声音:“花儿!开门!我!”
病房的窗户也变成了体育馆宿舍楼的窗子,红砖墙面铺满了爬山虎, 烈日给爬山虎照出了暗红色。花咏夏连忙打开窗,穿着“北京一队”靛蓝色跨栏背心的叶合正刚爬上来, 背后背着一个网兜,装满了冰镇汽水。
“花儿!拉我一把!”
花咏夏连忙伸出手, 把人拉了上来。叶合正踩在窗台上, 把一兜子的汽水撂下来。
时间猛然前进, 宿舍楼的蓝色大玻璃窗变成了医院2层的透明玻璃窗, 而窗外的人也不再身着跨栏背心,只是身手同样矫健。花咏夏都不知道为什么要给他开个窗,或许是这些天江言的事乱了他的心思, 或许是现在身体真的不行了。
那人照旧是踩在窗台上,然后一跃而下。
花咏夏转身走向了病床。
方才耳朵里的声音已经消失,花咏夏现在还不能久站, 躺在床上薄薄的一片。叶合正站在窗边, 先是看了看他床头柜上的消毒纸巾和喷雾, 然后拿了一瓶,把双手和鞋底喷了个遍。
花咏夏静静地看着他。
叶合正放下酒精喷雾, 走到他旁边来, 坐在了椅子上。
花咏夏的视线跟着他一起移动, 停在了床边,走廊里有护士来来回回巡视。
“师兄。”花咏夏突然间开口。
声音就和他的身体一样单薄,像一阵风就能吹散, 即将消失。
叶合正也没想到他会直接就这样叫他,两个太久没有说过话的人,其实再交流起来是很困难的。年轻时候的争吵还可以算得上是脾气大,互不相让。血气方刚谁也不愿意低头屈服,越吵越凶越演越烈。
那时候,他和花咏夏天天吵架,主要原因就在花咏夏的训练方式上。跆拳道要通过击打才能得分,击打力度不大,主裁和边裁看不清楚,审议员也无法裁定。主流打法就是叶合正坚持的那一派,脚脚核实到点,拳拳到肉,无论是打靶子还是对打必须坚持。
可花咏夏,从小就“离经叛道”。他的小聪明都在如何节省力气上面,打击力度就和飘起来差不多,也被教练们点名批评是“骗招”。主裁和边裁都无法界定他到底得分没有,就连对手都不觉得那一脚打中了,但花咏夏总是用这类似“擦边”的方式拿分数,并且屡教不改。
用花咏夏的话来说:只要看上去打到了不就行了,至于重不重,不要紧,跆拳道的比赛规格迟早要改!
叶合正也很看不惯他这种“骗招”,两人发生了几次剧烈的争吵后,便再也不开口说话了。只不过那时候的他们还以为再次说话会很容易,对方总有道歉的那一天,没想到的是对方都没再找回来,两个人南辕北辙地分到了各自的省队。原来最后一次交流已经在冥冥当中结束,结束于一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下午,并没有惊心动魄。
太久没聊过天的人,再聊起来,确实是很难。再后来,他们在各种比赛中见到对方,已经不知道怎么样下台阶,怎么样开这个口。
“我说对了吧?我是不是没错?”花咏夏再次开口,他还没放下自己的心结。
他没有说错,跆拳道的规则迟早要改。时间像是给他们开了个玩笑,这个玩笑的全名就叫做“中国跆拳道比赛规则的变迁和发展”。他们都是规则里面的人,顺应的只能是发展,当年花咏夏的打法随着电子护具的运用反而成为了主流。分离他们的并不是对错,而是历史。
并不是因为他做得对了,而是因为科技发展,电子护具的敏感性在无限上调。而这一切,放在20年前,放在跆拳道刚刚进入中国的那时候,不可能被预测到。
叶合正没有说话,他知道花咏夏问的就是这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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