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给谁打电话呢?”金丞见他不理自己,有点难受。
江言看他一眼,拿手机打字:[你师父知不知道你病了?]
“不知道啊,不知道。”金丞连连摇头,“你千万别告诉他!”
“你……你还要瞒着?你要瞒多少人多少事?是不是没人教过你怎么解决问题?一味逃避能解决什么?”江言骂了一通,打字:[我找机会告诉他。]
“别别别,千万别啊!”金丞的声音有点大了,“你要是告诉他,他一定不会同意我继续打跆拳道了,我还怎么比赛啊?”
“你还想比赛?你以为血友病能比赛么?你再这样不停地出血出血出血,你身上的关节和器官都会出问题,命都快没了!”江言说完继续打字:[明天检查报告出来就告诉他。]
“啊……”金丞瘪了瘪嘴,看江言这个态度是一定逃不过去了。完蛋,师父一定会把自己骂到狗血淋头!
回家后,他们昨天买的小家电和小家具也到了,金丞在屋里休息,江言在外头敲敲打打安装,一忙就忙到天黑。晚上白洋过来陪他们吃饭,他的态度也和江言如出一辙,如果金丞真到了注射因子治疗的程度,那就必须退出竞技场了。
一点余地都没有,性命安全面前没有万一。跆拳道是对抗性运动,这不仅是对自己的责任,也是对比赛的责任。万一在场上被对手踹了一脚,踹成了内脏大出血,导致了更大的意外,那受害人就不只是金丞,而是两个人。
等到吃完饭,白洋刷了碗从厨房出来,就看到江言一个人坐在餐桌上摆弄电脑:“你找什么呢?”
江言刚把WiFi弄好:“我找找手语教学视频。”
“你要学手语?”白洋一惊。
“医生说金丞不一定马上能好,总不能天天写字打字,沟通太费劲儿了。他以前依赖耳朵,学唇语的话太难。”江言只是想找到一条沟通的道路,说着点开了《手语基础大全》。
视频里的教学者是一位小姑娘,一边说话,一边比划着:“欢迎来到听障人士的世界,大家好,今天我们来上第一节课,如何用手语打招呼。”
江言还拿出了笔记本,显然就是要认真研究。突然间他回过头,很奇怪地问了一句:“白队你学不学?”
“我不学,你好好学。”白洋摇了摇头。
金丞趁着这个时间把主卧收拾了一下。
不知道是不是心理的变化, 在他眼中这里越来越像一个……家?
他不确定能不能这样评价,毕竟他从来没有过一个完整的家,从来没有感受过完整的亲密关系, 也没有人手把手教过他怎么和家人相处。他的经验完全来自于妈妈、小舅舅、大哥和三弟,学得马马虎虎, 像个蹩脚的四不像。家,这个在金丞的脑海里没有一丁点具象化的概念, 要说最贴切的,那就是师父那里。
现在有了个地方, 能住, 能和江言一起, 还有好兄弟时不时来看一眼, 这样的满足感已经令金丞始料未及。但满足感一旦褪去,金丞面对的还是无止境的恐慌,不止是安静, 更有即将面对的事实。
明天上午一旦确诊,自己也就彻底告别竞技场了。
然后呢?自己可以去干什么?要退学吗?转专业?金丞开始思念他在韩国首尔得到的铜牌,原本他以为那是他竞技生涯的完美开端, 没想到已经成为了绝唱。
一开始瞎想金丞就坐不住, 在安静的世界里没有人和他沟通, 没有人能帮他。他要分出时间去应付寂静,又要分出时间去思考以后的出路, 思来想去之后居然再次产生了逃避的心态。
只要不看病, 就是没有病。只要没有病, 就永远可以上场。
要不明天干脆不去了吧?金丞被胡思乱想吞没,直到江言带着电脑和笔记本进来。
“白队呢?走了?”金丞猛然清醒。
“走了。”江言说着话,脑袋大幅度地点了下。
走了。金丞也点了点头:“你让白队别担心, 我的病一定会好的。”
“你要是不想让所有人担心,就应该早点去看病。医生都说你这么大已经拖延了,到现在你还不知悔改。我有的时候真不知道你脑袋里在想什么,你的行为能力像个学龄前的儿童,和成年人完全不沾边。”江言把电脑放在床上,笔记本摊开,写上:[我现在要开始教你手语了。]
“什么?我?我学手语?”金丞第一反应是拒绝,“不行不行不行,我又不是真的聋了,我会好的!”
“我知道你会好,但是医生都没法预料你什么时候能好,让你学点东西怎么就这么难?医生说你如果想要治疗就要吃扩张血管的药,但你现在又吃不了,只能物理治疗。”江言再次写下:[你要是想重返赛场就要学。]
重返赛场?还能重返啊?金丞吸了吸鼻子,盘腿坐在床上看着他,希望能从他脸上看出结果。
江言确实是这样想,他也查了资料,凝血障碍不一定是血友病,万一不是,金丞还有机会上场。一旦上场,谁有功夫给他写字沟通?就算是教练也只能比划。
“下面我们从最基础的学起,你跟着我学。”江言先用食指指了下金丞,然后比了个大拇指,“你,好。”
说完后,他再给金丞写:[你好。]
金丞对此异常陌生,他不是先天耳聋,对手语是有一定程度的天然排斥。仿佛这就是一根拐棍,一旦用上他这辈子都没法扔掉了,以后就要用双手代替双耳,永永远远被困在原地。
“跟我学。”江言见他不爱动,便拍了下他的手背,“伸手。”
金丞不情不愿地抬起来,先指了一下江言,然后比了个大拇指:“你好?”
“对,这就是‘你好’的意思,指着我就是‘你’,大拇指就是‘好’。”江言又对着金丞伸大拇指,但大拇哥的第一个指节往下一弯,像是手指在鞠躬,“谢,谢。”
然后再给金丞写道:[谢谢。]
“谢谢。”金丞如牙牙学语的婴儿。我的天,自己真的要当一个听障了!
江言完全看得懂他脸上的表情,学得这叫一个不情不愿。但还是催促他继续跟着舞动手指:“先把手放在额头上敬礼,然后再……”
“你手指,好好看啊。”金丞冷不丁地说,根本没心思学手语,全部被孤君的美手吸引住。
江言歪了下脑袋,如果生气和无奈能够在大脑里点燃一团火,那他现在头顶一定冒出了滚滚浓烟。
“你短发也好看,你什么样都好看,我都很喜欢……”金丞抓紧时间表白,都有点讨好的意味,明天出诊断结果,江言千万别给自己扔在医院里不管。
“你好好学手语比什么都强。”江言把他的手放在额头上,“继续。”
手语课堂持续到10点半,金丞脑子聪明,要是认真起来学得很快。眼瞧着江言洗漱完又要走了,金丞抱起枕头跟在后头,跟着江言一起迈进了侧卧的门。
相比昨天的侧卧,眼下已经多了几分居家气息,连原本颜色沉闷的窗帘都被江言换成了干净的奶白色。江言还没上床,金丞抱着枕头就滚上来,霸占了靠窗的那一边。
“你不要跟我来这一套,我并没有原谅你。我不会因为你可怜就和你复合,这是两码事。”江言并不是故意拿乔,他确实就不是这样的人。如果说,爱情能让他忽略对错,那么这份爱也就太盲从了。万一,万一将来两个人还有未来,那么也是建立在金丞完全改正的前提上,他要看到诚意,而不是同情。
“谢谢,谢谢。”金丞连忙对他比手语,大拇指在他面前弯了又弯,“我就睡一个晚上。”
“你……”江言刚开口。
“明天我可能就要住院了,我今天就睡一个晚上。”金丞已经躺好,“你让我睡一个晚上就行。我真的很害怕明天拿结果。”
江言想了想,最终还是没有轰他离开,毕竟金丞说的话很有可能是真的,谁也不知道那个因子注射疗法要多少疗程,大概率会留院观察。察觉到江言不再赶人,金丞连忙知趣地挪远了些,两人中间出现了一块儿空隙,还能再睡一个人。
江言躺在左边,第一次发觉金丞睡觉这么老实。
床头灯没关,安安静静地提供着光源,金丞背向着他,像一秒陷入沉睡那般安宁,柔软的头发在枕头上趴着。可江言完全睡不着了,他一闭上眼睛就是血液科的病人,有些人面黄肌瘦,有些人面如枯槁。
疾病,完全可以从根本上摧毁一个人。当年师父就是这样,为什么现在又……
江言强迫自己不能再多想了,否则今晚就不是金丞睡不着,而是他彻夜失眠。等到他刚要去关床头灯时,安静的金丞快速地坐了起来,往洗手间冲。
江言紧跟着起来,冲了进去,上来就问:“是不是又流血了?”
不用他问,雪白的盥洗台上点点鲜红,金丞正低着头冲水。
“没事的,没事的,我到了冬天就容易流鼻血,是因为我血管脆。”金丞擦了擦脸就直起腰,“这个很正常,我以前冬天就这样。”
江言不曾陪着金丞度过冬天,这是他们认识的第一个冬。可这样频繁的出血,轻而易举地掐灭了江言好不容易燃起的信心。金丞以前就是这样过的?那金昭和他大哥为什么没带他去过医院?
“睡觉去吧,明天还要早起呢。”金丞不愿意看他着急,推着他重新回到侧卧,只不过床头柜上放了一卷纸,方便他时时刻刻更换纸卷儿。灯光还在,但睡意全无,金丞仍旧背向着江言,不敢说他有多害怕。
确诊就是判决,他明天要面对的是命运。
要离开赛场和学校了吗?以后就只能看着队友训练,再也没有办法登场?自己只参加了一次国训队,可今年昆明的分赛站都报上名了。本量级的全球第三根本不够,他还想试试全球第一。
还有付青云!付青云和自己还没分出高下!
金丞不知道自己的牙磕出了声音,他只顾得给血流不止的鼻子换纸卷儿。上下牙因为恐惧而颤抖,咯咯哒哒一直响个不停,温暖的房间降温了似的,哪里都觉得寒冷。金丞忽然间回过身,右手搭在额头上,作出了一个敬礼的动作,然后将小拇指放在心口,指向了自己。
“对不起。”他对江言道歉。
江言看着他。
“对不起。”金丞又用手语比划了一次,再背向他,用被子裹住自己。他不想回过身去,不希望任何人可怜他,又很想有个家,不想孤孤单单一个人躺在病房里等死。
过了一会儿,江言好像是下床了,床面弹起来又凹陷向下。金丞紧紧地闭着眼睛,嘴里就被塞了东西。
刚刚一塞进去,他就知道是什么,因为形状和材质太熟悉了,从小戴到大的,是护齿。他张开嘴巴,温柔地含住,紧紧地咬,牙齿碰撞的感觉回归平静,哪怕发抖也磕不到一起。而后又一样东西被塞到他手心里,金丞这才眯眼去瞧,是一条黑带。
不用细想,金丞马上紧紧抓住。他现在就在悬崖边上,抓住了一条绳子。
床头灯关上,江言在他身后躺了下来。金丞也平稳地闭上了眼睛,用来自于外界的力量和情绪对抗。
第二天,阳光普照。
风停了,冬天的阳光一旦撒到地面上就会有种万物复苏的幻觉,哪怕冰雪还没融化。吃过早饭后两人就出发了,这一回金丞吸取了昨天的教训,不仅搂紧了江言的腰,还把头盔压在他的骑行服背后,一点缝隙都不留。
这样就算再有急刹车都不会磕到鼻子了。金丞收拢双腿,享受着片刻的幸福。他和江言现在就是一个人了,他可以让江言骑摩托车带他一起走下去。
结果到了医院门口,金丞再一次退缩了。
“你去拿血检报告和诊断吧,我在外头等着。”金丞看向了麦当劳,“我在店里等着你。”
江言二话不说,拉着他往门诊大厅走。
门诊有座椅,江言还是老一套,先消毒再让他坐下,然后拿出笔记本:[就在这里坐着,不许乱走。]
“嗯嗯嗯,我不乱走。”金丞立即坐好,又用手语比了个“谢谢”。
“如果你乱走了,我真的会很生气,我会把你扔在医院里,我绝对不会再找你第二次。”江言怕他跑了,把这句分量很重的话写在笔记本上。
金丞被他的话吓到,连连点头:“不乱走不乱走,我就在这里!”
“明白就好。”江言把笔记本塞给他,把两个头盔放在他身边,转身马不停蹄跑去了血检报告区。金丞的就诊卡塞进机器里,扫了一下条形码,窗口吐出一张热乎乎的纸。
江言看都不看,再奔向昨天去过的血液科。血检报告上也有条形码,仍旧是扫一下,机器就把金丞的就诊排序打在大屏幕上,下一个就是他。而整个流程江言都没有问过护士,他已经太熟悉医院了。
等待的几分钟里,他才看向那张纸。
看了也没用,完全看不懂。
密密麻麻的数字和指标,金丞的血液被量化,从一滴液体变成了数据图,可以衡量万物。江言如坐针毡,矛盾不已,又想时间快点儿赶紧到,又想千万别千万别,前面的病人可以再看一会儿。
可时间总会到,金丞的名字被提了上去,被大屏幕的喇叭喊了出来。
江言深吸气,拿着一张决策性的纸进入问诊室,还是昨天的那位医生。医生也没问病人来没来,他们见过得太多了,很多时候病人都不敢进,在外面等着。
“你先坐吧,我看看。”医生把报告接过去。
江言没坐下,他坐不住。
这几分钟,比他在韩国等待审议组判定他的里合腿合不合格还要漫长。
“有结果了么?”他战战兢兢地问。
“有,从数据上看,确实是血友病。”医生说。
江言一屁股坐下了。
“但是不幸中的万幸,病人是假性血友病,他的家族应该有血液病这方面的缺陷基因,这个是肯定的。”医生也松了一口气,他最不希望看到病人和病人家属绝望,他希望自己的话能带给他们希望,“万幸,万幸。”
江言愣住一下,用一只手捂住了上半脸,万幸。
第141章 疑似叶合正
都说医院里容纳了全天下的酸甜苦辣, 也是许愿最多的地方。江言聆听不到别人的心愿,但却把自己的心愿听了个一清二楚。
人世间最动听的莫过于“万幸”。
医院里最幸运的莫过于“虚惊一场”。
长时间的压抑在他的舌尖上榨汁,挤完了一个又一个的青柠檬。酸意从舌根而起, 直达鼻腔,恨不得把泪腺连根拔起, 冲到天灵盖上去。他像参加了一次又一次的蹦极,由高空坠落, 在最后落地的前一秒被绳索拉住,拎回了人间。
王医生暂时没有开口, 任由他发泄情绪。
等待确诊的时间不仅是判决, 对病人和家属而言都是思想上的凌迟, 吞没他们的生命力和求生欲.望。在病房里, 逃避是最常见的,人在生老病死面前有着本能的恐惧感。
确确实实是难为他了。王医生打量着这个穿骑行外套的青年,感觉他也就是20岁出头吧。让他过早承受这一切, 确实是辛苦他。
“真的……真的么?”不一会儿,江言擦了一把眼睛问。他不喜欢假的东西,喜欢真诚, 但刚才医生嘴里说出来的那个“假”打破了他的世界观。
“确确实实是假性血友病。”医生再次给出答复, “假性血友病的主要原因是血管壁的异常, 导致血液不能正常凝固。出血倾向较轻,大多数患者在生活中不会有明显的出血症状。但是一旦他们上了手术台, 比方说外科手术、产科手术, 也会有不易控制的出血。主要根据凝血因子XI的检测判断, 遗传模式更是多样,极可能表现为这个……家族聚集。如果他还有家属,我建议也做一下血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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