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言一直都没动。
从顾梦瑶站起来的那一秒,他就什么都明白了。
跆拳道虽然是冷门项目,但全国、全北京也有那么多人在练呢,登记在册的职业运动员不在少数。只是自己偏偏遇上了最不能遇上的人,从5岁就遇上了。金丞根本就没想过和自己坦白,他早就知晓一切,结果就看着自己一头热。
什么见师父、什么租房子,金丞他只是许诺了一个根本不可能实现的谎言,从来没计划过他们的未来!
震惊之余,江言连悲伤的情绪都不存在了。他默默地回头,看向了花咏夏。
花咏夏也震惊,江言告诉过他,今天要带着对象一起来打比赛,为什么带了个男生?为什么那个男生还是叶家的孩子?他俩怎么在一起了?那孩子怎么这么眼熟啊!肯定见过!
江夜灵和周木兰怔愣成静态,连眼珠子都不动了。
水落石出之后是无人敢劝的静默,陶含黛和陶晴绿也是怔愣大军中的一员。特别是陶晴绿,她和这俩人一起经历了国训队和首尔之行,金丞对江言的关心程度历历在目,俩人是关系很好的队友啊,怎么……怎么是对家?
只有祝白白心大,一溜烟儿地跑下来,拉着江言的手就往更衣室跑:“大师兄你可算来了!就等你呢!你怎么和金丞一起来的啊?”
江言不说话,只是麻木地走着。
“他藏得好深!居然是他啊!”祝白白哼了一声,“怪不得呢,我就说我看他不顺眼,一开学就瞎说八道的,还摸我……敢情是敌对势力的雷达响了。师兄你不是也看不惯他吗?咱俩真敏锐啊,一下子识别出了对家!”
江言还是不说话。
祝白白推开更衣室的门:“快换道服吧,你肯定赢!”
场上的气氛再次火热起来,除了那两家人,其他的道馆都在等他们上台。叶合正第一反应是金丞瘦了,第二反应就是……花咏夏家那小子,为什么和金丞那么近?
该不会是……叶合正不敢往深了想。
时间紧迫,没有时间让他们和各自的师父打招呼,联盟赛的时间往前推进。江言都不知道怎么换上道服,他麻木地跟着祝白白出来,领了电子护具,拿了红色的头盔。对角线的那一端,是蓝色的金丞。
青红双方确认姓名和体重,一名专业裁判上台,喊出了他们的名字。
江言缓缓转过身,第一次,觉得金丞这么陌生。
他们朝着八角形走去,走近之后,江言看清楚了他的黑带。黑带上的金线绣着“合正道馆”。
“Cha-ryeot!”主裁喊立正,“Kyeong-rye!”
敬礼环节,江言迟缓地上前一步。金丞低着头,不敢看他,也上前一步,两个人完成了握手环节。握手结束,江言立即就退回去了,金丞慢了一步,像是想起了什么,将右手的食指弯曲,分别点过眉心、鼻梁、胸膛。
江言闭了下眼睛,骗子,到现在还想装作怀念的模样骗自己。
叶合正站了起来。
这是自己的动作,但是自从收徒之后,他再也没有做过。他没有教过任何人,但是金丞怎么会了!
“Joon-bi!Shi-jak!”主裁兴奋地喊了“准备”和“开始”,期待着眼前这一场实力大战,可是等到他退后一步,让出了八角形场地后,青红双方都没有动。
金丞咬着透明的护齿,这才抬起了脸蛋,他从江言眼睛里看到了从来没见过的陌生成分——仇恨。
1秒,2秒,3秒……3秒过去,主裁上前对拳,第1次催促双方开打,不要消极对战。金丞的眼睛刷就红了,但还是没有动,脚下的地面仿佛长出了荆棘,刺得他无法落脚。
下一刻,一阵风朝他迅疾而来,江言一记横踢狠狠踹在了他胸口的护具上。
等到他重重落地, 已经摔在了八角形的外面。
“Keu-man!”主裁喊停,又喊扣分,“Gam-jeon!”
场内从一片肃静变成一片喧哗, 坐着看比赛的观众全部站了起来,等了这么久, 叶家的徒弟一上场就被花家踹出局?这是怎么回事?
付青云当然也站了起来,今天原本他不想来的, 因为会见到曾经的老师花咏夏。但事情都已经过去那么久了,他也不再是那个口无遮拦的小屁孩儿, 花咏夏毕竟还是自己启蒙老师呢。
但是从江言和金丞一起走进场馆的那一刻, 他就觉得今天会是一场大战!从刚才两人分开的情况来看, 金丞应该是早就知道了, 所以压根脸上不意外。倒是江言,摆明了是直到那一刻才知晓一切,人都麻了。
现在怎么办?他俩还真打啊!付青云也想不出解决的方法。
青红双方比分0:3, 2分是击中,1分是犯规。金丞自己站了起来,胸口疼得很。在现在的比赛规则下选手都不会这么使劲儿, 点到为止, 保留体力, 江言这是真恨上了。
比赛还要继续,金丞不可能因为私人恩怨就故意输一场来给江言道歉, 那样未免太对不起比赛, 也不尊重对手。他黑带上是“合正”, 背后是师父和师姐们。这么多人等着看花叶之争,哪有故意放水的道理?他迎着江言的目光重新走回场地,比赛还没继续开始, 两人隔着两米左右的距离。
江言的目光一冷再冷,冰得像没有温度,也像不曾有过温度,就像刚开学见到金丞一样。
他承认,自己在食堂那第一面就对金丞印象深刻,哪怕知道他人品有点问题,还是被莫名其妙吸引过去,在他的身上挪不开眼神。他们一起经历了那么多,半年时间从校内联赛打到了韩国,一场一场打下来,结果从同队打到了对立面。
江言两腿发沉,他觉得他眼眶在发热。
原来你早就知道了。
江言看着金丞的双眼,无法去想象这些天金丞都是以什么样的心情听自己谈论比赛,提及师父。
原来你早就知道了。
江言深吸了一口气。
“Kye-sok!”继续的口令再次燃起,响彻场馆。江言挪动双腿,在规定的场地里寻找着他最佳的角度,一股火在胸口里越燃越烈。两人对彼此的打法都太熟悉了,当金丞的横踢扫来,江言可以轻而易举地格挡下来。
要怪就怪两个人对彼此太熟悉了。金丞的腿被格挡下来,立即后撤步,换了后腿发力横扫一切。江言即刻守住他右侧的上方,而金丞的腿再次变换了前后,真正的攻击从左方来了。
红色的头盔被击中。
江言感觉自己的脑袋在头盔里撞。
他和金丞的美好回忆也被撞了出来,昨晚的亲密也狼狈不堪地滚落一地,稀里哗啦地掉个不停。江言在回忆里冲入金丞的防守区域,金丞继续换跳步往后撤退,动如脱兔,完美脱离了江言手臂打击的范围。
两人的脸快速拉近那一刹那,江言终于理解了为什么说好看的人会骗人。
随即江言也不客气地打出了一击里合腿,像是从天而降一个大巴掌,给金丞的脸打偏了过去!
越疼,金丞就越凶猛,似乎疼才是他追求的一切。他迎着疼痛而上,一击拳击打中了江言的胸口。江言的护具被震得摇晃起来,比分一翻再翻。
场馆内爆发起前所未有的掌声和叫好声,这就是他们期待的花叶大战!没有任何一个人选择放过对手,纠葛是早就融进了骨子里的,哪怕两个人是一起来,上了场还是“你死我活”。而他们的打法和技巧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是全场男子最佳,花咏夏和叶合正是认认真真传授了全部,不光是给刚才的女孩子,也传了两个男生。
势均力敌,互不相让。说竞体精神都有些收敛保守了,这里头还有个人恩怨。
又一声欢呼声响起,金丞一个转身后旋踢,踢中了江言的头盔。江言连忙后退,脚后跟差一点点踩在边界线上,明明一局的时间就两分钟,现在才过了半分钟,却仿佛进入了黑洞里,被拉成了无限长。不止是时间拉长,每个人的样子都在江言的眼睛里发生了变化,扭曲了,颠倒了,褪色了。
比分在疯狂上涨,两人似乎都放弃了防守,只为了猛攻,有时候明明可以防住,他们却住了手,只为了能够多多争取一次进攻机会,打击对方的身体,痛击对方的弱点!
江言里合腿拿分,金丞后腿横踢反击拿分。江言前腿横踢拿分,金丞下劈反击拿分。江言推踢拿分,金丞前腿迎击拿分。江言前腿下劈迎击拿分,金丞后旋踢迎击拿分……
比分上涨的速度可怕极了,才过了1分钟已经翻过了25分,比分抵达了23:25。不止是这样,两人的打击力度都很大,方才其他人比赛,拳脚落在护具上都发出了闷闷的“噗噗”声,而他们不这样,是实打实的“砰砰”声。
但即便是这样,花叶双方选手的身体重心都没有被对方破坏掉,仿佛两个人在打互相克制的战术,矛盾相争。
他们的相争,归根结底就是花咏夏和叶合正的相争。他们的打法里是两个师父的特征和心血。
江言后垫步,花家最擅长的假动作一招晃过,金丞控制进攻距离,重新给自己制造进攻的机会。击打频率比普通比赛三局都快,可两个人都感受不到体力的流失,身体轻飘飘地飘荡着。他们都知道如何破解对方的一次进攻,也知道如何重建自己的二次进攻,江言忽然前腿勾踢,一脚勾掉了金丞的蓝色头盔,比赛这才短暂暂停。
等金丞重新戴好头盔的时候,江言尝到自己的护齿上有血。
金丞气喘吁吁,重新站好了侧向实战式,哪怕他此时此刻心脏骤停也会保持着这个站姿,这个跆拳道运动员一辈子不会忘掉的基础站姿。比赛仍旧继续,现场却有人觉出不对劲了,这一场比赛再打下去……可能不太安全。
青方选手的鼻子流血了,红方选手的嘴角流血了。一个被踢了鼻子,一个咬破了舌头。
花咏夏和叶合正也朝着台下而去,正规比赛点到为止,哪怕是20年前也没人这么打。
“不行,这样打不行了。”看台上,白洋也觉出了不对劲,“再这样下去人会出事!”
“快快快,找裁判啊!”陶文昌朝着下方疾跑。
主裁刚刚将两人强制性分开,金丞终于察觉到体力不行了,这是一种后知后觉的疲惫。他的脚尖勾到了江言的下巴,再接着一拳从天而降,像暴打一样击中江言的心口。江言被打得后退两步,金丞想要追击但虚飘了一下,两人像进行拖延战术,出现了一次贴靠。
贴靠在正式的比赛当中太常见了,可他们这场比赛中却是头一次。金丞知道这是自己最后一次抱江言的可能了,赖着不走一样,隔着道服和护具,留恋不舍地与他拥抱了一瞬。
江言的眼睛里有闪动。他的两条手臂垂直向下,下巴微昂,目光直视着看台的最高层,眉心开始往中间皱。一开始这皱起非常不明显,随着呼吸的加重,时间的推移,皮肤像是被什么情绪挤出了深深的褶皱,凝固在他两道眉毛当中,要永恒地镌刻下去,再无其他。
那闪动也是,将场馆里的灯光都凝聚此刻,吸收了所有的声音,想要成为一段记忆进驻江言的脑海。但随着闪动的消失,冰冷的光重新回到了江言的双眼,他拒绝了一切,后撤两步,一把将金丞狠狠推开。
青红双方比分已经到了46:45,看不懂的人说“难分胜负”,看得懂的人说“两败俱伤”。
“停!”直到一声响起。
不是主裁喊的,主裁不会用中文下达口令。本次联盟赛的委员会会长刚刚得到了叶合正和花咏夏两位的申请,他们的徒弟今天状况不佳,比赛到此为止。所有武术比赛都要扎根在“安全”两个字上,没有安全就没有一切。
倒计时就在这一刻归零,金丞被狠狠地推开了,最后一个拥抱仓促结束。但这也算不上真正的拥抱,只是自己主观意义上的求“抱抱”,江言并没有看他,更没有伸手回应。
该,应该的,江言他做得没错,他不该抱自己。
叶合正两三步冲进了竞技场地,不顾一切地摘掉了金丞的头盔:“纸呢!谁有纸巾?”
王清清和顾梦瑶正在找人要纸巾,还没过来,叶合正心疼地用手擦拭着金丞脸上的鼻血。
而另外一边,花咏夏踉跄了一下才走过来,站在江言面前想要问很多事情。你和叶家孩子是怎么回事?
但是他没有说出口,先从陶晴绿手里接过湿纸巾:“快,擦擦嘴上的血,怎么会这样呢?护齿没咬住吗?舌头破成什么样了?”
他很担心,因为护齿如果咬不住,极有可能把舌头磕出一个大血口。花咏夏年轻时候就见过别人这样失误,最后还上了医院,给舌头缝针。他自己也咬过舌头,知道这有多疼,但现在江言仍旧一动不动的,就像没了痛觉。
不少人朝着竞技场靠拢,万众瞩目的联盟赛最后居然以双方挂彩而结束?但仔细一想,这个结局丝毫不意外,两家注定这样。
花咏夏心口猛跳,心里有一个不切实际的猜测,见江言流血了又急火攻心,说话都气虚:“到底是怎么回事?是不是他……就是你说的那个……”
江言这才接过湿纸巾,用力地擦了一下嘴角,淡淡地说:“不,他不是,他不再是了。”
不再是了?那就是他真的是?花咏夏急得往前一步,想要问清楚,江言是不是让叶家的人给骗了啊?
而另外一边,金丞终于找到说话的机会了:“我没事,我没事,师父你别擦我了,花……”
“花家的人下手就是重,早知道我就不该同意这场比赛。”叶合正恨不得自己替金丞流血。
“花咏夏他少了一个肾!”金丞一口气说完了。
“什么?”叶合正的动作忽然停下来了。
话音刚落,竞技场里爆发出阵阵惊呼,就发生在他们身后。方才冲下看台的花咏夏像是昏厥了,面色苍白地躺在他大徒弟的怀里,陶晴绿和陶含黛慌了一下,而后立即跑向看台看手机叫救护车。
场上乱得不行。
“师父?师父?”江言轻声叫他,原本他计划中是欢乐的一天,结果以惨剧收场。杂乱当中有脚步声朝他飞速靠近,江言回过头去,叶合正和金丞,还有王清清和顾梦瑶,正朝着他们这边跑过来。
祝白白第一时间挡住他们。
叶合正被挡住了,看向了江言。
江言仇恨地回视着这几个人,声音从牙缝里挤出来一样:“别靠近我们。”
第133章 记仇
救护车来很快, 将原本就混乱不堪的场面再次打乱。医护人员的脚步声、众人惊呼声,还有一些莫名其妙的拍照声,人间当真百态。
“别拍了别拍了!”付青云拦着拍小视频的人, 虽然他说过花咏夏的坏话,但不允许别人拍他。
但看热闹的人还是高高举着手机, 非要把这一口人血馒头吃下去。
付青云看了一眼他是哪个道馆,然后一巴掌将他的手机给扇到地上:“让你别拍了!听没听见!”
而江言已经顾不上别人拍不拍, 当救护车抵达场馆门口时不顾一切地抱起了花咏夏。花咏夏瘦,横抱起来一点都不难, 在江言怀里像没什么重量。他连道服都没换, 身上还穿着昂贵的电子护具。
当他把师父小心翼翼放在救护车的床上时, 江言深深地后悔了。
他就不该答应今天这场联盟赛, 不该让师父和叶家见面。人为什么要争这口气呢?见了面,师父还是会被气到晕倒。一笔一笔账往江言的心里记着,他已经不知道有多少道, 只知道数不清。
要是师父真出了什么事怎么办……江言不敢想。
在他记忆里,一开始的花咏夏并没有这样虚弱,而是很能打的一个人。他笑颜如花, 爱开玩笑, 总是趁着休息的时候吃零食, 不爱喝白开水,每天都喝汽水儿。他偷偷交给自己一套致敬的方式, 又不告诉自己为什么这样做。
有的时候, 妈妈和木兰工作忙, 来不及开家长会,来不及做家庭活动作业,都是花咏夏代替了“父亲”这个位置, 大手拉小手。
江言不敢想,也就不想去原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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