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前两人二虎相争,尔虞我诈数个回合只为拼个输赢,说不累是骗人,可李承泽的确是颗顽石,他不知道如何停止。
这回李承泽赢了,赢得彻底。
他的爱魄已经化为仙骨替范闲固灵,断然没了逆转的机会,更别提投胎为人了。
“他一直知道自己不可能再投胎了。”范闲自言自语,虚虚握住拳头,一时无所适从,心如刀割,无助地小声哭了起来。
断断续续的哭声没有替他挽留住李承泽,反倒招来了别的鬼。
那位口若悬河的船夫小跑到他身边,慌张瞧了瞧他胸口的伤,大吃一惊:“公子,公子,你怎么弄成这个样子,快醒醒啊!”
范闲轻轻抬了抬手指向他示意自己还能听见。
那老头这才继续大胆地话语连珠道:“二公子这是怎么了,鬼界都被他捅出窟窿来了,吓得连老夫赶紧来了渡月桥找你。”
范闲一失笑,喉间含着的血液不慎呛到了他。老骷颅将他上半身扶起,替他顺气。范闲虚弱得难以动弹,只得顺着老头的动作又吐出数口鲜血。
老船夫化鬼比李承泽还早了多年,从没见过谁这么吐血,只得对范闲轻手轻脚小心翼翼,道:“您也差点被那个厉鬼掏了心了?竟然还留着条命,公子真是走了大运。”
自己能够保全性命完全是因为李承泽及时就下了自己,这里老头不知道恶魄的事,反而无所畏惧。范闲扭扭脖子,让气管里残留的血赶紧流出。他还不能死,现在还不能死,至少得保下李承泽,他才有脸面去死。
他深知李承泽会有这般反应是因为踏金印失了效。
他七魄不全,极易失控,金印维系了李承泽体内魂魄的平衡,那个他亲刻的印痕帮他遮掩了杀身鬼的凶残之处,凡人不会因他自杀,缺斤少两的七魄也不会再扰乱他的心境。踏金印帮他将收回的情感各司其职,不让任何一个鹤立鸡群,让他渐渐步上正轨。
可踏金印的效果与盖印人的法力息息相关,他私心将自己同李承泽绑在一起,本以为可以相安无事,却因算错一步,此刻显得计划漏洞百出。恶魄如此张扬跋扈,李承泽怕是早就失了本心。
虽没有被恶魄掏心,却也被他翻出了一抔心头血。范闲丢了半条命,连同身上法力神光都淡了下去。他知不能让李承泽再失控下去,否则酿出大祸,便是九重天的天帝都难以开口救他。
老骷颅头看着周围的景象,底下的鬼魄争先恐后地往上奔走,就连那些笨重的巨型远古骸骨都蠢蠢欲动站了起来。
老船夫大惊失色,低头反观范闲一脸如痴如梦,恨铁不成钢一拍腿,用力拉他起来:“上头的门槛都被二公子打通了,这鬼界要乱了。”
范闲望眼望去,果然底层的鬼魄都聚在一起欢呼雀跃,半是嘲笑天界神官的愚蠢无知,半是庆祝底层鬼魄的自由畅快。
范闲托着摇摇欲坠的身体站起来,为了李承泽,也为了他自己,他得阻止这些东西跑出去。
他拿着腰间神笔,一丝丝抽出自己的神力,将力量灌入笔杆,狼毫的笔尖霞光万丈,迸发出的光芒化作他同李承泽跨过的冰冷刀山,如同神兵下凡,利刃出鞘,将作祟的鬼魄们一一射杀。而后他又唤出火龙数条,神龙们吞吐着喉间火苗,堪比他同李承泽穿过的烈焰火山,把残留的恶鬼们灼烧殆尽。
两大招过后范闲精疲力竭,他自然未能剿灭所有的鬼魄,底层的鬼魄大多十恶不赦,约是这回的免费午餐实在过于诱人,竟然鲜少有来理会范闲的。他们迫不及待向上飞去,老骷颅托着范闲的衣袖喊道:“公子你赶紧也去鬼门道那里吧,地缝还没补上呢!”
范闲反问:“老人家,那你呢?”
“我自然是要和我的徐娘待在一起,管他天上地下的!”
范闲痴痴一笑,心中念着有情郎真是好呐,他也要去找自己的情郎了。
他同那些鬼魄一拥而上,李承泽果然替他们打开了一个巨大的通道,他们顺利离开了血红的底层,飞跃不再锋利的刀山,与渐微的火海擦肩。飞舞的黄沙停止了,神树也已全然倒塌,就连那个荷塘的莲花,都被人打得支离破碎,花枝凋零。
范闲又走了一遭金木水火土,五行八卦,阴阳本源,这回他却是再也不信了。
大开的鬼门道附近早就兵戈抢攘,范闲还未迈出那道门便可感知万鬼狂欢的漫天戾气。不等他挥笔入阵,底下的骚动便夺走了他的注意力。原来是地底那群庞然大物的骸骨也随众鬼跑了出来。
最先在人间探出头的是一架巨大的龙骨。游龙如飞,掀起万丈狂澜。范闲听着骨龙的嘶吼和天兵的惊呼,挥笔将龙骨点石成金,龙骨顿时金光一现,坚硬得赛过钢筋。范闲转笔而起,那龙盘旋而卧,龙尾以锥,龙头以鼓,头尾相击像是为范闲敲响了战歌号角。
它虽在天地遨游,却实为范闲所控。巨大的金色骨龙一口咬住鬼门道外的三个厉鬼,将他们拖回鬼界,而后骨龙戾气殆尽坠落,化作一块金色玄铁填上了大开的鬼门道一角。
外头天兵神将见此景,道了一声喜从天降,自是越战越勇。骨龙被范闲当作了补门的材料,范闲如法炮制,趁热打铁。一冲而上的何止一条骨龙,飞鱼、巨象、猛虎、化蛇……数不尽的古兽在范闲笔下被炼钢锻金。
比起曾经补门的青龙火凤,它们相对身形略小,却胜在数量庞多,竟也在范闲的控制下归作了“补天石”。巨大的地缝被渐渐填补,范闲从未同时将如此数目的物件炼金,一时疲惫不堪、痛彻心扉,被剜走了一口心头血的他早已七窍流血了。
右手变得沉重且麻痹,范闲挥出最后一笔,一只天鸟残骨展翅高飞,以翅作器,甩着漂亮的尾巴,与那嵌入地表的巨大金块融为一体。
神笔笔杆自李承泽留下的爪痕断裂,范闲头一回未能抓住自己的神器。他蜷着五指,笑着下坠,就要同那笔一起掉入深渊。他睁着酸痛的眼,鬼门道还未被他补全,他功亏一篑了,还差一点,他就能替李承泽偿了今日打破五道门槛的过失。
范闲不甘心,抬头朝那个最后的漏洞怒喊。不想身下一只巨猿骸骨跃起,将范闲托在手心举起。他将范闲高高举出鬼门道最后的漏洞,以身体卡在那道门上,纹丝不动。
范闲愣道:“你是刚才跟着我们的……”
那猿猴不会说话,他啼叫,把范闲放在地上,手骨缓缓化为金色,直至全身骨骼僵硬,熠熠光芒四射,终于成了最后一块重要的金,将鬼门道补全了!
众神面面相觑,他们自是将范闲补门的经过完完整整看了下来,皆是惊得目瞪口呆。
范闲一心想找到李承泽,无暇顾及旁人,一迈开腿却因实在站不稳,一个踉跄就要跪地,来人扶住了他的肩膀。
“范兄!怎么伤成这样?”这人正是施白。
这段时日一路同李承泽走走停停,明明没过多久,范闲却觉先前同自己组队的施白分外陌生。范闲将身体倚靠在他身上,边喘息边问:“他在哪?”
施白很快反应过来他问的是谁,这个“他”独自冲破了鬼界五道门槛,闹得外头兵荒马乱,自是被天界牢牢记住了姓名,他叫李承泽。
要不是看在范闲补全鬼门道立了大功,施白真想骂他一句没出息。施白怒其不争,扶着范闲往李承泽的方向走:“你还好意思问?我和程君不是替你借到了踏金印吗?你没用?”
范闲吐出口中淤血,虚弱道:“用了,可你看我现在这样,踏金印早就失效了。”
“不是还有踏金印的暗语吗?不少神官知道暗语,借了你的血也可以施法让那厉鬼乖乖听话。”
范闲笑得上气不接下气:“我把暗语也改了。”
施白脚步一顿,大喊:“……范闲,你疯了吗!”
范闲心道自己再怎么疯都疯不过李承泽,反而笑他大惊小怪,不值一提。
“上头怪罪下来的话……”
“呵,你瞧瞧你说的,这有什么好怕的。我不但改了暗语,我还故意把踏金印弄丢了!你们谁都别想找到那东西,你们谁都找不着!哈,谁都……都别想碰李承泽。”
以前施白觉得范闲顶多做事不按常理、随心所欲,可现在他觉得这男人已经丧心病狂,风魔九伯,令他害怕了。
众神在前方布下了九曲星阵,此阵需九九八十一位上品神官施法,乃捉鬼降妖的最高阵法。李承泽方一冲出鬼门道便杀性大开,神挡杀神,佛挡灭佛。虽说范闲在进入鬼界前让看门小兵喊来了帮手,但架不住李承泽杀身鬼的蛮力和鬼气,天界一时损失惨重。
恰巧施白和程君也在其中,二人一见李承泽的脸,便知大事不妙,慌忙通知了其他上神前来捉鬼。八十一位上神紧急摆出此等大阵法,损失了数名天兵的性命才将李承泽压在阵中。可此阵只可短时间内束缚住猎物,并不可致命。众神官成法阵端坐其位,正愁眉苦脸,谁想救兵没来,捣乱的却来了。
只听不远处有人一声怒喊:“谁准你们碰他的!”众神回头,不知所以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