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洞房前,喜婆塞给他一根秤杆,用红纸紧紧包裹着好图吉利。
范闲的法宝尽被丫鬟收走,却不见丝毫胆怯。他神光护体,即使不能捉住这个妖孽也能自保,不必忌惮。
范闲握着这根秤杆,冷静地向自己刚过门的新娘走去,仿佛手上拿的不是什么挑红盖头的喜秤,而是一把夺命的小刀。立定深呼吸,他左手摆好姿势,打算若真是什么罪大恶极的妖怪,便立即让他死在自己手上。
范闲抬手挑起新娘的盖头,只不过瞥了一眼,正要发动神光的左手忽然静止了。
红盖头只被挑起了一半,底下藏着的脸却耀眼得天上人间,美不胜收。
范闲从未见过李承泽如此,淡妆如烟,明眸皓齿,浓密的乌发盘起,留着一缕活泼的刘海增添羞涩,凤钗头戴,轻巧的金锤子轻轻摇摆,垂在脸庞,与他的脸恰好般配,毫不女气,却削弱了一点刚劲,添了一份柔和。
他的两颊定是上了胭脂,泛着粉红,给他苍白脸修饰上人类才有的温度,又在额头点了些许粉黛,眉间一朵娇艳的凤仙花,双眸凤眼含情,薄唇轻抿,上头涂了朱赤色口脂,微笑地看着范闲。
范闲呆滞了一会,想着反正酒意已经上脸,装壮着胆索性将那红盖头全部掀开,盯着这张无与伦比的脸,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范闲心中只记得两场婚庆,一次是自己的,一次是李承泽的,两回都是百感交集。如今二者的男主人公众目睽睽行了三拜九叩之礼,他不知怎的,心里涌起一阵诡异的雀喜和一种突破常理的刺激,甚是欣慰。
他不说话,那头李承泽便先说了,可惜,这个李承泽开口便是一句“安之”,一盆冷水浇得范闲心里拔凉。
生前二人关系破裂后,李承泽也曾叫过他几次安之,可惜那时双方皆已撕破脸皮,势要整个你死我活,几句“安之”,也不过是李承泽在旁人面前卖弄情感的九曲回转大法,看似真,实则虚,若是要追溯,只会让范闲图感伤痛。
只是这个身着喜服的李承泽笑容熠熠,自在地探过身在范闲面前摇摇手:“怎么,看傻了?”
范闲很快醒悟过来:面前的这个不是李承泽,定是他们找了很久的喜魄。
他抓住对方的手:“你赶紧跟我走。”
范闲脸色严肃,神色紧张,仿佛屁股后面有只豹子追着他跑似的,喜魄不悦地拍了拍他胸口的红色礼花:“这怎么行,还没喝合卺酒呢。”
“……”
没想到李承泽的喜魄一语惊魂,下一句话更是让范闲濒临奔溃了。
“我是杨家的女儿,我能走到哪里去?你不是入赘了吗,为何也要走?”
范闲瞪大了眼睛:“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面前的人害羞地朝他眨眼一笑,倒是有了大家闺秀的样子,垫着脚慢悠悠站起来,大方地一挥手,把姑娘家的灵动模仿的惟妙惟肖:“小范大人别惊讶,进了我们杨家门,我定会让父亲大人好好待你,将来财运亨通,扬名四海不在话下。”
他顶着那么重的衣服和头饰,走起来不方便,只得抱着自己的腰,模仿宫中见过的各位娘娘才人们小脚迈步,反倒走出了个小碎花步,要不是范闲现在大脑一片混乱无暇欣赏,配着脸上喜庆的妆容仔细端详一番,还是蛮俏皮可爱的。
裙子太长,李承泽的喜魄差点被绊倒,不过就是从床上走到桌子边,“哎呀哎呀”喊了好几声,方才拜天地的时候走得一板一眼的,倒也不见得穿了这衣服就不会走路。
范闲只得认命地帮他去提裙摆,又换来他一声清脆的笑声:“小范大人好生讨厌,担心就直说,干嘛装出一副凶巴巴的样子。”
范闲突然觉得,这几日李承泽指挥自己跑了东街跑西街,天马行空地要买东西看新鲜,根本不算什么小陋习,这眼前的喜魄才是真正的恶劣顽皮,让他头疼。
果然那喜魄落了座,又摆出一脸黯然销魂的模样,单手撑着下巴看着桌上的白菊:“都说洞房花烛夜,小范大人这是要把我晾在这里呐,枉费我今天还精心装扮,原来小范大人一点也不喜欢我。”
他看看范闲一脸生无可恋的样子,又拿起瓶子里的白菊:“你说,他到底喜不喜欢我呢?应该是不喜欢吧,他第一眼见我,就是不喜欢我,后来还要杀我,肯定是顶顶厌恶我。”说着说着,还真呜咽了两声,巴不得现在就表演当场落泪。
范闲为自己狡辩:“这话听着耳熟,但真不是这样……”
“那是哪样?”他丢下那朵白菊,一下子被范闲带走了思绪。
七魄都是李承泽的情绪,虽然带了些许李承泽的记忆和神志,但大多头脑简单,只照心情行事,直来直去。范闲见他果然好骗,又道:“你先告诉我,你怎么成了杨家的女儿,我再回答你的问题。”
“那你先同我喝了这合卺酒。”他也同范闲谈条件。
面带花妆的喜魄端起桌上的酒杯替二人满上,紧接道:“喝了就不许耍赖。”
范闲赶紧上前同他肘挽肘,凝视着对方好看的脸,一口干了。
这酒也同这屋子的主人,清雅恬淡,但这是范闲记忆中入口的第二杯合卺酒,比他的第一杯浓烈了不知多少倍,像李承泽这个人,让范闲的胸腹一下焦灼难耐,心烦意乱。
见范闲喝了酒,喜魄也是喜笑颜开将酒落了肚。
他没什么大心机,遵守了同范闲的约定,朗声道:“我附身在了杨姑娘身上,自然是他们杨家的女儿,赖不掉。”
“……”难怪算命的说杨家独女命犯孤星,你这是人家孩子一出生就附在她身上了吧!这杨家到底是倒了什么大霉被你选上了?
“好了,我答了你的问题,现在轮到你了,你到底喜不喜欢我?”
“……”
见范闲犹豫,喜魄瞬间变脸,瘪着个嘴便要哭喊出来,范闲生怕他引来旁人,赶紧捂住他的嘴:“我喜欢的,我喜欢你!”
说出了这话,范闲却突觉一身轻松,那股诡异的违和感消失殆尽,仿佛对他而言喜欢李承泽是个天然的真命题,不必遮掩。
对方果然笑容重现,提着范闲的衣领就拎着他往床边走:“既然我们两情相悦,还不赶紧把这个洞房坐实了。”
他说着就要脱自己的衣服,范闲方才被自己脱口而出的真情表白吓懵了,愣是被他连人带鞋扔在了床上。
李承泽的喜魄完全不知羞耻为何物,扯开自己的腰封就往范闲身上扑,范闲抬着他的肩膀想推开对方,他又一歪头,头上的发饰纷纷掉下来往范闲的脸上砸。
范闲被几串金银珠宝闪的两眼一白,才晃过神来,就见这个喜魄扯着嗓子一扯自己的衣领,范闲无意间一撇,差点叫得比对方还大声。
只见喜魄修长雪白的脖子上挂了一根后颈打结的红绳,线头之下便是清晰可见的锁骨,肌肤透着一片苍凉,再往下,红艳艳的布料用粗线秀了两只停在梅花枝头的喜鹊,遮住了他胸膛的风光。
范闲脸涨得通红,上下排牙齿不受控制地打架。李承泽的这个喜魄,真是不可小瞧,穿了姑娘的喜服还不算,连里头的肚][;.';兜都没放过。
范闲一扭头赶紧把脸埋在喜庆的大红被子里:“殿、殿、殿下,饶了小臣吧,若是被别人知道了,臣真是怕第二天自己命就没了。”
那喜魄仍然拉着范闲的喜服闹他:“你就看看嘛,看看我嘛,又不会长针眼。”
范闲扪心自问,吞了吞唾沫,想着若是李承泽真穿成这样,怕是太阳能打西边出来。
可这实在机会难得,范闲顺从了心里头那点小九九,微微抬头,欲拒还羞地单手遮眼,眼神却从指缝间往李承泽身上瞥。
实话实说,闹腾了一番后那厢喜魄头发凌乱,嘴上的红脂也化开了,可就这衣衫不整的样子配上里头那件莫名其妙的红肚']/.兜,喜感中多份被屈辱了的委屈,只要不说话,定是能让众生癫狂。于是乎,范闲躁动不安的心一下子加速跳动,快失控了。
他的嘴唇涂那么红,根本不像个鬼,像极了坐于轿中的美娇娘,等的人或是好人,或是坏人,反正不是他范闲。
但范闲狂妄,明知没那么容易,也硬是想带走他。
见范闲这般小心紧张的柳下惠行径,喜魄开怀大笑:“逗你玩儿的啦,我才不喜欢你,我又不是爱魄,我不爱人,也不要别人爱我。瞧把小范大人紧张的,真好玩。”
范闲一抬眉,顺着他的话说下去:“那附身这种事情,也不知哪里好玩了。不如赶紧跟我走,我带你去更好玩的地方。”
谁知这喜魄嘴巴一撅,还不乐意了:“不要,我要保护她。”
范闲心道就你这样子还保护人呢?没把杨家闹得鸡飞狗跳算是天地良心了。
这话题似是触及到了喜魄最不高兴的地方,他从范闲身上爬下来,闷闷不乐道:“不和你走,我不走。”
范闲瞧着他的唇,思绪不由回到李承泽被怒魄夺了身体的那天,那次他被自己的怒魄吻得神志不清,被对方抢了时机用了替身术而大闹京都。范闲心中一横,拉过喜魄,对着他红艳的嘴唇就来了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