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匠人闻言,不再有一搭没一搭地和钟洺在院里说话,喊了在家里伺候的一婆子出来,在院中石桌上摆三盏茶,又给钟涵塞个果子吃。
“我这里确是收贝壳,花纹漂亮的宝螺、没有杂色的白贝都可,砗磲价贵,大的我收不起,巴掌大的或可拿来瞧瞧。”
钟洺提出想看看用贝壳磨成的棋子长什么样,吴匠人欣然答应,很快一学徒模样的小童捧着一盘子各色棋子出来。
“我说为何贝壳也能做棋子,原来做出来这么薄,几可透光。”
钟洺恭维对方一句,“您这手艺真是不简单。”
苏乙和钟涵也在旁看了个新鲜,啧啧称奇,原来这就是富贵人家过的日子,指甲盖的棋子都这么多讲究。
吴匠人被奉承得舒心,三两句将话题拉回生意,以五两银子买下钟洺精挑细选的鱼脑石,又约定日后得了好看的海螺,或是遇上了砗磲,都给他留着。
此外钟洺经他提醒,思及市面上不只有珍珠,也有贝珠,尤以砗磲磨就的贝珠为重。
现在家里不太缺银钱,他若得了砗磲,不急着卖,不如找人磨了珠子镶副头面送夫郎,珠玉和金银一样都是可压箱底的东西,砗磲珠也比普通贝珠保值得多。
逢年过节和银簪子一起戴,绝对撑得起场面。
他想着想着,唇角不由扬起,苏乙瞧在眼中,以为钟洺是为了刚挣的五两银子高兴,也跟着舒心一笑。
三人很快离开肚脐巷,回到大道之上,沿街逛起来。
“那里就是县衙?”
街旁一隅,苏乙和钟涵两双眼睛望向对面巍峨的府门,大门两侧是漆成黑色的栅栏,搭配一对神态森严的石狮,登闻鼓在那里矗立多年,风吹日晒,早就显得有些破旧。
钟洺想着既来了县城长见识,不如把没去过的地方都去一回,反正只是路过瞧一眼罢了,又不犯法,还能有人出来抓他们不成。
距离县衙不远还有县学,钟洺此前也不知,还是上回来县衙时听常家兄弟讲的,对于他们而言,亦是高攀不起的地界,不过是匆匆瞄两眼就走了。
而后远眺了积山寺,仰望了白石塔,他们水上人信海娘娘,对佛寺、道观兴趣缺缺,都未曾进去。
且钟洺身上有海娘娘庙求来的平安符,日日贴身带着,对于他们而言,已是最心安的护佑了。
“要不要去看木偶戏?”
城内戏楼林立,是寻常百姓常见的消遣之一,其中大多数是唱南戏的,咿咿呀呀,大人能得趣,只恐孩子听不懂,因此钟洺想到了木偶戏。
去平山岛赶庙会时也会有演木偶戏的戏班子去,回回都围一群孩子,看得入迷极了。
“小仔想去!”
他眨眨眼睛看向苏乙,试探问道:“嫂嫂想去么?”
苏乙莞尔,“嫂嫂也想去,咱们一起去。”
钟涵虽开心地牵住他俩的手,问大哥要往那边走。
戏楼不需戏票,只收茶钱,给几人的钱,便可得几人的座,付了铜板,戏楼小二端上一壶茶三只碗,倒满后便没了影。
钟洺买两样干果,还有之前进城时买了没吃完的蜜山楂,尽数在桌上摆开,两大一小专心看起台上齐齐登场的木偶。
台上戏名叫《战潼关》,是出武戏,到了精彩之处台下看客纷纷叫好,钟洺他们也不例外,一样跟着拍手。
看罢出来,意犹未尽。
一场木偶戏半个时辰,很是消磨了一番时间,出来后往街旁铺子里去,东看看,西瞧瞧,尽挑着乡里轻易见不着的东西买。
先前钟洺来县城那回,给钟涵买了个木头小狗,这次又去同一家铺子给他买个翅膀会动的木鸟,一只花纹漂亮的拨浪鼓。
家里的澡珠不经用,既夫郎和小弟都喜欢,这回一次买了两盒,苏乙想拦,因实在不便宜,钟洺却说县城不常来,买一回能用许久。
而且他喜欢极了哥儿用完澡珠后身上的香味,只是光天化日下,不好在外面说。
走着走着,路过一间绒线铺子,苏乙进去选了好几个色的绣线。
“回去分二姑家一些,我也留一些,好好练练绣花手艺。”
若是再不练,以后怀上孩子做小衣裳时,怕是要把虎头帽绣成歪脸猫。
街头走到街尾,其余买到手的东西暂且不表,时间不早,人也饿了,午间选了家不大不小的食肆进去坐,让小二挑着招牌菜上个四菜一汤,等菜时钟洺听见附近一桌的三个汉子聊起县令换人之事,似还都在县衙内做事,大约是捕房中的小吏,不由竖起耳朵听了半晌。
要说有关此事的消息,果然还是县城内最灵通。
他嚼着菜,吃着茶,几口下肚后听出个大概,看来朝廷已指派了新的县官来九越县赴任,只是路遥难行,想来走马上任该是几月之后的事了。
雷电齐鸣,雨水落下,今年入夏后的第一场龙气刮到了白水澳。
在风雨面前,没人敢冒险留在水栏屋内,屋坏了可以找人修,人伤了可就要多受罪,相比之下还是搬进石屋更稳妥。
可也不是没有好处,因为水栏屋也能遮风挡雨,除却贵重财物,其余家当都可留下,门窗关好,蒙上油布,也不怕雨浇。
所以收拾一圈,钟洺和苏乙只将一口衣箱扛上山,里面有家里的银钱、苏乙的首饰以及值钱的布料子。
钟涵背着背篓,里面塞两只小胖猫,满满的肚子越来越鼓,估计下个月就要生小猫崽了。
整一日一夜的雨过后,次日白天龙气暂歇,家家户户赶紧把昨晚泡了水的东西搬出来晒,又加紧时间摆灶生火操持顿热饭。
外面下雨,闷在屋子里的人只能吃冷食,吃得人肚子里好似窝了块石头。
“昨日拎上来三条鲳鱼干,不如这顿吃了。”
鲳鱼分金鲳和银鲳,金鲳尾巴尖和肚子上染一层黄色,晒鱼干时在鱼身上改刀,但不可切断,这般悬挂起来晾晒时鱼肉盘旋分离,能把每一段肉都晒干、晒透。
吃时若图省事可以直接上锅蒸,或是取一块五花肉剁成快煎出油,加上鱼干一起炖。
这两日天气不好,买肉回来也存不住,不过苏乙依照钟洺说的,泡了一把香蕈干和麻笋干,用些荤油炖一起,加些酱油能吃出肉味来。
这顿饭是钟洺掌的勺,趁还没下雨用炒鱼酱的大铁锅做的,数量着实不少,香味飘出好远去,把钟守财都给勾来了。
他端三只煮熟的大青蟹,说想和钟洺换一碗炖鱼干。
“从上山起阿雁身上就不太爽利,早食那顿也没什么胃口,我想着可能是吃我们家的菜吃腻了,换点别家的回去,也能换换口味。”
“这有什么,还用换了,你把蟹子拿回去,我给你盛一碗就是,鲳鱼干谁家没有,都是管够的。”
钟守财才不理他,直接把蟹子送去新石屋那边,让苏乙收下,回来时钟洺已经给他装好一碗菜,还问他要不要虾酱和鱼酱。
“这些家里还都有,不过这几日不敢让她吃鱼酱,吃多了生火气。”
他刚走,苏乙紧跟着过来帮钟洺端菜,说起白雁时面露忧色。
“一会儿吃完饭,要是没下雨,我也过去看看她,陪她说说话。”
可惜他没成行,刚放下饭碗不久天边就滚了雷,激得苏乙心里直突突。
雨云遮天蔽日,屋外几乎刹那间暗下来,分明刚吃完午食没多久,石屋墙壁上已挂上了灯。
多多和满满也不肯找地方趴下安睡,有些焦躁地围着屋里转,一直在喵喵叫。
钟涵把它俩抱到身边安抚,听着雨点落下后敲打屋顶的声音。
噼里啪啦,噼里啪啦,雨越下越大。
沉郁的天色搅得人不辨时辰,屋里纵使点着灯,人也皆是昏昏欲睡,却又不敢真的睡过去,现在睡了晚上岂不更无聊。
为打发时间,他们在沙子上用木棍划出格子,拿一把鱼脑石出来玩抓石子的游戏,等玩腻了,又换成一起陪钟涵玩翻花绳。
“大哥好笨,又输啦!”
钟洺看一眼在自己指头上缠作一团的头绳,无奈道:“我真是学不会这个,你们都是怎么记住的?”
不过是一根系成圈的绳子,还能有那么多花样,一会儿树一会儿花,一会儿鱼一会儿狗的。
苏乙忍不住笑道:“你也不是记不住,只是手指头粗些,总是挑着挑着就乱了。”
钟洺果断投降,他宁愿去搓麻绳编个新渔网,也不愿再继续和花绳较劲了。
“估计这雨还要下许久,咱们饿了就吃,困了就睡,等雨停了再说。”
龙气过境时日子就是这么难受,苏乙低头闻闻自己身上的衣裳,都觉得像咸鱼一样被腌入味了。
熬了几个时辰,当真入了夜后,钟涵自己伸着胳膊腿在席子边上睡熟,钟洺扯着布巾蹭过来,见苏乙有些不自在地掩着领口。
“等回了家洗个澡再说。”
他实在不想这么汗津津脏乎乎地和钟洺做点什么,哪怕只亲嘴都不行。
“小仔还在呢,我能做什么。”
钟洺低头用鼻尖蹭蹭苏乙的鼻头,轻笑道:“我闻着你还是香得很。”
苏乙忍俊不禁,“兴许是你鼻子坏了。”
深夜雨势转小,噼里啪啦变为滴滴答答,不再扰人清梦,反而变成了催眠小调。
苏乙贴着钟洺睡得正熟,耳边忽闻一声女子的惨叫。
“啊——”
凄厉的嗓音划破夜色,甚至刺透了雨幕,他猛地惊醒,疑心自己是做了个梦。
“怎么了?”
两人离得太近,钟洺也被他牵连转醒,苏乙喘两口气,茫然问钟洺,“你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
钟洺刚想说没有,外面惨叫又起,两人对视一眼,全都白了脸。
“你和小仔别乱走,我出去看一眼。”
他迅速披衣起身,搬走抵门的石头后向外跑出,苏乙担心地守在门后侧耳听去,能察觉到不少石屋都因此开了门,互相问声音是谁家传来的。
有生过孩子的妇人率先反应过来。
“我说这动静听得耳熟,是不是谁家媳妇要生孩子了,不然怎能叫成这样子!”
“没听说最近有谁家媳妇要生了,莫非是守财媳妇,她月份是不小了。”
他的心顿时七上八下,在脑海里过了一遍这阵子村澳里怀孕的妇人,确实除了白雁再没别的。
待终于等到钟洺去而复返,一看他脸色,苏乙就知猜测不假。
钟洺沉声道:“堂嫂动了胎气,估计今晚就要生,刚刚我去时伯母问咱家借大铁锅,说能帮着烧热水,到时用得上。我这就去取锅,你把小仔送去二姑家。”
苏乙忙不迭地点头。
水上人生产无疑是走鬼门关,村澳里基本没有正经的稳婆,多是年岁长、孩子多且都还养活了的妇人或是夫郎来接生,他虽没有生怀过,可也知道孩子不到月份就要出来,定不是什么好事。
想及此,忍不住对着海娘娘庙的方向拜了几拜,求保佑白雁平安无事。
给白雁接生的人是薛婆子,她生了三男三女,俱都长大成人,现在已是当阿奶的岁数了。
说起来,昔日钟守财和白雁就都是她接生的,现在又轮到白雁的孩子。
她冒雨来了后,先见钟守财魂不守舍地站在门口,像个落汤鸡似的,厉声道:“慌什么,生孩子的女人都不慌,你个男人倒没了魂。”
钟守财让她训得一激灵,却又进不得门,只好去陪钟洺烧火,添柴时还差点烧到自己的手。
钟洺把他推到一边,不让他碰火。
“你别想太多,算算月份,只是提前了一个月罢了,你想当初小仔提前两个月就落地了,出来时不比个猫崽大,现在不也养得壮实。”
钟守财抹把脸,因他这话定了定神。
“我是觉得这时机不好……”
早不来晚不来,怎就偏生在个下雨的天里来了,都说妇人生产时不能着凉,外面刮风下雨的,可别带了风邪进屋。
钟洺只得再劝。
“照你这么说,在船上更不好,好歹在石屋里雨淋不着,地方也大,能帮上忙的都进得去。你想想,从四月起到六月里,咱们白水澳能有几日不下雨?孩子可不会专挑着大晴天来。”
钟守财蹲在原地,双手捂住脸,片刻后他低吼一嗓子,唰地蹦起来。
“薛阿奶说得对,我慌什么,我不能慌!”
说罢他和打了鸡血一样,脸上再没了惶然之色。
钟洺还以为他就此想开了,殊不知自己也是个愣头青,和钟守财一样都没真的见识过生产时的艰难。
热水烧了又烧,从后半夜熬到天快亮,总算听见屋里传出的消息,说是快要生了,这下苏乙也被赶出来,因他经过这事,按规矩是不能看的。
雨水收止,随机而来的却是无尽的血水,钟守财那点子豪气像鱼泡里的空气,彻底戳破,全数漏空。
屋里白雁叫一声,他就跟着唰唰落一行泪,钟洺看着他,不免也跟着心慌,还要忙着给他递帕子擦脸抹鼻涕。
苏乙则一直在给自己找事做,怕自己闲下来就要胡思乱想,屋里的人递出脏水,他就赶紧去倒掉,然后用开水烫盆,再送新的水进去。
木门开合,一股股血腥气往外涌,他咬住嘴唇,端盆送盆时根本不敢抬头往里看。
天渐破晓,晨光一点点照亮山坡上的石屋,过了一夜,钟守财好像老了三岁,眼睛哭成个桃子,下巴上全是新冒出来的杂乱胡茬。
屋里已好久没出来要水,隔着门再听不见白雁的声音,只有薛婆子一下下替她鼓劲,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最高处。
伴随着一声响亮的婴儿啼哭,齐齐重重落下。
“生了!是个姐儿!母女平安!”
薛婆子人还没出来,就扯着嗓子朝屋外报喜,钟守财双膝一软,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第114章 大鱼吃小鱼
兵荒马乱的一夜过去,苏乙进屋看了一眼白雁和孩子就退出来了,留下也帮不上忙,便搬了铁锅往回走,钟守财的爹,也就是钟洺的堂叔追出来给他俩道谢。
“昨晚多亏了你们两个在,回头满月酒一定要来,你们坐上席。”
“阿叔见外了,都是一家人。”
寒暄两句分开后,把铁锅放回原处,两人去唐家石屋接钟涵。
钟春霞见他们回来,赶忙问道:“雁姐儿怎么样了?我听人说是生了个姐儿?可都还好?”
苏乙进去瞧过,接话道:“都好,虽是没到月份就生了,但也有五斤沉呢,哭起来嗓门也挺大,薛阿奶看过说没什么大毛病。”
屋里唐家人都在,闻言皆松口气,家家之间算来都沾亲带故,生孩子人命关天,难免都要多问一嘴,且一个村澳里的人越多,村澳便越壮大,谁都盼着人丁兴旺。
“好些个足月的孩子也不过五六斤呢,那就好,早些就早些吧,说明这孩子性子急,赶着出来见爹娘。”
钟春霞捏捏钟涵的小手,想到这哥儿刚生下来时孱弱得很,现今养成这般身子骨不差,头脑也伶俐的模样,实在不易,心里难免感慨许多。
钟涵跟着大哥嫂嫂回自家屋,路上追问,“是雁嫂嫂生娃娃了吗?小弟还是小妹?”
“是小妹。”
钟洺答罢,见小弟高兴地仰起脸,“那我又能当哥哥了。”
孩子一多,年纪大的羡慕年纪小的受宠,年纪小的却也羡慕哥哥姐姐们的威风。
白雁刚生产,不宜挪动,钟守财一家子商量一番,决定就留她暂在石屋坐月子。
因媳妇早产,孩子也不足月,钟守财坐立难安,想去乡里请郎中来瞧瞧。
谁晓得他爹娘都不同意,说什么乡里的郎中是汉子,哪能请到屋里看个月子里的姐儿。
“你薛阿奶都说没事了,你难道还不信她?你当初从你娘肚子里掉出来,还是人家接生的呢!你再请郎中,不是打她的脸?以后我和你爹可没脸再去见人家。”
钟守财急红了脸,跑去跟钟洺诉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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