惹得两兄弟齐齐看他。
“这东西做起来费劲,只余下摆出来的三双,你们谁要用,且试试能不能戴得上,要是能戴,一双八钱,不讲价。”
鱼皮得来是不麻烦的,麻烦在鞣制与缝制。
苏乙凑近细看,又把内衬翻出来摸,针脚密实,内里用的也是柔软细布,缝了两层,细细锁边,东西是不错。
八钱不便宜,因是独一份的,确是有要这个价的底气。
苏乙果断拿出当中最大的一双,扯过钟洺的比划道:“相公你试试。”
钟洺刚回过神来,“你要买这个给我?”
小哥儿果断点头。
“戴着这个出海打鱼,就不怕渔网磨手掌了。”
鱼皮手套没做成包五指的样子,而是半指手套,能护住手掌和指根,这样戴上去足够灵巧,不耽误干活。
钟洺当场表演了一个嘴角咧到耳根子,他没说太贵了不要,而是乖乖地任由苏乙把手套往自己手上套。
“竟还合适。”
最大的一双正合钟洺的尺寸,那老夫郎也称奇。
“真是巧了,这是做到最后还剩一整块大皮子,做小些,剩下的边角也不够做别的,我索性就缝了副足够大的,你个子高,手长脚长,倒是刚刚好。”
钟洺动了动手指头,苏乙见他神情是满意的样子,便转身跟那老夫郎说价。
既他不肯让价,就让他送几尺头绳,一捆布头,还挑了一对布攒的小花。
添头的价钱不算贵,好处是都用得上,也哄得钟涵开开心心。
过年嘛,就图个开心。
从怀里的荷包中数出银子递去,苏乙拿到手套,转而交给钟洺。
钟洺接过,垂首道一句“谢谢夫郎”,呼吸温热,吹红了小哥儿的耳朵。
老夫郎数铜子数得见牙不见眼,拨弄明白后抬头见这小两口黏糊糊的样子,笑着同钟洺道:“你得了个好夫郎,处处念着你。”
“阿伯说的是,这是我两辈子修来的福气。”
苏乙见这话越说越没边了,揉了揉脸起身道:“咱们走吧,再晚些回去都要天黑了。”
说罢率先走在前面。
钟洺伸手拉起抱着头绳和头花的小弟,看一眼人流中夫郎的背影。
只他知晓,方才那句话半点不作假。
自己可不正是活了两辈子,才遇上眼前的人么。
都说百年修得同船渡,千年修得共枕眠,这么看来他和苏乙的缘分着实不浅。
钟洺这般想着,牵着小弟快步追上去。
察觉到身边多了道高大的影子,苏乙的肩头挨着钟洺的胳膊,他本来双手握着背篓的背绳,这会儿垂下其中一只,无声间与钟洺的握在一处。
夫夫彼此之间都未说话,可这等寻常的举动,胜过千言万语。
在银铺取了银镯,对着光查看,游鱼衔尾,冷光流动。
苏乙手腕细,这镯子拿在钟洺手里显得小巧玲珑,他想着这物戴在夫郎手腕上的样子,笑着揣进怀。
酒坊里的屠苏酒卖得只剩最后十坛,钟洺庆幸自己来得早,往年不当家,不知这东西拖到最后还容易买不到。
屠苏酒又叫辞岁酒,只在除夕之夜饮,当中加了好些药材,有养身滋补之效,他要上一坛让伙计单取出来。
“再取一坛米酒,六坛高粱酒,还要一坛陈年的老酒,定要拿好的。”
要这么多,一听就是年节里走亲访友用,两个伙计忙前忙后,半晌总算凑齐一排。
见钟洺要的多,趁势问他喜不喜梅子酿。
“乃是清明后取咱们当地的青梅子酿的,加了冰糖封坛,回味酸甜,半点梅子的涩味都无,您家里若是有哥儿姐儿的,保准喜欢。”
钟洺问这酒醉不醉人,伙计笑答:“比起米酒,酒气是要浓些,比黄酒、高粱酒那是差远了。”
说得人心动,他颔首道:“那也要上一坛。”
过年喝不完不怕,酒又放不坏,陈放越久越香醇,偶尔得空和夫郎两人对饮一盏,亦是美事。
一堆酒坛子压得两肩沉沉,他站在街头细思,把两侧铺面看过一遍,反复确认有没有什么漏买的。
“恩公!”
能这么叫自己的只有詹九,钟洺无奈回头,注意到不少路人因这二字抬眼来看。
换个脸皮薄的人,早就顺着地缝钻出二里地。
钟洺却已经习惯了,只因跟詹九说了好几次他都不肯改。
“恩公来乡里买年货?怎不见嫂夫郎和小仔。”
詹九大步生风地走过来,腰杆挺得笔直,自打有了正经营生,精气神都不一样了。
钟洺瞥见他手上提了一对鸡鸭,都还是活的,分别塞在单个的竹笼中。
“昨日我们三个一道来的,东西太多,再买酒拿不回,我便今天单独跑一趟。”
他看眼鸡鸭,问詹九,“你这是往哪里去?”
詹九嘿笑道:“这不巧了,我正被我娘打发出来,想去码头雇个艇子给恩公送去。”
钟洺眼睛睁大,“给我送?”
詹九眼看他要说拒绝的话,不由分说把人往前推,“恩公是撑船来的?正好,我给你送到船上去,这对鸡鸭虽是蔫巴些,养到年三十不是问题,到那日正好杀了吃肉。”
钟洺手上都是酒坛,竟是一时拿詹九没办法。
“家里年货备齐了,鸡鸭肉都齐全,哪能再收你的,赶紧带回家去留着吃。”
他和苏乙商量好了正月里往詹家拜年,却没预料到詹九年前还要送东西。
“你们买也买的是腊肉,哪比得上新鲜的好吃,快别与我客气,我要是敢原样带回去,必要挨我娘一顿骂。”
詹九愣是把咕咕嘎嘎一路的鸡鸭送到船上,告诉钟洺道:“现今船上不住人,正好将这毛畜牲养两日,给鸡剁些菜叶子,鸭子就丢点杂鱼虾米,饿不死就成。”
钟洺是真没养过这东西,却也念詹九一番心意,硬着头皮道:“等我回家试试。”
詹九见钟洺一脸如临大敌,笑了笑,语气轻松道:“真不是难事,又不是鸡雏鸭雏,好养得很,就算是不小心养死了也不怕,反正过两天就下锅。”
确实已到腊月廿六,还有三日就是除夕,三日总归是能活的。
钟洺心头微松,道两声谢,弯腰把酒坛和竹笼等一概安顿好,同詹九说好正月里再上门拜会,就此离岸回程。
活鸡活鸭到家,引得苏乙和钟涵从水栏屋下来,到船上围观,一听还要喂食,苏乙回家里找菜叶子,钟涵提着小桶去海滩捡杂鱼和贝壳。
不过颠簸一路,鸡鸭都吓掉魂了,给了东西也不吃,钟洺觉得有些头大,只好先放在那里,盼着它俩别今晚就蹬腿。
“咱们这里离红树林有些远,不然想吃鸭子时去捉海鸭也够了。”
苏乙从笼子的缝隙处捡了几根掉下来的鸡毛和鸭毛,预备做个毽子陪小仔玩。
“其实想想,养鸡的话不好找东西喂,养鸭却到处都有鸭子能吃的,就是鸭子一放到海上全成了野鸭,没法圈出一块地。”
水上人过久了什么都要拿鱼获卖钱换的日子,难免会想着种点什么、养点什么。
以前一家人都住船上,人尚且挤不开,何况这些,现在船空出来,水栏屋的屋后也有围栏圈出的空地,惹得他心思活络。
钟洺被他提醒,觉得此事有戏,只是一时半会儿想不出什么好主意。
“赶海打鱼咱们在行,种菜养鸡则全是门外汉,还是别想了,回头去詹家时,倒可以问问詹九他娘。”
苏乙点头,他们确实是门外汉,连菜种子长什么样都没见过,更不知要什么时节下地,如何浇水,如何施肥。
除夕前三日转瞬即过,年三十当天,哪怕昨晚没少和钟洺在床上折腾,苏乙依旧揉着后腰起了个早。
他顶着乱糟糟的头发下床,揉揉眼睛出了卧房,就见钟洺已经穿好衣服准备出门,而钟涵还在睡。
“怎么不多睡会儿。”
钟洺看苏乙睡眼惺忪的模样,心头柔软。
“一堆活计要做,不睡了。”
苏乙迎着晨光伸个懒腰,虽然有些腰酸腿痛,但一想到今天过年,所有疲累都可以一扫而空。
钟洺俯身啄一口夫郎脸颊,没多耽搁,下去准备出海打鱼。
今天出门打的鱼获是年饭桌上的菜色,只在近处撒网,来回都快,不会有什么风险。
要不是答应过夫郎开春前不再下海,他倒更乐意潜去水下捞些好货尝尝,今日便暂且只能打到什么算什么。
“早去早回!”
苏乙站在门口朝他挥手,钟洺应一声,撑船行远。
相隔不远处,趁年前已建起好几间水栏屋,当中也有一家的船赶在这时候出海,见了钟洺,两边汉子遥遥打声招呼。
苏乙目送钟洺远去,回身进屋打水洗漱,过了大约两刻钟钟涵也醒了,套上衣服出来洗脸刷牙。
“多多,今天要过年啦!”
他举着小猫在空中转两圈,停下时自己有点晕头转向,猫却泰然自若地跳回地上,低头舔了舔被搞乱的毛。
苏乙端出早食,进灶房时见得粥和米糕等都热好了,想也知道是钟洺起早准备,吃完才走。
“晚上要吃好吃的,白日里简单吃些垫垫肚。”
钟涵很懂这个道理,点头如小鸡啄米,他要空着肚皮,晚上吃大鱼大肉!
及至午间,钟洺回了家,上来时单独拎了两条鱼,一条灰突突的黑毛,有个二斤沉,算是黑毛里长得大的,另一条红灿灿的红方头鱼,鱼如其名,脑壳又方又扁,有近一尺长。
还有网兜里大小不一的棍子鱼、海乌鱼、大眼鱼,一大一小两只鱿鱼,五只乱爬的螃蟹,海胆、海星、扇贝等零儿八碎,挂在网上一起上来的也有若干,只是都凑不成一盘。
“这条方头好,正好做今晚的主菜,红红火火。”
系着围裙的苏乙闻声出来,见了鱼获欣喜道:“这是你使网捞的还是下杆钓的?”
“下杆钓的,黑毛和鱿鱼也是这么来的。”
钟洺也觉这条方头来得好,年节当日,格外应景。
东西七七八八,全都倒入盆中端进灶房,苏乙让钟洺坐下歇着,他里外忙碌道:“你回来得巧,正好一锅油饼出锅,尝尝味道如何。”
他用筷子捡一竹箩,搁在堂屋饭桌上,钟洺洗了手,掰开一个吹一吹,一半给小弟,另一半两个角,他和苏乙各咬一口。
“嘶,好烫。”
三个人都被烫得吐舌头,吸口凉气继续吃,外壳金黄,内里有米香,带着恰到好处的咸味,不配菜空口吃也可顶一顿饭。
苏乙还是第一次在家炸油饼,以前在舅家他看刘兰草做过,舅舅在时他过年还能分到一个尝,舅舅走后刘兰草仍会做,但看得很紧,生怕他偷吃,他索性也不去打下手,今日做来,倒觉得有几分生疏。
好在他慢慢地做,出来的第一锅也没炸糊,已是万幸。
“好吃么?”
他自己尝着味道平平,钟洺却连声夸赞,“好吃得很,比乡里卖得还好吃。”
钟涵也两个手捧着,吃着小嘴和小脸都油乎乎。
“嫂嫂还会炸油饼,嫂嫂好厉害!”
苏乙让他俩哄得眯眼笑,“那你们先吃着,我趁油还热,再炸一锅,还要煎些蛎黄饼,中午就吃这个了。”
他旋身回灶前,钟洺跟上去,喂他一个吹凉的油饼。
填饱肚子,下午烧一锅热水,钟洺挥刀霍霍向鸡鸭。
钟涵不敢看,他拎着去木板桥上杀,烫下来的毛一股子冲鼻的腥味,钟洺很是闻不惯。
他们水上人能头顶咸鱼睡大觉,换成这些个地上跑的反倒受不了,赶紧一把倒进海里,几个浪头后卷得了无影踪。
年饭吃得早,哪怕冬日里天黑得早,也成功赶在天还亮时上桌。
当中一条清蒸方头,左一道萝卜炖鸭,右一煲鸡汁捞海贝。
鸡鸭都只做了一半,另一半抹了盐挂在外面竹竿上,放一晚不会坏。
蒸熟的螃蟹转青为红,摞在一处,一人一只,三个海胆挖出来蒸蛋羹,上面还放了拇指肚大的嫩虾仁。
买回来的腊肉切片和蒜苗同炒,冬笋和冬菇烩为一碟,另一盘凉拌裙带菜算是桌上唯一的绿色。
最后两个菜,一是在乡里食肆吃过的红豆芋泥,二是过年必不可少的腌血蛤。
十个菜摆满桌面,听起来多,其实除了鸡鸭鱼外做的量都不太大,也给多多留了年菜,除了鱼虾,还有鸡肉鸭肉各一小块,一起开开荤。
吃饭前先祭祖,水上人不像陆上宗族有宗祠,仅各家在船上拜一拜亲故牌位便罢。
这该是苏乙双亲第一次尝到儿子与儿婿,在大年夜供上的香火,和钟老大夫妻的牌位前一样,皆放了热腾腾的饭菜和点心。
三人分别上香磕头,苏乙本以为自己会掉眼泪,实际上并没有。
今天这样的好日子,就算爹爹们看见了也只会为自己由衷高兴。
桌边,钟洺早已提起温好的酒壶,给自己和夫郎各倒一盏屠苏酒,钟涵则喝甜丝丝的蜜水。
“年年如意,岁岁安康!”
三只酒盏当空碰到一处。
新年到了。
第90章 梅子酿
说实话,屠苏酒这东西并不太好喝,苏乙喝的时候想到跌打损伤时涂的药酒,只觉有一股说不上来的复杂味道。
但因里面添了药材,一口下肚,确实从头暖到脚。
钟涵本还为只有自己喝不了屠苏酒而遗憾,这会儿一看嫂嫂的模样就知不是甚么好喝的东西,遂也不惦记,捧着一样的酒盏美滋滋喝蜜水。
“不爱喝就不多喝,只喝这一盏应个景,过后给你换成梅子酿。”
钟洺对于屠苏酒的味道倒是颇能接受,据说可以祛风散寒,多喝一些,就当驱一驱体内的湿寒气。
开席的酒水饮罢,一家人举筷吃菜,鸡鸭鱼肉样样齐全,一样夹一筷子都觉混了个两分饱。
钟洺和钟涵以前跟着唐家过年,桌上也是有这么多菜,和今年的区别只是桌上少了人。
苏乙却是第一次如此轻松自在地坐在年饭桌旁,想吃什么就吃什么。
一筷雪白的清蒸鱼肚肉落在碗中,不消说也知是钟洺给夹的,正想吃掉,另一边却又伸来一双筷,上面是一块颤巍巍的鸭肉。
“嫂嫂,吃肉。”
钟涵把大块的鸭肉放进苏乙的碗里,苏乙刚刚对着爹爹牌位没落下的眼泪,险些在这一刻掉下来。
“谢谢小仔。”
苏乙绽出一双梨涡,他摸了把钟涵的小脸,又觉不能谢了弟弟不谢哥哥,瞧眼钟洺,同样道:“也谢谢相公。”
“你谢我,我谢你,这顿饭怕是要吃到明早去了。”
钟洺眉眼一弯,在碗盘里分别找到一只鸭腿和一只鸡腿,分别给了夫郎和小弟。
炖鸭里的萝卜吸饱了汤汁,带出一丝清爽的甜味,鸡汁里的鸡肉伴着海贝,也给海贝添了一层鸡肉的油香。
用筷子把贝壳夹起,当中攒了一点鸡汤,对唇喝下,鲜香满口。
这几道菜都不算复杂,只要食材本身足够新鲜,做出来的滋味便差不了。
如此看来,还要多亏詹九送来的鲜活鸡鸭,不然换做腊鸡腊鸭,这两道菜就做不成。
一人挖一小碗蛋羹,虾仁肉不松散,多汁微弹,蛋羹细腻无渣,比起食肆买的也不遑多让,如今已称得上是钟洺的拿手菜了。
“别光吃肉,也吃些素菜。”
钟洺把冬笋烩冬菇的盘子换到小弟面前,免得离得远这小子就不知道吃,到时候填满肚子荤肉,怕是容易积食不消化。
冬笋脆,冬菇滑,若是还觉不够爽口,就捞一口拌海菜尝尝,其中放了香醋和一点点辣椒,还洒了芝麻点缀,堪称色香味俱全。
以及大年夜家家都会备一盆的腌血蛤,在饭吃得差不多时也被端到了近前。
在水上人眼里,吃这个就像磕瓜子剥花生,不算是正经饭,可以当一家人说话时打发时间的东西。
血蛤是白日里腌就的,做法家家都会,先投入水中,开锅后煮到浅浅开壳,动作需快,若是晚几分里面的肉就要被烫老,不复脆鲜。
腌时放盐、酱油和切碎的蒜头,末了丢一把芫荽,在汤汁里泡到晚上即成,因血蛤的肉就那么一点,极容易入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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