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兰草此刻笃定荣娘子拿了钟家的好处,她气极道:“你们什么意思?钟家是土匪头子不成,不出一粒米就想娶走别家的小哥儿?”
她冲到船舱门处指着外头大声道:“我倒要去村澳里问一圈,看看有没有这个道理!此事传出去,还有没有人敢和钟家结亲!”
进门后一直没怎么说话的钟洺,头回开了口。
“道理很简单,聘礼合该给姓苏的人,苏家里既找不出个像样的人,那这份聘礼就给乙哥儿自己,既是聘礼,又是嫁妆。”
刘兰草恨恨啐一口道:“任你说得天花乱坠,不过就是不舍得出这份聘礼罢了!”
她气得浑身发抖,以己度人,怎么也不会相信钟家会这么大方。
再看向苏乙时,刘兰草语气中满是讥诮。
“我的好外甥,你且亮出眼睛好好看,你要嫁的是什么人家。而今彩礼都不舍得掏,纯是拿来走过场装样子,怕是过门之后,把你吃得骨头都不剩嘞,到时候,你可别回我面前哭门子!”
“我便是去我爹爹小爹的坟头面前哭坟,也不会来你面前哭门子,舅母只管把心放回肚里。”
两个爹爹没了十几年,今朝提起,他也不怕有什么避讳。
钟洺待他的心,天知地知彼此知,何必说给刘兰草听,什么事经了她的嘴,都要沾上糟污。
“算你有种,我倒要看看,到时候你的嘴皮子会不会和今日一样硬。”
刘兰草一甩袖子,连最后送客的礼数也不装了,只想让眼前几人赶紧滚出自家船。
钟洺提着带来的聘礼上了船板,与苏乙错身而过时同他无声说了一句话。
苏乙辨出他说的是:酉时,老地方。
回去路上,好些人看见钟春霞抱着两匹布,钟洺挑着两担米,扁担上还挂着鱼,怎么去的卢家,就是怎么回的,但碍于钟洺在不好上前打听,只在心里犯嘀咕。
几个时辰后,消息从荣娘子和王家嫂子两头传出去,说明了两件事:
其一,钟家拿三两银子聘了苏乙当夫郎,再过半个月大家伙就能吃上这顿喜酒;其二,因苏乙没了双亲,苏家又早早不管小哥儿,刘兰草只是个舅母,钟家遂决定把聘礼直接交给苏乙,省的落到别人手上去,哥儿自己半点沾不上光。
白水澳以前可从未有如此行事的,有人信,有人不信,尤其是不信的比信的更多。
毕竟钟洺和苏乙这两个人放在一起实在太不搭调,人人都觉钟家也不能免俗,定是图谋苏乙手里的虾酱方子,加上钟洺本来就是个连艘新船都买不起的穷汉子,现今这么看,娶了苏乙他甚至不花分文,可算是占了大便宜。
“你说这洺小子也是胆大,怎么敢娶那个灾星过门?长得也不多好看,就算夜里下得去嘴……啧,也不怕哪日没了命,他可是常下海的人。”
“说不好,指不定钟家找人掐算过,你想想钟洺的运道是不是也玄乎?钟洺的爷奶就早死,到了他爹娘也早死,说不准是一个天煞孤星,一个六指灾星,你就说,配是不配?”
“欸,你要这么一说那还真是……”
流言四散,就连钟老三和钟老四都带着媳妇和夫郎上了唐家船,埋怨钟春霞为何不提前知会。
“我们一个当三叔的,一个当四叔的,居然是下了聘才知道的,传出去不被人当笑话听!”
钟老三纯是气这个,他觉得钟洺的婚事该是老钟家的大事,怎能不一家人坐在一起通了气后再定下。
钟春霞没急着答话,就听郭氏一脸不满道:“姑姐这事办得多少不周全,若是娶的是个好人家的哥儿就罢了,怎么偏偏是那个灾……”
“你继续说,再大些声,把你大侄子招来最好。”
钟春霞直接打断他没说完的话,怼一句后看向老三和老四。
“你们现下可知道我不乐意提前说了?”
钟老三一个汉子,能对老四夫郎说什么,当下颇为不耐地转过头去,徒留老四丢了脸。
郭氏铁了心,梗着脖子道:“我是他四婶伯,他还敢打我不成?反了天了!他这桩婚事要是搅了咱家的运道,以后他岂不就是罪人!”
“你倒是说说乙哥儿过门要如何搅咱家的运道,我们老钟家这一辈的长子,怎么就成了你嘴里的罪人?”
钟春霞厉声问他。
她嗓门一高,就是钟老三和钟老四都不能耍横,钟春霞排行老二,大哥不在了她就是长姐,忤逆谁也不能忤逆她。
郭氏动动嘴唇,斜眼看自家男人,见他一副三棍子打不出屁的样子,失望极了。
“苏乙克亲的名声村澳里无人不知,总之你们不怕,我怕,行不行?”
“行,你怕克亲的,那怎么当初还敢嫁给老四。”
钟春霞就等他这句话,半点不含糊道:“我们姐弟四人也是早早死了爹娘,你倒说说,是谁克死的,是我还是老三,还是你男人,还是远嫁的老五?”
郭氏不服气,还欲开口,钟老四额角青筋直跳,直接一拍桌子道:“你快闭了那张嘴!”
“好你个钟老四,你就合着你们钟家人欺负我一个!”
他是个性子倔的,当即就红着眼睛,提起衣裳往外走,撂下狠话道:“我今天就抱着安哥儿回娘家!”
“你回,你回去以后就别回来!一个月就得闹两次回娘家,我怕你不成!”老四也朝着他背影吼。
吼得郭氏步子先是一顿,随后走得更快了。
梁氏只觉心累,“就老四你多张嘴,夫郎跑了还说气话!”
她想去追着劝一劝,却被钟老三拽住。
“你别去掺和,谁家的事谁家管。”
说罢他问钟春霞,“二姐,阿洺和苏家乙哥儿究竟是怎么一档子事,是有人说合了他俩?”
“没人说合,是两人自己互相瞧上的,没提前告诉你们两个当叔的,原因也在这。”
钟洺同她讲是因为她这个当姑的算是半个娘,但这等小辈的情情爱爱,犯不着再跟叔伯们去宣扬。
钟春霞转向钟老四,直言道:“老四,你夫郎要是看不惯苏乙这个侄夫郎,那他大喜那天就别上船吃酒,且这件事传到阿洺耳朵里,八成以后连这个四婶伯也不愿认。真到那一步,以后阿洺有出息了,你们家可别叫悔。”
钟老四被说急了,“二姐,你这是什么意思,要为了个没过门的哥儿和亲弟翻脸不成?”
“你听听你说的这话,像不像个样,你也知道人家哥儿根本没进咱们钟家门,你们两口子倒是已经责怪上了。”
她懒得再说,郭氏就这么个性儿,还能改了不成,和她四弟纯属破锅配破盖,两瓣脑子拼一起凑不出个明白人。
“你自己回去想想清楚。”
打发走了一脸委屈巴巴的钟老四,钟春霞让刻意回避的唐大强回来,坐在一处和钟老三夫妻道:“不过你们今日不来,我也要去找你们商量,阿洺娶亲是咱家大事,刘兰草就是个拎不清的搅屎棍子,无论怎么看,都不能让乙哥儿在卢家船上出嫁。咱们当长辈的,得帮孩子们一把。”
还有刘兰草亲生的那个小哥儿,看钟洺的眼神就不对劲,这母子两个凑在一起,若是想在成亲那日惹出些麻烦可太容易。
真要让他俩闹成了,如同吃粥吃到苍蝇,能恶心人一辈子。
酉时,崖壁下,两人约定的老地方。
苏乙早早带着做好的褡裢等在石滩上,几只海鸟在远处梳毛,时不时转动着脑袋,嘀嘀咕咕叫两声。
海浪哗啦哗啦地响个不听,他打发时间似的抠着石头上的藤壶,掰下来后砸碎,顺手喂路过的螃蟹。
看见石头缝里有扑腾的小鱼,他把它们捡起,抡圆胳膊远远抛回海里。
钟洺赶到时,苏乙刚朝着海里丢了找到的第三条鱼。
“玩什么呢,打水漂?”
海边其实不适合打水漂,潮水轻而易举就能把石头卷走,除非石头够重,力气够大。
钟洺因此饶有兴趣地走近问他,苏乙有些后悔刚刚丢鱼的举动,这会儿他手上黏黏糊糊的,还有一股鱼腥味,他迅速拿出帕子擦了擦。
“我见着几条搁浅的鱼,太小了也吃不得。”
他解释了两句,脸有点红,有点担心钟洺会觉得自己呆蠢。
“这有什么,咱们水上人都会这么干,我也常捡了鱼往海里扔,要是小鱼都长不大,出海撒网岂不早晚没得捕。”
钟洺语气轻松道:“不过扔的时候要防备着海鸟,它们机灵得很,有时候半路截胡就给吃进肚了。”
他说完这番话,假装自然而然地牵过苏乙的手,放在自己宽大的掌心里。
苏乙的手是干活的手,并不多么柔软细嫩,可小哥儿就是小哥儿,骨架子就比汉子小,指头纤长而瘦,握在手里就像是捧了一朵合拢的花。
为了准备提亲的东西,尤其是那两条红鱼,这两日他都没来寻苏乙,上午在卢家船上更是没个说话机会,如今总算见了人。
“这个时辰出来,你肯定没吃晚食。”
钟洺轻轻捏了捏小哥儿的手指,“我给你带了东西来。”
第31章 【加更】
两人在上回躲雨的地方再次坐下,盖着布的竹篮放在钟洺腿上,掀开布后露出其中的一罐子热乎鱼汤,以及一碗香喷喷的白米饭。
“我二姑说提亲当天,新夫郎定要吃一口下聘的鱼和米,不然不吉利。”
这顿饭自然应当是新夫郎的娘家来做,但苏乙情况特殊,只得他未来的婆家代劳了。
钟洺揭下原本扣在罐子上的小碗,给苏乙盛出一份鱼汤,里面放着满满的鱼肉与豆腐。
鱼汤煮成奶白色,豆腐颤颤巍巍地摇晃着,光瞧一眼就令人食指大动。
白米在小碗里压得实在,捧起碗时只觉手腕都被压得坠了一下子。
关于钟洺所说的习俗,苏乙也是知晓的。
当初江贵来卢家提亲是提了一对大黄鱼,米也是白米,不过不如钟洺拿得多,只一斗而已。
当晚刘兰草就把那黄鱼炖了汤,白米煮了粥,家里人热热闹闹吃了一顿,苏乙也“沾光”得了一块多刺的鱼尾肉,两块鱼汤里的豆腐,至于米汤则一点没他的份。
哪里像钟家舍得用白米做干饭,这一碗干饭都够煮四五碗粥水了。
说来这还是他长这么大第一次吃白米饭,当下很没出息地酸了鼻子。
钟洺见他撇过头去用袖子沾了沾眼,便知道这哥儿又在憋金豆子。
以前吃多了委屈,一点点的好都能勾得小哥儿感动半天。
他也不知该做点什么好,只好摸出条小弟出门前塞给他的帕子,递给苏乙,又有些笨拙地摸了两下小哥儿的后背。
薄薄的布料下是薄薄的一层肉,摸到哪里,哪里就是骨头。
等苏乙平复了心情,鱼汤刚好也凉到了入口的温度。
“你吃过了没?”
苏乙觉得自己丢脸极了,他揉揉有些红了的眼,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和平常没有区别。
“我回家再吃,家里还有。”
苏乙执着地摇摇头,“这么多我哪里吃得完,咱们一起吃。”
钟洺这次没再拒绝。
他拨了点米饭到自己碗里,陪着小哥儿一口一口地吃鱼肉和豆腐。
虽然红鱼少见,白米饭就算是钟洺也不常吃,可这些对于他来说到底没有那么的珍贵。
反观苏乙,每一口他都吃得认真极了,一口米饭要嚼好几下才舍得咽下去。
吃着吃着,他突然对钟洺道:“这个米,怎么是甜的?”
他有些奇怪道:“里面加了糖么?”
钟洺浅笑道:“这个是今年的新米,这季节正是陆上种田的村户打稻米的时候,最是好吃的,空口都甜。若是陈放了几年的,就没了米香味。”
他继续道:“这回新米买的多,两斗呢,都留在船上,等你过了门咱们家自己吃,可以吃好一阵子了,你要是喜欢吃干饭,咱们再做。”
苏乙抿了下筷子尖。
“莫说新米,白米都金贵得很,两斗省着吃一年都是好日子了,涵哥儿不是身子不好,都留着,多给他做米汤补补,哪里还能总吃干饭。”
今后能不饿肚子他便心满意足,哪里敢肖想隔三差五吃白米饭,他又不是宫里的娘娘。
钟洺听到苏乙这个嫂嫂还惦记着他小弟的身子骨,愈发觉得这夫郎没有寻错,过去他总担心以后娶进家门的姐儿或是哥儿待涵哥儿不好,如今彻底没了这个顾虑。
“吃完了再买,这有什么。”
钟洺纵然现在比以前会过日子多了,但也只是不在镇子上胡乱花销,吃酒请客。
对待家里他从来不吝啬,米没了就买,钱没了就挣,更别提苏乙这小身子骨看着也没比小弟好多少。
“你这么瘦,以后要多吃饭,我保准把你养得白白胖胖。”
说话间,他又给苏乙碗里多夹了一大块鱼肉。
吃饱喝足,钟洺本想先把下午二姑和三叔商量出的事同小哥儿讲了,小哥儿却先抢在前头开口,说有东西要给他。
“是什么?”
钟洺一下子眼睛都亮了。
“是我自己做的,不值什么钱。”
苏乙拿出做好的褡裢,因为尺寸偏大,是折在一起的,展开前看不出什么。
“也称不上好看,不过应当算是耐用,就是不确定你用不用得上。”
和虾酱不一样,这是他第一次给钟洺送自己亲手做的东西,也不知对方会不会喜欢。
比起钟洺给他的,他能给钟洺的东西实在都太不起眼,送出去之前,需说上一箩筐的话方能掩饰自己的不安。
“你给我做了个褡裢?”
钟洺接过叠在一起的布口袋,看清楚后惊喜道:“你不知道,我早就想要个褡裢,去乡里买现成的不舍得,在家劳我二姑做,又觉得是给她添麻烦。”
在乡里行走的汉子好多都有褡裢,这东西比钱袋实用多了,里面能缝暗袋,贵重物不怕调出来,往肩膀上一挂做什么都方便。
“你做的这个摸着就结实,是多缝了一层布?”
他捏着布料和针脚,看起来爱不释手。
“我在乡里见人摆摊卖这个,上前摸过那料子,不如你这个厚。”
“我没有好布做这个,就拆了以前的一件旧衣裳,怕布磨薄了不耐用,就多缝了两层上去。”
苏乙送对了东西,没了忐忑,脸上多了笑意。
“我看你个子高,肩膀也比好些汉子要宽,所以做的尺寸也宽些,你试试看合不合适。”
钟洺遂往肩膀上一搭,转了半圈道:“我觉得合适得很,你看着如何?”
苏乙走上前,垫着脚替他整理一番,前后扯平,仔细看了看道:“尺寸还行,果然该往大的做,能放的东西多是一桩,另一桩是上面宽了,若是放了重东西,肩膀也不勒得慌。”
他的手拂过前面的口袋,腼腆道:“以后要是有花样子,我再给绣点什么上去,现在太素净了。”
“这样就很好,有了绣花我还怕给蹭脏了,这个颜色深,真脏了一时也看不出。”
苏乙被他提醒,忖了忖道:“你说得对,常出门的话怕是容易脏,应该再做一个当换洗的。”
不过他最近这阵子是没空做了,婚期隔不了多久就要到了,自己还要赶着时间裁两身新嫁衣。
听到苏乙管自己要量身的衣服尺寸,钟洺把摘下来的褡裢叠起拿在手上,与小哥儿开口道:“提起这个,恰好还有一事要说与你,你那舅母今日在提亲事上吃了亏,说不准心里憋着坏,还有你那表弟,也不是省油的灯。”
“我二姑他们今天倒是商量出个法子来,好让你到时候不从卢家船上出嫁,要我来问过你的意见,要是你乐意,赶明就搬家,我们暂且给你寻了个安稳住处。”
苏乙没想到钟家周全至此,但他猜不到村澳里有谁家能没半点芥蒂的收留自己。
钟洺听罢他问话,笑道:“也是近处的亲戚,不过不是钟家人,礼数上合得过去。你该知晓我二姑父姓唐,是白水澳的外来户,他亲娘姓孙,我们都叫她孙阿奶,我二姑和二姑父成亲后,她自己掏银子买了艘旧的住家船搬了出去,因身子硬朗,这些年她都是自己住。今天听我二姑和姑父提起,老太太正盼着你搬过去和她做个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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