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操顿时了然,待最后一划落下,反握住人的纤手,强而有力。
“孤予你五千兵马,命车胄为监军,与你一同即可前往淮南,阻截袁术,讨伐逆贼!”
若非那一打段,本不该有车胄这“制衡”之人。然而,刘备仍旧也只得面色平静,不见喜怒,沉稳的走到厅中,躬身为揖:
“备定不负曹公重托。”
司空府门口,关羽张飞二人早已等候多时,见刘备出来,立即迎了上去。
“大哥,怎去了这么久,可是出了何事?”
刘备回首,目光凝在“司空府”三字上,眉间是化不开的沉肃,对张飞的话仿若未闻。
若是有人将手伸进棉衣抚在他脊背上,定会沾满手冷汗,惊诧刚才那般沉稳平静竟全是伪装。
没人比刘备更清楚,从他今日面见曹操时到最后踏出府门那一刻,一直都悬着一把利剑,一把随时会劈下,让他死无葬生之地的利剑。
他下了一步险棋,赌董承今日定会对郭嘉下杀手,赌曹操无法跟一个死人确认是否将袁术之事告诉过刘备。
原本,他是不必赌这一步险棋的。这许都虽危险,但他笃信,在曹操没有正当理由之前,绝不会杀了自己给旁人留下话柄。然而,在今日赴董承之约却遇到郭嘉时,刘备就知道,这许都之乱,必在旦夕之间。
曹操为狼,董承又何尝不是恶虎,与董卓一丘之貉的恶贼如今却想借天子年幼无知打着忠臣的旗号为己谋权,当真可笑至极。然而,刘备再不齿,也知以他如今之力,阻止不了任何事情。
他只能借着这个机会,以最快速度从许都这乱局抽身,再图后举。
想到这,他陡然回过神,收回目光,对张飞摇摇头,而后翻身上马,催促两位义弟即刻随他去军营点兵出征。
卞氏的出现已经耽误了不少时间,时间紧迫,他必须赶在董承出手之前已带兵出城,否则一旦走不了
必死无葬身之地!
第74章 第74章
“刘备离开时,神情如何?”
“回司空,刘将军出府门之前,不紧不慢,神色自然。但据门仆禀告,他刚踏出府门,便急忙催促二位义弟上马,不过片刻,已不见三人背影。”
“好,退下吧。”待仆人退下将厅门合上,曹操转头看向卞氏,“夫人如何看刘备今日之举?”
夫妻多年,二人早已心意相通。曹操知卞氏绝非因点心而来,卞氏亦深知曹操需要她在此应和侧击,以便曹操更好观察刘备之用心。
将空了的漆盘收入小?,她秀眸半垂,声音温和而柔顺,“那年在雒阳,夫君刺董失败,借献刀之名得以脱身出城。依我之见,昔日之夫君,今日之刘将军,神情举动,到颇有相似之处。”都生怕慢上一步,便有杀身之祸。
最后一句话,卞氏没有说,她知曹操听得出来她潜藏之意。
曹操眸色更沉,思索片刻,却道:“但你来此之后,孤并未见刘备有任何异色,若非城府深不可测,便是却无急迫之事。况且,孤尚未对他有杀意,他何必用这种方式,急于一时,自露破绽?”
“或许……刘备心疑夫君杀心已起,所以才孤注一掷?”卞氏猜测。
曹操摇头:“不会。刘备并非等闲之辈,他很清楚,孤纵使为了天下悠悠之口,也不能在无正当理由时杀了他。除非”
“除非,刘备知晓,夫君很快就有足以挡住天下之口的理由杀了他。”
言至此,曹操与卞氏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的眸中找到了更深的疑惑。
对于一个闭门谢客,日日在自己府中养花种菜之人,究竟能找到什么理由能光明正大的置他于死地?
“罢了罢了。”毫无头绪,曹操索性不再自寻烦恼,“疑人不用,用人不疑,孤将兵交予刘备,就当信任他。更何况有车胄监军,奉孝亦认为此人可用,不过是个袁术,出不了问题。”
“刘备还有他二位骁勇善战的义弟,然车胄将军却是一人在军中……”与曹操的乐观相反,卞氏黛眉仍蹙。又听到曹操后一句,柔声提醒道,“刘备言此事是郭祭酒告予他的,夫君之前可听先生提过此事?”
曹操回忆片刻,摇头道:“这些日子,孤与奉孝都忙于董承之事,未再留心过刘备。不过,奉孝行事,向来有他的打算,到也不会事事提前与孤提起。”虽然这么说,但不知为何,曹操内心渐渐开始发虚,甚至潜意识里,他都不完全相信自己的说辞。
卞氏察觉到了这点,没有点破,只是轻叹了口气,继续道:“其实此事不难,夫君与先生一问便知。”
曹操忍住内心日益扩大的不安,颔首,立刻叫人去祭酒府上传信。又想到昨夜宿醉,依郭嘉的身体怕是还未起身,便又嘱咐仆人不必催促,待郭嘉醒来再接他来司空府。
仆人领命而去,曹操转头,见身旁的卞氏黛眉仍蹙着,“既然郭先生一时不可前来,夫君何不问问其他几位先生对此事如何看待?”
曹操一听,的确是如此,便又遣人去请荀攸、程昱等人,只是荀??袢帐苄?牍?皇卑牖岫?薹ㄇ袄础?br>
安排好一切,他望人仍秀眉未展,不禁抬手用带老茧的指肚,为人抚平:“此些事情,夫人不必忧心,孤会处理好。倒是今日的点心很好吃,孤意犹未尽,便有劳夫人了。”
卞氏闻人后句话,终是平了黛眉,巧笑嫣然:“我还在想,丕儿那般嗜甜是怎回事,原是随了你的性子。”言罢,她突然又想起来一事,“说起来,夫君可将那纸包中的东西给华神医看过?神医如何说?”
“华佗看过,和其他大夫的结论一样,此乃用来强身健体之药。”
华佗是闻名天下的神医,医术绝对不必怀疑;华佗与郭嘉又是多年好友,也没有任何说谎话的原因。如此想来,此物的确应该没有什么异常之处。只是……
“夫君,恕我赘言,不妨再唤郭先生身边的那位名为‘苍术’的大夫来询问一番?不知为何,我始终隐隐感觉不妥。”
而女子的感觉,往往是最准确的。
终归是腊冬,本就下的又急又密的小雪很快就转成了鹅毛般大,纷纷扬扬落下,迷了行路人双眼。往日平坦易行的道路在积了厚厚一层雪后,变得愈发坎坷,即便技艺娴熟的车夫不断用马鞭狠狠地抽打,马车也仅能以步行稍快一点的速度前行。
想着府中的情况,夕雾愈发焦急起来,也不知那去请华大夫的人骑马赶去司空府是否能快些。又意识到郭嘉定比她更为焦急,便想与人多说几句话让人放宽心,一回头却发现,不知何时,郭嘉竟已睡着了。
这并非一件舒服的事,靠着的硬邦邦的边板足以让最不养尊处优的人都皱起眉头。然而郭嘉却似乎睡得极沉,即使夕雾轻手轻脚扶起他的身子为他将软垫靠上,他也毫无反应。
阖起双目熟睡的郭嘉,同时也失去了往日的锋芒与恣意,疲倦轻而易举的爬上他苍白胜雪的面容,脆弱的让人完全想不到他会是那位随曹操戎马北方,善谋而冷血的谋士。
他实在是太累了。
轻叹口气,夕雾起身去将车里的窗帘挑下,以便让车内能更暖和些。然而,当她望见窗外之景时,却不由皱起了眉。
为了不吵到郭嘉,她挑下窗帘后轻轻掀开车帘,对车夫小声问道:“这条并非往日回府之路,你怎走这来了?”
车夫狠狠一鞭又抽了一辩,抹去风霜满布的脸上的雪,才回答道:“先生说快些回府,小人就走了这条近路,这条路虽然雪封的也不好走,但比其他路都快一些。”
“我不管近路远路,好走不好走,你在改路之前本该禀报一声!府上的规矩都忘了吗?!”夕雾声音虽然仍旧很轻,却带了令人惧怕的威厉,吓得这才意识到自己擅作主张了的车夫连声请罪。
夕雾没有心思理那车夫的请罪之词,而是不停观察着这条街道。实际上,这条街夕雾熟的很,因为郭嘉近日流连的风月之所“潇湘苑”就坐落在他们现在的左手边,她回回在宵禁前来接
郭嘉回府,早已将这街上一树一景记在脑海中。
然而,今日却是不同。潇湘苑申时日暮将落才会开门,而此时刚到巳时,又是大雪,往日车水马龙的街道如今除了他们这驾马车,再无他人。
夕雾心中涌起了巨大的不安感。训练多年的头脑让她瞬间意识到:
大雪难行,寥无人迹的街道,是绝佳的行刺之地。
即便这是重兵守卫的许都。
“按原路走。”她下令道。
刚刚止住请罪之声的车夫闻言一愣,半响才勒住马,却没有掉头:“夕雾姑娘,这条路已经走了这么久了,路又这么难行,一旦掉头,怕是没有一两个时辰回不了府。”
夕雾当然知道车夫说的合情合理,但长久以来的经验告诉她,哪怕是多此一举,也不可和自己突如其来的直觉赌:
“哪怕是三四个时辰,也马上换……”
“就走这条路吧。”
由车里传来微弱的声音打断了夕雾的话。夕雾连忙放下帘回到车中,果不其然看到不知何时已经醒来的郭嘉。
“少爷,我总觉得这条路……”
“无妨。”
郭嘉摇头吐出两字,而后似用尽了全部的力气般又彻底阖上了双眼。刚才短暂的休息显然是杯水车薪,郭嘉面容上的疲倦一丝没有褪去,反而愈来愈深。
夕雾凝望人半响,只觉心疼的更厉害,纵使心中不安愈演愈烈,也不愿再叫醒人。